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二(2 / 2)

罪与罚 陀思妥耶夫斯基 4958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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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以为,”普尔赫里雅·亚历山大罗夫娜激动地继续往下说。“当时我的眼泪、我的央求、我的病、我的死,也许我会抑郁而死,我们的贫穷,会打消他的主意吗?他会不顾一切阻挠的。难道他,难道他不爱我们吗?”

“他从来没有跟我谈起过这件事,”拉祖米兴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可我从扎尔尼采娜太太本人的口中听到过一些,她也不是爱说话的人,我甚至听到了有点儿叫人奇怪的话……”

“那么您听到了什么话?”两个女人齐声问。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我只知道,这门婚事本来已经成功,只是因为新娘去世而告吹了,这使扎尔尼采娜夫人大失所望……除此以外,据说,女的甚至长得并不漂亮,我的意思是,据说,甚至长得很丑……而且还有病……而……而且性情古怪……但是看来也有优点。大概一定有些什么长处;要不然,就不能使人理解……也没有什么陪嫁;可是他并不计较陪嫁……这样的事简直难以判断。”

“我相信,她是个好姑娘,”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简短地说。

“上帝饶恕我吧,可我当时的确因为她亡故而感到高兴,虽然我并不知道,他们谁害了谁:是他害了她,还是她害了他?”普尔赫里雅·亚历山大罗夫娜推断说,接着她小心翼翼地、踌躇不决地、不断地望着杜尼雅,又打听昨天罗佳与卢仁争吵的情形,杜尼雅显然很不高兴。这件事显然最使她感到烦恼,甚至恐惧并战栗起来。拉祖米兴又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述说了一遍,这次却加上了自己的结论:说自己曾坦率地责备拉斯柯尔尼科夫故意侮辱彼得·彼得罗维奇,这次几乎没有因为他害病而加以原谅。

“他在害病以前就有这个打算,”拉祖米兴补充说。

“我也有这个想法,”普尔赫里雅·亚历山大罗夫娜悲痛地说。但是拉祖米兴这会儿这么小心地,甚至仿佛尊敬地谈到彼得·彼得罗维奇,使她十分惊讶。这也使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感到惊奇。

“那么这就是您对彼得·彼得罗维奇的看法吗?”普尔赫里雅·亚历山大罗夫娜不禁问。

“对令嫒的未婚夫,我不能有别的意见,”拉祖米兴坚决而热情地回答道。“我这样说并不是一种庸俗的客套,而是因为……因为……只是因为,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本人看中了这个人。如果说我昨天痛骂了他一顿,这是因为我昨天喝得烂醉了,而且还……神志不清;是的,神志不清,头脑糊涂了,丧失了理智,完全……所以今天我觉得很害臊!……”他涨红了脸,不说话了。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满脸绯红,但她没有打破沉默。自从他们谈起卢仁以后,她没有说过一句话。

可是普尔赫里雅·亚历山大罗夫娜没有她的支持,显然拿不定主意。末了,她一边不断地打量女儿,一边支支吾吾地说,现在有个情况使她异常担忧。

“您要知道,德米特里·普罗柯菲依奇……”她开腔了。“杜涅奇卡,我要不要跟德米特里·普罗柯菲依奇十分坦率地谈一谈?”

“妈妈,这还用说嘛,”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鼓励地说。

“就是这么回事嘛,”她急忙说,仿佛由于允许她诉说自己的苦楚而卸下了肩上的重担似的。“今天大清早,我们接到了彼得·彼得罗维奇送来的一张便条,答复我们昨天送给他的我们已经到达的通知。您要知道,昨天他应该在车站上接我们,他曾经这样答应过的。他自己没有来,却差一个仆役带了这家旅馆的地址来接我们,给我们指点到这儿来的路,可是彼得·彼得罗维奇也叫他捎个口信,说他今天早晨要来这里看我们。可是今天早晨他又没有来,而送来了这张便条……最好您自己去看;信上有一点使我很担忧……您马上就会看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德米特里·普罗柯菲依奇,请您坦率地把您的意见告诉我吧!您最了解罗佳的性格,而且最能给我们出主意。我预先告诉您,杜涅奇卡立刻就作出了决定,可我,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我要听听您的意见。”

拉祖米兴展开一张上面写着昨天的日期的便条;念了起来:普尔赫里雅·亚历山大罗夫娜夫人:兹有意外之事羁身,不克到车站迎迓,特派干练人员一名前来迎接。又因在枢密院有几件紧要公事亟待办理,并让夫人能同令郎,也让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能同伊兄聚首,明晨仆也不能前来晤面,准于明晚八点正趋前拜谒。仆不揣冒昧,附带提出一项恳切要求,必须声明,此乃是仆之坚决要求:吾辈会晤时,罗季昂·罗曼诺维奇不必参加,盖昨日仆去探望彼病时,彼对仆粗暴无礼,大肆污蔑;此外,仆要求夫人亲自对某一点作必要和详细说明,希望听取夫人解释。假如不顾仆之请求,竟然遇见罗季昂·罗曼诺维奇,仆只能立即退出,夫人必须对此负责,勿谓言之不预也。仆特具此函,盖恐发生此种情况:仆去探望罗季昂·罗曼诺维奇时,彼之病况十分严重,但两小时后霍然痊愈,因此能离开寓所前来探望夫人。仆曾目睹昨日彼在一被马踩死之醉汉家中,以殡葬为借口送给该醉鬼女儿,一不规矩女子,达二十五卢布之多,仆因此大为震惊,盖仆知悉此款夫人得来非易也。最后,请代为向令嫒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致意,也请求夫人接受仆之敬礼。

仆彼得·卢仁

“德米特里·普罗柯菲依奇,现在我怎么办呢?”普尔赫里雅·亚历山大罗夫娜说,她差点儿哭出来了。“我怎么能叫罗佳不来?昨天他坚决要求拒绝彼得·彼得罗维奇,而现在我们又奉命不让他来!要是他知道,准会特意来的……那时会闹出什么事来啊?”

“照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的主意办吧,”拉祖米兴马上沉静地回答道。

“咳,天哪!她说……谁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她没有对我说明她的用意!她说,最好,也就是说,不是最好,而是一定要叫罗佳也特地在今天晚上八点钟来,他们必须见见面……可我不愿给他看信,而想通过您,想个什么好办法,不让他来……因为他是很容易激动的……而且我一点也不知道,那个死了的酒鬼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个女儿又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为什么把仅有的几个钱都送给了这个女儿……这些钱……”

“妈妈,这些钱你得来可不容易啊,”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补充说。

“昨天他情绪极不正常,”拉祖米兴若有所思地说。“要是您能知道昨天他在酒馆里干了什么事就好了,虽然他做得不错……哼!昨天我们一块儿回家的时候,他确实对我谈起过一个什么死人和一个什么女子,可我一句话也没有听懂……其实我自己昨天也……”

“妈妈,我们最好一块儿上他那儿去。我可以向您保证,到了那儿,我们马上就会有办法的。我们也该走了——天哪!十点多啦!”她突然叫道,一边瞥了一下她那只闪闪发亮的珐琅面的金表,这只表是用一条很细的威尼斯链子挂在她的脖子上的,跟她的其他装束极不相称。“未婚夫的礼物”,拉祖米兴心里想。

“唉,该走啦!……该走啦,杜涅奇卡,该走啦!”普尔赫里雅·亚历山大罗夫娜焦急不安地忙乱起来。“他又会想,我们昨天受的气还没有消呢,所以这么久没有去看他。咳,天哪。”

她边说,边匆忙地披上披肩,戴上帽子;杜涅奇卡也穿戴起来。拉祖米兴发觉,她的手套既旧且破。但是服装上这种显著的寒酸相甚至使这两个妇女显出某种特殊的尊严,这是那些一贯穿得寒酸的人所常有的尊严。拉祖米兴尊敬地望着杜涅奇卡,并以护送她为荣。他暗自思忖道:“在狱中修补自己袜子的女王倒像个真正的女王,甚至要比在最豪华的庆祝典礼上或朝见时更像些。”

“天哪!”普尔赫里雅·亚历山大罗夫娜扬声叫道,“我哪里想得到竟会怕跟儿子,我亲爱的、亲爱的罗佳见面,我现在多么害怕啊!……德米特里·普罗柯菲依奇,我很害怕!”她怯生生地瞥了他一眼,补充说。

“妈妈,您别害怕,”杜尼雅边说,边吻她,“您还是相信他吧。我相信。”

“咳,天哪!我也相信,可我一夜没有合过眼呢,”这个可怜的女人叫道。

他们来到了街上。

“你要知道,杜涅奇卡,到早晨,我才稍微睡去,忽然梦见死去了的玛尔法·彼得罗夫娜……她全身素白……走到了我跟前,跟我握手,向我摇头,她的神气那么严厉,好像在责备我……这是好兆吗?咳,天哪!德米特里·普罗柯菲依奇,玛尔法·彼得罗夫娜已经死了,您还不知道吧!”

“是的,我不知道;玛尔法·彼得罗夫娜是谁?”

“她是暴死的!您要知道……”

“妈妈,以后谈吧,”杜尼雅插嘴说。“他还不知道玛尔法·彼得罗夫娜是谁呢。”

“哟,您不知道吗?可我以为,您已经全都知道了。请您原谅,德米特里·普罗柯菲依奇,这几天我简直成了糊涂虫。说真的,我把您敬为天神呢,所以我满以为,您已经全都知道了。我把您当作亲人看待……我说这样的话,您可别见怪。哎,天哪,您的右手怎样啦?弄伤了吗?”

“是的,弄伤了,”洋洋得意的拉祖米兴嘟哝说。

“我有时说话太直率了,所以杜尼雅常常纠正我的话……可是,天哪,他住的是一间什么样的屋子啊!他到底醒了吗?这个女人,他的女房东,把这样的地方当作房间?您听我说,您说他不喜欢表白自己的心意,那么也许是由于我的……那些弱点……我会使他讨厌吧?……德米特里·普罗柯菲依奇,您能不能教教我?我应该怎样对待他?您要知道,我简直一点办法也没有呢。”

“要是您看到他愁眉不展,您别向他多问,尤其是不要问他身体好不好:他会讨厌的。”

“哎,德米特里·普罗柯菲依奇,做娘的是多么痛苦啊!就是这条楼梯嘛……一条多么怕人的楼梯啊!”

“妈妈,您连脸也发白了,您可要镇定,我亲爱的妈妈,”杜尼雅说,一边向母亲做出亲热的样子。“他看见您,应当感到高兴,您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她补了一句,两眼炯炯发光。

“你们等一等,让我先上去瞧瞧他醒了没有?”

两个女人悄悄地跟着拉祖米兴上楼去了,当他们走到四楼女房东门口的时候,她们发觉,女房东的门闪开了一条狭缝,两只尖利的乌黑眼睛在黑暗里注视着母女俩。当她们的目光相接触的时候,门忽然砰地关上了,关得这么响,普尔赫里雅·亚历山大罗夫娜被吓得差点儿惊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