第二章 五(2 / 2)

罪与罚 陀思妥耶夫斯基 4890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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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斯柯尔尼科夫连头都没有转过去。彼得·彼得罗维奇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凶手一定是去抵押过东西的人!”左西莫夫断定说。

“一定是去抵押过东西的人,”拉祖米兴附和说。“波尔菲里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但还在盘问那些向她抵押过东西的人……”

“他在盘问抵押过东西的人?”拉斯柯尔尼科夫大声地问。

“是的,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什么意见。”

“他是怎样找到这些人的?”左西莫夫问。

“柯赫供出了一批人;另一些人的名字是写在包东西的纸上的,有的是听到消息后,自己去投案的……”

“唔,凶手大概是个狡猾的老贼!好大的胆!一点儿也不发慌!”

“问题在于,他根本不是一个这样的人!”拉祖米兴插嘴说。“你们的错误就在这里。可是依我看,他并不狡猾,也没有经验,大概还是头一次犯罪!如果认为这是预谋杀人,凶手一定是个狡猾的老贼,那是难以令人置信的;应该认为这是个没有经验的人,他不过是侥幸地逃脱的,而侥幸的事不是常有的吗?或许他没有预料到那些阻碍!这件事他是怎样干的呢?他拿了几件值十卢布或二十卢布的东西,把它们塞满了口袋,并把老太婆的箱子里那堆旧衣乱翻了一阵——而在五斗橱第一格抽屉中一只首饰盒里,除了几张钞票外,还发现了一千五百卢布现金!他不懂得抢劫钱财,只会杀人!我对你说吧,他是头一次犯罪,头一次犯罪;他发慌了!他不是有计划地而是靠侥幸的机会逃脱的。”

“这似乎是不久前所发生的一个年老的官太太被谋杀的案件吧,”彼得·彼得罗维奇向左西莫夫转过脸去,插嘴说。他已经拿了帽子和手套站着,但临走时,他还想说几句颇有见识的话。他显然想要造成一个有利的印象,他的虚荣心压倒了理智。

“是的,您听说过吗?”

“可不是,她是我的邻居……”

“您知道详细情况吗?”

“那我不能说;但是另一种情况……可以说,整个问题使我很感兴趣。且不说近五年来下层阶级的犯罪案件增多起来;且不说各处不断地发生的抢劫和纵火案;我觉得最奇怪的是,在上层阶级中,犯罪案件也日益增多,可以说也随着增多。据说,有一个地方,一个从前在大学里念过书的人在大道上抢劫邮车;而在另一个地方,几个社会地位优越的人制造假钞票;在莫斯科逮捕了一批伪造最近发行的有奖债券的罪犯,主犯之一是个教世界通史的讲师;还有我们驻外国使馆的一位秘书由于金钱或者由于某种不明的原因……而被人杀害了。如果现在这个放债的老太婆是被一个社会地位更高的人士杀害的,因为乡下人不会拿金饰去抵押,那么应该怎样从某一方面来解释我们社会上那些文明人士的道德堕落呢?”

“经济上发生了很多变化嘛……”左西莫夫回答道。

“应该怎样解释吗?”拉祖米兴吹毛求疵地问。“可以这样解释:正是因为我们根深蒂固地过分缺乏求实精神的缘故。”

“怎么可以这样说呢?”

“您所说的那个讲师在莫斯科就是这样回答他为什么伪造有奖债券这个问题的:‘大家都用各种手段发财,所以我也急于想发财。’他的原话,我不记得了,但意思是,不花本钱,尽快地、不劳而获地发财!大家都习惯于坐享其成,仰赖别人,吃别人嚼烂的东西。嗯,伟大的时钟敲响了〔23〕,每个人都本相毕露……”

“可是道德呢?也可以说,做人的原则呢……”

“您忙什么呀?”拉斯柯尔尼科夫突然插嘴说。“这是根据您的理论得出的结论!”

“怎么说是根据我的理论?”

“根据您刚才的说法,那么杀人是可以允许的了……”

“根据我的说法!”卢仁大声叫道。

“不,可不能这样说!”左西莫夫回答道。

拉斯柯尔尼科夫躺着,脸色煞白,上唇抖动着,呼吸急促。

“一切事物都有一个准则,”卢仁高傲地继续往下说。“经济思想不是叫你去杀人,只消想一想……”

“这是真实的吗?您……”拉斯柯尔尼科夫忽然又插嘴说,气愤得连声音也发抖了,从声音里可以听出一种侮辱人的乐趣。“这是真实的吗?您向您的未婚妻说……在她答应嫁给您的时候,您最感到高兴的是……因为她贫穷……因为讨一个穷苦人家的女儿对您更有好处,以后您可以管束她……可以辱骂她,因为她蒙受了您的恩泽……”

“先生!”卢仁又气又恨地大声叫嚷道,满脸通红,一副尴尬相。“先生……您完全曲解了我的意思!请您原谅,可是我应该对您说,您所听到的,或者不如说,传到您耳朵里的流言,是荒诞无稽的……所以我……我怀疑……有人……一句话……这是一支冷箭……一句话,令堂……在没有发生这事以前,我就觉察出她虽然有不少优点,但也有个略微狂热的和罗曼蒂克的头脑……可是我万万想不到,她会这么想入非非地去理解事情,把事情想象成……到底……到底……”

“您可知道?”拉斯柯尔尼科夫大声叫道,一边靠着枕头坐了起来,刺人的炯炯目光逼视着他。“您可知道?”

“知道什么?”卢仁站定了,带着受辱和挑衅的神气等待着。沉默持续了片刻工夫。

“如果您敢……再提一下……家母……我就叫您滚下楼去!”

“您这是怎么啦!”拉祖米兴叫道。

“噢,原来如此!”卢仁脸色发白,咬住了嘴唇。“先生,我对您说,”他开始把话说得从容不迫,竭力压制着心头的怒火,但他的神色还是气呼呼的。“刚才我一进来就看出了,您对我很不客气,可是我故意不走,想要知道多些。对一个病人和亲戚,我可以毫不计较,但是现在……您……永远不……”

“我没有病!”拉斯柯尔尼科夫叫喊起来。

“那更不应该……”

“滚吧!”

可是卢仁还没有把话说完,就打桌子和椅子中间挤过去,往外走了;拉祖米兴这会儿站起来让他走。卢仁对谁也不看一眼,对左西莫夫连头也不点一下,虽然后者早就向他点着头,叫他别跟病人吵架。卢仁往外走去,当他弯下腰走出门去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把帽子举到肩头那么高。当时连他那个伛偻着的背好像也表现出,他受了多么严重的侮辱啊。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呢?”大惑不解的拉祖米兴说,频频摇头。

“你们都走吧,走吧!”拉斯柯尔尼科夫发狂地喊叫起来。“你们都使我痛苦,你们到底走不走!我可不怕你们!我现在谁也不怕了,给我滚开!我要独个儿在这儿,独个儿,独个儿,独个儿!”

“咱们走,”左西莫夫向拉祖米兴点了点头,说。

“这怎么可以,难道我们可以这样撇下他。”

“咱们走吧!”左西莫夫坚持地重说了一遍,拔脚就走。拉祖米兴沉吟了一下,就跑去追他。

“如果不依他,那会更糟,”左西莫夫已经走到了楼梯上,说。“可不能惹他恼火……”

“他怎么啦?”

“只要好好儿劝慰他一番就行!刚才他精神很好……你要知道,他有什么心事!一桩放不下的心事,所以他很苦恼……我很担心;一定是这么回事!”

“或许这位先生就是彼得·彼得罗维奇吧!从谈话中可以听出来,他要跟他的妹妹结婚。罗佳在害病前接到过一封信,信上提到了这件事……”

“对呀;他现在来了,真该死;他也许会把事情弄糟的。你看到没有,他对什么都漠不关心,问他的话,他都置之不理,独独对这件谋杀案最关心……”

“是呀!是呀!”拉祖米兴赶忙接嘴说。“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他很关心,而且也很害怕。在害病那一天,他在警察局里被人吓唬过;他昏了过去。”

“晚上,你给我更详细地讲讲,以后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他的情况很值得注意,半小时后我再去看他……不过他不会发什么炎症……”

“多谢你!晚上我在巴谢尼卡那儿等你,我叫娜斯塔西雅注意他……” 只剩下拉斯柯尔尼科夫一个人了,他着急而又苦恼地打量了一下娜斯塔西雅;但她还是迟迟不走。

“你现在要喝茶吗?”她问。

“现在不要喝!我要睡觉!你走吧……”

他抽搐地转身向壁;娜斯塔西雅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