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XT 周宏翔

在周一清晨就搞砸一件事，这种“开门红”对桂缤纷来说，不赖账到水逆身上简直对不起自己。当然，桂缤纷肯定会在内心对自己有一番解释，比方说“职场新人犯错总是正常的”或者“刚刚度过那么happy的周末，一下子过渡到紧张的周一，谁也无法一时间就切换过来”，更甚至是“一大早没睡醒嘛”，而事实上，这样的心理安慰不过是一个失败者在尽量让自己不要有轻生想法时，对不中用的自己为数不多的几种开脱。

现在回头去想，桂缤纷也不知道当时是搭错了哪根筋，核对商品出货日期的时候，提交上去的时间比原本计划的日期晚了一个月，要不是领导及时发现，店铺里的甜甜圈就要空架到顾客都以为这个牌子已经倒闭了。

领导看着桂缤纷，怒火中烧地指着她说：“你能不能多长点脑子，少长点肉？”其实这句话听起来也没有到人身攻击的地步，但桂缤纷从办公室出来，就忍不住哭了。

长肉这种事情是她想要的吗？领导自己不也是肥头大耳的吗？

同样犯错的不止桂缤纷一个人，可另一个家伙就显得游刃有余得多。

这个时候，那个叫刘军的家伙也被叫进了办公室。

或许桂缤纷只是抱着一种在此时此刻能够有一个同病相怜的人的心态，才会伸着头从百叶窗的缝隙往里看，这一看，桂缤纷脸色煞白，差点吓得坐倒在地上。

领导拿起一摞文件纸朝刘军扔过去，满天飞舞的白纸就跟电视剧里的场景一样。

桂缤纷再看，也只能看到领导那面红耳赤的表情，想必刘军此刻已经吓傻了吧。可是没两分钟，刘军就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了，不但没有丝毫尴尬的神情，还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刘军回头看了桂缤纷一眼，眼神里的桂缤纷好像低到了尘埃里，她咽了一口唾沫，睁大双眼，眼看嘴就要张大成O形，刘军却淡然一笑，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桂缤纷还没有反应过来，同组的“大姐大”就把一摞资料交付到了桂缤纷的手上：“哎呀，缤纷，你快去帮我复印两份，我待会儿开会还要用呢，对了，你下楼买杯咖啡吧，帮我带一杯，你不会介意吧？”

桂缤纷看着那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任务，无奈地点点头。

那个叫刘军的家伙，对，桂缤纷喜欢用这样的称呼形容他。下班之后和还算要好的同事共进晚餐，顺道谈及刘军。

“我知道刘军哎！”倒是同事先叫出了他的名字。

“一脸臭屁的家伙，明明被领导骂得狗血淋头，还像个没事人一样。”桂缤纷一边吃着地狱拉面一边说道。

“这算什么？你知道公司里的人都给刘军取了一个什么外号吗？”

“什么？”

“海龟刘。”

“噗，为什么？”

“海龟这种生物，不是不管多少岁都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吗？”

背后谈论别人这种事情，当然说说就算了，但桂缤纷回头去想，海龟，形容得真恰当，除了看起来老了一点，有什么不好？厚厚的壳保护着整个身子，不管什么攻击，都可以刀枪不入。

几天之后，桂缤纷突然刻意观察起刘军来。

如果桂缤纷没记错，刘军是和自己同一期进的公司，所以，如果说桂缤纷还是一个职场新人，那刘军也好不到哪里去。几次下来，桂缤纷却发现这个叫刘军的家伙和自己果然不一样。一方面，他非常懂得察言观色，知道看什么人说什么话；另一方面，他行事谨慎，基本上不会擅自做出什么主张。最主要的是，桂缤纷从刘军那里学到了一个技能，就是不管对方说什么，一定双目对视一边听一边心领神会地点头。

“啊，对对对，总之，就是这样的。”这是刘军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慢慢地，桂缤纷开始意识到，像刘军这样看起来老成的家伙，往往不会被所谓的“老员工”欺负，他就像是游离在新人群体之外的某种生物，在你毫无意识的过程中，慢慢地过活。

海龟！

桂缤纷忍不住点头，果然是海龟啊！

但让桂缤纷万万没想到的是，刘军和自己就这样有了交集。

原本是为某个离职的同事开欢送会，结果老板不知道怎的就拉住了刘军说天谈地，刘军一边笑一边点头，然后不断应和着老板：“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桂缤纷简直对刘军佩服得五体投地，老板说的那些东西，她根本一点也听不懂，但刘军却像是老板肚子里的蛔虫一样，简直太厉害了。

老板抓着刘军一喝就喝了好几瓶，后来刘军从厕所出来的时候，一下就吐到了正在补妆的桂缤纷身上。

“啊喂！”

“对不起，对不起……”

桂缤纷一边擦着呕吐物一边犯恶心，抬头却看见是刘军。

“对不起，对不起……”刘军还在一味地道歉，“我明天买一条新的裙子还你吧。”

“算了，不用了。”桂缤纷从包里拿出湿纸巾用力擦了两下。

刘军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自己的名片，递给桂缤纷：“我是E组的刘军，你回头……”

“我认识你。”

“啊？”

“我说，老板说的那些话你真的都听得懂啊？”

“什么话？”醉醺醺的刘军稍稍思索了下，“噢，啊哈哈，你说那些啊，很简单啊，就是不管对方说什么，你就说是好了，这样是绝对不会得罪人的。”

桂缤纷大为吃惊：“所以说，其实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不知道，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这种事情，永远不要表现在别人面前就好了！”

刘军意识到自己酒后失言，尴尬地笑了笑，然后绕道走了出去。

或许真的是个办法。

不管怎么样，那天之后，老板对刘军变得照顾有加，甚至有人说刘军很快就要升职做领导了。桂缤纷想，如果自己也变得像刘军那样老成的话，且不说能不能尽快升职，但至少不会再被当成新人看待了，想着前台对新人和对老员工泾渭分明的态度，就让人生气。

下午开完会后，同组的小C打开网页和旁边桌的小D讨论起淘宝热销的某款裙子来，最后两人为到底是红色好看还是蓝色好看争执不下的时候拉来了桂缤纷，桂缤纷看了看，微微摸了摸下巴，清了清嗓子，说：“其实，你们完全可以买自己喜欢的颜色，就算一起穿到办公室来也不会撞衫。”小C和小D看着桂缤纷，一副莫名的神色涌上了脸颊。

“缤纷，你今天怎么了？”

“我？我怎么了？”

“往常的话，你可是会大呼小叫说你也要买的，可是今天……”

桂缤纷略微偏头，想着果然起了作用，轻笑了一声：“幼稚，这种裙子，也就你们穿穿，我早就看不上了。”

似乎那天下午是一个契机，小C和小D的瞠目结舌让桂缤纷尝到了一丝甜头，这种感觉不言而喻，那种不敢相信的神色不是将她当成一个异类，而是感觉到这种飞跃一般的成熟好像凌驾于其他人之上，桂缤纷第一次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她就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

或许恰好是有新人入职，加上之前桂缤纷确实乌龙不断，所以每当桂缤纷说出“我也有过犯错的时候，作为过来人，我得告诉你……”的台词时，就像极了在公司里待了十年以上的员工。

“总之，听我的话，肯定让你少吃亏。”

于是乎，新人们真的都将桂缤纷说的职场规则当成范本，而谁也想不到，半年前的她还不过是个摸不着头脑的家伙。

而且，确实就像桂缤纷想的那样，一旦摆出老成的姿态，那些喜欢欺压新人的“老油条”立马就掉头换了方向，也不再把矛头都放在桂缤纷的身上。

原本喜欢让她跑东跑西、来回折腾的那些胖女人，开始将这种使唤人的语气转向了那些依旧摸不着头脑的人。

不仅仅是言行，桂缤纷真的开始尝试着穿比自己年龄要老上五岁的衣服，头发盘扎起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桂缤纷觉得确实可笑。

当海龟是肯定没错的。

桂缤纷再次为自己的伪装首肯。

“有什么关系呢？”桂缤纷心想，“不上班的时候，换回原本的模样就好了。”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桂缤纷到底是一个没有经验的“老人”，这种没有经验让桂缤纷感到匮乏，空口说说白话可以，但一旦有新人以请教的姿态询问一些工作上的专业问题，桂缤纷就立马变得口吃紧张，像是回到了半年前的模样。

“这个嘛，你其实不用这么快就搞懂，有些东西，慢慢来，会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