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狄斯女士有些话实在是很对——她说美国的年轻人把‘颈’看得太随便,弄惯了,什么
都稀松平常,等到后来真的遇见了所爱的人,应当在身体的接触上得到大大的快乐,可是感
情已经钝化了,所以也是为他们自己的愉快打算……”
獏:“也许他们等不及呢——情愿零零碎碎先得到一点愉快。我觉得是这样:如果他们
喜欢的话,那就没有什么不对;如果一个女孩子本身并没有需要,只是为了一时风气所趋,
怕人家笑她落后或是缺乏性感,也不得不从众,那我想是不对。”张:“可是,如果她感到
需要的话,这样挑拨也是很危险的,进一步引到别的上头,会有比较严重的结果,你想不是
么?接吻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獏:“嗳,对了。”
张:“如果她不感到需要,当然逼迫自己也是很危险的——印象太坏了,会影响到以后
的性心理。”
獏:“只有俄国女人是例外。俄国女孩子如果放浪一点,也是情有可原,她们老得特别
的快,结婚没有多时就胖得像牛。以后无论她们需要不需要,反正没有多少罗曼斯了。——
真的,俄国女人年纪大一点就简直看不得。古话说:‘没结婚,先看你的丈母娘。’(因为
丈母娘就是妻子老来的影子)如果男人要照这样做,所有的俄国女人全没有结婚的机会
了……那天的宴会里有几个俄国青年编了一出极短的戏,很有趣,叫‘永远的三角’。非常
简单,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迎面走来,抱住了,同声说:‘我的爱!’窗外有个人影一闪,女
人急了,说‘我的丈夫!”男人匆匆地要溜,说:‘我的帽子!’完了。”张:“真好!—
—不知为什么,白俄年轻的时候有许多聪明的,到后来也不听见他们怎样,从来没有什么成
就。杂种人也是这样,又有天才,又精明,会算计……”(突然地,她为獏梦恐惧起来)。
獏:“是的,大概是因为缺少鼓励。社会上对他们有点歧视。”
张:“不,我想上海在这一点上倒是很宽容的,什么都是自由竞争。我想,还是因为他
们没有背景,不属于哪里,沾不着地气。”
獏:“也许。哎,我还没说完呢,关于他们的戏,还有‘永远的三角在英国’:妻子和
情人拥抱着,丈夫回来撞见了,丈夫非常地窘,喃喃地造了点借口,拿了他的雨伞,重新出
去了。‘永远的三角在俄国’:妻子和情人拥抱,丈夫回来看见了,大怒,从身边拔出三把
手枪来,给他们每人一把,他自己也拿一把,各自对准了太阳穴,轰然一声,同时自杀
了。”张:“真可笑,真像!”
獏:“妒忌这样东西真是——拿它无法可想。譬如说,我同你是好朋友。假使我有丈
夫,在他面前提起你的时候,我总是只说你的好处,那么他当然只知道你的好处,所以非常
喜欢你。那我又不情愿了。——如果是你呢?”张:“我也要妒忌的。”
獏:“又不便说明,闷在心头,对朋友,只有在别的上头刻毒些——可以很刻毒。多年
的感情渐渐地被破坏,真是悲惨的事。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说明的。你答应我,如果有这
样的一天,你就对我说:‘獏梦,我妒忌了。你留神一点,少来来!”
张:(笑)“好的,一定。”
獏:“我不大能够想象,如果有一天我发现我的丈夫在吻你,我怎么办——口吐白沫大
闹一场呢,还是像那英国人似的非常窘,悄悄躲出去。——还有一点奇怪的,如果我发现我
丈夫在吻你,我妒忌的是你而不是他——”
张:(笑起来)“自然当是这样,这有什么奇怪呢?你有时候头脑非常混乱。”
獏:(继续想她的)“我想我还是不会大闹的。大闹过后,隔了许多天,又懊悔起来,
也许打个电话给你,说:‘张爱1,几时来看看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