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风在静静地吹。
陆屿白目视着前方,盯着玻璃窗前的路灯光。玻璃透明,贴着一些标签,将那软软的灯光分割成一块又一块。
晴安落在肩膀上的细发,微微被吹拂起。
十一月底加州,天气已经很冷了。
漆黑的车辆,沉默地停在路边缘,就如同男人的气质,冷冽,带着点点疏离感。晴安抓了抓白色冲锋衣的边角,都忘记、要去捡起来她的帆布包。
为什么,他会来。
晴安站在原地,一点一点看着落叶飘,枯黄的叶片,沿着红瓦砖的线,滚向了越来越远。
好半天,见晴安依旧立在那里,像是块木头似的。陆屿白终于再一次开了口,他微微偏转头,凌厉的下颚线,目光深邃透过镜片。
“……”
“上车。”
……
……
……
晴安不知道陆屿白为什么会经过,她伸手压着膝盖,冲锋衣盖住大腿。帆布包包放在胳膊下,里面装着好多好多小玩意儿,有润唇膏有擦脸霜,还有她的充电宝和手机。好像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被放大了,意识涣散,努力去聚焦。
“……”
“安全带。”
陆屿白食指一扣方向盘,目光又回到了正前方,淡淡地道。
晴安:“……”
“哦哦……”
晴安慌张地拉过安全带,系在了腰侧。她坐的是副驾驶,上车时陆屿白的目光就让她坐副驾上,她只能拉开了前门。
安全带扣好,发出“咔哒”一声。
晴安低着头。
所有的动作,都变成了放慢了速度的一帧一帧。车手刹下的小盒子里,放着一些领带夹,还有几枚钢镚。那是一个人生活的痕迹,是晴安这些年没见过的陆屿白的模样。
她有些不太舍得,安全带的卡扣就在陆屿白的右手间。这样她就可以距离他更近一些了,抬起头就会看到他的西装服。陆屿白没有动,挂档会牵动胳膊肘。陆屿白微微侧了侧眼,垂下眸子。
就看到了小姑娘撩起刘海细腻的额头,还是像小时候那样,用卡子别着上面的头发。
陆屿白目光流转,晴安就那么垂着头,细长的脖颈在发丝间若隐若现。寂静的夜晚,路灯光落在窗户边,秋虫鸣叫着最后的乐章。
“……”
呼吸交错,似乎都能感知到,那份就在对面的体温。
好半天。
陆屿白轻微一动手指,手压着方向盘,指尖,敲着上面的皮革。
“晴安。”
“……”
“……”
“……”
晴安就像是被激了一下,瞬间就抬起了头。一不小心她的额角擦在了陆屿白的袖子上,目光怔怔看着前方的男人。
额头被擦到,隐隐约约泛了红。
“……”
晴安紧张,她看到陆屿白又转过头去,静了两秒钟。
拉下手刹,发动车。
……
一路的无言。
后来天空又起了一些雾,零零散散堆积在路灯下。车辆缓缓行驶在没什么人的马路上。晴安的家距离科技大楼其实很近,但这段车程她感觉仿佛开了很长一段时间。
到了学区房的别墅门口。
红色的方块小邮箱,在深夜中立在浓雾之下。
一些水电费的信,随意插在那宽窄口。
晴安抓着书包带,听到车停在了路边缘,听到那手刹又拉了上去,发动机熄了火,震动的车厢停了声响。
车内的所有的灯,也都瞬间熄灭了。
外面的雾越来越浓,寂静的道路,车内没什么光亮,路灯沿着车框,一点一点渗透入玻璃之中。
像是柔化了他的边缘,似乎很多年前,在学校门口的大雾天,腥咸的海风吹拂着,学校那盏白炽大灯往下照。
陆屿白也是像这样,坐在车厢里,借着白色的灯光,用手中的圆珠笔批阅着博士论文。
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晴安解开了安全带。
她不敢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有很多想说的东西的,但一下子就失去了言语的功能。她用手抓着帆布包,指甲深深陷入了布料之下。
“……”
陆屿白手扶在方向盘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转过头来看她。就仿佛他会坐在这里跟她安静一个夜,如果晴安不离开,也不开口,那么他也就不说,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前方。
“……”
“你父母……”过了不知道多久,大概是看到天越来越不好了,空气可见度越来越低,陆屿白望着前方,终于先开口。
“……”
晴安一怔,抬起头来,转了过去。
看着陆屿白。
她父母。
私密空间下,只有两个人的狭隘里,其实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去说,陆屿白开口却问了,她的父母。
伤害过他的她的父母。
陆屿白看了眼晴安,看到了她的目光。他没再说下去,声音又消失了,重新掩藏在浓雾之中。
很多年未见的长辈,再一次遇见年幼长大后的孩童,第一句话,大概都会来问问,
你爸爸妈妈怎么样了呀?
他不会再过问她的状况了,这七年她过得怎么样,过得好吗?象征性地问问父母,哪怕那些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也都应该是,没那么在乎了吧。
晴安回过头去,抓着帆布包,半晌,垂下额头,碎发遮住了脸颊。
“……”
“他们……挺好的。”
“……”
“……”
“……”
“对不起。”
还是要说的,哪怕陆屿白现在早已经她当成了陌生人,七年前的伤害,她还是需要去弥补。晴安抬了抬头,只能看到车前台的吹风口,暗扣静静推在了塑料板边缘。
陆屿白一怔。
好半天,他终于伸开了手指,很缓慢,掌心贴着方向盘,然后又握指捏住了。
嘴角向上扬,轻轻地,一笑。
“以前的事情,”
“……”
“我都已经、忘掉了。”
……
……
……
回到别墅,晴安脱了鞋。屋内亮着灯,谢珞珞过来了。本来只是晴安下午拉过来挡桃花的,但谢珞珞还是很喜欢晴安,晴安一让她过来,她就真的过来了。
还买了鱼。
其实谢珞珞会做饭,天天嚷嚷着要吃晴安做的饭也是寻开心。下午五点左右,晴安还没有回来,谢珞珞猜到了晴安可能有事,于是挽起袖子把饭菜提前做好。
晴安将发布包挂在玄关上,伸手拿出来手机,按着开关。手机关了又重启,屏幕一亮一亮。谢珞珞趴在沙发上吃薯片,看到晴安回来了,刚要吱声,问她什么时候开饭。
却见晴安低着头。
身后的冲锋衣帽子上,被浓雾扑上了的水珠,头发也湿了,垂在肩膀旁。晴安什么话都没说,浑身充斥着落寞。
仿佛下一秒,就会一下子扑倒在地上。
谢珞珞最终没有叫住晴安,看着晴安穿过走廊。
看着她一步步,上了楼。
砰——
门被关上,晴安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还是贴着墙壁,滑落了下去。
“噗通”坐在了地上。
地面冰凉,没有烧壁炉,所以真的很凉。她忽然伸出手,一把捂着脸。
眼泪湿润了眼角,从手指缝里,一颗颗流淌了下来。
他是真的不在乎她了。
不是积怨已久的恨,甚至连伤害都给放下了,当一个人愿意将身败名裂的恨都给释怀时,就证明他的的确确是不再在乎那段过往里的事情,和人。
一个人,最怕的不是对方不再恨她了,而是彻底忘却。因为哪怕是恨一个人,你依旧在他的心里有着最为特殊的地位。可陆屿白却说他都已经忘记了,忘记了过去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亦然也将珍贵的记忆一并摒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