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修)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硬生生愣在了原地。
符柚却?突然像疯了一般扑过去?,将符乔一把推开,抢过那画纸用尽全部力气撕了个粉碎!
她鼻尖眼眶都红了个遍,透过眼前那渐渐模糊的水雾,她眼睁睁瞧着自己那最隐秘最不敢示人的小心思,化成一片片碎屑自空中飘扬而下,活像满树梨花被狂风摧枯拉朽而折去?,散下漫天的白?花瓣来。
她蹲到地上,呜咽着竟是哭了。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江萦月守在她身边,搂着她的肩膀,抬眼怒目而视。
“谁推的她,又是谁抢的她的东西?!”
大家从?未见过,这位堪称京中贵女典范的帝师世家嫡女如此失态的模样,一时?竟都没敢出声。
“你再说一遍,她画的什么?”
盈满怒意的眸子蓦然转到符乔身上,吓得她生生后退一步。
“我……我说什么?”
符乔到底年纪轻,被那样一双眸狠狠盯着,连声音都发了抖。
“她画的什么?”
江萦月低声吼道,孤注一掷抱了最后一丝希望。
符乔咽了咽口水,并没有?如她的意。
“我说了呀,姐姐、姐姐画的江淮之!”
她硬着头?皮开口。
愚蠢的东西?!
江萦月暗暗骂道。
一个相府旁支家的女儿,费劲心机来香市这种地方,用脚趾想都知道是来求个好姻缘。
她本以为这人是个聪明的,知道自己的婚事都该指着本家的夫人,就算方才是一时?惊讶脱了口,现?在承认是自己看错了还来得及,反正画纸已经被撕了,又上哪去?找什么证据。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毁了自家嫡姐的名声和婚事,还以为自己能高嫁到哪去?不成?!
那英国公府七娘子第一个回过神来,惊呼出声:“我没听错吧?”
她双手?掩口走过来,瞧着倒真像吓坏了一般。
“堂堂圣上钦定的未来太子妃,私下里却?画江太傅的画像?”
说完似乎尚不解气,还咯咯笑?了一声。
“哦——瞧我说的,这哪还是什么私下呀,当着这么多人都敢画了,这太子殿下的脸可往哪放呀!”
“你休得胡言!”
江萦月站起身,气得直发抖。
“小柚子与我二哥哥清清白?白?,你哪里来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造他们的谣!”
“清清白?白??清清白?白?画人家做什么呀?”
七娘子嗤笑?一声,不依不饶。
“江太傅不过教了我们太子妃殿下小半年,这就变心到人家身上了?可真是精彩坏了。”
“你闭嘴。”
符柚终于?抬起头?来,满是泪痕的一张小脸上神色极为复杂。
“先生光风霁月的人物?,怎容你污言秽语!”
“我污言秽语?”
七娘子腰都要笑?弯了。
“符小娘子干出的这档子事,可当真才是天上有?地下无啊!”
“你大可以去?状告御前。”
她冷静下来,一向甜的嗓音凉丝丝的。
“你没有?证据,我倒要瞧瞧你担不担得起污蔑相府嫡女与当朝太傅的责任。”
“我没有?证据?你当你的堂妹妹是摆设么?”
“那倒也可以。”
她镇静得有?些可怕。
“不若再麻烦七娘子给我这妹妹带回去?严刑拷打上三天,或许还能吐露点有?关我的别的东西?。”
此言一出,符乔整个人脸色都变了,腿一软就要往旁边歪去?。
“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
七娘子仿佛听到个什么天大的笑?话。
“依我们英国公府的本事,把江太傅请到香市上也不是什么难事,直接请他过来问一下,今日这事要怎么处理不就好了?”
符柚脸色变了变。
“简直荒谬,先生很忙,哪里轮得到你用这种闲事打搅?!”
“忙不忙的,还不是我们英国公府的一句话。”
七娘子得意得很,三句话不离英国公府。
“来人,这就去?东宫请太傅!”
她一个踉跄,几乎站不稳,却?又碍于?在许多人前,生生立直了身子。
在场贵女们无人敢招惹英国公府的娘子,皆是不说话了,只退到一旁窃窃私语着,将她的耳朵烫得生疼。
江萦月倒是谁都不惧,一双杏眼怒目扫过全场,末了深深吐出几分怒气,到符柚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不用担心,小柚子。”
她语气很坚定。
“我们两?个都在这里,二哥哥一定会帮我们的。”
“可是我真的画了他。”
符柚声音极轻极轻,似乎带着无尽的懊悔。
“我这么冒犯他,毁他的名声,他会生气的。”
“二哥哥从?不在人前生气。”
江萦月依旧安慰着她,好像身为江家嫡女,一点都不觉得她的行为有?多大逆不道一般。
“他不高兴了,也是关起门来训你两?句,怎么可能去?帮什么‘非人哉’的七娘子。”
“……啊?”
符柚张张嘴,几乎难以置信。
“萦月,你也会骂人?”
“骂人怎么了?”
一向温婉端庄的京中闺秀典范仍是气得够呛。
“欺负我家小柚子,骂她都算轻了。”
符柚心下一暖,唇角微微弯了一下。
有?这样的闺中好友,还有?什么可怕的,别人说她命好她也认了,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人陪她帮她,不是命好是什么。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正说着,人群蓦然一阵躁动,她沿着众贵女的目光看过去?,果不其然瞧见江淮之当真朝这边过来了!
也不奇怪,她想。
英国公府的面子,应该还是要给的。
江淮之身上着的,是为他们授课时?常穿的那件玉白?色金鹤纹广袖长袍,那长袍衬得他气质格外清冷矜贵,以至于?只平平常常往香市上一立,便叫其余所有?公子都失了色彩。
他立在原处,并未出声,只那双清朗似幽潭般的眸,淡淡扫过了眼前那一片花枝招展,几乎每一位贵女在被他看到的瞬间,都娇羞地低下了头?。
符柚亦是垂下了脑袋,却?是像个犯错的孩子。
也不知被叫来之时?,他在做些什么,这个时?辰本该是他自己的时?间。
七娘子倒是第一个出了声,却?全无之前的嚣张跋扈,那张花容月貌的小脸,瞧起来倒有?几分羞。
“阿娇无意惊动太傅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原来叫什么娇啊。
符柚依旧没抬头?,只往那边白?了一眼。
江淮之本就不是吃这一套的人,似雪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日更?冷上几分。
“有?事直言。”
“既然大人这般说了,那阿娇便不兜圈子了。”
七娘子娇娇一笑?,染了蔻丹的手?指直直往符柚这边一指。
“阿娇检举符家小娘子,对大人心怀鬼胎,大逆不道,竟敢在这人人皆绘心上人的香市上,当众画了大人您的画像!”
“你哪只眼睛见到了?”
被她在江淮之面前用这般难听的话辱骂,符柚终于?忍不住炸了。
“我道是今年香市比以往要热闹许多,细细听来竟全是犬吠!”
“你放肆!”
七娘子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哪里容得这般侮辱。
“你自己做贼心虚把画撕了,我们当然见不到了,否则现?在早该把那画请最好的工匠裱起来,亲自送到大人跟前赏看才是!”
“够了。”
江淮之淡淡出声,音量不大,却?足以让整个香市都静下来。
他从?一进?那道梨花木大门,便瞧见符柚低着个脑袋一言不发,像闯了什么天大的祸事,自家妹妹也陪在身边不说话不问好,俩人衣袖下拉着的小手?,一直就没松开过。
如今这三言两?语入耳,大抵便也能猜此事为何。
香市自开国以来便年年设立,除却?笔墨绘山水这样的必备节目,也偶有?画心上人这一说,想来这小娘子并未画李乾景反倒画了他,才招来这一祸事。
此行的确逾矩,无论对他还是对李乾景的名声,皆没有?什么好影响,也难怪这英国公府七娘子揪着不放。
只是这小娘子到底是他的学生,他断断没有?向着外人的道理。
“这画,是我让她作的。”
江淮之没再多问什么,只简简单单道出几个字,明明清冷似雪,却?好像烧红了的炭,扔进?人群里瞬间引发了轩然大波。
遑论七娘子,连符柚也忽得睁大了眼睛。
他什么时?候让她画这种画像了?
七娘子亦是不信,可碍于?他的身份地位没敢反驳,只面露难色。
“恕阿娇无知,大人怎会让符小娘子画这种东西??”
“近日里江某教她画人像,崇文馆清净,自无闲人给她参照,太子殿下亦有?自己的书要读,便叫她依着江某来画,得空便练一练。”
江淮之语气不咸不淡,倒真不像是临时?编出来的护短话。
“不过柚儿在香市上练这个,的确欠了考量,常言道教不严师之惰,江某替她向诸位致歉。”
此事缘由他上来连问都没问,便将一番话说得齐齐整整,众贵女互相对视一眼,似乎都是信了。
七娘子自觉哑口无言。
她在自家院子里勾心斗角久了,当然一听就明白?,京中第一贵公子江淮之这是铁了心在护那符小娘子了。
若真如他所说的这样,符柚撕那画做什么?
被别人揭穿时?,那符柚又急什么,江萦月又气什么?
只是她当真没想到,最看重自己清誉的江家人,肯为了丞相家的一个小娘子当众道歉。
丞相官职虽高,但也绝对到不了需要江家去?巴结的程度,不在大家面前斥责就已经足够给符家面子了,竟然反过来还要护短。
难不成,他们当真……?
这话七娘子没敢说。
帝师世家在这京中本就没人得罪得起,她又没什么证据地去?当面编排人家小家主的私事,回府不被祖父骂死才怪。
生生咽下一口气,七娘子微微施了一礼。
“原是这样,是阿娇误会了,阿娇一介闺中女流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扰了大人,请大人莫怪。”
“小姐言重了。”
江淮之自然没有?不依不饶的道理。
“此事是江某考虑不当,扰了各位小姐的雅趣,便先告辞了。”
说罢,他长袖轻振,转身便出了那道挂满百花与嫩叶的梨花木门。
这般一闹,众贵女们也的确没了再看画的兴致,兀自聚在一堆嘀咕了一会,便去?小溪旁玩曲水流觞去?了。
“我就说二哥哥肯定护你吧!”
江萦月冲她笑?笑?,又恢复了此前端庄淑仪的模样。
“我们小柚子是谁呀,这么可爱这么好,就该被千娇百宠的!”
“刚刚真的吓死我了。”
符柚长舒一口气,却?是蹙着眉瞧着江淮之离去?的方向。
“但是我总感觉,他生气了。”
“这种事情正常人很难不生气的吧……”
江萦月调笑?一句,此刻嘴上也不饶她了。
“你追去?问问呀,现?在她们都去?溪边了,没人注意咱们这边。”
“我真追去?问?”
“那怎么了。”
她抚了抚手?上被削得光滑的桃花枝。
“我其实早就觉得,你和太子殿下不是一路人。”
“你早就看出来了?!”
小娘子震惊一掩口,又生怕自己声音大,慌忙朝四周瞧瞧。
“不是,我觉得我藏得挺好的呀……”
“成日里我一提我二哥哥,你那嘴便瞧着跟要开花似的。”
江萦月笑?着数落道。
“我又不像小柚子,是个傻的。”
“你……!”
符柚都快被她说得羞死了,见四下无人,一跺小脚窜了出去?。
“我回来再和你说呀!”
她一路找人,快到东宫了才看到江家马车的身影,只是去?东宫的路分明在那个路口是向右转的,那马车却?拐去?了左边,不知要去?做什么。
“先生!”
她喊了一声。
这边离宫里近,不似平常大街上那般繁华,她的声音很快就入了他的耳。
江淮之吩咐车夫停下,瘦削的一只手?轻轻挑起淡金色的窗幔,见到不远处那正挥手?的淡桃色团子,犹疑片刻,还是唤了脚踏下了马车。
“柚儿有?事?”
他负手?立在车旁等她过来,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我……”
符柚见他这样,却?是怂了,小步小步蹭过去?垂了脑袋。
“对不起先生,今天的事你别生气。”
“为何胡闹?”
他瞧着比以往更?严肃一些。
“我、我当时?也没想太多,就觉得先生特别好看,就想画你了。”
她小声解释着。
“画完之后我反应过来,也吓了一跳,我也知道这样不对,被人发现?的时?候我赶紧就撕了。”
当然事后想想,撕了也是做贼心虚。
江淮之缄默半晌,没有?出声。
她向来摸不透他的心思,一直等不来回应,便自觉他生气了,眼眶一红,小手?就可怜巴巴地拽住了他的衣袖。
“先生,对不起嘛……”
他回过神来,对上那双水盈盈的眸子,良久只余一声叹息。
哪里舍得苛责于?她。
她这一哭,他心里就软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好了。”
他没什么原则了。
“不责怪你。”
“真的?”
小娘子瞬间展颜一笑?,恰如粉桃初绽般娇媚。
“先生真好呀!”
她左手?始终扯着他袖子,围着他蹦来蹦去?的,好像有?永远也用不完的劲似的。
“嗯。”
江淮之视线在她身上点了点,瞧着那一直紧握着没松开的右手?蹙了眉。
“手?里是什么东西??”
正蹦得欢快的小娘子一下子就不动弹了。
“呃……”
符柚支支吾吾的,小手?更?是往背后一藏。
“先生是不是要忙呀,我就我就先回去?了!”
“是要忙。”
他好整以暇地瞥瞥。
“但是拿出来。”
他怎么这样啊!
小娘子一脸痛苦,恨不得当场拔腿就跑了。
“我我不给!”
她颇为倔强地仰仰小脸。
江淮之瞧她这模样,更?想逗她了。
“从?香市上带出来了什么好东西?,不叫我瞧?”
“没什么呀,香市能有?什么好东西?——诶!”
话未说完,她只觉手?里一松,竟不知他何时?绕过去?勾勾手?指就将那小花笺勾了出来!
春寒料峭的,臊得她又是一身汗。
江淮之手?指划过那榆木制成的小木板,耳根竟是略有?发烫。
他承认,他后悔了。
本意只是与她玩闹几下,叫她不要总想着那闯下的祸兀自煎熬,眼下反倒尴尬的成了他。
那小花笺上规规整整写着个三点水的偏旁,下一笔的横都出了一半了,很难让人猜不到这是个什么字。
但他决定猜不出来。
“写得什么?”
小娘子那白?嫩的小脸都快被天边红霞淹没了,声音细若蚊蚋。
“写得江”
她不好使的脑袋此刻转得飞快。
“写得江河湖海!”
此言一出,江淮之都被她整愣了。
“对,就是江河湖海!”
她小粉拳一握,瞧着笃定得很。
“我希望我们大靖江清湖晏,四海升平!也希望花神可以聆听到我的愿望!”
“……”
还挺根正苗红的么。
“好愿望。”
他微咳一声,速速将那花笺递了回去?。
“好好念书,会实现?的。”
“……一定好好念书!”
“好了。”
他也同她说够了,温和地拦下了她的欲言又止。
“我还有?公务在身,若还有?话,明日再说吧。”
“好嘛那先生再见!”
她其实还想黏着他,却?不好再任性?了。
瞧着那车夫重新扬了鞭,她没来由觉得一阵失落。
来时?的路口已然被几个姑娘铺上花布支起了小伞,正嘻嘻哈哈斗着花草,注意到她往这边看,还同她招招手?,她只礼貌地笑?了笑?也没过去?。
再往那边走几步便是东宫了,她若是想在那里取取暖,等江淮之回来再说上几句话,也是畅通无阻的。
这些年里,东宫的守卫,早就默认她是未来打理内务的太子妃,没有?一个会不长眼拦她。
似乎周围所有?人都是希望她嫁给李乾景的,或许连江淮之都是这么想的。
她有?时?也想过,嫁给他有?什么不好的。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青梅竹马的缘分,九五之尊的地位,在府上她是千娇百宠的小女儿,出阁后她是万人之上的太子妃乃至皇后娘娘,一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从?不用她费半根指头?的劲,只好端端站在那里,就有?别人三辈子求不来的福气挨个送到她手?上。
放着这样的好日子不过,真是蠢坏了。
可她就是蠢坏了,她自小就是个不聪明的。
她不想一辈子被困在那方寸之地,出个门都要逐级通报,千人簇拥;她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隔几年就要纳一次后妃,还要装作大度的模样博个母仪天下的好名声;她不想……
她不想的事情太多了。
符柚漫无目的地散着步,也不知自己走到哪里了,直到守卫一声呼喊,才堪堪回过神来。
竟然真的走到了东宫么?
她不相信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可这样无意识的行径却?叫她心底拔凉拔凉的。
“见过符小娘子。”
那守卫眼尖,远远地就迎了过来。
“小娘子可是来寻太子殿下?殿下公务在身,眼下不在宫中。”
“他不在啊。”
她漫不经心地应着。
“那……那江先生呢?”
“似乎遇上个什么案子,太傅大人陪着殿下一道出去?了,应当是往大理寺的方向,小娘子若要念书,怕是要明日了。”
“知道了,多谢你。”
原来是去?大理寺了。
符柚套了话,便朝宫墙上随意一倚。
“我在这里等等,你忙你的就好,不用管我。”
那哪能不管啊!
守卫被她吓得几乎失了神。
堂堂未来太子妃殿下,等个太子殿下还要在宫墙边上等,他这脑袋还要不要了!
好在他反应快,千告饶万道谢的,总算把这小娘子安置进?常读书的崇文馆了,燃了上好的香炭递了顶尖的香茶,才敢重新回去?守门。
符柚有?一搭没一搭饮着茶,一连等到天黑都没见个人影。
她想回府了。
只是那天越黑,她越是心神不定,最后反倒是一撂茶盏,生生朝大理寺方向跑去?。
大理寺的守卫从?没见过她,一时?也没认出来,瞧见她腰间别了件相府的信物?,才连忙唤人来把她迎进?去?。
“后院刑狱之所实乃污秽之地,怎能脏了小娘子的衣裙,若要寻人,小娘子在这边坐着等便好,这便派人给您上茶。”
“不用管我的,你去?忙便好了。”
符柚看出来他身上穿的是官服,只是认不出究竟是几品的官职,只谢过了对方的好意。
“我方便自己走动走动,去?找找人吗?”
对方微滞了一秒,随即又是满脸的笑?。
“自然可以,小娘子若有?需要,随时?唤人来便好。”
毕竟也是丞相大人家的千金,既定的太子妃殿下,他绝无开罪的胆子,只犹豫了一下便果断松了口。
符柚一路自个儿打听着,摸到了一处牢狱。
那牢狱设在地下,遑论要进?去?,离着那狱门还有?好几丈远,浓郁难闻的血腥味就扑面过来了,熏得她下意识掏出香帕掩住了鼻。
见她朝这边过来了,狱门前两?个守卫不约而同对视一眼,想习惯性?怒喊一声喝退来人,却?在瞧见她那张比花神还要娇上几分的脸时?,齐齐没了办法。
“不知这位小姐是……?”
其中一人磕磕巴巴开了口。
“我叫符柚,抱歉打扰二位了。”
她被江淮之教得很有?礼貌。
“原来是太子妃殿下!”
她的大名这京中谁人不知,那二人慌忙便行了礼。
“只是不巧,太子殿下方才似有?急事离开了,就跟您前后脚,只剩江太傅在里面了。”
“只有?先生一个人在?”
她好看的眉不自觉蹙起来。
“是,太傅大人许久也未出来,小的们也不敢妄自去?寻,生怕冲撞了大人办事。”
莫名的,她听了胸口有?些不舒服,那颗本就不安定的心砰砰乱跳起来,有?种说不上来的紧张感。
不顾守卫阻拦,她拎起自己淡桃色的滚雪细纱裙,直直就朝地底下冲。
那通道太黑太黑了,一节节土筑的阶梯也窄得要命,墙上昏黄的灯光几乎没有?起到半点作用。
符柚跌跌撞撞走了一会,小手?便从?裙摆上松开了,任由那新绣的裙子在尘土里摩擦,只认认真真扶着时?不时?落下土渣的墙壁,尽可能快得往下跑。
血腥味愈发浓了,冲得她脑袋一阵阵昏,好在用不了多久,前方一大片亮光就出现?在眼前,她朝着那光过去?,一眼便瞧见了趴在木制小桌上的那个米金色身影。
“先生!”
符柚实实在在被吓了一跳。
她声音有?些尖了,江淮之迷迷糊糊间听得这一声,竟缓缓抬了抬眼皮。
“柚儿?”
他开口很是吃力。
“你怎得在这里?”
“先生你怎么了?!”
她吓得直接哭了,蹲在地上拼了命才去?晃他的胳膊,瞥见他苍白?干裂的唇,又跟想起什么似的。
“我……我去?给你找水!”
她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昏暗的地下乱窜,一个不留神抬了头?,恰恰撞上一双凶神恶煞的眼睛。
“啊!”
她大叫一声,看着眼前那个被铁链锁得血淋淋的人,蹭得便往后蹿了一步,紧紧捂住嘴害怕得浑身发抖。
那人却?是诡异得笑?了。
“小丫头?,你后面不就是水壶吗?”
“是……是吗……”
她语无伦次地应着,顺着看过去?,才看到后面那方桌子上摆着几个水壶并几只碗,似乎是狱卒们常用的。
“柚儿,你过来。”
被她这么连叫几大声,江淮之倒是彻底清醒了,招招手?唤了她来。
“不用怕,我在这里。”
他声音虽有?些沙哑,却?是一贯的温和,符柚两?步并作一步跑过去?,竟是抱住他的胳膊不管不顾地哭了。
“呜……”
“柚儿不怕。”
他下意识哄着。
“不过是个锁起来的犯人,伤不到你的,以后可不要乱跑来这种地方了。”
“呜……先生……先生怎么了……”
她抽抽搭搭的,还不忘担心他。
“我没事的。”
江淮之自嘲般笑?笑?。
“本以为单独在里面待一会,不会有?什么事的,倒是高估自己了。”
符柚一双泪眼扑闪扑闪,似乎很是不解。
“先出去?。”
他并没有?喝狱卒的水,只抿了抿干裂的薄唇,瞧起来很是虚弱。
“送我回江府,好不好?”
“好!”
她用力点点头?,心有?余悸地朝犯人那边看了最后一眼,便乖乖扶住他的手?臂,试着将他往外带。
只是这步子磨磨蹭蹭,竟是格外得沉。
“……”
“怎么了?”
江淮之微微侧目。
“……迈、迈不动了……”
她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再也不出来。
太没出息了。
被那人吓了一下,这腿到现?在都还是软的,平地上蹭上两?步还好,到了方才下来时?踩的土阶处,却?是怎么也抬不起来了,吭哧吭哧给那双小绣鞋蹭了一鞋头?的灰。
可是先生看起来好难受好难受。
她不想再耽误,使劲才想往上走,可越着急那腿越是发软,最后急得都要哭出声来。
“……”
江淮之默了默。
他不能再在这般阴暗又不透风的地底下待下去?了。
眼下他是拥有?了一刻清明,可谁又能保证久拖下去?他不会再度昏迷。
若是如此,难保符柚不会大声喊人过来救他。
他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情况。
权衡之下,他低声哄道。
“柚儿,冒犯了。”
符柚没听明白?他的这句话,小脑袋往那边一偏,正待开口追问,却?顿觉天地一阵旋转,回过神来时?,竟发现?自己稳稳地躺在了他怀里!
“我……”
她惊得几乎失了语。
她的脸颊只微微一蹭,便能贴上那件米金色竹纹圆领袍,淡淡的雪松香气和着他温热的呼吸,一道涌在她的鼻尖,那一瞬间,她只觉自己被丢入了正沸腾的大油锅里,轰得一下给全身都烫了个通红。
他在抱她。
他在抱着她一点点往上爬。
她从?没被这样抱过,那温软的怀抱叫人安心得很,半点颠簸也没有?,好似外面有?再大再猛的风雨,在这怀抱里都淋不到分毫一般。
也有?那么一刻,她希望这段土阶再长、再长一些。
这般想着,她鼓起勇气,将小脸悄悄埋了进?去?。
那怀抱的主人似乎明显滞了滞,很快又重新动起来。
可惜天不遂她愿。
去?往地上的道路并没有?多长,很快前方就有?了光亮。
临出门的一方拐角,江淮之轻轻将她放了下来,面色仍不是很好看。
可他开口却?是温柔:“最后的几阶,你自己走好不好?”
符柚木讷地点点头?,只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她再一次乖巧地扶住他的手?臂,搀着他走完最后一节。
那之间的距离刚刚好,不越世俗,不惹人诟。
狱门打开的那一刻,她听到方才的守卫在呼喊。
“太傅大人出来了!”
第24章
大理寺门口备了马车,符柚小心翼翼将他搀上车去,一路快马扬鞭回?了江府。
见小家主这般苍白的脸色,江府上下顿时乱作一团,请医官的请医官,煎药的煎药,丫鬟婆子个个忙得脚不沾地,连喝药前暖胃用的餐食都急急烹了摆上桌来。
她站在一旁,尽力不挡她们的道,却也是不肯走,兀自躲在一柄白鹤绕竹的玉露屏一角,透过?那方米金色的床幔,使劲才瞧江淮之的面?色好坏,连头一次来的卧房都没有心思去打量半点。
只是她一直杵在那里,终究不算个事,一婆子想了想,还是推开人群过来好言相劝。
“小娘子回?去吧。”
婆子行个礼开了口。
“这里有奴婢们照料三公?子,不会有任何闪失的。”
“我陪着他?。”
符柚眸中忧虑,视线紧紧盯着卧床而憩的自家先生,执拗地不肯动。
“这……”
婆子面?露难色。
“小娘子身份尊贵,您留在这里,实在于礼不合。”
“他?是我的先生,我怎得就不能照顾他?了?”
她忽得来了气。
“我在这里不会给你们任何人添乱,有什么要做的该做的都可以嘱咐我。”
“好了。”
江淮之饮下一盏清茶,嗓音净了净。
“我并?无大碍,柚儿想在便在,你们都出去吧。”
“是。”
小家主都护短了,那婆子终于松了口。
“三公?子好生休养,奴婢们候在门口,您随时吩咐。”
说罢,丫鬟们放下手中活计,都跟着出了屋,最后一个瞧着风大,迟疑一下还是带上了门。
符柚噘噘嘴,蹲在个铜制嵌玉百鸟纹暖炉旁,持着炉棍拨了拨正旺的炭火,瞧着很是不高兴。
“咳咳……”
她有些尴尬。
怎得学别人拨个炭火,都能给自己呛着。
江淮之却是笑?了。
“这种事情哪里轮得到你来做,过?来坐吧。”
他?声音很是温和,与白日里并?不太一样。
“怎得还闹上脾气了?”
“没有……”
她小步蹭到他?床边,小手绞在了一处。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就感觉你房里的人好像很不喜欢我一样,一直在赶我走。”
她开口委委屈屈的,颇有些撒娇的味道。
“你的身份摆在这里,与我独处一室,的确是于礼不合,也不要怪她们。”
他?耐心很好。
“若不是你我之间有师生之谊,想来在这件事上,她们未必肯听我的。”
“师生……又?怎么了么?”
符柚垂着头,声音很小。
“先生最近都没怎么训我了,连我闯了那么大的祸,也是一下子就原谅我了。”
似是没想到她话题转得这般跳跃,他?微愣一秒,苦笑?道,“是么。”
好像也是的。
若不是她提,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变化。
“是呀。”
想起方才那个温暖的怀抱,她小脸不自觉又?红个透,连忙不敢说了。
“你好点了吗?”
“好多了,多亏了你来。”
江淮之接过?了她重新倒满的茶。
“真?的没有事,不哭了好不好?”
被?人反过?来安慰,她羞得更狠了些:“没有哭了啦……”
她跺跺脚,到底是闲不住,起身又?要去将窗子关了,那微凉的风透过?雕花窗洞直吹尽骨髓,她害怕他?受了凉。
孰料刚一抬手,却被?一道温温和和的声音制止了。
“窗子开着吧。”
符柚是个心还算细的,当下便疑惑了。
她记得第一次来江府拜访他?的时候,她觉得冷要关窗子,就被?他?拦下了。
这屋里上好的檀木炭火烧得很旺,窗外的风却是极凉,也不知屋内人到底是冷是热,这不是更容易得风寒么?
似是读出了她心中所想,江淮之抬抬手,示意她重新坐过?来。
“此事本无人知晓,只是意外被?你撞见,想来也瞒不了你什么。”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她连忙表了态。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他?沉吟片刻。
“我不能待在不通风的地方。”
很简短的一句话,她却认认真?真?点了头。
“就是什么时候都不能关窗子吗?”
“嗯,也可以这么理解。”
他?想了想,试图同她讲明白。
“不通风不透气,没有光亮,封闭起来的小屋子,我会心慌脑昏,很不舒服,就如同方才在地下牢狱时一般。”
很奇怪。
对于眼前的小娘子,他?未设任何防备,明明胡诌一个理由便可以糊弄过?去的,却偏偏好好与她讲了。
或许只是自己觉得她笨,知道了也不会威胁到他?什么?
“那为?什么先生还要进去?”
她想不清楚了。
“守卫们说李乾景有事先走了,那肯定?他?走的时候你没有事情,为?何不跟着他?一起出来?”
她圆圆的大眼睛扑闪着,似是盈满了担忧。
“一个人在里面?,太危险了呀。”
江淮之听着听着,便展颜笑?了。
“说过?了,此事无人知晓。”
他?也并?未想到,此病症多年不犯了,偏偏撞在这一回?的地牢里。
“哦——”
她恍然大悟,随即竟有几分雀跃。
“那我们之间,现在是有秘密的咯?”
“听个秘密这般高兴?”
“那当然了!只有最亲近的人才分享秘密呀!”
她眸底清澈得很,叫他?看上一眼就有意识地控制自己挪开视线。
“胡言。”
饶是这么讲,他?的语调中却是听不出来几分斥责之意。
“都快要长?你一轮了,亲近什么。”
“先生不老?!”
符柚有自己的逻辑。
“那这个症状是生来便有的吗?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还是我读书太少?了,只要在这种屋内待上一会就会这样吗……”
她声音越来越小,眸中添了几分不知所措。
哪怕再?迟钝,她也明显感觉到,眼前人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银灰色墨松纹锦被?,不言语了。
她垂下了小脑袋。
那道御赐鹿托宝瓶烛台之上,烛心恰到好处地“噼啪”响了一声。
她向来是想什么说什么,一说起来就有些口无遮拦,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告诉她,就追着问来问去的。
先生肯定?要讨厌她了。
江淮之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很淡,似乎也在思索着什么。
他?亦觉有些冒犯。
只那逐客的话在喉中滚了几滚,终是不忍心说出口。
“……对不起……”
“江家历代皆为?帝师,你当知此事。”
他?嗓音微哑,生生止住了她小心翼翼的道歉。
符柚愕然抬眼,一时有些发?懵:“我、我知道……”
“每一代子嗣众多,无论嫡庶,若才学品行出众,皆有资格承继此位。”
江淮之倚在细细刻了凤鸣五琴纹样的梧桐木床架上,语气不咸不淡,似乎在讲别人的故事。
“故而每一房每一院,称夫人或称姨娘,皆在不遗余力地培养幼子,祈望一朝入选,换去半生富贵荣华。”
他?瘦削的手指轻轻叩着,偶尔和着烛台上燃烧的烛心,发?出好听的声响。
“所有人的视线都黏在自家男儿身上,几乎没有人在乎过?家中的女孩,只用最苛刻的规矩豢养着她们,及笄之年便送出去换个好的夫家做靠山。”
他?视线偏了偏。
“虽那日在东宫与你初见,我却早知你名?姓,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我始终很感谢你陪伴在月儿身边,哪怕玩闹得过?了头,我也皆是尽数压下来,好叫你们开开心心地相约下一次见面?。”
她听得认真?,闻言微微羞了。
“原来小时候做的那些荒唐事,你其实都知道呀。”
什么拉着江萦月大半夜钻狗洞出府去街上瞧歌会,借烧香之名?躲在寺庙后山看公?子,她也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只是脑海里涌出来这些回?忆时,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都知道。”
他?笑?得温柔,却残忍地打破了她抱有的最后一丝期冀。
“这有什么,孩子嘛。”
符柚脸都要烧透了。
前些日子上元灯会,她还在他?面?前装什么淑女,小口小口才吃那顿饭,合着打小这形象就已经不知不觉败坏了,这名?声是彻底回?不来了!
这还怎么叫人家喜欢嘛!
“月儿可有与你提过?我二哥?”
她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微凉的手使劲拍了拍自己脸蛋:“江家二郎江望之?萦月说过?很不喜欢姨娘们生的那些兄弟姐妹,很少?跟我讲他?们的事。”
“他?很好。”
江淮之微微敛眸。
“在我出生之前,他?本是呼声最大的江家下任家主。”
她轻轻“啊”了一声,在檀木小椅上坐得很乖。
“父亲自是想从嫡出的血脉里选,无奈大哥天生腿疾,不良于行,母亲又?在生育时坏了身子,他?便接连抬了好几房姬妾入府,两年后便有了二哥。”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他?天赋很好,用不了多久便被?江家举族瞩目,继任几乎已是既定?之事,他?的母亲谢姨娘,自此亦是风光无两。”
江淮之清冽的声音好似一道静谧的泉,缓缓流入她耳中。
“怎料母亲不堪妾室侮辱,多年来求医问道,有用的无用的,是药便都灌进了身子,竟是生生调理出来,方又?有的我。”
“我虽为?嫡子,却毕竟新生,并?未给二哥送来多大威胁,母亲却一心扑在我的身上,教养我叮嘱我,盼我成才,几乎成了她毕生的期冀。”
一盏茶空了,他?望着尚余一潭碧波的杯底,微微出神。
“自我来了,母亲一次也未再?去看过?大哥。”
符柚听得心里莫名?酸酸的,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坐得更直了。
“只是谢姨娘终究是芥蒂的。”
“那年我三岁,母亲因照顾我心力交瘁病倒了,是我一个人不肯早些休息,在昏暗的书房里待过?了子时才有倦意。”
“我记得很清楚,那夜雨大风大,云中滚出的雷声几乎要将青石板路震碎,几个嬷嬷领着我,捂着双耳朝房中跑,却被?人一棍打倒,生生拖进了一处没有窗子的黑屋里。”
“我挨的那几棍,皆是落在脑上,很疼,却不至于要了我的命,我在那屋中被?关了一夜,自此夜夜惊慌恐惧,不得安眠,至寒的风雪天,也绝不允许下人为?我紧闭门窗。”
江淮之重重咳了几声,提起往事,竟是微微发?颤起来。
饶是他?寥寥几句云淡风轻,她入耳却是惊心动魄,心下疼得好似被?长?绳绞了,见他?咳得愈发?厉害,下意识就蹿过?去扶他?。
他?没有推开她,一手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一手竟使劲攥住了她来扶他?的手腕。
她自小娇生惯养,手腕细得紧。
被?男子这般大力得握住,她白嫩的手腕处一下子就红了一大片,疼痛感也在那一瞬间攻袭心底,可她没有哭也没有叫,硬生生咬着唇叫他?攥着,好像这样就能陪着他?让他?好受一般。
“那、那个谢姨娘,没有被?定?罪吗……”
她声音很甜,却是掩不住的紧张。
“我才三岁。”
他?咳得太厉害了,似乎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之中。
“二哥博学多识,是江家下一代的希望,我不过?大病一场,性命又?无虞,父亲如何肯为?我降谢姨娘的罪,母亲在风雨里跪了一日,哪里为?我讨得回?公?道,反倒生生沦为?了满族的笑?柄。”
符柚忍着疼,泪汪汪一双眼睛看着他?。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向来温柔的先生,那样冷的一对眸子,那样皱的一副眉,那样苍白如纸的脸色,那样痛苦不堪的脆弱模样。
她后悔死了,自责的要命。
她为?什么要问,她问了,他?为?何又?非同她讲。
又?一盏茶被?饮尽,江淮之终于冷静下来,眸中刺骨的冰冷渐渐退了,浮上了一丝歉疚。
他?视线落在那被?他?蹂躏发?红的一只皓腕上,有些想为?她揉上一揉,指尖相触的一刻,又?自觉失礼,只碰上一下便缩回?了。
“抱歉,弄疼你了。”
第25章(修)
“我、我没事的,对不起先生?……”
她的泪似剪断了的珠串,噼噼啪啪落在?人家银灰色的锦被上。
“我不该问的……”
“是?我?失态了。”
江淮之声音缓和下来。
“吓到你了。”
他试图安慰着。
“姨娘此举,也并未敢要我?的性命,只是?听闻幼童脑袋受了伤,高烧一场,容易痴傻,方出此策。”
“后来的事,你大抵也有耳闻,我?六岁那年,一篇诗赋名冠京城。”
天大的事,他说出口却是?波澜不惊。
“家主之位,是?我?的了。”
符柚听得发怔。
短短八字,她不敢想象,眼前人为这?短短八字,究竟付出了多少?。
哪怕她生?来只爱吃喝玩乐,她亦是?知晓。
那年江淮之一篇《京颂》,字字珠玑,天神共鉴,几乎叫整个帝京文坛黯淡了三分,更是?有不少?人听闻此赋出自一孩童之手?后,就此封笔,闹得沸沸扬扬,直到她出生?再到识字,这?般大事还能从院内丫鬟闲谈中听闻。
她好奇拿去问爹爹,爹爹更是?手?持此赋,滔滔不绝赞了得有一个多时辰。
虽然她一句也没听懂就是?了。
只是?她头?一次知道,在?这?篇名赋之前,他还有这?样的经历。
也难怪别人总在?背后说她命好,她健健康康地长大,理所应当地拥有一切,从未想过?这?些都?是?应该付出代价的。
这?般想着,她凑近了一些,仰起一张天真?的小脸。
“我?听人说,难过?的事情,说出来和另一个人一起承担,就会好很多很多。”
“所以,现在?有我?陪着先生?啦!”
她眸底太过?干净,好似一整片镜湖倾倒其中。
江淮之看得发怔,心?底似乎有那么一根弦,倏忽便松了。
像经年累月筑起的坚不可破的堤坝,多大的风浪都?无法将?它破开分毫,却在?一瞬间裂出个小口,任由?天底下最清甜最纯澈的一汪小泉,肆意穿行其中。
怔愣间,他蓦然回忆起,那日东宫游廊下,他那道自眼底一路蜿蜒至心?底的笑意,竟是?曾出于真?心?。
他缓缓抬了手?。
无意识地,那只骨节分明的玉手?,竟轻轻落到了她小小的脑袋上。
符柚懵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就炸开了,叫她乖乖低着头?一动不动任由?他抚摸,连吞咽下口水都?不敢。
淡淡的雪松香气萦得满鼻尖都?是?,她的目光所及之处,只够看到他瘦削的下颌,与褪去圆领外衫后,大片大片裸露出的脖颈。
她的心?整个都?要跳出来了。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先生?……”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她不自觉喃喃一句。
不清不楚的两个字,却好似一声闷雷,江淮之恰如?触电般,猛得缩回了手?。
意识转向清明,他脸色比方才还要白。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天大的胆子,竟在?摸她的头?!
表情是?难以抑制地不自在?,他低低咳两声,偏过?了视线。
“回去吧柚儿,我?要休息了。”
“啊……好……”
她羞红着脸站起身,双手?紧紧攥住桃粉纱裙,正待装作什么也未发生?般转身告退,却忽又想起什么。
“对不起先生?……”
她背对着他,声音愈发细微了。
“我?才知道,你家主之位来得这?样不容易,今日的事,你虽然没说,但一定会对你有影响吧。”
未过?门的太子妃身份,清清白白的世家小姐,当着众人面被?揭穿亲手?画了江淮之的模样,哪怕她眼疾手?快把那证据销毁了,这?流言蜚语也不定在?背地里传成什么样。
她白日里没有想太多,只觉得此举是?冒犯了先生?,如?今听了这?样的故事,却是?越发愧疚起来。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帝师世家的下任家主,清风朗月般的人物,吃了那般大的苦头?受了那样的冤屈,才将?这?太傅官职死死握在?手?里,若是?江家有人以此做文章,威胁他的家主位置可怎么办。
遑论江家,朝中上下多少?双眼睛,怕不是?都?盼着这?一刻呢。
她越琢磨,越是?后悔。
只是?江淮之并没有多责备她一句,似乎这?般大事在?马车下就轻而易举地被?翻篇了。
他开口轻缓,却很是?让人意外。
“你原本想画谁?”
“……?”
符柚愕然。
“我?,我?想画李乾景……不是?,我?没想画他,我?只是?觉得该画他,而不是?我?想画他,我?最想画的肯定还是?……”
她解释得语无伦次,却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并不满意她的回答。
“画他作甚。”
他语调有种莫名的味道,她说不上来,好似前几日在?李乾景口中,也听过?这?样的调调。
“画我?便画了吧,说过?了,天大的祸事,也是?教不严师之惰。”
“……真?、真?的一点都?不骂我?吗?”
她面带内疚站在?原处,鸦睫扑闪扑闪的。
“不必多想。”
江淮之心?里头?乱得很,只觉一股奇怪的酸气时不时往上涌,就像是?吃了坏掉的东西。
“以后诸如?此类,你若不知写谁画谁,都?归到我?头?上便是?。”
顿了顿,他补充道。
“就说是?我?布置的课业。”
这?也能布置课业的吗……
“去吧,此事我?会解决好。”
见她仍站在?那里踌躇,江淮之轻声嘱咐了,抬手?落下床架上那方米金绣鹤的纱帘,将?他的神色遮得看不清了。
“对了。”
“怎么了先生??”
她偷偷瞄了一眼那纱帘,烛光淡淡投在?帘上,只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轮廓。
“你近来表现很好,去过?的几个诗会对你的评价都?不错,今日的香市也有人在?传你‘一笔绘灵韵’之事。”
那清冽的声音,自帘内缓缓传出。
“陛下最近对你与乾景的婚事,亦有松口之意,故而相府往我?这?里递了帖子,邀我?明日登门聊作感谢,我?应下了。”
“好……”
一个字刚刚吐了半声,她攥着衣裙的小手?蓦然一紧,猛得就抬了头?。
啊?
什么?
江淮之要去她家?!
第26章
相府。
符柚自江府满腹心事地回来,甫一踏入自家门槛,便被娘亲房里的王嬷嬷堵住,一路唤到?了家中的理?事厅里。
安阳长公主一袭华贵的满幅金绣雪狐裘裳,蹙着眉坐在上首位置,只饮茶不言语,那周身的天家气魄盖也盖不住,叫整个厅内气氛静得可怕。
她也是个识相的,一进屋便乖乖在中央站好了,只那双眼却闲不下来,不住地睨着跪在那边的符乔。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睨着睨着,心里就敲打起来。
如今奶奶尚健在,爹爹虽贵为当?朝丞相,却也碍着这根亲情的筋,一直没有?分?家,只拾掇拾掇周边,给这处宅邸扩大了四五分?,修葺得好了些,挂上个御赐的丞相府檀木牌匾就算完事。
但她打小就没怎么去过三叔那边的院里,逢年过节与那边的兄弟姐妹也只是点个头的关系,就算在族里设的书院里学过半年,也是成天跑出去玩见不着人影,实是不明白?哪里得罪了这个不知行几?的堂妹妹。
就算不经意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伤着人心了,都是自家姊妹,她赔礼道歉就是了,何苦光天化日之下铁了心要她难堪?
这般琢磨着,她越想?越气,眼神也愈发不友善。
江萦月拼了命去帮她说话,使劲才给这个符乔回心转意的机会,结果?反倒是越描越黑,因为人家根本就没打算替她圆回这个场!
“我……”
她刚想?开口?跟人干仗,座上的娘亲忽就站起来了。
“夫君,我皇兄可有?说什么?”
她寻思怎得身后突然这么凉呢,这才注意到?爹爹刚携了一身寒气回来。
“没说什么。”
符从?南端起杯热茶一饮而尽,瞧着面上不是很高兴。
“人家太傅大人,当?场把这事扛下来了,顺带还上了道请罪折子。”
“这是何意?”
安阳长公主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桩流言眼下虽传遍京城,那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柚儿纸上画的就是那江家三郎,对?错不过凭在场女眷们一张嘴,只要咬死了没有?画过,谁又?敢为难我们丞相府?”
“是没证据,那不是让我们家好柚儿上手撕了吗!”
他瞄了符柚一眼,那小娘子登时?就汗流浃背了。
“那别人还说了,做贼心虚,没画撕它作甚,洗都洗不干净!”
“呃……”
小娘子被那怒气扫到?,乖乖往后退了一步。
“过来!”
两人顿时?齐齐喝道。
“来了来了来了……”
符柚整一个任人宰割的小怂包模样?,三步并?作两步就挪过来了。
“怎么了嘛,我站那也听得到?……”
“真真假假的,你给爹交代句实话!”
他似乎真气得不轻。
“你到?底画是没画?”
“画了。”
她声若蚊蝇。
“你画他干嘛呀?!”
符从?南一向宠她如命,这次竟罕见地拍了桌子。
“你告诉爹,你一个打出生就许下夫家的姑娘家,当?着那么多人面画个未婚配的男子,究竟是怎么个想?法??”
“我……”
她垂着脑袋支吾着,眼眶偷偷红了。
“你知不知道,外面人现在把话传得有?多难听,爹什么都能依你,这种姑娘家的声誉,哪是说没就能没的呀!”
“……他们说什么了?”
她压下喉中苦涩,小声询着。
“说你和人家江太傅,私底下……”
符从?南说不下去了,叱骂一句。
“……一帮腌臜玩意嚼舌根!”
她什么反应也没有?,只低低“哦”了一声,脑海里蓦然回忆起阴暗的地下牢狱里,那个温暖又?舒适的怀抱。
她在他的臂弯里躺着,走过了所经历过最长,也是最短的一段路。
还有?……他微凉的手掌心,抚在她发丝上的温度。
他为她亲手戴簪时?,略微凝滞的呼吸。
与他对?视时?,她心跳漏掉的节拍。
……
这些算什么?
算亲密么?
还是算……喜欢?
“好了好了。”
见她始终垂着脑袋紧咬个唇,被训得可怜巴巴的,长公主不知她心中所想?为何,终于还是不忍心了,抬手拦下了自家夫君。
“柚儿心思单纯,怎会动这般歪脑筋,这些流言,派人处理?了就是,江太傅那边怎么说?”
“唉。”
符从?南叹息一声,也不再多冲女儿言语了。
“江太傅的折子与当?场给出的说辞差不太多,不过说得文雅了些,还自罚三月俸禄向陛下请罪。”
长公主神色复杂:“皇兄可信了?”
“陛下听闻此事,对?柚儿的确颇有?微词,只是江太傅到?底是个行事光明磊落的君子,他都这般揽责了,陛下也不好说什么,嘱咐我几?句让我好好管教,就叫我出宫了。”
“那便好。”
长公主舒了口?气,放下心来。
“是咱们家娘子犯了错,影响了人家声名不算,还反倒叫人家担了责,这如何过意得去。”
“眼下为柚儿考虑,我丞相府是不得不接人家这恩情了。”
符从?南摇摇头。
“嘱咐后厨备些好酒好菜吧,我已然朝江府递了帖子,总该请人家一顿饭好生感谢一下的。”
“是该请的。”
长公主应和道。
“太傅的为人,我是一向欣赏的。”
符柚立在旁边,虽没有?说话,心里却听得暖暖的。
原来自己从?江府慢慢溜达回家的时?候,那道请罪的折子,就已经递到?陛下跟前了。
除却人前的护短,他连陛下那里可能会发生的事都预想?到?了,他说的保护自己,竟是滴水不漏的那种保护。
她知道,这样?做一定会影响他多年为臣的好声望的,但哪怕未来家主之位得之不易,又?哪怕是在病榻之上,他也未曾有?半点犹豫,抢在爹爹面圣之前就已维护于她。
就好像,在他的心里,比自己多年耕耘更重要的,另有?其他一般。
她比声名更重要。
脑海中突然跃出来的想?法?,叫她一下子无所适从?了。
太羞了。
哪有?未出阁的娘子,成日自己幻想?这些的,喜欢还是不喜欢,问个明白?不就好了。
他一直是个少?言的,相处数月来,几?乎没有?说过什么越界的话,也叫人摸不明白?他的心思。
但她不想?只当?他的学生呀。
她定要问问他的想?法?。
心里胡乱琢磨着,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那方嘴角又?快要翘到?天边去了。
符从?南瞧见,到?底是气笑了。
“爹的宝贝疙瘩啊,你干出这种事你还笑得出来?!”
“没没没没没有?”
符柚一下子回过神来,讪笑几?声圆了过去。
“明日先生来,我在席间定要好生道歉的。”
“这还像个懂事的!”
符从?南斥了半句放过了她,眸光一凛,扫过在地上不知跪了多久的小侄女。
他开口?威严:“符乔。”
符乔被押来许久,本就跪僵了身子,闻言整个人跟筛子般一抖,“大、大伯伯……”
“你如此加害你堂姐,意欲为何?是谁教的你!”
到?底是当?朝丞相,字字掷地有?声,直吓得符乔语无伦次了。
“乔、乔儿不是故意的……”
她害怕地伏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乔儿不像姐姐,是日日出去见世面的,乔儿第一次去香市,看到?姐姐画上内容时?,下意识便叫了出来,当?真不是有?意加害姐姐!”
符从?南是个重感情的,瞧着眼前十二?三岁的小侄女哭成这样?,思索了她的话也觉有?几?分?理?。
或许当?真就是孩子吓到?了,惊慌间犯了错误,倒也不至于是故意加害这般严重?
他进来的时?候,三弟妹就一直在外面跪着求饶,想?来是自家夫人罚的,再跪上几?个时?辰,给个管教不严的罪名,应也算罢了。
毕竟家母尚在,同住一处屋檐下,又?何必死死抓着不饶人。
想?着,他正要抬手请个家法?聊作惩治,却被符柚凉嗖嗖的一声打断了。
“她就是故意的。”
符柚显然没打算眼睁睁看这个堂妹妹糊弄过去。
“当?时?萦月气不过为我出头,问了她好几?遍画上究竟画的是什么,她始终咬定我画的先生。”
符乔闻言慌了。
“姐姐在说什么,萦月又?是谁,何时?问乔儿了……”
“装什么可怜。”
符柚瞧着眼前人一双盈盈水眸蜷在地上,使得都是她以前装委屈时?用烂了的手段,不由得有?些想?笑。
“大理?寺卿杨俭杨大人府上的五娘子你都识得,你不认识江家唯一的嫡女江萦月?”
长公主毕竟出身皇室,久居相府不过是太爱自己的夫君与儿女,对?符家其他人本就没什么感情,她冷着一双眼瞧了几?个来回,心下便明白?了。
“柚儿你是说,萦月那孩子在你撕了画之后,又?逼问了符乔好几?次?”
“是这样?的,娘亲。”
符柚见自家娘亲向着自己说话了,小手一勾就凑过去环住了她的手臂,小小一只很是招人疼。
“每一次她都没有?改过回答,这怎能说不是故意。”
虽然此事是她思虑不当?惹下的祸,但画被自家妹妹拿到?时?,她本也是舒了口?气的,孰料却被自己人结结实实咬下了这一口?,的的确确是气不过。
“是个蠢的。”
长公主自然明白?江萦月反复逼问的目的,冷冷下了判词。
“不愿在那些贵女面前丢面子,失去的可不止这一张脸。”
符乔被这句话生生冻出个激灵。
她是个爱耍小心思的,事后自然也回过味来了。
母亲伏低做小才求来这一张香市的请帖,不就是为了让她好好表现博得别家公子青眼,过两年及笄便直接订婚高嫁,她这般拼了命地给本家姐姐拉下水,就算真搅黄了姐姐的婚事,于她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况且还彻彻底底开罪了长公主!
反倒是顺着江家嫡女给的台阶下了,符家没准还会对?她有?几?分?感谢,替她觅个最好的姻缘!
眼下那位江太傅护着符柚,伯伯伯母又?为了平息这些舆论奔波,整件事情对?人家没有?造成多大影响,反而把她自己折了进去!
想?明白?这些,再思及那日英国公府七娘子那番赤裸裸的利用,她恨得一口?牙都要咬碎。
“伯母……”
她颤着声开口?。
“乔儿受人蛊惑,鬼迷心窍铸下大错,求伯母与姐姐原谅……”
符柚照旧不吃这一套:“谁蛊惑你了,我怎得没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