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三章(2 / 2)

白痴 陀思妥耶夫斯基 4841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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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点哲学还是需要的,在咱们这个时代,在实际应用中,尤其需要,但是人们常常轻视哲学,您哪,就这么回事.就我来说,深受尊敬的公爵,我虽然多蒙信任,但也只是在您知道的某一点上,而且也只到一定程度为止,不能越雷池一步......这道理,我懂,而且心平气和,毫无怨言.""列别杰夫,您好像因为什么事在生气?""毫无此意,一点也不,深受尊敬而又光芒四射的公爵,一点也不!"列别杰夫举起手来,贴在心口,喜气洋洋地叫道,"恰好相反,我立刻明白,无论就我在上流社会的地位,无论就我的智力水平和心灵素养,也无论我的财富积累,以及我过去的所作所为,我都不配得到您那可敬而又大大高于我期望的信任;如果我能为您效劳的话,我甘愿做您的奴隶和仆人,决无贰心,......我没有生气,我是伤心,您哪.""卢基扬.季莫菲伊奇,哪能呢!""决无贰心!无论现在,也无论在当前的情况下,都如此!在遇到您,并以我的心灵和思想注视着您的行动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虽然我不配得到他的友好的通知,但是我作为房东,在适当的时候,在预期的大喜日子以前,他也许会给我发个指示,至少是打个招呼吧,告诉我一声即将发生和预期将要发生的变化......"列别杰夫说这话时,用两只锐利的小眼睛死死盯着惊讶地望着他的公爵;他依然指望能满足一下他的好奇心.

"我简直一句话也不懂,"公爵近乎愤怒地叫道,"而且......您简直是最可怕的阴谋家!"说罢,他蓦地哈哈大笑,而且打心眼里笑出声来.

霎时间,列别杰夫也哈哈大笑起来,他那喜气洋洋的目光表露出,他的希望不仅明朗了,而且得到了加倍的证实.

"卢基扬.季莫菲伊奇,您知道我要对您说什么吗?不过请您别见怪,我对您的(而且不仅是您一个人的)天真感到惊讶!您非常天真地期待我做出什么举动,而且就在现在,就在这时候,这使我不免对您感到抱歉和惭愧,因为我没有任何事能满足您的好奇心;但是我可以向您发誓,我的确没有什么事,这是您可以想象得到的."公爵又笑起来.

列别杰夫端起架子,正襟危坐.有时候,他的确好奇心很强,甚至好奇得过于天真和惹人厌烦;但与此同时,这人又相当狡猾,善于旁敲侧击,可是在有些情况下又城府很深,藏而不露.由于公爵一再冷淡他,几乎把他变成了自己的仇人.但是公爵之所以冷淡他,并不是因为看不起他,而是因为他的好奇心所涉及的问题十分微妙.公爵对自己的某些幻想,几天前还看成是行同犯罪,可是卢基扬.季莫费伊奇却把公爵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仅仅看作是对他个人的厌恶和不信任,于是他带着一颗受到伤害的心走开了;因为公爵的缘故,他不仅嫉妒科利亚和凯勒尔,甚至还嫉妒自己的女儿薇拉.卢基扬诺芙娜.其实,就在这时候,他也许还可以向公爵报告一个使公爵非常感兴趣的新闻,而且他也真诚地想要这样做,可是他却板着脸,没有开口.

"话又说回来,我能替您做些什么呢,深受尊敬的公爵,因为现在毕竟是您......您叫我来的呀?"他沉默了一会儿以后,终于说道.

"我只想问问将军的情况,"片刻间,公爵也若有所思,这时猛地一怔,"还有......关于您那桩失窃的事,也就是您告诉过我的关于丢钱的事......""具体指什么呢,您哪?""又来了,好像您现在不明白我的意思似的!唉,上帝,卢基扬.季莫菲伊奇,您怎么老爱演戏呢!那笔钱,钱,也就是您丢的那四百卢布,放在钱包里的,一大清早,您去彼得堡以前,还特地跑到我这里来告诉我的那笔钱,......您究竟明白了没有呢?""啊,您是说那四百卢布呀!"列别杰夫拖长声音说道,好像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过来公爵讲的是怎么回事似的."谢谢您,公爵,谢谢您的由衷关心;我对此深感荣幸,但是......钱,我找到了,早就找到了.""找到了!哎呀,谢谢上帝!""您发出的这声感叹,是极其高尚的,因为四百卢布对于一个辛辛苦苦,靠劳动为生,而又拉家带口,拉扯着一大群没娘的孩子的穷光蛋来说,那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我想问的并不是这个!当然,您终于把钱找回来了,我很高兴,"公爵急忙改口道,"但是,......您是怎么找到的呢?""非常简单,在我挂上衣的那把椅子底下找到的,因此,看得出来,那钱包是从兜里掉到地板上的.""怎么会掉到椅子底下去呢?不可能,您不是跟我说过,您把所有的角落都找遍了吗;您怎么可能把这个最主要的地方看漏了呢?""问题就在于我的的确确看过了,您哪!记得清清楚楚,我的确看过了!我把椅子搬开,趴在地上,这地方我都用手摸过,因为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看见那里什么也没有,就像我的手掌一样,光溜溜的,空空如也,然而我还是摸过来摸过去.一个人倒了霉,丢失巨款,一心想把钱找回来,常常会发生这类自欺欺人的举动:明明看见什么也没有,这地方空空如也,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往那里看上十几遍.""好,就算这样吧;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还是不明白,"公爵莫名其妙地嘟囔道,"以前,您说过,那儿没有,您在那地方找过,可是那儿又忽然出现了?""可不是又忽然出现了,您哪."公爵奇怪地看了看列别杰夫.

"那么将军呢?"他蓦地问.

"您问将军是什么意思,您哪?"列别杰夫又听不明白了.

"啊呀,我的上帝!我问您,您在椅子底下找到钱包以后,将军说什么了?你们俩以前不是一起找过吗!""以前是一起找来着,您哪.不过说实在的,这次我没有吱声,我觉得还是不向他宣布为好,我没告诉他钱包已经找到了,而且是独自找到的.""为......为什么呢?钱没少吗?""我打开钱包;分文不差,一卢布也没少,您哪.""您哪怕来告诉我一声呢,"公爵若有所思地说.

"我怕打搅您,公爵,何况您也许,可以说吧,正百感交集;此外,我自己也装出一副什么也没找到的样子.我打开钱包,看了看,然后收起来,又放到椅子底下了.""那又干吗呢?""不干吗,您哪;出于好奇心,想进一步看看,"列别杰夫搓着手,突然嘻嘻一笑.

"那么说,打前天起,现在,钱包还在那里放着?""噢,不,您哪;只放了一天一夜.要知道,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我想让将军自己把它找出来,您哪.因为,既然我都能找到,那么,这么一个,可以说吧,极其显眼地放在椅子底下.一眼就可以看到的东西,为什么将军就不能看到呢!我几次搬起椅子,把钱包挪动了几回,让它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但是将军竟丝毫没有发现,就这样在那儿放了整整一天一夜.看得出来,他现在十分心神不定,闹不清是怎么回事;又说又笑,嘻嘻哈哈,要不就忽然对我大生其气,我也闹不清为了什么,您哪.后来,我走出房间,故意让门开着;他犹豫了一下,想说什么话,大概替那只装有钞票的钱包担心,可是他突然大生其气,终于什么话也没说,您哪;上街后还没走两步,他就撇下我到街对面去了.直到晚上,才在小酒馆里遇见他.""但是,最后,您还是从椅子下面把钱包收起来了,是吧?""没有,您哪;就在当天夜里,钱包在椅子底下不见了,您哪.""那么钱包现在在哪儿呢?""就在这儿,您哪,"列别杰夫忽然笑了,他边说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挺直了身子,快乐地望着公爵,"突然出现在这里,就在我自己穿的这件上衣的前襟里.瞧,您不妨亲自看看,摸摸,您哪."果然,在上衣左边的衣襟里,在正前方,在最显眼的地方,鼓鼓囊囊地好像挂着一只大口袋,只要一摸就感觉得出,里面装着一只皮夹子,是从破了的口袋掉到下面去的.

"我掏出来一看,分文不差,您哪.我又把它放了回去,而且从昨天上午起,我就让它装在前襟里,走来走去,甚至让它在两条腿上来回磕碰.""您竟没留心?""我竟没留心,您哪,嘿嘿!深受尊敬的公爵,您想想(虽然这事并不值得您如此关注),我的几只兜一向好好的,可是却在一夜之间出了这么大的破洞!于是我出于好奇仔仔细细看了看,......好像是什么人用削笔刀划破的;几乎叫人难以置信,您说是不是?""那......将军呢?""整天在生闷气,昨天和今天都这样;极不满意,您哪;一会儿高高兴兴,欢天喜地,甚至达到谄媚的程度,一会儿又多愁善感,声泪俱下,要不就忽然大发脾气,那模样简直叫我看了害怕,真的,您哪;公爵,我毕竟是个书生,而不是名武夫.昨天,我们坐在小酒馆里,我无意中撂起衣襟,搁在最显眼的地方,摞得高高的;他乜斜着眼,在生闷气.他现在连正眼也不瞧我,早就不瞧我了,您哪,除了喝得酩酊大醉,或深受感动的时候,才抬头瞧我一眼;但是,昨儿个,他有两三次抬起头来看我,弄得我毛骨悚然,脊梁上一阵发麻.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打算明儿个就把这钱包找出来,不过在明天没有到来之前,我还要带着这钱包溜达一晚上.""您干吗这样折磨他呢?"公爵叫道.

"没折磨他,公爵,我没折磨他呀,"列别杰夫热烈地接口道,"我真心地爱他,而且......尊敬他;而现在,信不信由您,我更看重他了;对他的评价也更高了,您哪!"列别杰夫讲这话的时候,神情严肃,态度真诚,这反倒使公爵恼怒起来.

"爱他,又这样折磨他!得了吧,光凭他把您丢的钱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放到椅子底下和放在上衣里面,光凭这一点,他就直截了当地向您表明,他并不想跟您耍滑头,而是老老实实地求您宽恕.听见了吗:求您宽恕!可见,他寄希望于您的不究既往和宽宏大量上,他相信您对他的友谊.可是您却把这么一个......十分诚实的人弄到这么一种屈辱的地位!""十分诚实,公爵,他的确是一个十分诚实的人!"列别杰夫两眼闪着泪花接口道,"最最高贵的公爵,只有您一个人能说出这种天公地道的话!正因为这点,我才对您一片忠诚,甚至崇拜您,虽然我有各种各样的缺点,都烂透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就来找钱包,立刻找,而不是等到明天,瞧,现在我当着您的面把它掏出来了;这不是钱包吗;钱也全在里面,您先收下,最最尊贵的公爵,您先收下,保存到明天.明天或者后天我再来拿;您知道吗,公爵,我看,在丢失钱的头一夜,这钱肯定藏在我家小花园里的什么石头底下;您以为怎样?""留神,不要当着他的面直截了当地说:钱包找着了.只要简简单单地让他看到,衣襟里已经啥也没有了,他会明白的.""就这样吗?还不如干脆说找到了好,就假装在这以前一直没往这上面想,行吗?""不—行,"公爵想了想,"不—行,现在已经晚了;这样更危险;真的,不如不说话!但是您对他的态度要和蔼些,但是......也不要做得太过分了,而且......而且......您知道吗......""知道,公爵,知道,也就是说,我知道也许我做不到;因为这事需要有颗像您这样的心.再说他这人爱发脾气,又爱纠缠人,他现在对我的态度,有时显得很高傲;一会儿淌眼抹泪,跟我拥抱,一会儿又突然糟践我,看不起我和挖苦我;唔,还不如我把衣襟撂起来,让他瞧瞧,嘿嘿!再见,公爵,因为我显然耽误了您的工夫,可以说,妨碍了您兴味盎然的沉思遐想......""但是,看在上帝份上,要像过去那样,严守秘密!""一定轻手轻脚地去办,您哪!"但是,虽然这事已经了结,可是公爵却比过去更加心事重重了.他迫不及待地等候明天同将军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