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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都安静!”

莱登也听到了来自洞外的动静,低声呵斥之后,小腿绷直下坠,身体前倾,膝盖抵着地面,手扶洞壁,小心又谨慎地将左耳和左眼贴上洞口的缝隙。

光线很暗,天色本就黑沉,月光勉强挤入微不足道的一丝明亮。

在明明暗暗的光斑窜动之间,耳边细微的风声,还有布料擦过杂草时发出的窸窣声音被无限放大,夹杂着一抹说不清的诡秘。

没有说话声,没有仪器的滴滴声,就连这摩擦的声音都显得小心又微不可闻。

外面一定有什么东西,并且在有意放低自己的声音。

什么情况需要在森林里低声行动?莱登已然有了想法。

“不要说话。”莱登将食指置于唇前作噤声的手势。

学生们都很紧张地点点头,看教官的神态动作,他们也意识到这粘稠空气中暗藏的不对劲。

兰迪张了张嘴,正要发声,一股气流涌入他的口中,堵住了他的喉咙。

他慌了神,张口重复了几个单音,却都像无声的默剧,被寂静黑暗的介质所吞没。

试几次都于事无补的情况下,兰迪猛然看向贴近洞口的路卿。

两双视线交汇,路卿面对兰迪惊怒的视线也仅是笑了笑,没有什么挑衅的眼神,就平平淡淡地收走。

兰迪却裂开口,无声地怒骂着,连气音都被吞进肚子里,一点也发不出。

无虫发现这奇怪的一次交会,他们的注意力还停留在教官紧紧贴合的那条小缝之外。

莱登鼻子微动,他闻到了同类的味道,应该是雌虫,数量不少,气味混杂在一起,虽微弱,可屏息全神地投入进去便能发现有雌虫在外徘徊。

现在他光凭这细小到听不清晰的声音,完全分辨不出外面的究竟是什么虫。

伤害他们的,还是施以援助之手的?

他感觉前者的可能性远远大于后者。

因为救援者完全没必要遮遮掩掩什么,更不需要小心地消音。

莱登紧蹙着眉心,在声响愈发显著的某一秒——细微的声音猝然定在接近他们洞口的一个位置。

莱登伸出手臂,将学生拦在身后,克制住身体散发的虫素气味。

如果外面的虫太多,光靠他没办法在如此小的空间里保护那么多学生。

冷汗从他的额前沁出。

莱登轻轻瞥向了身旁的那个神情镇定的雄虫,心道,若是雄虫在门口做的陷阱与掩护真的有效,那他还能带着学生离开。

可是如果没有效果,这个狭窄的山洞简直是方便敌虫围捕的最佳场所。

时间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尤其是声音停滞后。

莱登纵使有丰富的实战经验,说到底也没有在危急关头、最不利的条件下带过一群拖油瓶。

他大意了。

可笑的是,他在这一系列的安排下觉得可行,现在却对雄虫的应对措施产生了动摇。

因为敌虫比他想象地更快、更迅速、更谨慎。

呼吸被无限地放慢,莱登撑着地面的膝盖发力,隐隐要起来的架势。

他准备先发制敌。

可呼吸加快的一瞬间,一只手却攥住了他的袖子。

他扭头看去,见路卿轻轻地摇了摇头,无声地用口型说:等。

莱登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雄虫,他看起来并不慌乱,但实际上只是一个刚上学的学生,能有多少的经验。

洞穴的想法就体现出他的不足之处,光用一些简单的药粉,能挡住那么多高级雌虫的侵袭吗?

质疑再多,莱登却还是无声地放下了小腿,稍稍平复一下自己的呼吸节奏。

反正也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了,暂时相信一下路卿吧。

巧的是,正在他收起威势后的那几分钟,倏地传来一声极为尖锐刺耳的暴鸣声。

这刺耳的暴鸣声很熟悉,是莱登和做过培训的虫都知道的,呼叫器的警报按键。

洞外的动静不再是静悄悄的,而是如疾风刮过般迅猛的剧烈声响。

莱登顿时明白外面的虫种——是飞虫。

带翅膀的才会发出这种呱噪又厌烦的刺啦声响。

躲在角落的学生自然听到了这震耳的刺啦声,畏缩的身体更是一阵剧烈地震颤。

傻子都能听出,这不是帝国军队的声音。

声音彻底消失后,莱登在仔细观察确保没有其他虫在的情况下推开了石头。

他刚一眼掠过,便被眼前的场景惊到了。

如蝗虫过境一般寸草不生的一片区域,树木摧折,丛草皆断,只要再靠近山体一点,或许能连着岩石也倒下。

“快出来,没有虫了,我把你们带到其他地方。”莱登掩盖住自己心底的一丝混乱,低声说,“这里不安全。”

学生连滚带爬地迅速出洞,因长时间折在一个封闭的地方,或多或少有些酸痛无力的感觉,浑身上下灰沉沉的,狼狈不堪。

莱登看着周边被破坏得一塌糊涂的草树,心中真的开始猜测,这极具破坏力的虫种大概是蝗虫。

他们生命力强悍,破坏力巨大,是丑陋又恐怖的虫种,出生无论等级,都是格外强大的存在。

这横冲直撞,如刀刃割开的场景,确实是蝗虫会有的表现。

可是若真是如此,这些蝗虫的攻击力未免也太过惊虫。

据他所知,法兰忒中将身为S级的雌虫发挥出来的实力也就这些而已。

莱登意识到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很多,齐齐整整的刺啦声,不可能就一只蝗虫。

如果有那么多强大的虫在,那这很可能是影响星际稳定的一场巨大的灾难。

莱登带着学生向声音的反向跑去。

好在学生平时上的体能课起了效果,速度都能跟上。

莱登在欣慰的同时,心里开始后悔起提议让艾勒特去找救援的决定,但凡留下来的是他,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毕竟,肉食性的蜘蛛克各种虫类。

其中包括了蝗虫。

路卿摁掉了呼叫器的按钮,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天亮还有九个小时。

幸好他在昨夜做的那些全作障眼法的警报器起了效果。

扩大呼叫器的呼叫范围对他来说不难,趁今天出去,埋在离他们山洞较远的地方,还能吸引其他队伍的注意,好让他们来得及利用其他队找声音的空档时间带材料转移。

没想到警报器却用在了吸引这群敌虫注意身上。

书书凝息那么长时间,害怕得书页都在颤。

它又惊又惧:“兰迪刚刚是想叫吧?他和那群虫有关系!”

路卿紧跟在兰迪的身侧,与其平速地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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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止一次接到来自另一边的通讯消息,第一次是昨天晚上,我看见艾勒特亲自去听的,应该是真的。”

路卿平静地说:“第二次是今天,他一下子就拨通了呼叫器,与对面取得联络。”

“看见我让其他同学呼叫时,他明显紧张,眼珠不正常地开始乱动。”

“后来,最后一个同学拨通了,他松了口气。”

书书气极了:“我都盯着他了,他怎么还有那么多小动作!”

“应该是事先商量好的,你还记得那位中毒的同学第一天说的话吗?他联系不到主办方。”

路卿拧了拧眉,呼出一口郁气:“我也没联系到,但他联系到了,这说明什么?”

书书下意识地问:“什么?”

“我们的通讯被切断了,而他没有。”

路卿的步伐不断放缓,再放缓,直到停下脚步,鼻尖微微动了一下。

书书也闻到了这种味道,潮湿的,带着海腥的铁锈气味,连忙飞去兰迪的身旁,去嗅他身上的味道。

“不是他,他身上是有这个味道,但很淡很淡。”书书握了握爪子,豆大的眼睛凝视着兰迪身后的另一个方向。

“味道,是从,那边……传来的。”

书书睁大了眼睛,爪子指向背后的方向,却止不住地发起抖。

路卿暗骂一声,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加快脚步,冲出前列。

而与此同时,莱登因大叫而变调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快跑!!!”

“蝗虫——”

他咬牙:“要追过来了!!!”

第82章

只要种过田都知道一件事:蝗虫过境,寸草不生。

看过万虫飞过的景象,看过遮天蔽日的暗色虫群,便明白其迅猛的速度足以吊打所有的一般的飞虫。

路卿曾在雌父的母星见过这样的场景。

铺天盖地的虫扫过种满米粮的田地,转瞬间将那片绿油油的蔬叶啃食得一干二净,就算是雌父所在的军队都无法将它彻底地清理干净。

到了来年,这群蝗虫还会席卷而来,带着更多的子孙后代,侵袭农田。

当微弱的震鸣声随微弱的光芒闪烁不定,黑压压的一点逐渐汇聚,唯一的可能浮现在他脑海。

蝗虫来了!

“教官!往这边跑!”

路卿有一定的体能基础,多亏祖父从小的锻炼,短期的跑程速度能与教官现下的速度平齐。

莱登顺着路卿视线的方向转到前方右侧的那条深林小道,在还算宽敞的树丛间隙之中,这条路相对狭窄一些,歪歪扭扭的小树相互挤压,高树的间距也是极小的。

莱登二话不说地改变方向,脚下丝毫没有犹豫:“跟我走!”

学生们跑得腿软,见教官提升了跑速,咬咬牙也强跟上去。

他们好像也听到了那由远及近的恐怖声音。

兰迪犹犹豫豫地吊在最后,目光飘忽不定,似乎想停下来转头过去做什么,但他还是没有那么做,跟上了前面最后一位的同学。

路真的很小,只能堪堪容纳一个多一点的宽度。

而杂草和树枝胡乱生长,已经到了妨碍行动的地步。

路卿坠在教官身后,看莱登的前肢半虫化,尽可能地替学生处理前方的障碍物。

小道被硬生生清理出一条清晰的路线,而道的旁侧正好有路卿想看到的那个标志物,他快速说:“前面有个洞穴,是我们之前采矿石的地方,从那个小洞进去有好几条道路,我们可以选一条,混淆后面的视听。”

洞穴,那蝗虫就飞不起来了,速度也会大打折扣。莱登听着眼睛一亮,又是喊了一声,简要数清学生数量,带着他们一路跑进矿洞。

轰隆隆的声响越来越大,明显是距离被无限逼近。

但从他们进入这个洞之后,这种奇怪的声音就慢慢变小了。

莱登和几个学生拿着手电筒照着前面跑,等见到那个路卿前所说的几个口,便把目光聚焦于他身上。

“左边数起第三个洞。”

路卿的话音落下,学生们鱼贯而入,连思考都没有,显得兰迪慢半拍的动作格外突兀。

等兰迪反应过来时,他离队伍早已有了小段距离。

路卿这次没有走在前列,而是跑在后排,看见呆愣愣的兰迪,友好地询问他:“同学,你不走吗?”

兰迪吸了口气:“……走。”他现在看见路卿的脸就生理性反感。

·

眼看洞的环境愈发复杂,一条接一条地变换走道,n选一的选择不止刚开始的那一个,偷偷留下暗号的兰迪开始急了。

他和同伴们采矿的时候可没觉得这里这么复杂过,毕竟有路卿带着,如果迷路了他还能埋怨路卿这个领队没做好,借此败坏他的名声。

可是他做得太好了,直到现在都没有忘记他们出洞的路线,一口一个指令干脆利落,全然不见迟疑,他只能期盼着路卿能记错出口,进了个死穴,好让后面的追兵赶到。

然而,后面的路却愈发明亮,没听见追兵声音的兰迪心里不祥的预感渐深。

他脑海里忽地闪过一个想法,于是猛然回头,却见身后空无一虫。

兰迪的心脏狂跳,不会吧这小子……

“嗯?兰迪同学是在等我吗。”恰好声音传来,绿色的身影扶着墙,似笑非笑地从穴口的右侧走来。

看到那靠在墙壁上的那只沾有蓝色粉末的手,兰迪却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啊啊啊!这个废物虫!!明明只有F级的废物雄虫!!!

他怎么会看到他在阴影处撒下的暗号!!

兰迪无声尖叫,眼底的愤怒翻涌,甚至起了杀意。

任谁看到自己好不容易做下的暗号遭到破坏,都很难保持平静。

是,看到那和他暗号如出一辙的蓝粉,以及从隔壁走来的影子,他完全明白心里的那点不安是什么了。

这该死的废物虫在其他洞里也撒了一样的暗号!!

“没有,你想多了。”兰迪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中挤出,脸上的表情已经控制不住扭曲。

路卿却像没事虫一样对他笑了一笑,随后从他的眼前走过:“是吗?那就好。”

路卿随意地拍了拍手,蓝色的粉末就像雪花一般洋洋洒洒地下落。

兰迪盯着蓝色的粉末,目眦欲裂,却还得压抑着怒气,攥紧拳头,一声不吭地跟上部队。

见兰迪一直走在身后,书书飞到兰迪身边,担心地看向路卿:“我们就这样给他看到蓝粉真的好吗?还让他走在最后一个……”

书书犹疑片刻:“要不我还是跟着他好了。”

“不用。”

路卿淡淡道:“他现在知道前面的路已经被我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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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做了也没用。”

现下他最担心的还是其他队伍的情况。

敢这么大张旗鼓地攻过来,一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说不定像军校一样,也藏着一个内奸。

*

走出洞穴后,他们又走了一段不长的路,直到看见合适的地方休息。

莱登联系不上艾勒特,也联系不上外界,更不能撇开学生去寻求支援。

他靠着大树而立,看着学生互相依偎着坐在一起,缓缓闭上了眼睛。

夜色渐浓,灰蒙蒙的云雾悄悄抹去了月光的痕迹,近冬迁徙的寒鸦扇下黑羽,发出寂静深夜里唯一的嘶哑尖叫。

他们不想燃起火光引发外来者的注意,所以放的火堆很小,十几个虫绕着坐上一圈,仍有寒意。

所幸瑟瑟发抖了一个晚上,熬到了黎明的时候,追兵也没有赶来。

这多亏于森林确实范围大,洞大大小小分布广泛,晚上黑漆漆一片,在视觉上造成了影响。

莱登不再坐以待毙,停留在原地迟早被发现,不如找机会在信号不受干扰的地方将现在的情况传递出去。

实在不行,隔段时间换一个地方也能尽可能地掩盖行踪,拖到老大回来。

路卿对这个想法没有意见,包括其他学生。

他们已经见识到,提出反对意见的虫都是什么“下场”。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听到那些巨大的声响,再联想到那个明晃晃的宽敞山洞,想想就知道留下来的虫凶多吉少。

就这么躲躲藏藏混迹了一天,他们在一棵树边上发现了来自其他队伍的东西。

路卿就这么走到树前,靠着杆半蹲下来,捻起一张贴在树皮上的布料。

浓烈的虫素牢牢包裹住它的每一丝纤维,像是浸润在一滩虫素化的浓水里,光是凑近了都能沾染上久久难以驱散的甜味。

他斜眼看去,除了破碎的衣服布料,还有带有学校徽章的水壶、皮带。

味道也不光这一种,还有其他雄虫的、雌虫的气味。

其中最让路卿在意的,是他一直调查的一件事。

他抓着那一片布,四处查看了一下,果然从不远处发现另外一片碎布。

每一片碎布沾染的气味不同,但却统一留有一种固定的味道。

书书倒吸一口冷气:“又是那个海腥味……”

路卿抓着那片布神情凝重,刚一转身,看见教官抿着唇,紧紧攥着一根银灰色的皮带。

“你们先在这里等一等,我在周边看一下情况。”

莱登语气明显不平静,交代了这句,面色严肃地朝着那条气味渐浓方向走去。

路卿将布收进随身的物品袋中装好,随后也跟上了教官的脚步。

鞋底踩上泥地时黏着的声音莱登能清楚地听见。

但他没有管跟上他的雄虫,只是简单看了一下气味浓郁的地方都留有些什么,最后在离学生不远的地方回去。

路卿有意没有掩饰自己声音的意思,当他看到这条皮带,大致便锁定这皮带拥有者的身份是同行的教官了。

来自帝国的特殊徽章,还很可能是莱登认识的军雌。

可他还是一起过来了。

这种越是紧急越是一头雾水的情况,更要注意每一个可能是线索的点。

“不能再深入下去了,很危险。”莱登是一个比较温和的教官,头一次面容如此严峻地同学生们说话。

之前,即便是前面的危机重重,他也尽可能保持镇定,可现在,路卿能听出莱登语速的细微差别。

较快。

他可能发现了什么?

路卿深思,他一样看了那些留下气味的地方,一样的碎布,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

难不成……路卿拿出袋中的碎布,他们军队中间有什么特殊的暗号吗?

第83章

路卿有直接问莱登的打算,但教官多半会用其他话搪塞自己。

他试着回想一些细节以便找出蛛丝马迹,竟不知觉间想起艾勒特那张脸。

路卿愣住了,嘴边不由自嘲地笑了一下。

或许网络上说的舔虫就是他?

路卿还有心思对自己开玩笑,可须臾之后又长叹一声,正视他脑海里浮现的那段回忆。

艾勒特刚入军队的时候很忙,加上训练几乎没有时间来看他。

后来有时间了,谈的多是生活中的事。

偶尔会有零星半点提及军队的话,但更多是说怎么利用其规则来保护自己,很少有谈到自身。

路卿回忆一番,确定没有提到什么军队内部的暗号,脸色又复杂难言。

时间长了,这些东西竟仍存在他的记忆深处,即使细节由笔蒙上一层铅色的画印,想想时心口还是不自觉地被刺一下。

也说不得多么可惜和难舍,只是有些暗伤就像长在瓣膜上的肉刺,轻触一下,牵一发而动全身,怎么也会难受一会儿。

将注意力转回当前的问题,路卿的心态平和很多。

他摊开掌心,看着四指上粗糙沾灰的碎布,细细长长形状无规,不像是刻意做出的模样,于是暂且放下了布条。

他们原是朝着那条看似更宽敞干净的道路走,但那里虫素的气味太浓郁,再结合路口树下的那些物品,反而不敢靠近。

教官不是万能的,如果等不到救援,听声音也知道一只虫抵不住数十只强悍的雌虫,这些匆匆留下的和随意掉落的这些被撕裂的东西,太有可能是已经遭遇了不测。

学生们胆战心惊地走着,他们多数是娇养的崽,即使有来自低等星球的虫,但在星球中心的繁华地带呆久了,陷入困境的危机意识便很少再出现了。

尼亚对虫素的气味很敏感,各种庞杂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光是类型他就能嗅出不下二十几道,很有可能其他的气味就包括了那些坏虫。

想到这尼亚浑身发颤,烧尽的柴火风干许久,可能是很早就熄灭了,却迟迟等不到虫来点。

现在的这条路是原先那条的另一个支路,朝着几乎相反的方向走,就是以防会撞上危险。

莱登加快步伐地走,那种混合物闷沉沉的气味令他不适。

正值烈日,学生们都走不动了,亦步亦趋地跟着。

他们还尚有时间观念,但四天了,帝国怎么还没发现问题呢?

害怕的不是那些森林里的敌物,而是流逝缓慢的时间。

漫无目的地等待是最动摇内心的。

莱登深知这点,准备过会儿带同学们休息的同时讲一讲这件事,至少不要过于恐慌。

微风裹挟着树叶的摇晃掷于耳侧,轻盈柔软,不带丝毫临冬的尖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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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莱登却眸色一动,目光警觉地望向攒动的草丛。

收住的脚步带动其他学生的注意,齐齐看向那头,一股似有若无的气息从那处悠悠地飘散过来,明晃晃地,招摇而慢傲,连忽视都难。

“沙沙沙。”

杂草颤动,一只腿也相应地伸出。

那腿的身影似乎没想到会有那么多虫站在这里,怔然地看着这十多个虫几秒,眼眶发红地迅速走出:“你们……你们没事?”

路卿眉梢一挑,来的虫穿着医大的队服,停顿的几秒眼球上下移动,似是在观察。

他在观察什么?

路卿没有问,听那虫被簇拥后抽噎不止,被关心的话语询问了许久才有所反应。

“我叫彦,我是,我是医大的。”他抹了抹眼角湿润的地方,小声抽泣着说:“能见到你们很高兴,我已经一天没见到活虫了。”

“怎么就你一个在这里,你刚刚说的'你们没事'是什么意思?”有虫问。

“就是,字面意思。我是从我们休息的地方逃出来的,一个虫走了快一天。”

彦说完便激动起来,抓住第一个提问的同学说:

“你们是军大的是吗?”

“嗯,是的。”

“你们有联系到外界吗?是有什么保持神智的方法吗?”

“啊?”

被拉住的虫懵了,其他学生也感到奇怪,追着问他。

彦听着耳边你一嘴我一嘴还原了事情的真相,明白他们虽然遇到了那些虫,却并没有正面对上,不由失望道:“我还以为你们有什么办法对抗它们,没想到却只是侥幸躲过,什么也不知道……”

学生们面面相觑,彦抿着唇将事情娓娓道来:“你们只知道他们是蝗虫,却不知道他们有控制心神的能力吧?”

“?!”

彦似乎很满意他们的震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面带恨意地说:“这个该死的蝗虫群你们是不是以为很高大很魁梧,是一群类似军雌的存在吧?”

“其实不是。”

“那群蝗虫论身体大小也不过一般军雌的半身大,硬要说起不过是一群上半正常下半虫身的奇怪幼虫,和正在读幼年班的虫崽没什么差别。”

“可是,就是这群虫,咬了我的同学以后,他们都发疯了,教官也没有例外。”

彦的声音微抖,嘴唇打颤:“我们教官可是S级雌虫,学校特地请来保护我们的,另外一个教官是A+级,可就算是他们,面对这群半身虫也没办法,被意外咬到以后就发疯了,变成半虫的状态四处抓雄虫。”

“雄虫也发了疯地凑上去,贴着那些蝗虫,在,在。”

彦低下头,似乎难以启齿:“我说不出口。”

“虫神啊……”有虫发出恐惧的惊呼。

帝国对雄虫的保护力度非常大,可以说各种法律都是围绕着雄虫转,平权战争也只是做出了小小的让步。

本质上还是雄少雌多,一个雄虫何其珍贵,更何况是有能力的雄虫,十个雌虫都换不回来。

就是这样的存在,竟然不顾脸面地在外界就和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没有比在场雄虫更加有代入感的了,他们脸色发白,手脚冰冷,不敢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被传出去有多么难受。

路卿敛着眸沉思,后问:“你看到那些虫是怎么咬的吗?”

“你是说咬的过程?”

“对。”

“就是冲上来,对着任意一块皮肤,张开口器,直接咬的。”

路卿又问:“那两位教官也是这样吗?”

彦声音有些重,肯定道:“对!被咬了一口,然后就发疯了。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怪虫,能力特别强!教官都没反应过来。”

“你们在营地里没有遇到什么征兆吗?蝗虫来的时候都没有反应过来?”

“对!”

路卿温和地笑了笑:“谢谢同学,我了解了。”

莱登的目光下沉,乜斜了一眼彦身后的小道,说:“从现在起你跟着我们走,听从我的指挥,直到救援到了为止,可以吗?”

“当然可以!”

彦大声回应,飞快地窜到莱登的身旁,害怕地说:“请您保护我,我真的很怕。”

语毕,眨了眨眼睫,泪珠便从睫尾震颤滴落,可怜兮兮。

莱登没有回应,而是向前走。

到了夜晚,同学们依旧围靠着坐一起,互相依偎着睡,莱登也靠着树干闭目休息。

过去许久,呼声逐渐稳定,有一双眼睛睁开,眼底全无昏昏欲睡的氤氲泪意,直接起身朝树的背后走去。

他走得不远,就在树后,繁茂的树叶落下一片深黑的影子,把这道身影牢牢地笼在自己的枝干下。

他不知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垂着头作弄一会儿,突然被一双手抓住,硬是夺了过去。

身影:“!”

“你在做什么?”莱登难掩眼底的冷意,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瘦小的雄虫,语气肃然。

雄虫抬起头,露出白日的那张楚楚可怜的面孔,声音赢弱地说:“我在试试看能不能联系上外界。”

“你看!”彦伸长了手臂给莱登展示通讯器的界面,话中毫无心虚之意:“呼叫器还在显示呼叫中呢。”

莱登的脸色稍稍有所缓和,恢复了原来的神色,语气却有些严肃:“晚上不要私自行动,很危险,尤其是阴暗的角落不要去,知道了吗?”

“快去睡觉吧,救援我会去联系的。”

彦点了点头,小跑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

莱登从树后走出,却发现另一个地方,又有一个虫正神采奕奕地盯着他看。

莱登心里倒吸气,忍着怪异看回去,见他已经踱步走向自己。

教官,可以去那边说话吗?

路卿指了指树的另一侧,无声地吐字。

莱登点头,和路卿再次来到与彦站的地方。

“少将有联系吗?”路卿问。

莱登摇头:“没有。”

路卿换了个问题,单刀直入:“您是认识中午看见的那个徽章是吗。”

出乎意料的是,莱恩大大方方地回答道:“对,那是我同期的一个兄弟。”

“您看到不远处的那些零碎东西时,好像很震惊,脸色变了变,是发生了什么……?”

莱恩低声道:“那些东西沾了不少我那个兄弟的虫素,应该是他的,我挺惊讶的,因为他是我们那期速度最快的虫,几乎没什么东西能近他的身,连蝗虫都一样。”

路卿打通了其中的一些关窍,他有了一点点猜测,向莱恩道谢之后便要走,突然想起什么,又转身问:“我没想到您会直接告诉我,因为您看起来并没有想说的意思。”

“嗯……确实,但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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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恩说:“如果您有什么疑问,希望我尽可能地帮助您。”

第84章

夜晚悄然过去,无波无澜地到了翌日。

因活泼开朗的性格,彦很快与其他同学打成一片,愉悦地聊着天。

“就是那么大的虫咬了你的同学们吗?”队员c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下,得到彦肯定的答复后,摸摸自己胳膊肘上的鸡皮疙瘩,后怕道:“我们差点和这怪物碰上了。”

“也不用担心,只要像你们之前那样,听到声音就躲起来,那样就没事啦。”

彦苦笑道:“我们都没听见声音,教官似乎是比我们早一点发现,却想要把他们一网打尽,谁想到有一只偷偷出现在他背后,突然就……唉。”

“你们教官忘了自己的职责,不配做老师!”有虫愤愤道。

彦摇摇头:“不完全是教官的问题,谁能想到这虫那么厉害呢?两个教官完全打不过他们。”

“……”

学生的讨论声很大,似乎是有意让莱登听见,暗示他——

千万别学其他教官只顾着自己逞强,忘记了他们的安危!

莱登摁了摁额角,脸色并不好看,他们讨论的教官其中一个是他那谨慎至极的兄弟,蜻蜓的时速能达到48公里每小时,比蝗虫快了近一倍,他怎么也不敢想象蝗虫会有机会咬伤他,更不能想象兄弟会不顾学生的安危去和蝗虫缠斗。

在进入医大之前,他在反应这一项的分数可是接近满分的。

莱登想起昨晚鬼鬼祟祟的彦,他理直气壮地举起呼叫器,表面上看也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以防万一他还在趁彦睡着的时候,偷偷把呼叫器拿走扔掉了。

早上彦来找他,问过他呼叫器的事,莱登也大方承认,就是他扔掉的。

彦没有责怪和埋怨,只是说知道了,然后神色如常地和同学们讲话,聊天,继续哈哈哈笑着。

彦有问题,又似乎没有问题。

没有明确的证据前,莱登不能直接做出行动,以免学生恐慌。

莱登紧盯着彦,直到傍晚时分看见远处那群彦口中“疯了”的虫们。

“安静!”莱登压抑着叫声。

巨大的森林本就是官方特意挑选的,可以隐蔽、躲藏、战斗的地方。

当密集的树丛无序地挤挤挨挨,盘曲的老树虬枝遮天蔽日,再清晰的身形也会随透出的那抹滤影随意摇晃,辨不出真正的形状。

可莱登还是认出了,如面条般蛆动的是他曾经的同窗兼好友。

他张开着比从前更加巨大的翅身,透明的四片欣长锋锐像是打磨后的凶物刻刀,网状的脉络流动着金辉,彰显他强大的飞行能力。

但支撑这完美翅翼的却是软绵而扭曲的身体。

莱登短暂地忘却了呼吸。

看着好友歪歪扭扭地走来,四翼后坠着一串同样歪歪扭扭的身体,体形较小,挂着破布一般沾染沉灰的白衣,似乎是年纪不大的雄虫。

一只S级的蜻蜓雌虫,能力尚在的话,莱登比不过他,也逃不过他。

他陷入两难,心里一番挣扎,不知道是拼死一搏让学生们逃走,还是选择带着他们一起逃。

没有他的保护,这群没有常识的幼小虫崽很难活下去。

“逃,逃吧,教官,我们快快,快,快逃。”队员d慌乱地说。

藏在树后的复眼呈幽深的荧光绿,在渐入西山的余晖里宛如灯泡般明亮如昼,直直刺入他的眼里。

队员d感觉自己像是被捕食者盯上的弱小虫子,恐惧感顺着神经不断攀岩直到顶峰,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发麻的腿根,止不住地抖动着小腿。

莱登深吸一口气,他敢肯定好友发现了他们,绿色的眼睛锁定了他们的位置,但迟迟不动,只能先发制虫赌一次好友的反应!

“朝这里跑!”

莱登大喊一声,见学生连滚带爬地转身冲出去,正准备故意放慢速度为学生垫后,

却看见除了他以外还有兰迪、路卿和彦慢悠悠地坠在后面,没有加快的意思。

莱登:“?”

莱登厉声道:“你们慢悠悠地在做什么?腿断了?”

彦哭丧着脸说:“我跑不动了,我腿软教官。”

兰迪脸色苍白地说:“我也有点乏力了,教官。”

路卿面带歉意地说:“和他们一样,教官。”

莱登:……别叫我教官了,烦得很。

“乏力了也要跑!彦你不是逃过前一次的追捕吗?怎么这次就乏力了?还有你们两个军校生,体能课上狗肚子里去了?!”

“对不起教官,我现在就快点跑。”彦一面流泪一面喘着气加快了速度。

兰迪也加快了步伐往前。

莱登看到依旧行速缓落在两虫最后的路卿,有些忍不住要上手,一阵强烈的飓风从他的耳侧刮过,浓稠的海腥味扑面而来。

莱登猛然回首,看见远处的好友瞬间来到他的面前,长锯似的透明长翼飞快地冲他的头颈处刮去。

莱登暗叹糟糕,全身的肌肉用力,调动全身的神经偏转头与身体的方向,放下重心,低身去应对这一次猝不及防的攻击。

而就在这短暂交手的一刹那间,对面攻击的刀风堪堪擦过他的脸,另一种劲风擦过他的另一侧后颈。

劫后余生躲过攻击的莱登愣住了,感受到不对劲之处,站直身转头看向路卿的方向。

他的右后方是路卿,只有他才能打出另一道朝向他后颈的劲风出来。

只是他不知道路卿为何打出这一击的原因。

面对教官严肃的目光,相比路卿泰然自若地回视,其他两个雄虫的态度却是大为不同。

兰迪愕然地看向路卿,而彦却是目眦欲裂,苍白无力的脸上爬满炽焰的血红,攥着拳头浑身震颤。

“教官,小心。”路卿说:“蜻蜓夜间视力会差一些,再加上他们的控制手段似乎并不是那么完善,您完全可以应对的。”

莱登心里仍对那一击疑惑不已,但出于对上司的信任,他听从了路卿的话,没有再问,转身陷入与蜻蜓的缠斗。

彦死死盯着路卿的手,见雄虫当着他们的面张开了手心,一只浑身被挤压成泥的黑虫一动不动地躺在那白生生的手掌处,完全失去了生命体征。

“原来是这样。”雄虫将虫子的尸体丢进了他拿出的一个透明小袋子,似笑非笑得看向彦。

“这才是教官发疯的真正原因,对吧?”

不是被飞蝗的口器咬了一口,也不是教官刻意逞强与飞蝗缠斗导致的悲剧,而是背后作乱的学生,用这种比指甲尖还要幼小的虫子,对教官设下的陷阱。

“如果不是兰迪同学,我或许不会那么快想到有这种可能性。”

路卿放好了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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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用虫子对付他了??”彦恶狠狠地瞪向兰迪:“既然你用了没成功,为什么不上报给阁下?”

兰迪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早就忘记军训时为了报复路卿把弟弟搞进监狱的仇而施下的报复,这么小的虫子,光抓住就很难,更何况把军训时的虫子和比赛时的虫子联想到一起。

“我……”

“无所谓,事后自己和阁下说明吧。”彦打断了兰迪的欲言又止。

他脸略微扭曲,视线回归路卿身上后,神情稍稍平缓了一些,平静地看向他。

“你不要以为我就这一只虫子,我还有很多很多足以让你和那个教官都发病的东西。如果你愿意站在我们这边,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个活命和引荐到那位阁下身边的机会,这在平时可是不可多得的。”

“嗯。”

“所以你的想法是?”

路卿的唇线舒展,面色柔和地摇摇头:“没什么想法。”

“……”

彦半眯起眼睛,路卿态度如常地对他微笑,真真是不怕他的表现。

他威胁道:“我不喜欢吃回头草,希望你不要后悔,到时候你求我我也不会再给你这次机会了。”

路卿:“好。”

“……”

彦感觉自己是在对棉花弹琴,说什么都是好和嗯,路卿是真不怕他还是假不怕他?

彦确实还留有两只存货,但都是用在关键时刻的,浪费在这里得不偿失。

彦想到兰迪,于是偏头盯向他的脸,却见他苍白无力没有任何底气,瞬间明白,一时气结到差点破口大骂。

这么多虫都没了??开什么玩笑??

面对彦的无声谩骂兰迪有苦难言,他的虫不知道怎么发了疯,早就自相残杀死掉了,哪有虫留下来呀。

如果他还留着虫,何苦被路卿死死压制着。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路卿好整以暇地询问,彦竟从他的眼底看出了一掠而过的期待。

期待什么,期待他再放出一些虫?

彦磨着牙,有路卿盯着他,他放出那两只也于事无补,他可是亲眼看着路卿的那一道拳风将虫给震晕死过去的。

难不成,那雄虫看出了他没有几只虫子?

彦心下一横,干脆从衣服内衬抽出一把医用小刀,直直冲向路卿的腹部——

他的下盘低,俯冲的角度也刁钻,就算意识到他的行动也躲不过他声东击西放出来的虫……

彦瞪大了眼睛,

一缕银丝以难言的速度穿透雄虫耳垂下的碎发,直到擦过刀身,刺透他握着柄的虎口。

银丝纤细却坚韧,在月光下还反射出尖锐锋利的光泽。

他顺着那道锋锐的线低下头,看到被刺穿了的手掌,视觉上鲜血淋漓的冲击换回了他慢半拍的交感神经,一阵直冲脑门的剧痛从手心处传来。

彦脸色苍白如纸,手指颤动之间,再也握不住那把刀。

“哐当”,刀身沾着滴答滚落的鲜血,一齐掉落在地面。

“啊啊啊啊啊啊啊”娇养的雄虫受不得这刺骨般震裂的疼痛,嘶叫着趴伏在地面,握着那只被银丝穿过的血淋淋手掌,哀嚎声此起彼伏。

血渗入泥土,流到雄虫的腿前,再也不动了。

整个以路卿为圆圈的四周,像是被摁下了时间倒退的按钮,弥漫在空气中的恶臭腥气,就这样被一卷裹挟着青草的干净气息从中间一层一层地抹开。

“簌簌——”

涟漪叠叠的叶片摇动着温柔着陆的晚风,伴唱着低吟着,像是一场来自童话里的梦,呼呼唤着,为王子披上一件干净无浊的外衣。

一双黑色的长靴稳稳踩下湿黏的泥土,迎面对上王子的目光,

如这风一般,不留任何线索地从天而降,挡住了污浊血腥的气息后,

虔诚地、专注地,凝视着他敬重的王子,弯下几度不曾曲折的僵硬脊背,致以最热烈的俯首。

“阁下。”

艾勒特温柔说着,仰视的目光炙热滚烫:“抱歉,让您久等了。”

第85章

深处的嘶鸣由悠远而曲折的长路攀沿而上,顺着晚风,回旋于浓密的枝叶。

远在天边的寒鸦,像是在为这场华丽的转场感到欢欣,拖着嘶哑的嗓子发出嘎嘎的高声伴奏。

当一声破风的利刃落下时,莱登的目光已然不受控地看向声音的源头——

他视线所及的近处至远方,都是歪歪扭扭的白茧。

纤细的银网缠绕住每一个进发的半虫者,以倒吊的形式黏拙于高树的粗枝杆,翻滚几圈形成难以下落的死结。

漫天蛛网黏着数不清的长团,延绵至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似是一场供蜘蛛饱食的盛大晚宴,挣揣着各色鲜活的食物。

而那些声音正是来自那悬挂在一棵棵树上的椭圆白团,疯狂扭动着浮于空气中的头颅,咧开嘴发出哀声惨叫,悠悠怨怨,长鳴不止。

似是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莱登的喉咙滚动,竟从这些铺天盖地的蜘蛛网中感受到了些许震颤和恐惧。

来自捕食者和被捕食者的关系,他没有像现在这般如此清晰地体会到,即便他并不算蜘蛛食谱中的一部分。

莱登深深吸了一口气,抚摸胸口,缓和一下狂跳不止的心脏,当确定目前看到的范围内没有危险的生物后,他即刻回头高声大喊:“回来!没有危险了!!”

多年来的狮子吼不是白来的,急于逃命的同学听到声音皆停下了脚步,正要回头看去,先入眼的竟是数不清的蛛网,吓得立刻瘫软在地上。

莱登见同学们后退几步后,接连坐倒在地,心中猜到他们是看到了蜘蛛网上的景象感到害怕了,于是高声解释:“不是敌虫!!是来帮我们的艾勒特教官!!”

“教官回来了!!”

同学们面面相觑,等回过神定睛一看:

那只最大雌虫被几根蜘蛛丝穿透了肩胛骨,硬是钉在树主干的上方、两对翅膀被缠绵的丝线粘黏,就连他身后的那一长串虫族都被凌乱纷杂的线条勾上了树干。

他们惊讶地瞪大双眼,看到艾勒特的侧脸时,有知情的虫大呼:“艾勒特少将的原型是蜘蛛!”

“是他来救我们了吗?”

“是他,莱登教官说是他,而且那张脸很熟悉。”

“是挨骂熟悉还是罚跑熟悉哈哈哈哈。”

几句玩笑话舒缓了学生紧绷的心,他们互相扶持着站起来,正要走过去,可下一秒脸上的笑容却定格了。

他们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历来冷酷无情的教官将雄虫的脸轻轻捧起,鼻尖与鼻尖的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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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红色的眼眸盛着一碗再认真不过的专注,一面盯着路卿的眼睛,一面用贴着雄虫眼角的拇指轻轻拂去遮眼的碎发。

别说学生震惊,就连路卿也感到几分怔然。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唇间,近到相触的眼睫微微一动就能感受到皮肤上那一点点痒意。

雌虫似乎对这种举动习以为常,摩挲着路卿的耳根后方,语调是显而易见的心疼:“眼角受伤了。”

路卿眨了眨眼,后知后觉感受到了一点刺痛,但可以忍受。

应该是路上被飞来叶片刮到的。

艾勒特的态度大变让路卿感到有几分捉摸不定,有意为之,还是发生了什么?

他略一思量,不管如何先将距离过近的雌虫推开。

路卿用的力气并不大,推开雌虫时他身体晃动的幅度却不小。

看艾勒特略微无措的眼神,似乎是并未设防,浓情蜜意时突然被推开的小狗,可怜兮兮。

但他并没有埋怨,而是从呆楞的莱登那里要来了伤药,递给路卿。

路卿手没动,过了几秒还是接过了这个伤药:“谢谢。”

看完全场的学生只想说,他们是谁他们在哪里他们在干什么。

莱登反应最快,立刻将学生们叫来,让他们把丢下去的那些重物再收回去,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同学们虽好奇,但还是磨磨蹭蹭地收起了东西。

尼亚却一动不动地看着路卿和艾勒特的方向,紧抿着嘴唇。

有了艾勒特的帮助,两个雄虫被蛛丝牢牢捆绑起来。

兰迪算是比较无辜的,正因为他一事无成,莱登直到这次事件发生以前,都不知道兰迪是所谓的卧底,被彦一语点出。

而彦是明目张胆的可疑,他知道在没有明确的证据以前,莱登是不会对他做什么的,所以伪装得很敷衍。

两个雄虫没动什么脑子,帝国的法律偏向雄虫,尤其还是贵族雄虫,他们不怕教官的责难,却没想到控制的飞虫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根本不起作用。

事情暂且结束后,被捆绑起来的彦突然问:“你为什么没有症状,我记得你明明被……”

彦戛然而止,话语未尽,但他的视线赫然是看向艾勒特的。

艾勒特只是冷淡地看着他,眼里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彦磨了磨牙,不再吭声。

深夜,了解了情况的莱登简单整理了一下信息,从艾勒特口中得知了南面的飞蝗都被他的蛛丝捆绑起来,倒挂在树干上。

至于靠近比赛休息地的北面,他没去过,所以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我记得您离开的时候是准备朝北面走的。”莱登疑惑道。

艾勒特却摇了摇头:“我不记得我有朝北面走。”

莱登:“奇怪……”

不过这并不是重点,莱登没有多问。

有了艾勒特在,至少他能稍微放心点,不用时刻紧绷着神经。

入夜了,学生们对傍晚的那一幕都很好奇,但碍于教官在,不敢问路卿,再加上过于疲惫,于是憋着一肚子疑问睡了。

路卿背靠一棵树,合着眼养神,有些许阴影落在他的头顶,随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路卿睁开眼睛,直直地看向理所当然坐在他身旁的雌虫。雌虫非但没有注意到视线中的不耐,还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轻轻盖在路卿身上,说:“阁下,夜里凉。”

路卿:“……你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

艾勒特微愣:“什么?”

路卿见雌虫眼神似是真不解,一点模糊的猜测隐隐划过脑海,他认真地看向雌虫,一字一顿道:“你忘了吗?我说过,希望你不要离我太近。”

“不要离您太近……是我的靠近影响到您了吗?”

耳边传来雌虫的低语,带着些许茫然。

他实在不明白,不过是几天的功夫,原本对他温柔的雄虫为何态度那么生冷,一字一句像是要和他撇清关系,让他感到惶恐。

一成不变的红眸起了波澜,明显变化的情绪不像是多年后喜怒不动于色的艾勒特,更像是年轻一点,藏不住情绪的他。

路卿心里的猜测得到证实,盯着雌虫的脸许久,长叹一声问:“艾勒特,你记得你已经和我的兄长订婚的事实吗?”

艾勒特正为前一脚的消息慌乱,下一秒另一条消息如骤然炸下来的炮弹,在他的耳旁轰出巨响,轰隆隆地发出嘈杂的忙音,似乎什么声音都消失在耳侧,听不真切了。

他捻紧了食指,用力到发白,片刻后才真正消化了这个消息,瞳孔微缩:“我和那位阁下……订婚?可是结婚不是只有相爱的……”

艾勒特低声呢喃着,似乎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路卿却笑了笑:“原来知道结婚的意义。既然如此,那你还来纠缠我做什么呢?”

“少将知道婚后最好不要和别的异性纠缠这件事吗?”

“我……”艾勒特张了张口,急切地想要解释,却被雄虫打断了。

“如果你不知道,那我现在告诉你。”

路卿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雌虫,眼底流淌着几分冷意:“既然选择那条路,就请您不要来纠缠我,这是对彼此的尊重。”

突然来的敬语让雌虫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眼看雄虫要走,若真让他就此离开,他预感,或许他再也没有机会修复这段关系。

“路卿——”艾勒特连忙站起来,抓住了眼前的那只手,见路卿回首时冰冷到毫无情绪的眼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下,呼吸也在一刹那跟着断裂。

他不知道自己和卢卡西有过订婚,但路卿既然这么说了那就是有,而且深深地伤害到了他,这一点就让他的呼吸跟着心脏一起忍不住地发痛:“我先前不清楚这件事,待我回去就和卢卡西阁下解除婚约,请您。”

路卿听到名字那一瞬意外地回视过去,

见一向最守规矩的雌虫抓着自己的手,手背上的青筋凸起,似乎用尽了力气想抓住他,落在皮肤上的触感却是轻柔的,几乎没有力度,只有湿热的汗液。

“请您别走,好吗?”

雌虫声音沙哑地乞求,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也不知道突然翻涌上来的情绪是什么,仿佛曾经经历过一样的事情,雄虫也是这样义无反顾地要从他的眼底走出。

这一秒,他的心里被浓浓的恐慌与不安浸满,还有一丝扭曲到极致的苦痛揪着他的皮肉撕扯,但被他极力地掩藏,尽可能用不会令雄虫厌恶的语气说话:“我会立刻解除婚约,和外面说清楚,我……”

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些模糊的印象,结婚的含义就是与其相守一生,虫蛋不是所谓的多接触就能有,而是肌肤相亲,负距离的碰触。

他确定除了路卿以外,他不会想和任何虫做这件事,也知道如果自己和别的虫订婚了还想和路卿像以前一样是多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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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被路卿厌恶恶心,光是回想刚刚那道冰冷的眼神,他就像被钉子刺入胸口,一点点地挖去血肉那般痛苦。

路卿定定地看向艾勒特:“我可以信你吗?”

你是真的失忆还是装的失忆?

路卿突然想起自己偶然间在军部知道的一件事。

那时军部联系他再做最后一次的搜证,在确定路卿真的不知道其他信息以后,伊萨克斯同意他的离开。

不过临走之前,伊萨克斯和他简单的闲聊了一会儿。

“艾勒特少将现在怎么样,那次自爆没有留下后遗症吧?”

路卿慢条斯理地说:“您知道的,少将痊愈后已经出院了,至于其他消息,抱歉,我了解的并不多。”

“呵呵,看艾勒特少将对阁下那么在乎的样子,我以为你们关系很深。”伊萨克斯意味深长地说。

路卿笑了笑:“您误会了。”

伊萨克斯耸了耸肩:“好吧,那请阁下帮我向少将转告一声,能量护罩申请了就要用,不用被毁不仅会造成军部资源上的浪费,还会造成医疗器械上的浪费,请他注意一下,下次别再弄坏军部下发的东西了。”

“好的,有机会的话。”

离开军部后,路卿瞬间就想到了那个自曝的蝴蝶雌虫。

当时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也来不及细想,满眼被鲜红色的血以及冰冷无力的雌虫“尸体”所占据,连呼吸都难以控制。

那一刻他的恐惧和害怕是真实的,浑身上下的颤栗与冷汗也是真实的。

但能量护罩……

路卿眼底的暖色渐渐被黑沉磨去,他不是傻子,只言片语就能从这件事里还原出一个大概的真相。

原来雌虫是故意不开护罩,以身抵挡爆炸。

原来他的真实,在雌虫眼里不过是一个换取他同情心的道具。

路卿很多都可以原谅,他在乎的东西不多,但雌虫的利用和欺骗令他心寒。

他确实怀念,喜欢曾经年少一些的雌虫,承载了一些温柔的,美好的东西。

即便偶尔的笨拙呆板,在他眼里也是触动心底的喜欢。

所以,

路卿掀开眼皮,第一次打量这个所谓失忆的雌虫,说不清眸里蕴藏的是什么样的情绪。

我可以信你吗?

第86章

“可以。”

漆黑的深夜,不知道是谁呼呼作响,如刀下坠似得割着皮肤,引来阵阵刺痛。

路卿捉住了趁乱作怪的叶片,在肩头沾上之前,捏住枯黄粗糙而脆弱的叶根,轻轻地置于掌心。

临近寒冬的叶片,似乎都是这样枯到承不住岁月的颜色,一碾就碎。

路卿把玩着手里的叶子,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答案,不过几秒收紧了五指,将叶片紧紧握在手心。

细微的脆响,等再张开叶片已成碎末,手掌倾侧,碎末就随空气纷纷扬扬地落下。

艾勒特有一下没一下地偷瞅着雄虫,见这一幕,忍不住揣测自己的回答是不是有不合适的地方,所以才会得到无声的沉默。

直直地望过去好像不合适,但以往的他们并没有那么多的界线,自然而然地就看了,对视了,甚至能看到路卿眼底盛着的温柔笑意。

艾勒特抿紧唇,越想胸口处的疼痛感就越清晰透彻,曾经的自己是何其幸运,才能用数年来被丢弃在垃圾场苟活的苦难换来这无数次的温柔以待……

闭了闭眼,再次睁后他神情不变,长睫垂落交织出阴影更显眸光锋锐,如打磨后的寒刀,可仔细一看,颤动的眉梢昭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路卿抬起眼,看气势低沉冷然的雌虫,略一想就知道他又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毕竟在年龄尚小的时候,发现他情绪低落的雌虫也是这副表情。

那时他还是8岁,当他拿着好不容易背完的书,高兴跑来找父亲,正好撞见艾勒特站在父亲身边,而对面是两位陌生的客虫。

“雄父……我……”

路卿没有看清父亲使的眼色,小手紧紧环着书,紧张地仰着头,瞪大了眼睛,直直看向前面的陌生虫。

一切都那么凑巧,对面的客虫一贯喜欢小虫崽,看路卿又软又白,临走前一下子起了逗弄的心思,微笑着问他:“小雄子找雄父来做什么呢?”

“我来……我来找雄父,背书。”

“背书?”

陌生虫几步走近,眯着眼睛俯下身看向路卿手上的书,当看到封面上的那一排字后,惊讶地说:“这本可是高级课程才有的内容,你都记下来了?”

“嗯。”路卿怯生生地瞅他,那是一个长有胡渣的中年雄虫,看起来眉毛粗长,肚子圆滚,脸凶巴巴的,戴着眼镜,语气却很和善。

陌生虫笑着蹲下来,揉了揉他的脑袋,顺便问了问题:“第一次平权行动是谁发起的,崽崽知道吗?”

“是……艾森罗少将。”路卿小声地说:“因为不满帝国的……强制分配制度,所以引起了第一次平权。”

陌生虫又问:“那崽崽知道,贝坦耳湖事件发生的时间,以及全帝国第二次制度改革是在什么时候吗?”

“是3369纪元,和3424纪元。”

陌生虫多问了几个,眼神逐渐发生改变,直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时,路卿只是把书抱得更紧了一些,咬着唇没有说话。

陌生虫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头顶:“崽崽说的已经很好了,能把这么多历史记下来,还有自己的看法,很不容易。”

他站起身,看向脸色不好的老洛克,笑眯眯道:“小雄子很聪明,正好我这有个帝国大学的推优生名额,如果阁下愿意的话,十八岁可以送小雄子过来上课,我们政院还是很需要这样的虫崽的。”

老洛克对此并不感到高兴,但还是勉强扯了扯嘴角故作喜悦地说:“那就谢谢李院长了。”

两位雄虫一走,老洛克的脸色就瞬间沉了下来,他皱着眉,转身盯着小雄虫的蓬松的发顶,声音又粗又急:“你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不回答?”

“……”路卿盯着自己的鞋尖,后面的问题都是对于一些历史政变的思考,这对他来说有点困难,没办法做到真正的去理解分析,更何况最后一个问题……涉及到了雌父提到过的恩师,他做不到去评价指点这样的一个军雌。

老洛克本就一肚子火,看路卿这幅垂着头不看虫也不说话的窝囊样子还来气,指着小雄虫的头顶训斥:“不说话做什么,哑巴了?”

“你雌父就生了你这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哑巴出来?”

路卿想起雌父温和的脸就难过,握着书沿的小手微微颤抖,老洛克得不到回应却变本加厉地怒斥:“说话也是个结巴的,我给你的演讲书你没看?你是一点都没有把里面的东西学进去啊,平时就知道堆那些垃圾一样的破铜烂铁,话也不说,该有的礼仪也没做好,看见我给你使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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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李院长说十八岁送你来上课,这和其他虫不是没两样吗?都是顾及我颜面的托词。”

老洛克年轻时就是个漂亮花瓶,完全不及路迎从垃圾星爬上军校顶端后的能力,虽然是贵族,也只是小贵族,读了一个用钱可以买进去的野鸡大学,吃喝玩乐四年遇到了路迎,靠花言巧语骗取他的喜欢,成功上位。

他根本就不懂帝大的含金量,也不知道帝大的基本要求是:必须满十八周岁才能读,以为李院长是顾及他的面子给了小雄虫一个入学的名额。

大雄子不就是免推进帝大的吗?

老洛克为卢卡西骄傲,但他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有权利,哪个学校都能随便进去。

如果他年轻的时候能拥有这样的身世背景,帝大的大门随时都能为他打开。

所以他很愤怒,认为路卿回答的那些问题是必要的,应该的,完全没有注意到他随便丢给小雄虫的书是拿错了的。

没有回答出所有的问题,就说明路卿有问题。

老洛克不想再看那军雌的种一眼,移开眼冷声道:“回房间,把这本书再背几遍,等老师来了抽查!”

“真是丢我的脸……”

老洛克不满的声音消逝在走道的尽头,路卿看着雄父头也不回的背影,又垂下头盯着书的上沿。

水雾模糊了视线,在眼眶中打转,他不愿抬起头去看默默走到他身边的艾勒特,雄父说的丢脸就印在他的脑海里,现在抬起头不是更加丢脸吗?

会不会对上雌虫尴尬的目光?

路卿眨了眨眼皮,坠下一滴水珠,低头和艾勒特说了一声后,匆匆地跑回自己的房间。

就这样闷头看了父亲留下的书两遍,小雄虫期间一直没有说话,连饭也没有食欲,扒拉几口就吃不下了。

仆虫除了送饭的雄虫管家,没有任何虫,他们也不会去管一个家主不喜欢的小雄子死活,饭送过了,汇报了,就收走了。

艾勒特是唯一一个呆在他身边最久的虫。

看着自己没有食欲只知道看书,他想雌虫应该是无措的,围着他沉默半晌,又拿来了甜品给他吃,可得到的都是勉强的几口,这才低声问他:“是身体不舒服吗?”

路卿拿着书的手一顿,摇了摇头:“不是。”

“那您是……心情不好吗?”

声音落下的那一刹,路卿真的有倾吐的欲望。

他想问自己是不是很惹虫烦,所以每次得来的都是无视和讨厌,但又生怕艾勒特为难,放下手中的书,捏着手指慢吞吞地说:“没有呀。”

“挺开心的!”

艾勒特亲眼看着自己被父亲训责,心里应该是知道他闷闷不乐的原因,但那时的他天真地以为可以蒙混过去,还扬起脸对着雌虫笑,完全并不知道葡萄似的黑眼珠涨了一汪湿润的水,眼眶红红的,像是极力将泪憋回去的痕迹。

艾勒特端着那副又冷又严肃的表情不知道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哒哒哒地跑出去。

路卿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了快要掉出来的泪意,重新扶起了那本书,一厢情愿地转移自己那飘飞的注意力。

不到半个小时,艾勒特又哒哒哒地回来。

他不知道去做了什么,浑身上下皆是烟熏的味道,齐整的发丝变得凌乱湿软。

路卿转过头去看他,雌虫的身上汗津津的,鼻尖上还有一点被抹开的灰色,眼角也粘了灰,一个灰霉土脸送给他也不为过。

他正走过来,脚下突然一顿,往后退了两步站稳。

路卿歪着头,好奇地问:“艾勒特,你去哪里了?”

艾勒特神情不变:“去厨房弄了点东西吃。”

路卿又看回了书,装作自己不在意的样子:“哦……”

书上的字入不了大脑,走马观花似的从眼底掠过,路卿用指甲摆弄书页的一角,心思怎么也放不上这些历史事件。

艾勒特说去厨房弄了点东西吃,是什么东西呢?搞得身上都是灰诶。

路卿托着下巴,许久才翻到下一页。

他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凌乱又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狠狠推开。

“嘭!”

路卿手一抖,吓了一跳,转过头惊恐地看着雄父怒气冲冲地走进来。

小雄虫以为雄父是来找他的,手上的书都来不及好好放就从松开的指间倏地倒下,匆匆忙忙地站起来,哆嗦着苍白的唇,不敢看生气的老洛克。

那一刻路卿想过很多可能会惹怒老洛克的事,比如剪纸花,比如用废材料做小玩具……然而老洛克的脚步在艾勒特的面前戛然而止,无法忽视的怒气喷出他的双眼:“烧书,你干的?”

艾勒特沉默地点头。

老洛克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举起手刚要下落,视线猝然飘向了颤抖不已的小雄虫,慢慢放下了手臂。

“惩戒室去。”老洛克目光阴沉沉地回落在艾勒特的身上,头也不回地离开。

艾勒特没有走,而是回头看了一眼害怕的小雄虫,缓缓地说:“别伤心,以后不用读书了。”

听到这句话,路卿先是一愣,直到艾勒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的眼中,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雌虫的脑回路。

烧书=不用读书=不用背书=不会被骂=不会伤心。

小雄虫的唇角微动,突然有点想笑,怎么会有虫这么思考的呀?

可他一想到生气的雄父带着犯了错的雌虫离开时的表现,又笑不出来了,急忙跑出去找雄父求情。

有时候一些小小的记忆点,会因为对方一个不经意的举动自然而然地被牵拉出来,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忽地搔动一下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