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瑛靠着墙壁,浑身发抖。
起先里头的声音压得低,他们在外头听不见什么。
渐渐的,父母各自激动起来,陆陆续续传出一言半语,答案也就都明确了。
她是母亲亲生的。
温姨娘不是她的生母,她是嫡女。
庶出的是二哥。
可章瑛没有一点点高兴,更多的是茫然。
章振礼问她:“在寺里为什么会吵起来?”
连问了三遍,问得章振礼都不耐烦了,章瑛才回过神来,颠三倒四说了状况。
“我问母亲,我为什么不是她亲生的……”
“我是她生的,我就不用再管姨娘了,我不会那么痛苦。”
“我根本没有想到,原来我真是的……”
“我给母亲拿了她爱吃的,我越了解她,我就越愧疚姨娘。”
“我是不是不该拿食盒给她?”
章振礼直指中心:“谁给你的食盒?”
章瑛一愣,颤声道:“阿薇……她肯定也没想到,一个食盒能换这样大的秘密,谁想得到呢?那么荒唐的事……”
章振礼深吸了一口气。
果然。
心里有数,章振礼却不会告诉章瑛真相。
陆念母女早想到了,所以,不是一个食盒,也会有别的东西。
这个秘密迟早会被捅破。
章振贤抓着章瑛的胳膊,恼道:“你真是昏了头了!她们上次就挑拨你,你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上当?孰亲孰远,你难道不知道?”
章瑛被他扯痛了,用力挣了下:“上次?你还提上次?你现在有空质问我,怎么不仔细想想,我是母亲亲生的,你又是谁生的?”
话音入耳,章振贤的身体僵住了。
他不是没有想,而是逃避去想。
当了三十年的嫡子,突然成了庶出,他根本接受不了!
见他这般反应,这些时日痛苦不已的章瑛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大笑着,笑得眼泪直往下流。
“轮到你了,现在轮到你了,”章瑛道,“温姨娘生的是你,被从竹院抱走、她没有看过一眼的亲儿子是你,她病中念念不忘的还是你。”
“好像也不对,我们换了,她不知道自己生的是儿子。”
“她从始至终,念叨的就不是你,我母亲一心向着我,念的也不是你。”
“都没有人牵挂你!”
“可姨娘还是你姨娘,中元过了,但过几日就是她的忌日,你要给她烧香吗?你要祭拜她吗?”
“你拜吧,你不是母亲亲生的,母亲不会拦你的。”
章振贤面上滚烫、背后冰凉,抬手指着章瑛,手指尖抖得厉害:“你、你……”
胸口一阵起伏,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你别在这里祸水东引!”
“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世子,父亲就我一个儿子,这点改不了。”
“我怎么待母亲、待姨娘,不用你在这里兴风作浪。”
章瑛啐了声:“你可真没胆!”
“比你没脑子强!”章振贤反驳。
眼看着两人的口角要升级,突然里头传开“咚”的一声,动静大到让人心跳都不由丢了一拍。
章瑛和章振贤都被吓得闭了嘴。
章振礼估摸着,应是有人气头上砸了东西。
很快,他就知道那气疯了的是安国公。
也不晓得伯母又说了什么,彻底把伯父激怒了。
“没差别?你还敢说除了委屈了阿瑛,别的就没差别了?”
“女儿,你知道一个嫡出的女儿有多金贵吗?”
“章家出过两位皇子正妃,我要有嫡女,我也能是皇子泰山!”
“这步棋走得妙些,我甚至、甚至能……”
“结果你让她成了庶出的,庶女、又没有绝世才名,如何为皇子妃?”
“我要付出多少才能把她扶到那个位子上?你会不会算账?!”
“管家管家,家都被你败完了!”
“嫡子有什么用?庶子一样能承爵!再不行还有振礼!”
“我最缺的嫡女,就被你那点儿芝麻大的心被废了!”
安国公情绪上来了,顾不上压住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到外头几人的耳朵中,连站得远远躲风头的丫鬟嬷嬷们都听见了,一个个吓得脸色廖白。
章瑛一动不动站着,她听到了自己如擂鼓一样的心跳。
嫡女。
原来嫡女,在父亲心中是那么不同的啊……
她可以做皇子妃,父亲敢说,就一定做得到,一等国公的嫡女嫁给皇子,不是很正常吗?
那她就不用嫁去岑家,不用嫁给不受重视的岑哲,更不会寡居归家。
章瑛的唇角动了下,自嘲地笑了下。
也不知道怎么了,她想起阿薇那日说过的话来。
“身为嫡女,从父母那儿得到什么都是理所应当。”
“不用惴惴不安,不用诚惶诚恐。”
“庶女和嫡长女,为人处事上肯定是有差异的。”
差异,多大的差异啊。
差在她能嫁的人,差在她面对宠爱时能不能坦然自处!
她为了母亲的这份宠爱小心翼翼,她因着这份与众不同而得意骄傲。
如今想来,真是可笑至极!
那本就是她该得的,她本来就能得到更多、也更好的!
不用那么乖巧,可以发一发脾气,她无需自卑,她的自尊不用靠“比其他嫡女更受宠”来维持。
一等国公的嫡女啊,她又没有像陆念一样被抹黑了的坏名声。
谁会小看她?谁又敢小看她?
原来,所有的一切就是她的。
原来,从一开始就全错了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章瑛喃喃着阿薇说的话,眼泪簌簌滚下来,“我自己的家,自己的父母,自己挡风遮雨的屋檐,我怎么就成了要低头的那个了呢?”
心绪滚滚,章瑛再忍不住,闷头往那紧闭的房门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