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吟诗已罢,又顽了些小东西,说了些闲话,转眼已是一个多时辰,厨下又送来羹汤,各人挑拣着用了一些子,因有旁事,便自散了去。
湘云有意多留一会儿,因悄悄问宝琴之事。
黛玉见着,少不得说两句。倒是宝玉恨恨将自己所知道来,因啐道:“说是甚么诗礼之家,做出这等事来磋磨人,也算不得什么好人!”
他如此,湘云自也有些着恼:“可恨咱们也不能如何,倒凭他们欺负了去!”
“这却未必。”黛玉道:“琴妹妹为人,原是极可人疼的,薛家岂有听凭的?只不过新婚未久,他家也未过分,才且忍耐。若果然不改,琴妹妹断乎不肯,薛家也要从长计议了。”
虽这么说,她神色间却还有些喟叹,宝玉并湘云更是面有不平之色,只是这究竟是姻亲家的事,且未破了格,议论一番也就暂且压下。
便这会子,就有报信的,道是卫若兰已至,湘云也只合依依惜别,且不在话下。
众人皆散,宝玉因念着婚约,也不合十分留下,只嘱咐黛玉安生将养云云,便也回去。那边紫鹃已是捧了汤药来,见黛玉犹自有些出神,便笑道:“姑娘想什么呢?”
黛玉回过神来,见了汤药,她惯常吃药的人,也不觉如何,只取了汤匙一勺勺饮尽,又含了一枚蜜饯,方觉得好些,与紫鹃道:“我想着,竟要与凤姐姐、三妹妹商议一回,竟多积攒些粮米才是。”
“姑娘这话虽在理,只怕银钱不凑手。”紫鹃道:“如今年节下的,正是花费的时候,我听说今年还要预备给娘娘并小皇子的东西。虽宫中未必得用,却必要供上的。这是一注大的,这年前年后外头姻亲故交少不得有些饮宴喜事,又有里头各处的花销。如今在孝中,自然去的少些,可今岁进得更少,未必能挤出这一注银钱的。”
黛玉如何不知这个,可她也是有见解知道的人,因摇头道:“那些虽是要紧的体面,可也瞒不过根本两字。如今外头的局势,外有戎狄,内有饥荒,并盗贼四起,流民无数,若后面二三年年景好些,倒还罢了。
若果然不能,只怕这局势也要江河日下了——你素来爱读史,自然看得明白。咱们这里,也是大家族,奴仆无数,纵然外头乱了,只消能聚集起来,总能支撑,可要是粮米不足,必是支撑不住的。”
她这一通话,说得紫鹃登时怔住,半日也回不过神来:这、这是林黛玉想得到,说得出的话?
“怎么了?”黛玉却觉出她目光里的古怪,因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一番掂量,便猜出了五六分:“可是觉得我思虑太过,想得深了?”
紫鹃眨了眨眼,心里有些疑惑,口中却忙道:“姑娘原说得在理,如何又说思虑太过?”
“你这模样儿,却不似这个意思。”黛玉摇了摇头,目光遥遥落在紫鹃身上,分明是近在身边的人,却似远远望着一般,竟有些说不出的意蕴:“这一二年,你每每说及外头,便提心吊胆,备粮草,建坞堡,买宅子,置产业,又打听北狄南疆并朝堂诸事,怎么如今倒疑惑起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