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在一处偏僻的山崖边上——
‘啪’的一声,张味道被重重摔在地上,骨头仿佛都断了几根。
他眼冒金星的想要起来,被当胸一脚踩在地上,眼前正是那个原本笑很开心的胡女,此刻她一脸狰狞。
“我叫你山岭高耸要带路!我叫你沟沟壑壑容易走失!我叫你林子很深路很窄!”
依岚一脚踩在张味道身上,手中马鞭没头没脑的抽打下去,还不忘回头叮嘱——“绘绘你站远点,别叫沙土迷了眼。”
张味道被打的嗷嗷直叫唤,连声问缘故,“我好心好意给你们做向导,怕你们在异乡迷路,好心没好报啊,打我作甚!”
“以为我们没打听过南面的地形吗?明明地势平缓,都是水涧和小山丘。你个坑蒙拐骗的混子,欺负外来的小娘子,看我不打死你!”依岚打的愈发起劲,“今日我替天行道,看打!”
卢绘几次想上前,都被兴奋的依岚挡了回去,“绘绘你一边站着去,这点粗活我来干,夫人不叫你动手。”
他们三人刚骑马至山崖边上,张味道就被这胡女一脚从驴子上踹下来,此刻才知是遇上了扮猪吃老虎的厉害点子,于是他只能双臂抱头,连连求饶,“南面的地形我是诓了你们,但我是一片好心啊!”
依岚哈的一声,颇是感慨:“中原的确不一样哈,诓人被戳穿了还敢说自己是好心,你的脸皮是牛皮做的吗!”
张味道趁她停手的空隙,赶紧道:“我是怕你们落在歹人手里,想将你们带的远些才扯谎的,你们不是都明白吗?”
依岚骂道:“明白什么明白,你个扯谎不眨眼的看我不打出你眼珠子!”又举起鞭子。
张味道嚷起来:“难道你们不知适才那食寮不稳当,有歹人盯上你们姊妹了!”
依岚回想,食客中还真有三四个虎视眈眈的彪形大汉,虽然他们几人单坐一桌,但身上那股子匪气还是难以遮掩,一眼可知绝非善类。
“那又怎样?难道我会怕他们!”依岚再抽一鞭子。
张味道哎哟一声,哀嚎道:“要是我早知女郎你这么能打,我一定不多嘴多事!欸,对了,你们若不是明白了我的好意,知道须得赶紧离开那食寮,骗我来这儿做什么?”
依岚一怔,疑惑的看向一旁的卢绘:“其实我刚才就想说了,食寮外头也能抽他,咱们来这儿干嘛?”
终于轮到卢绘张嘴了,她大声道:“因为我要替她阿娘教训他,适才那里人多嘴杂,施展不开啊!”
依岚与张味道两脸懵逼。
“他娘是谁?”
“你认识我娘?”
卢绘:“他的阿娘就是昨日金雕楼的那个金媪。”
“居然是她?”
“什么楼?”
卢绘上前几步,从张味道衣襟上扯下一物,“依岚你看,这个母子扣是不是和昨日那个金媪身上的一模一样?”
她手中是一枚用五六色丝线编织而成的扣结,左侧微翘,右侧倾斜,便如一只翘首的彩羽大公鸡,眼珠位置还钉了颗极细小的黑色碎玉珠。
昨日金媪腰间也有这么一枚扣结,形状与配色一般无二。
自来母子扣都是亲手编的,寓意母子连心,常见于佩戴不起玉饰金器的中原百姓人家。卢绘身上也有一枚,也不知谢夫人哪学来的。以金媪啃野菜团子那个俭省劲儿,不大可能花钱到外面铺子里买母子扣,必是自己做的。
卢绘道,“他应该属鸡。依岚你再看看他鼻子、嘴和下巴,像不像那金媪。”
依岚将那母子扣翻来覆去,又端详张味道的相貌,点头道:“还真有几分相像。原来他就是金媪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啊。”
张味道已经呆住了,“对,我属鸡……我阿娘在金雕楼做什么。”
“做什么?!”依岚用力一鞭子抽下去,“当然是挣钱,难道在大鱼大肉啊!你个没有心肝的混账王八蛋!自己穿戴整齐招摇过市,亲娘累死累活连口好饭都舍不得吃……”
“我没有!”
张味道忽然爆出一声嘶哑大喊,剧烈挣扎起来,“我挣来的都给阿娘了,每月都能攒下半贯钱!我不是东西,我不成器,可我拼死也不会叫阿娘挨饿受冻的!你们胡说八道,冤枉我,我阿娘不会在外吃苦的……”
他疯狂挣扎,用力之猛烈差点将依岚撅翻。
依岚赶紧加了几分力气才把人继续踩住,说着举起鞭子,“动什么动!再动我抽死你!你这种人,扯谎跟吃饭喝水一样,谁会信你……”
“诶诶诶,先别打了。”卢绘出言阻拦,“其实吧,我觉得他说的是实话。”
依岚恨铁不成钢,“你也太好骗了,将来做买卖必定赔钱哭鼻子!”
“我没有受骗啊,你听我说。”卢绘着急道,“阿娘也周济贫苦百姓,可若我在家挨饿,她会把三个月的工钱拿去接济别人吗?交情再好也不行啊!”
依岚一怔。
卢绘继续道,“你想啊,金媪在家里种着菜地,清早进城送菜,上半日在金雕楼打杂,下半晌在城外茶肆帮工。一人做四份活计,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了,总不会是因为闲来有趣吧。可她又一气接济了别人三个月工钱——当时我就想,这位金媪虽然一门心思挣钱,但家里却并不是等米下锅的。”
依岚听的入神。
张味道也不挣扎了。
依岚挪开脚,“喂,你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张味道眼泪混着尘土坐在地上,脸上一团污糟:“我阿耶死的早,孤儿寡母的受人欺负,我从小起誓,一定叫阿娘过上好日子……”
“然后你就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到一处了?”依岚翻白眼。
张味道怒目:“什么门路来钱快我就做什么,挣钱还管什么大道理吗!金老大还算仗义,我替他的牙行拉买卖,给他的赌场帮闲,能挣不少,够叫阿娘吃饱穿暖,在家享清福!”
他说的义正辞严,依岚一时竟反驳不出。
这时卢绘悠悠开口了,“赌场帮闲,帮的什么闲?是将人诓进去豪赌的帮闲,还是哄骗人家典当家产卖儿卖女的帮闲?若我猜的不错,你的金老大还开了典铺吧。”
——赌场,典铺,牙行,自古都是一条龙的买卖。
张味道结巴了,“天,天底下有的是赌徒,难道我们不开赌场,就没人赌了吗?”
卢绘问道:“那牙行呢,正经牙行都在官府挂了牌的,经手契书须得清楚,还需你这等市井之徒拉买卖?金老大的牙行是走偏路的吧,是不是给见不得光的拐子骗子销货啊?”
她家阿耶有云:自古能挣超乎寻常大钱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趟对了风向,要么是不能明说的暗路子。
张味道没想到这个嫩生生的小娘子居然这么内行,一时哑了。
依岚一脚踹向张味道,喝道:“你老实说,适才食寮里那几个神色凶恶的大汉,是不是你的同伙?”
张味道仆倒在地,喊冤道:“断断不是,决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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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岚又踢一脚,“说实话,不然我揍死你!”
“好好,别打了,我说,我说还不行嘛。”张味道无奈,“这半个月来,金州左近有些…嗯,有些不太平。”
卢绘:“不太平?”
“对。”张味道,“不知哪里来了一伙贼人,抢了邻近乡野的猪牛鸡鸭,还有庄户家里的金银细软,又把人打个半死。甚至有风声说走丢了几个妇人,这就不知真假了。”
卢绘:“他们没报官么?”
张味道:“报了,但刺史出门去巡查了,如今城里管事的是王司功,那人最会推诿了。说是只丢了些牲口家禽,又没出人命,就给轰回去了。”
依岚瞪眼:“这关你什么事?”
张味道讪讪的:“原本不关我的事,可金老大说这是一伙过江龙,不知是何来头,意欲何为,于是派了我们几个出城探探深浅。我这几日都在城外跑,今日去那食寮时,两位小娘子已在那儿了。没等我吃几口,那四名大汉也来了,眼珠还不住的往你们身上瞟。我心叫不好,这才出手相救的。”
卢绘问道:“如此说来,你骗我们离开,纯属一片好心了?”
依岚犹自不信,“说不得他们都是一伙的。”
张味道大叫起来:“我是金州本地人,都是父老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会做那么伤天害理的事。哪怕我们金老大,赌场坑的也多是过路客商与富户。”
依岚又踹了他一脚,骂道:“去你祖宗的,人家过路客商欠你啦,一样辛苦讨生活,遇上你们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她转头,“他好像说的是真话,绘绘,现在怎么办?”
卢绘问道:“你真的全然不知金媪在外做工挣钱么?”
张味道失魂落魄,“我每日早出晚归,只知阿娘在屋后种了半亩菜园,我想她活动活动筋骨也好。此外一概不知,若有诓言,叫我肠穿肚烂,死的惨不堪言!”
发完毒誓,他喃喃自语,“那金雕楼估计是里正弟媳告诉阿娘的,她儿子就在城里做工;至于路边茶肆,应是邻村姨母家开的……”
卢绘轻叹一声,装出语重心长的样子,“张家小郎,你我本素不相识,今日相遇算是有缘。我多事问一句,你以为金媪为何如此操劳辛苦?”
依岚抢答:“这个我知道!你们中原耶娘最喜欢干的事——攒钱给儿子娶妇!”
张味道连连摆手:“没有没有,阿娘一直说,若我不学好,娶了新妇也是害人家。”
“这就是缘故了。”卢绘一派老气横秋,“你说如今挣钱不少,可这门生计你能做一辈子么,坑蒙拐骗到底不是正途,不知何时就会出差错,到时断胳膊断腿,往后日子怎么办?金媪就是怕有这一日才拼命挣钱啊。”
依岚也叹气,“说的是啊,我就没见过市井浪荡儿有好下场的,不是叫人打死打残,就是老了无着,成个酒蒙子。我看你挺聪明的,年岁又不大,就不能学门手艺,做个正经行当?在我们那儿,手艺好的织工和酿酒师傅能挣不少呢。”
卢绘:“就算不为将来着想,也为你阿娘多想想吧,她不知为你提心吊胆了多久呢。”
张味道本就是个孝子,此刻心绪大乱,各种念头起伏不定,“我,我……”
正在这时,一个粗粝的声音忽的斜里插|入——“哈哈哈哈哈,总算找到你们了!”
三人不防,一惊之下齐齐转头看去,竟是食寮里那四名大汉。
只见他们笑嘻嘻的将随行马匹拴在山石上,满脸露骨的贪婪流欲之色,步步逼近。
张味道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生怕他们对两个女孩不利,于是打着哈哈迎上前去,“四位壮士相貌不凡,不知是何方英豪,降临本地,真是蓬荜生光啊哈哈哈。小弟姓张,愿意为四位壮士做个向导,不知……哎哟哟哟!”
笑声变成了惨叫,其中一名大汉冷不防出手,捏住张味道的胳膊顺势一拧,只听喀喇一声,手臂反向弯曲,张味道抱着胳膊痛苦跪地。
他发出桀桀笑声,将张味道踹到一旁,浑浊的眼珠子盯着身形动人的依岚,“小妞儿,先叫咱们快活快活。乖乖听话,回去了大爷们好好疼你。”
依岚是行家,看出张味道臂骨断了,且下手极重,哪怕以后接上了骨头,怕也不能灵活如昔了。她神色不动,轻声对身侧的卢绘道,“这四个都是狠手。”
卢绘嘴唇微动:“你收拾的了吗?”
“打跑不难,要尽数擒住不行。”
“走脱一个会引来一群?”
“不无可能。”
“我也动手呢?”
依岚瞟她几眼,“……别弄伤脸和手,先废他们招子。”
卢绘笑了,缓缓解下缠在腰上的长长软鞭,依岚则抽|出腰间短刀。
四名大汉狞笑着上前,眼前这两名落单少女在他们眼中就如嘴边嫩肉,既无人保护,又是外乡人,掳走之后尽可为所欲为,死活都难查明。
他们愈想愈心热,呲牙流涎的分别两两扑去。
谁知没走两步,最右面那名大汉忽觉眼前一花,不等他伸手去抓,只听‘啪’的一记皮肉拍击之声,右眼一阵巨痛袭来,随即温热的液体顺着颧骨流了下来。
他如蛮牛般嗷嗷大叫,一手捂眼一手拔|出大刀戒备。
身边的同伙大喊:“是那小贱人!”
七只眼睛一齐看去,只见年纪略小的那名少女手持一根长而细的黑色软鞭,抖开来足有一丈多长——适才打伤其中一人眼睛的就是这长鞭。
仅他们四人转头去看的一瞬,黑色鞭头再度袭至眼前,这次打的右侧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