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九章(2 / 2)

白痴 陀思妥耶夫斯基 4339 字 1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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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令郎!您这当爸爸的倒好!为什么从来不看见你到舍下来?您自己躲起来了呢,还是令郎把您藏起来了?您尽可以去找我嘛,不会损害任何人的名誉的.""十九世纪的儿女及其双亲......"将军又开口道.

"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请您让阿尔达利翁.亚历山德罗维奇出去一下,有人找他,"尼娜.亚历山德罗芙娜大声说.

"放他走!哪能呢,我久闻将军大名,早思一见!他有什么事?他不是退伍了吗?您不会离开我吧,将军,您不会走吧?""我向您保证,他一定会亲临府上拜访,但是现在他需要休息.""阿尔达利翁.亚历山德罗维奇,他们说您需要休息!"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就好像一个被抢走玩具.爱使性子的小傻瓜似的,做了一个表示不满和讨嫌的鬼脸,叫道.将军正好在努力使自己的地位变得更可笑.

"宝贝儿!宝贝儿!"他庄重地转向妻子,把一只手按住胸口,责怪地说.

"妈,您不想离开这里吗?"瓦里娅大声问.

"不,瓦里娅,我要坐到底."

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不可能不听到她们母女间的一问一答,但是她心头的快乐有增无已,似乎变得更开心了.她立刻又向将军问了一连串问题,五分钟后,将军已变得心花怒放,兴高采烈,在一片哄堂大笑中大发宏论.

科利亚拉拉公爵的后襟.

"您想个办法把他弄走吧!不行吗?劳您驾了!"这个可怜的男孩的两眼甚至燃烧着愤怒的眼泪."噢,该死的甘卡(加尼亚的蔑称.)!"他自言自语地加了一句.

"我的确同伊万.费奥多罗维奇.叶潘钦是至交,"将军对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提出的一连串问题信口开河地答道."我.他,以及已故的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梅什金公爵(将军又说错了:把公爵的名字说成了他父亲的名字.)(今天,在阔别二十年之后我又拥抱了他的公子),我们三人可以说是形影不离的三骑士:阿多斯.波尔多斯和阿拉密斯(大仲马《三个火枪手》中的三位主人公.).但是,可叹,一个已长眠地下,被诽谤和子弹击中,另一个端坐在诸位前面,还在同诽谤和子弹斗争......""同子弹!"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叫道.

"子弹就在这里,在我胸膛里,不过我中弹是在卡尔斯(土耳其东北部的国防重镇.意指一八五五年,在克里米亚战争中,俄军围困卡尔斯时受的伤.).天气不好就感到疼.而在所有其他方面,我仍旧过着优哉游哉的生活,随便出去走走,散散步,在我常去的咖啡店里,像公余之暇的资产者一样,玩玩跳棋,看看《Indépendance》(法语:《独立报》.此处指《比利时独立报》.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写作《白痴》时,常常阅读这份报纸.).至于我们那位波尔多斯,也就是叶潘钦,自从前年在火车上发生那桩哈巴狗事件以后,我就同他一刀两断了.""哈巴狗!这是怎么回事儿!"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非常好奇地问."哈巴狗事件?慢,而且在火车上!......"她好像在回想似的.

"噢,这件事很无聊,不值得再提:全是别洛孔斯卡娅公爵夫人的家庭教师施密特太太惹出来的,不过......不值得再提它了.""您一定要讲!"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快乐地喊道.

"我也没听说过!"费德先科说,"C′estdunouveau(法语:这倒是件新闻.).""阿尔达利翁.亚历山德罗维奇!"尼娜.亚历山德罗芙娜又发出恳求的声音.

"爸,有人找您!"科利亚喊道.

"一件无聊的事,两句话就说完了,"将军踌躇满志地开口道.

"两年前,是的!差一点快两年了,在某条新铁路刚通车之后,我(已经穿上便服)正为一些对于我非常重要亦即解甲归田之后的事奔走,因此我买了一张头等车票:我走进车厢后就坐下抽烟.就是说继续抽烟,因为我早就点上了烟.火车包厢里就我一个人.当时火车上既不禁止抽烟,也不允许抽烟;照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看你是什么人了.车窗开着.蓦地,在快要开车的时候,上来了两位太太,带着一只哈巴狗,就坐在我对面;她们来晚了;其中一位太太,穿得十分华丽,穿一身浅蓝色服装;另一位比较朴素,穿一身有点褪色的黑色绸裙.两人长得都不难看,但神态倨傲,说英国话.我也无所谓;我抽我的烟.也就是说,我也想了想,但是仍旧继续抽烟,因为车窗开着,便把脸朝着窗外.那只哈巴狗躺在那位穿浅蓝色衣服的太太的膝盖上,不点大,连头带尾也只有我的拳头大.一身黑,就爪子是白的,倒真是一只稀罕动物.项圈是银的,刻着铭文.我仍旧视而不见.但是我注意到两位太太好像在生气,自然因为我抽雪茄烟的缘故.其中一位还举起玳瑁边的单眼镜,瞪了我一眼.我还是视若无睹:因为她们什么话也没说嘛!如果说了话,预先关照我,请求我,那又当别论,因为她们有嘴,而且是人,要不然,一声不吭......突如其来,......老实告诉你们吧,连一点警告都没有,真是连最起码的警告都没有,好像完全发了疯似的,......那个穿浅蓝衣服的女人伸出手来,一把将我手里的雪茄烟抢走,扔出了窗外.火车在飞奔,我都傻眼了.这女人可真野蛮;真是个野蛮女人,完全处于一种野蛮状态;然而,这女人身材高大,又胖又高,金黄色的头发,红通通的脸(甚至红过了头),她怒眼圆睁,瞪着我.我也一言不发,异常客气地.彬彬有礼地,甚至可以说,非常文雅地,伸出两个手指,靠近哈巴狗,温文尔雅地抓住它的后脖颈,把它猛地一扔,跟着那根雪茄烟,飞出了窗外!只听见它一声尖叫!火车在继续飞奔......""您这人也太恶了!"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像小女孩一样拍着手,叫道.

"太棒了,太棒了!"费德先科叫道.普季岑对将军的出现本来非常厌恶,这时也微微一笑;连科利亚也笑了,还叫了声:"棒极了!""我这样做是对的,对的,非常对!"洋洋得意的将军继续热烈地说道,"因为,车厢里禁止吸烟,狗更在禁止之列.""棒极了,爸!"科利亚兴高采烈地叫道,"太棒了!换了我,一定,一定也这样做!""但是那位太太又怎么样呢?"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她吗?唉,一切不愉快的根子也就在这儿,"将军皱起眉头,继续说道,"她一句话不说,没有一点警告,给了我一巴掌!一个野蛮的女人;完全处于一种野蛮状态!""那您呢?"将军垂下眼睛,扬起眉毛,抬起肩膀,闭紧嘴唇,摊开两手,默然有顷,蓦地说道:"我也火了!""打得疼吗?很疼吗?""真的,打得倒不疼!虽然打了人,但是并不疼.我不过挥手扇了她一下,仅仅扇了她一下.但是,真是活见鬼:那个穿浅蓝色衣服的女人,原来是别洛孔斯卡娅公爵夫人家的一位英国家庭教师,甚至可以说是她们家的一位朋友,至于那位穿黑绸裙的女的,原来是别洛孔斯卡娅公爵夫人的长女,别洛孔斯卡娅小姐,一位约莫三十五岁的老处女.大家都知道,叶潘钦将军夫人跟别洛孔斯卡娅家是什么关系.这家的所有小姐听到这事后都晕了过去,眼泪汪汪,为她们的爱犬......那只哈巴狗举丧,六位千金痛哭失声,那英国女人也号啕大哭,......真是世界末日到了!有什么办法呢,当然只好登门道歉,请求原谅,还写了封信,但是她们既不肯接见我,也不肯收下这封信,从此叶潘钦就与我不和,闭门逐客,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对不起,这是怎么回事呢?"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猛地问道,"五天,还不知道六天以前,我在《Indépendance》上(我经常阅读《Indépendance》)读到过一则完全相同的故事!简直一模一样!这事发生在莱茵河畔的一条铁路上,在火车里,发生在一个法国男子和一个英国女人之间:也同样被抢走雪茄,哈巴狗也同样被扔到窗外,最后,故事的结局也同您说的一模一样.甚至衣服也是浅蓝色的!"将军被她问得脸红耳赤.科利亚也满脸通红,用两手使劲抱住脑袋;普季岑也忙扭过身去.只有费德先科仍在哈哈大笑.至于加尼亚,那就不用说了:他一直站在那里,忍受着无言的.难堪的痛苦.

"请相信我,"将军讷讷道,"我也发生过完全相同的事......""我爸的确跟别洛孔斯卡娅家的家庭教师施密特太太发生过一桩不愉快的事,"科利亚叫道,"我记得的.""怎么!一模一样?同样的故事发生在欧洲的东西两端,连细节也完全一样,甚至还包括那件浅蓝色衣服!"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不讲情面地坚持道."我可以把《Indépendance》送来给你们看!""但是,请注意,"将军还在坚持,"我这件事是在两年前发生的.""啊,除非就这点差别!"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爸,我请您出来一下,说两句话,"加尼亚无意中抓住父亲的肩膀,用发抖的.痛苦万分的声音说道.他的目光中沸腾着无限憎恨.

就在这当儿,前室里响起了非常响的门铃声.这样使劲拉门铃,非把铃绳拉断不可.这预示着将有一场非同一般的拜访.科利亚跑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