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之上。
徐总兵看着温岭等人的破败马车渐行渐远,化掌为拳,重重砸在了黄花梨木圈椅上。
“总兵大人又何必这么生气?”
适才宣读官册的幕僚,站到了徐总兵身后,道。
这当然是明知故问。
“不识抬举的东西。”
徐总兵骂道。
国朝北征。
天巡军会路过大同。
倘若被北征大元帅王守仁,先锋大将仇钺,和英国公张懋任何一个人发现总镇之下的阴霾,就糟糕了。
而这。
正是他提前发放新年碳银的原因。
以数以百万计的银子,堵住大同所有官员的嘴。
但没想到的是,几千两白花花的银子,摆在温岭面前,那厮都不愿伸手拿。
大家都贪,温岭等人,又凭什么清廉?
“两百万两碳银,总兵大人说全分,那温岭等人没拿走的十万两纹银,卑职自然不敢留着。”
幕僚知道幕主在骂谁,也知道幕主在担心什么,笑道:“卑职听闻温大人是个孝子,而温父早年亡故,温大人素来清廉,没能为其父修个好点的坟茔,而一直引以为憾。
卑职已经派人去买了些汉白玉石料,连同脚夫搬运,差不多是三千两纹银。
再在其上建造凉亭,合个两千两纹银。
至于刻石刊碑、木工土石,就一千两纹银。
林林总总,是六千两纹银。
保管一两不多,一两不少,刚好是温大人应得的碳银。
想来,花在温大人父亲的坟上,温大人不会不认。
不认倒也简单,大不了让温大人亲自刨了就是。
而其他二十位知县,或是孝子,或是贤孙,亦或是爱子,怜妻。
总之,诸位知县应得的碳银,皆会用到实处上。”
这天底下。
哪有人是没有弱点的。
毕竟。
孝心、良心、慈心、爱心,都是弱点的。
几千两纹银,说多也多,说少也少,只要用心,哪能花不完。
甚至。
都不够。
就以广昌知县为例,其子爱赌,然而,逢赌必输,欠下赌坊的银两何止数万。
到时候,总兵府替广昌知县还了,再以子相胁,不怕广昌知县再做清高。
“论妥当,还得是你!”
徐总兵心中郁气瞬间消散,看着幕僚,满意笑道。
这种阴毒手段,当真是人能想的出来?
“多谢总兵大人夸赞。”
幕僚谦虚摇摇头,禀告道:“总兵大人,晋商传来消息,天巡军先锋大营,先北征大军一步而行,不日抵达大同镇,您是否前去迎接?”
“先锋大营提前来了?”
“是,三日前,先锋大营的三万骑兵迎着风雪,先往大同镇而来,算算马脚,快则明日,慢则后日,就该到了。”
“北征先锋大将仇钺,是宁夏前卫都指挥佥事,与咱们这不算近,但也不算太远,我曾与仇大将军有过一面之缘,理该相迎。”
徐总兵虽然心生异样,但又说不上来,沉吟道:“撒出人去,找到先锋大营传回消息,百里之内,我亲自去迎。”
“不必了,我已经来了!”
……
太谷,曹家大院。
余晖之时。
“哈!”
“哈!”
“哈!”
“……”
庭院中。
几十个壮硕如牛的少年正在教头的督促下演武。
这些少年,全是商帮各大掌柜的公子。
年末将至。
四年一度的晋商分红大会也即将到来。
商帮大小商号大掌柜会齐聚于此。
届时大会上。
不但要让各大掌柜们看到当前实惠,也要通过朝气蓬勃的少年们让各大掌柜们看到商帮未来的强盛之景。
暮光尽去。
整个天地为之一暗。
“收!”
教头喝道。
少年们立刻收功,昂首挺胸,斗志昂扬。
“散!”
动若狡兔,静若处子。
少年们化整为零,前去餐堂用饭。
在来日,第一缕阳光到来前,再全员到这。
见光而聚,见黑而散。
与晋商的习性,很是吻合。
正堂内。
晋商七大财东之一,大同总号大掌柜,曹家家主曹儋,亲手为晋商历代祖先燃起了柱香。
“悯念先人,俯仰天地!”
“至诚至信,大义参天!”
诵起了晋商商帮的号规。
焚香已毕。
曹儋走进了书房。
其内。
大账房等待已久。
见大掌柜迈着四方步款款而来,顿时掀开了账本,对账道:
“大掌柜,商帮二十八个商号,四年汇兑、收存、利子钱三项营业总额,五千三百三十万六千二百二十二两,四核无误。”
晋商。
涉猎广泛。
捐输助饷、兼并土地、利子钱等皆有经营。
但主体经营,是盐业和商号,尤其是商号。
汇兑、收存,遍布两京一十三省。
而利子钱。
不止于国朝,就连鞑靼、建州女真、朵颜三卫、亦力把里,乃至于高丽、扶桑等,皆与晋商有借贷。
其中。
鞑靼各部借贷最多。
鞑靼小王子部,借贷五百万两纹银,三分为利。
鞑靼俺答部,借贷三百万两纹银,同是三分为利。
年利三钱六。
鞑靼吉嚢部,借贷两百万两纹银,两分为利。
年利两钱四。
鞑靼三大部落,借贷整整一千万两纹银。
每年超本金利子三百三十六万两纹银。
看着不多。
但晋商所赚的,远超利子之钱。
鞑靼诸借贷,其所用之处,不外乎买卖大量茶、盐、酒、矿、粮食、香料等物,而这,皆是晋商经营范畴。
以上之物,全是国朝禁向草原运输之物,晋商从此至终,可以谋得高达十倍的利润。
所谓一千万两纹银的借贷,晋商实际只付出了国朝一百万两纹银的物资。
晋商盛景,一日胜过一日,原因,正是这个。
四年之收。
五千多万两纹银。
均至每年入账之银,也有一千二百多万两纹银。
相当于国朝岁入的六成。
“东家财股,二十一股,本账期同仁身股分红,十七股,一股,均为,三万一千六百三十七两整。”
“而本账期分红的最高得主,是总号邱泰基老帮,九厘半分红。”
“次之,是京号戴膺老帮,八厘半分红。”
“天津刘寿喜老帮,七厘分红。”
“应天宋钟老帮,六厘半分红。”
“……”
在数以千万计的纹银面前。
哪怕是以厘为分红的数目,也是庞大的。
二十八个商号,二十八个大掌柜,再加上几位财东,这四年来,赚得是盆满钵满。
“把分红账本,提前给财东、大掌柜们各送去一份。”
曹儋点点头道。
分红大会。
是胜利的大会,是欢聚的大会。
在那之前,要确保任何事情,财东们、大掌柜们不会有意见。
这样一来,高高兴兴欢度新年。
“是,大掌柜的。”
大账房应声,翻开账本最后一页,沉声道:“大掌柜的,鞑靼达延汗继续提出向我商帮借贷,还提出了更高的利子。”
“多少?”
“一千万两纹银,五分利子。”
“这么多?”
曹儋吸了口凉气,心动道。
五分利子。
一年就是六百万两纹银的利钱。
倘若鞑靼一年后还清,连本带利,就是一千六百万两纹银,而晋商要付出的,不过又是一百万两纹银的物资。
净赚一千五百万两纹银。
要是鞑靼一年后不能还清,利子经年累月之下,晋商会越赚越多。
“达延汗还说,茶、酒、香料全不要,只要粮食、矿。”
大账房补充道。
国朝北征。
哪怕达延汗不觉得会与以往北征有何区别。
特别是秋冬作战,鞑靼自诩不会弱于任何人。
但该备的粮草,该装的铁甲,储备物资还是要做的。
虽说开出高额的利子,但只要大战获胜,一切军费都能从大明朝廷身上讨回来。
“借!”
曹儋沉吟良久,咬牙道:“告诉达延汗,我晋商不是鞑靼附庸,为鞑靼监察大明天巡军动向之事,也要折换为银子。
就以一百万两纹银为价吧,此次大明北征,晋商将不留余力为鞑靼探清天巡军的一举一动。
这一千万两纹银借贷,晋商,只能提供九百万两纹银之物。”
粮食,铁矿。
是国朝严令禁物。
想大批量运至草原,而不被国朝发现,晋商是要下血本,花大力气的。
一千万两纹银借贷,削去一百万两纹银,剩余九百万两纹银,而晋商只需提供九十万两纹银粮食、铁矿,利润又进一步增加了。
蒸蒸日上!
“是,大掌柜的。”
大账房再次应声,就听到大掌柜的叹息道:“真希望国朝北征次数能再多些,这样我晋商,才能如日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