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这是同居了?”
“别胡说。”
太过直白的话,他有些不知所措,视线移向别处。
“我不管,反正在我看来就是同居,”姜筠仰头抱着他的手臂,笑得灿烂,“一男一女住在一个屋子,不是同居是什么?”
他说不过她,只好无奈地笑。
这天晚餐,他们是在一家五星级餐厅吃的,姜筠点了红酒,说是庆祝入住新居。
她喝了不少,离开餐厅时就醉眼朦胧的,回来的路上,她坐在后排说着说着话突然就没声了,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原来是睡着了。
到了公寓楼下,他只能抱着她坐电梯上楼。
还在电梯里,她就有些不安分,罔顾旁边还有其他人在,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呼吸打在他耳后最敏感的地方,嘴唇若有似无地来回蹭他颈间的皮肤。
他心跳过速,额角青筋跳了跳,抱住她的手攥握成拳。
极力忍耐。
右上角的楼层数字在闪烁,他比任何时候都希望电梯门快点打开。
好不容易到了家,还没来得及开灯,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沙发上,又扯过抱枕垫在她脑后,正要松手,忽然姜筠右手拽住他的领带,把他拉了下来。
两具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香水味混杂着红酒味萦绕鼻间,让人意乱情迷。
他覆在她身上,屏住了呼吸,而她的手环在他腰间,抱得很紧。
黑暗中,他听见她带着酒气的、含糊沙哑的声音。
她说:“温礼昂,我喜欢你。”
这句话像是她的口头禅,每次她抱着他时,都会说上这么一句。
“好喜欢你。”
她在他颈间蹭了蹭。
离得太近,连心脏跳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许是因为没开灯,他知道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他这才嘴角弯了弯,嗯了一声,表示他听见了。
“怎么这次不和我说‘我是你哥’了?”
姜筠嘟嘟囔囔地问他,但似乎她也不在意他的回答。
因为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她就把手探入他衬衫的下摆,柔软的手覆在他的小腹,说:“我唯一能接受喊你‘哥’,你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吗?”
温礼昂摇头,但那双手有逐渐往下的迹象。
耳根一霎就红了,他喉结动了动。
姜筠低低地笑了声,胸腔轻颤,又凑到他耳边说:“在床上的时候。”
“因为,可能会有助兴的效果。”
……
次日一早,温礼昂坐在餐桌前吃早餐,还是那简单的两样,金枪鱼三明治和摩卡。
他像往常一样点开了天气预报,忽然视线停顿了片刻,神色变得凝重。
看了一眼时间,他在通讯录上拨通了一个号码。
接通后,阿黄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过来。
“哥,早啊,找我有事?”
“没什么事,就是看到天气预报说周末瑶甘可能会有大暴雨,那两天你开车小心些,注意路况。”
阿黄忙不迭应下:“好的好的,谢谢哥提醒。我今天还没来得及看呢,刚起床没一会,正准备给客人买点吃的,不过这几天都热得快中暑了,可算是要下雨了啊。”
指腹摩挲着杯身,温礼昂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了口。
“阿筠这几日心情怎么样。”
“挺好的,昨天还去玩滑草了。”
温礼昂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嗯,她没有生病吧?”
“没,身体好着呢。”
“那就好。”
他放下心来。
“哥,你最近是不是和姜筠闹别扭啦?”
阿黄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因为这几天都没看到姜筠和他打电话,要是往常,一天能打好几个。
温礼昂声音低了些:“嗯,算是吧。”
“没事,肯定很快就和好了,姜筠那性格我还不知道吗,憋不住事的,”阿黄不了解情况,兀自猜测,“哥,你放心,姜筠要是遇到什么事,我会告诉你的,其实这次行程挺好的,除了客人不是特别好相处之外——”
温礼昂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眉头皱了皱:“她受委屈了?”
“有一点点,不过姜筠心态可好了,说只要能赚到钱就行。她最近事业心太强了,说要多赚钱,还让我七月份给她多介绍点活呢。”
听到这,温礼昂放下手里喝了一半的咖啡。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
她这么努力赚钱,
是为了尽快搬出这个家。
—
“姜筠,你说陈先生到底是做什么的?”
彼时,姜筠正在服务区的超市里挑选全麦面包,正专心对比着配料表有什么不同,突然阿黄问了她这么一句。
她后背僵了僵,随后摇头。
“我怎么知道?”
阿黄问出这个问题,似乎也没准备要她回答,自顾自地说:
“看他每天都在车上忙,好像都不用休息似的,打电话说的是什么语言,我是一句也听不懂,咱们的日子也是好起来了,都能和这种上流人士打上交道了。你说这些有钱人啊,都已经这么有钱了,还这么努力,出来旅游还要工作。对了,陈先生全名叫什么,我要不去网上搜搜,说不定还真能搜到他的新闻……”
阿黄嘴说个不停,姜筠对他说的话题不感兴趣,注意力又重新放回面包的配料表上,犹豫了好一会都拿不定主意。
便利店里人来人往,姜筠恰好站在入口的位置,她侧身让别人通过,和阿黄开起玩笑:“这么好奇,要不你去问问?”
阿黄吓得眼珠子浑圆:“我哪敢呀?”
今天已经是行程的第四天了,阿黄和这位陈先生还没说上几句话。
明明他比对方年纪大了不少,但看到这位陈先生还是会莫名发怵,即便对方什么都没做,但他不自觉地就觉得他低人一等。
陈先生时常都是面无表情的,那张脸上似乎没有太多的喜怒哀乐,可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像是从小就培养出来的,压迫感实在太强了。
陈先生看他一眼,他就开始紧张吞咽口水。
他还是第一次产生这种感受。
活了这二十多年,他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那种阶级的差距,不只是穿着打扮、豪车名表,而是渗透到日常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里,谈吐修养,甚至连喝的矿泉水都有讲究。
也是奇怪,他买的东西陈先生每次都不满意,但姜筠买的,好像他就没那么挑刺。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姜筠好像很了解陈先生。
比如刚才他下车买咖啡,他忘了问陈先生的口味,在他看来咖啡都差不多,刚要和服务员说来一杯冷萃冰咖啡,姜筠立刻阻止了他。
“他不喝冷萃的,你点这个吧。”
她指着菜单上的另一款咖啡。
那会时间紧,他来不及细细琢磨,现在想起来,是有点不对劲。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总觉得陈琎和姜筠两人好像认识,但又觉得这一定是他的错觉。
因为,他实在想不到这两个人能有什么交集,而且这两个人一路上几乎是零交流。
今天的行程比较紧凑,要从洪河县前往特塔,回到车上,越野车驶上盘山公路,阿黄看向后视镜里陈先生的脸,这会难得他没有在工作,靠在后座闭目养神,即便眼睛紧闭,但那凌厉的五官看上去仍有种生人勿近感,在他右手边,还放着那杯喝了一半的咖啡。
俞诗荞没管陈琎是不是在休息,她这会无聊得要命,频繁找姜筠聊天,忽然又望向窗外,右手支在窗沿,深深地叹气:“什么时候能下场雨?这天气热得要命,再这么下去,我都不想出门了。”
“过两天应该就会下雨了,不过是大暴雨,到时候路况可能不会太好,”阿黄说完,侧过脸望向姜筠,“说起来,还是早上你哥给我打电话时说的。”
姜筠心里立刻有了异样,声音紧绷:“他打给你的?”
后座的某人仍未睁开眼,但指节半屈,唇线紧抿。
“是啊,你哥真的很关心你,他说看天气预报,周末那两天甘深线可能会有大暴雨,让我开车要注意点,尽量避开那些崎岖的山路。”
“姜筠,原来你还有个哥哥?”俞诗荞好奇地问。
“嗯。”
她点头应了声,因为不想说太多,所以只含糊地应了声。
“也在北城工作?”
“是的。”
阿黄补充说道:“她哥特别优秀,毕业没多久就在北城买了房子,她和她哥现在就住在那,我可羡慕了,我在北城都拼搏多少年了,还是租房子住。”
“姜小姐,和她哥感情很好?”
姜筠心里咯噔了一声。
因为这话不是俞诗荞问的,是陈琎问的。
后视镜里,一直闭眼假寐的陈琎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那双如鹰隼一样的眼睛正盯着她,她后背一凉。
见陈先生难得对这个话题感兴趣,阿黄几乎是抢着回答。
“姜筠和她哥的感情那可不是一般的好,至少我身边没见过感情这么好的,”阿黄的目光望向前方的路况,可大脑却在回忆,“还记得姜筠刚来我们公司的时候,她哥每天都来接她上下班,还请我们同事吃饭,说是让我们多多照顾姜筠。还有一次,我们旅行社的车路上抛锚了,她哥直接让助理把他的车开过来给我们用了,可算是帮了我们大忙,不然那会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边的山路九转十八弯,路上有些颠簸,姜筠的心也跟着起起伏伏,忐忑不定。
她刻意不去看陈琎的表情,可仍然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俞诗荞八卦:“那她哥应该还没结婚吧?”
“还没呢,有一次聚餐,姜筠喝醉了,还说如果她哥一辈子不结婚,她也一辈子都不结婚了,你说这感情好到什么程度……”
还真是什么都往外说。
姜筠后背渗出了汗,立刻掐了一把阿黄的大腿,示意他堵住嘴,别再往下说了。
阿黄眼神茫然,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明明这些话题以前跟团的时候也和客人提起过,怎么这次这么大反应?
这时,陈琎把隔绝噪音的耳塞拿了下来,那眼神轻漫,带着不屑。
“所以,这就是姜小姐一直没结婚的原因?”
在旁人听来,这话似乎只是普通的询问,没有任何的深意,可只有姜筠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她想起了那个潮湿的雨夜,天边雷声滚滚,陈琎在屋檐下甩开了她的手,眼底一片阴翳。
“所以,你一直都在利用我,利用我来刺激他?既然你喜欢你哥,你还来招惹我?你对我有过一点点喜欢吗?”
想起以前的事,姜筠心情莫名变得沉重,她很想开口否认,可她不想说谎,她也说不了谎。
最后竟是俞诗荞替她回答的,她戏谑地说:“怎么会呢,这不是和叶二在一起了吗?说不定今年就好事将近了。”
后视镜里陈琎的表情似乎变得更阴沉,食指曲起敲击窗户,他抬眼望向驾驶座的方向,声音阴冷,缓缓吐出四个字:“靠边停下。”
明明是陈述句,可听起来蕴含着怒气。
哪怕再没眼色的人也能看出来气氛不对,阿黄也不知道哪里惹这位贵人生气了,握住方向盘的手都在抖。
“现在吗?”他望向后视镜再次确认。
阿黄心惊胆战地看着导航上的地图,肩膀缩了起来。
幸好这段路他以前跑过,虽然这里看起来荒郊野岭的,但他知道往左侧分岔路里开,有一家味道还不错的餐馆,人气挺旺的。
“陈先生,这边刚好有个饭店,要不我们顺便找个地方吃午饭?”
陈琎没说话,但从表情来看,应该是同意了。
阿黄稍稍松了口气。
下了车,来到一家农家乐样式的餐馆,很原生态的环境,海鲜鱼缸里各种冷水鱼正摆着尾游动,大口大口地在水里吸取氧气,后山还放养着家禽,活蹦乱跳的。
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还能有海鲜,属实新奇,难怪店里客人不少。
不过就是不知道合不合陈琎的胃口,毕竟这人口味异常刁钻,姜筠坐在包间,从窗口望出去,他正站着林子里打电话。
那身名贵的休闲风装束和这环境确实格格不入,连店里的老板都时不时往那看,和店员讨论,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说一定要招呼好这桌客人。
旁边的俞诗荞迟迟没有落座,她看着椅子上反射的油光,眉头皱得很深。
“没事,我帮你擦干净。”
姜筠立刻拿出湿纸巾给俞诗荞擦拭椅子,以他们的生活环境不习惯也是正常的,大概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
姜筠半蹲下身擦得很认真,湿纸巾擦完又用普通的纸巾擦了一遍,直到看不到油光为止。
“可以了。”她说。
“这张也擦一下。”俞诗荞指着旁边的木椅。
“好。”
五分钟后,陈琎打完电话进门。
俞诗荞下巴微抬,示意他坐到旁边:“姜筠帮我们擦过椅子了,过来坐吧。”
陈琎嗯了声,经过时瞥了她一眼。
那时姜筠正喝着水,对上他的眼神,差点被呛到。
和这种阴晴不定的人相处也太累了,她在想,以前她是怎么忍下来的,不过——
姜筠不愿再往下想,晃了晃脑袋,清空所有杂念。
菜上齐,香气扑鼻,食物的色泽诱人,等俞诗荞动筷后,她也夹起一块鸡肉放入口中。
比起那些装潢精致优雅的高级西餐厅,她还是更习惯这样的环境,也更喜欢这些热气烘烘的食物,很有烟火气。
刚吃了两口,忽然她放在桌面的手机不停地震动。
看到屏幕上显示的人名,姜筠眼睛眨也不眨地就把电话挂了。
阿黄正想问是谁打过来的电话,下一秒,俞诗荞的手机响了。
电话贴在耳边,俞诗荞刚接通嘴角就弯了弯,戏谑地看了姜筠一眼,手机拿远了些,对姜筠说:“叶二问我,你为什么挂他电话?”
阿黄也跟着捂嘴笑,开始看戏。
姜筠无奈,只好再把视频打回去。
“怎么挂我电话?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叶弨在电话那头可怜兮兮地问。
姜筠小声解释:“现在是我工作时间,你打电话过来干嘛?”
俞诗荞摆手,笑着加入话题:“我们都是朋友了,哪来的工作时间,以后你想接就接,不用管我们。”
眼角余光看到陈琎的表情,姜筠心想,似乎有个人不是这么想的。
“找我有事?”她想着说完正事就把电话挂了。
叶弨咧开嘴笑,答非所问:“在吃什么呢?给我看看。”
姜筠翻转摄像头,把镜头对准了桌面上的菜,开始报菜名:“农家酱油鸡,红烧茄子,坑锅鹅,还有清蒸白鱼——”
“怎么不点些你爱吃的?”叶弨关心地问,“我记得你不是喜欢吃虾么,这里没有?”
“这些我也爱吃的,”姜筠把手机拉近些,让他看摆在她面前的那道农家酱油鸡,“这个超级好吃,八角和桂皮的味道中和得刚刚好,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
“我也看饿了。”
“你还没吃饭?”姜筠说。
“还没呢,刚忙完,”叶弨右手撑在下巴处,突然用撒娇一样的语气说,“姜筠,把摄像头转回来。”
“嗯?怎么了?”
“我想你了,”叶弨声音里竟还真的听出了几分眷恋,眼神黏腻得可以拉丝,“好久没见你了,让我看看你。”
姜筠浑身一颤。
纯粹是被吓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姜筠尴尬得不知道该往哪看,一句话也没回应,尤其是俞诗荞和阿黄还在旁边起哄,脸上挂着看戏的笑容。
叶弨还在往下说:“你们现在到哪里了,要不我明天去找你吧,你们离哪个机场比较近?”
听这语气不像开玩笑,倒像是认真的。
俞诗荞放下筷子,饭也不吃了,开始看热闹。
姜筠捂住手机听筒,起身说:“我还是出去接吧。”
她想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叶弨,他应该挺不好意思的,而且这里还有他的朋友,免得他以后变成别人的谈资。
好歹他给她介绍了薪酬丰厚的工作,她还是想给他留点面子。
没想到在别人看来,她这是害羞了。
姜筠刚走出门,俞诗荞就和陈琎打趣起来:“小情侣说话,不希望我们听呢。不过以前我怎么没发现叶二这么粘人?”
她声音雀跃,没留意到陈琎握着杯壁的右手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
餐馆外有一大片空地,姜筠几乎走到了他们停车的地方才停下脚步,脚下是一堆枯叶,鞋子踩上去沙沙地响。
“怎么去了这么偏僻的地方吃饭?”
叶弨看到这环境,以为他们去到什么深山老林了,虽然实际情况也差不了太多。
“没有,只是刚好路过。”
话虽如此,但姜筠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奇怪。
刚才不知道陈琎发什么神经,突然脸色阴沉,让阿黄把车靠边停下,她还以为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可下车后,他也只是打了个电话,什么都没做。
“对了,刚才阿琎的脸怎么看起来那么黑?”刚镜头扫过时,他刚好看到。
“不知道。”
姜筠摇头。
不过他这人本来不就阴沉不定的么。
“他是不是很难相处?”
“是有点,”姜筠实话实说,“不太好相处。”
叶弨开始邀功:“没事,我和他说过,让他别为难你的,他应该多多少少会给我点面子。”
“……”
你确定他给你面子了?
姜筠没接话。
叶弨见她对这一点兴趣都没有,又打住了话题。
本来他还担心姜筠会不会对陈琎那张脸有什么想法,可现在明显她对阿琎一点兴趣都没有,那他就放心了。
他重新说起正事:“姜筠,我刚才说的话都是认真的。”
“什么话?”
“你现在在哪,我这几天刚好闲下来了,可以稍微休息一会,要不我明天去找你?”
姜筠立刻拒绝:“别。”
“为什么?”
“叶弨,其实我们——”
“不合适”三个字已经到了嗓子眼,可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如鼓点般急促密集,随后有人扼住了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机夺走了。
她吓了一跳,尤其在看到陈琎时,眼睛瞪得浑圆。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她还来不及反应。
下一秒,陈琎已经走到她面前,右手指腹挡在了摄像头的位置,当着她的面把叶弨的电话挂了。
他低沉的嗓音落在头顶:“姜筠,你是不是擅长一边和别人谈恋爱,一边怀念你哥?”
第18章晋江正版首发
午后一点,阳光猛烈,太阳直射地面,林子里被暴晒过的植食性昆虫的尸体几乎和土地融为一体。
姜筠仰头望向站在她对面的男人。
陈琎脸上是比刚才在车上还要更阴沉的神色,他嘴角勾起笑,可眼底却看不出笑意,那双结了霜的眼睛冷得可怕,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在她面前暴露了太多情绪。
他身上的木质香水味窜入鼻间,让她晃了晃神。
她没说话,陈琎又走近了一步,阴影笼罩在她头上。
这时,她的手机又震动了起来,他就这么拿着,盯了几秒,似乎没有要把手机还给她的意思。
不用猜,肯定是叶弨打过来的。
姜筠正色,向他摊开手:“把手机还我。”
很认真严肃的口吻。
原以为会僵持一阵,但下一秒,手机横亘在他们中间,陈琎把手机递给了她,太过顺利,姜筠反而愣了愣。
伸手接过,似乎是想看她会不会再次接听叶弨的电话,陈琎视觉的焦点放在了她的手机屏幕。
直到她把电话挂了,那双上挑的桃花眼终于有了温度,看向她的眼睛。
“姜筠,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说。
“我和叶弨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不存在一边和别人谈恋爱,一边怀念温礼昂。
而陈琎想的却是,果然,她只否定了和叶弨的关系。
他竟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果然在她心里,没有人比得上那个姓温的,其他人只是陪衬,只是她的消遣。
以前是,现在也是。
他忽然想起以前说过的一句蠢话。
他曾经威胁她:“如果你今天出门去找你哥,我和你就到此为止了。”
那一次是约会中途,她接到了温礼昂的电话,立刻就要打车离开。
那时,他甚至还不知道她和温礼昂之间并无血缘关系,只是实在无法接受她把她哥放在比他还要重要的位置。
而最后,她果然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句威胁的话没有起到一点威慑的作用。
回过神,陈琎整理袖口,望向她:“但叶二似乎不是这么认为的。”
“他的想法和我有什么关系,”姜筠思路清晰,反驳得很快,“而且就算我和叶弨有什么,又和陈先生有什么关系?”
这几天,他们一直相安无事,她本来觉得她和陈琎是可以做到和平共处的,毕竟那些都是大学时候发生的事了。可现在,她弄不明白他的动机是什么——突然从餐馆里走出来,突然抢过手机挂断她的电话,突然问她这些奇怪的问题。
姜筠的情绪一下就上来了。
“陈琎,你会不会管得太宽了。”
她只是被雇来给他拍照的,而不是签了卖身契给他。
实在太生气,她喊了他的名字。
陈琎太阳穴跳了跳。
已经很久没听到她喊他的名字了,他竟心里一震。
从前她喊他大多带着撒娇的意味,而现在,她连名带姓称呼他,满怀怨恨。
他望着眼前这张在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的令人生厌的脸,顿觉无趣。
他很清楚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要说他对姜筠还有什么感情,那肯定不存在。
甚至连恨他都不屑分给她。
这些年如果他对她还有一点旧情,他有无数种方式可以找到她,分开后关于她的传闻,常常传到他耳朵里,从许多人的口中。
听说她和他分手后和一个大四的学长走得很近;
听说她的作品在摄影大赛获了奖,那个作品他去看了,是她哥温礼昂的背影;
听说她毕业后她放弃了银通的offer,去了北城发展,他当然知道原因,因为温礼昂在那里。
他不认为他对姜筠还有什么感情,他只是看不惯这人在欺骗完他的感情后,又找上了叶弨。
“姜筠,我记得分手那天,我说过我希望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姜筠低头:“我知道。”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以她平时的个性,她肯定会让旅行社给他们重新换一个摄影师,可现在,她觉得自己没必要和钱过不去。
挣谁的钱不是挣。
而且其他的活儿没这个挣得多。
“陈琎,实话说,见到你的第一天,我就想过要不要向旅行社申请给你们换一个摄影师——”
她留了个话口,陈琎就这么等着她的下文,他一边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一边抬头看了她一眼,充满了上位者的傲慢。
“可我觉得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以为你早就忘记了,毕竟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算长,连我都忘得差不多了。再者,你现在也有了未婚妻,我想你应该释怀了。以前我们都不太成熟,处事方式太过尖锐……”
这段话她一半真心一半假意,旅程还有十五天,她希望他们之间可以好好相处,哪怕不说话也好,至少不是像现在这样针锋相对。
她说了那么多,可陈琎的重点是:“你忘了?”
“什么?”
姜筠没听明白。
陈琎就站在离她不到十公分的距离,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似乎有很多话想讲,可最后又什么都没说。
眼看着陈琎转身离开,姜筠冲他的背影喊道:“放心,等你们旅游结束,我们绝对不会再见面的,我发誓。”
她信誓旦旦地保证,不远处,陈琎脚步停顿了片刻,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他此时大概应该是松了一口气吧。
为了避免非必要的误会,等陈琎进门十分钟后,她才走进去。
进门之前,她给叶弨发了微信解释,只说是山区信号不好,以这个借口先搪塞了过去,并千叮咛万嘱咐他千万别来。
她原本计划的是等回去之后再当面请他吃饭解释清楚,可现在大概计划要提前了,免得越来越说不清。
本来期待的旅程,现在变成了需要倒数结束的行程。
她安慰自己,没事,还有十五天,她还能忍。
所幸,接下来这半天,陈琎都没有为难她,只当她不存在。
晚上回到酒店,姜筠筋疲力尽,蜷在沙发上玩手机,正打算起身去洗澡休息,俞诗荞打电话约她一起去逛夜市。
原以为又要见到陈琎了,她心里还有些抵触,犹豫了很久才答应,可没想到陈琎根本没来。
酒店楼下,她只看到俞诗荞一个人。
联想起俞诗荞和陈琎这些天的相处,姜筠还是有些诧异,干这行一年多了,还是第一次遇到像他们这样的情侣。
说实话,旅途中遇到吵架的情侣也不少,可像他们这样既不吵架也不说话的还是很罕见。
于是,走到夜市入口,姜筠忍不住问她:“你不和陈先生一起逛吗?”
俞诗荞撇嘴,耸肩。
“他才不会陪我呢。”
“陈先生是不是在忙?”姜筠猜测着原因。
俞诗荞抿嘴,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是在思考要不要告诉她,最后还是朝她招了招手。
姜筠配合地贴了耳朵过去。
片刻后,她听见俞诗荞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其实我和陈琎不会订婚的。”
“啊?”
姜筠愣住。
“其实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最多就是互为挡箭牌的关系,我们只答应了家里接触一下,订婚那都是没影的事,只是叶弨自己这么认为,还到处造我的谣,说多了我家里人都信了,”俞诗荞拿起路边摊的发夹放在发间比划了一下,接着说,“陈琎不喜欢我,而且我也有喜欢的人了。”
一下接收了太多信息,姜筠有些反应不过来,大脑在快速运转,她不知道此时要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比较合适。
“那你们怎么还一起来旅行?”
“被逼着来培养感情的,可真是委屈我了,要和他呆在一起二十天。”
在这点上,姜筠还是能共情到她的,她非常认同地点了点头。
晚上十点,坞市的夜市还热闹如白昼,人声鼎沸,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俞诗荞拉着她的手穿行在小巷里,她一脸新奇,看见什么小玩意都想买,而且还不带讲价的,网上卖几块钱的手绳,店主开价168,她竟然眼也不眨就买了。
姜筠肉疼得不行。
虽然知道她不差钱,但姜筠还是替她心疼起钱来,犹豫了一会制止了她。
“这些在网上买,可便宜了,”姜筠循循善诱,不想她花冤枉钱,“要不你给我个地址,我到时候买了送给你,你看你现在买了还得带回去,多麻烦,行李箱东西都快放不下了。”
俞诗荞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想了想,终于松开了手里拿着的假珍珠耳环。
快成的买卖就这么被搅黄了,店主白了姜筠一眼,姜筠右手挡脸,全当看不见。
两人走远了些,俞诗荞突如其来地感慨。
“姜筠,你怎么这么好?”
“啊?”
“和你呆在一起很舒服,让人觉得很自在、很放松。”说着,俞诗荞挽紧了她的手,脑袋贴在她肩膀。
姜筠有些受宠若惊了,肩膀僵硬了一瞬。
经过这个夜晚,俞诗荞已经把她当成好闺蜜了,和她滔滔不绝地聊起心事。
“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其实我以前还真的喜欢过陈琎的,”察觉到姜筠投过来的诧异的目光,俞诗荞笑得合不拢嘴,“很奇怪么,他长成那个样子,喜欢他应该挺简单的吧,而且他家世好,学习也好。”
姜筠立刻管理好自己的表情。
“没有没有,不奇怪。”
“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我就对他祛魅了。”
“什么事?”
“你别看陈琎这个样子,其实他以前被女生甩过,”俞诗荞说起来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就因为这事,我决定不喜欢他了,我本来以为他对谁都那么冷的,可原来他也干得出拿热脸去贴冷屁股这种事。”
热脸贴冷屁股?
姜筠无法想象陈琎能和这个词挂上钩。
“很难想象吧。”俞诗荞笑着问她。
“确实。”
姜筠虽然讨厌陈琎,但对他的八卦还是很感兴趣的,尤其还是负面的。
和陈琎分开后,她都没再听说过他的消息,这会好奇心一下上来了。
她八卦了句:“那个女孩很优秀?”
“不知道,我没见过,好像就是大学的时候吧,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真心地喜欢一个人,那时候他恨不得把所有时间都分给那个女孩,谁都约不动他,还包了威斯国际大厦的顶楼给她过生日,但听说那女孩只是利用他来气前任的,离谱吧,更离谱的是他竟然这都原谅了,可后来那女孩还是不要他,又把他给甩了,笑死我了。”
……听到这,姜筠好像知道这人是谁了,霎时后背渗出了汗。
她有点傻眼了,这件事传播度这么广吗?
第19章晋江正版首发
天气预报说今日有雨,姜筠提着两杯咖啡从街角对面走过来,她仰头看了眼头顶上的太阳。
甚至比昨天还要猛烈些。
阳光刺眼,她眯起眼睛,不禁伸手挡了下眼角,快步朝马路旁的黑色越野车走过去。
站定,她看着后排紧闭的车窗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弯下腰敲车窗。
车窗缓缓降下,陈琎的脸出现在她视野范围里。
“陈先生,你的咖啡。”
“嗯。”
他伸手接过。
两人自此无话。
姜筠绕路坐回副驾驶座。
那天一番谈话后,两人又恢复到了陌生人互不相识的状态。
显然,这才是她追求的理想状态。
不过许是因为俞诗荞那天说的话,姜筠现在看到陈琎心情有点复杂。
那天回去后,她想了一整晚都想不起来陈琎什么时候对她冷脸贴热屁股了?
他那态度也能叫冷脸贴热屁股?
而且他什么时候包下顶楼给她过生日了。
现在以讹传讹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姜筠开始怀疑,俞诗荞说的这个人是她吗?怎么话只对上了一半。
午饭后,邹淑玢给她打来视频。
那会正好是休息时间,姜筠走到餐厅外散步消食,突然手机响了。
接通电话,姜筠看到屏幕,愣了愣。
因为从背景来看,她是在温礼昂北城的公寓里。
而屏幕那头的邹淑玢一看到她,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是又跑哪里去了?”邹淑玢边说边叹气,“你哥说你最近出差了,你怎么现在出门都不和我说了,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去那么远的地方,多不安全,还不如老老实实找个呆在办公室的工作。”
这话题是老生常谈了,姜筠听到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不过她知道邹淑玢也就念叨念叨,她应付两句这事就算过去了。
“有什么不安全的,阿黄也在,而且这边治安好着呢,”姜筠熟练地回复,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妈,你有没有想要的,我给你买点手信寄回去。”
邹淑玢立刻摇头:“我才不要,你好不容易挣的钱,自己省着点花。”
谈到钱,姜筠不知怎么想起了陈琎的脸。
嗯,这钱确实挣得挺不容易的。
“你和爸怎么突然来北城了?”她换了个话题。
“你爸来这边参加什么研讨会,我跟着过来看看,过两天就回去了。”
“怎么不多呆几天?”
“哪有那么多时间,而且你又不在,你哥工作又忙,你哥昨天为了去高铁站接我们,还把会议都推了,你爸哪敢多呆,怕耽误你哥工作。”
聊到温礼昂,姜筠不吭声了。
提到他的名字,她心脏处都隐隐作痛,还没结痂的伤口又有发炎的迹象。
这几日工作忙起来,她想起温礼昂的频率减少了许多,她认为这是个很好的苗头,如果持续下去,兴许可以把他忘了,所以她对阿黄说希望七月份多给她介绍活儿,只要一直见不到他,兴许她就能渐渐戒断,可现在,当她从邹淑玢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她就知道都是假的。
她不是忘了他,她只是不敢想他。
那边邹淑玢自言自语起来:“你说你哥这么好的一个人,感情为什么这么不顺,每次都是无疾而终。”
姜筠本来正踢着路边的小石子,突然停下了动作,心里空旷得几乎能听见回音。
“他不是和覃仪在一起么?”
邹淑玢说起这事,频频叹气,表情很困惑:“你哥和小仪没成,你哥说人家没看上他,可我那天瞧着小仪挺喜欢你哥的,是不是我和你爸拖后腿了,毕竟小仪家庭那么好,我们就是普普通通的工薪阶层,在事业上也帮不了他太多……”
心情像啤酒的盖子被打开,有白色的泡沫不断地从瓶口涌出来,喷溅得四处都是,也像烟花一下盛开在白昼,除了她以外,旁人都看不见。
他们都看不见这隐秘的欢喜。
后面邹淑玢还说了什么,姜筠一句都听不清楚了。
直到温礼昂抱着猫的背影从镜头里一闪而过,她才回过神。
电话也在此刻挂断,这个背影就这么刻在她的大脑里,成为最后一帧的画面。
她还记得上次他们的交谈。
在书房里,她歇斯底里,面目狰狞,那个声嘶力竭的人完全不像她自己。
那天她放了所有她能想到的狠话,她让他以后都不要再联系自己,她求他离她远一点,最好五年、十年都不要见面……
她说了那么多狠话,可现在,他只不过是没和覃仪谈恋爱,她竟开心得有些忘乎所以了。
她甚至想感谢覃仪没看上他。
那么多的委屈、难过和泪水,在这通电话里竟消解了一半。
太没用了,姜筠。
她在心里骂自己。
可这样的日子还要重复多少次呢,从失望到绝望,又从绝望到希望,这些年,她似乎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但开心就是开心,她不想否认,她这一刻是快乐的。
即便如此,她还是在备忘录里写下:
【在温礼昂找她之前,绝对不主动找他。】
大概她的情绪变化实在太明显,到了景点,刚下车,阿黄就问她:“你今天心情这么好?”
这人前几天就跟蔫了的植物似的,今天终于看到阳光开花了。
“有吗?”姜筠眨了眨眼,反问。
“有啊,你这嘴角半天没下来过。”
只是话音刚落,他发现姜筠的视线凝在了某处,嘴角的笑也跟着收敛了许多。
仔细一看,原来是陈先生从车里下来了。
阿黄暗自感慨,原来不止他一个人怕陈先生啊。
今天最后一个行程是荔城古镇,这是坞源市最有名的人文景点。
前几日去的大多是一些自然风光,今天多了些文化景点,俞诗荞兴致很高,一下车拉着姜筠在入口处拍照。
阿黄对这地儿很熟,和他们介绍起古镇的历史,正说到这里的建筑特点,俞诗荞忽然打断了他,指着不远处的游客中心问:“怎么那里那么多人?他们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每个从里面出来的人,手里都拿着一张报纸般大小的图。
阿黄看了一眼:“哦,那是古镇的地图。”
“地图?”俞诗荞皱眉。
为了一张地图,这么多人排队?
约莫是看出了她的疑惑,阿黄给她解答:“因为这地图可以盖章,上面有十三个盖章点,图章全部集齐的话可以免费领一套限量版明信片,好像还可以参与什么抽奖,所以最近这活动在网上特别火。”
俞诗荞一听有了想法。
她兴奋地提议:“那我们分头行动,看谁最先集齐领到明信片。赢的人可以向另外三个人提一个要求,而且对方不能拒绝。”
逛古镇多乏味啊,还是玩游戏有意思。
这个游戏规则对谁有利很明显了,阿黄都来过古城好几回了,肯定比他们三个要更熟悉。
阿黄不愿占这个便宜:“那公平起见,我比你们晚十分钟出发吧。”
“好。”
阿黄摸了下后脑勺,开玩笑说:“什么要求都可以吗?那我要是赢了,能不能给我涨点工资?涨一点点就行。”
俞诗荞一口应下:“这也算要求?”
阿黄本来还兴致缺缺,现在听到和钱挂上钩,一下就有了动力。
这么无聊的游戏,姜筠本以为陈琎会拒绝的,她一直在等他出声,可陈琎迟迟没有动静,什么话也没说。
她忍不住扭头去看他,悄悄瞄了一眼,谁知道他站在树荫下,正好在看她。
她暗自懊恼。
怎么每次她偷看他,都会被他发现!
“陈先生也参与吗?”姜筠硬着头发,好心提醒,“您如果不想参与的话,附近好像有一间书店可以供您休息。”
陈琎勾起嘴角:“怎么,我不能参与?还是姜小姐不希望我参加?”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筠连连摆手,否认得很快,“我只是担心您会觉得无聊。”
气氛有点不对,幸好这会阿黄已经买好地图走过来,每人发了一张。
“说好了,大家只能看地图,不能用手机看网上的攻略,五点我们在北门出口集合。”杜绝大家作弊的可能,俞诗荞提议把手机交给姜筠保管。
没想到这么信任她,姜筠也拿出了诚意,当场发誓。
“我保证绝对不偷看手机,我要是作弊就一辈子发不了财。怎么样,这够狠了吧。”
阿黄把她手按下来:“行行行,这可太狠了。”
旁边的陈琎嗤笑了声。
三点整,游戏正式开始。
姜筠这会也拿出了认真的劲儿,一边走路一边看着手里的地图。
走到主干道,有三条分岔路,姜筠犹豫了两秒,最后选了左边。
这古城不大,可小巷特别多,弯弯绕绕的,因此路也不好找,但姜筠凭借天生的方向感,还没半个小时,她就盖了五个章。
她已经在想她要是赢了,该和陈琎提什么要求。
让他就这几天的行为给她道歉,还是让他给自己涨点工资?
后来她又想到一个更狠的,让他当一天的司机和导游,他肯定会抓狂。
正沾沾自喜从民宿博物馆出来,她马不停蹄前往下一个盖章点,可刚走出大门,迎面就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人。
陈琎走过来的那一刻,她听见旁边的女孩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人也就这张脸能吸引人了。
她匆匆撇了一眼他手里的地图,他竟然已经盖了六个章了,如果再加上博物馆的章,那就是七个。
怎么做到的?
姜筠有些受挫,她觉得自己让陈琎当司机的计划已经凉了一半。
没搭理他,她快步走出博物馆,一边看地图能不能抄近路,一边加快了脚步,可倒霉的事发生了——
因为只顾着看地图没有看路,这一段鹅卵石的路本就忐忑不平,她走得太快,一下没站稳,崴到了脚。
咔地一声,她怀疑她骨头都错位了。
强撑着走了两步,痛得额头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嘶——”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时候,她确定了,她让陈琎当司机的计划已经彻底宣告失败。
实在疼得受不了,她只好在路边的花坛里坐下休息。
五分钟后,她看到陈琎的身影出现在街道转角。
他的身高和长相在人群里很容易让人想到那个成语——“鹤立鸡群”。
她确认陈琎也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因为她看到他眉头轻微地皱了下。
很快,他走了过来,离她越来越近,然后径自从她旁边经过,就跟没看到似的。
姜筠毫不意外,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就该这样,她还怕他停下来关心她呢。
姜筠四处张望看看哪里有药店,盘算着找个路人帮她买点药,突然左侧有道阴影笼罩在她头顶,紧接着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白色球鞋,她抬头,看到了陈琎晦暗不明的脸。
四目相对,沉默几秒。
姜筠正想问他想干嘛,但下一秒,他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宽厚结实的背正对着她。
她心里一个咯噔。
“上来。”他不耐烦地说。
姜筠反复确认他的表情,仍是感到难以置信。
他竟然真的是要背她?
“不用不用,”姜筠闷声说,“你快点起来。”
陈琎当作没听见,一点反应都没有。
“要不你去前面的药店给我买药吧,我待会在群里把钱转你。”
话音刚落,她听见前面的人深呼吸了一口气,似是无奈到了极致。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想钱的事呢。
然后,她听到陈琎冷淡的声音:“你确定你还要继续这样耽误时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时薪是我付的。”
姜筠被噎住。
目光忽然扫到了他手里拿着的地图,姜筠眼珠子转了转。
要不拖一下他的集章进度也行。
免得他要是赢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捉弄她呢。
“那你扶我到南门就行,我在那休息一会。”
她刚才看了地图,南门离这只有不到一千米,她现在这样肯定没办法继续集章了,到了南门,等游戏结束后,让阿黄开车过来接她就行。
她正伸出手,想要搭一下他的胳膊,但下一秒,陈琎没再和她磨蹭,没有任何防备地,他弯腰抱起了她。
他轻而易举地把她抱了起来,右手环在她腰后。
她吓了一跳,呼吸都屏住。
“陈琎!你干嘛?”
他没说话。
公主抱的姿势实在太奇怪了,她实在接受不了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路人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
她忍不住挣扎,但男女力量之悬殊让她只好放弃,最后她开口:“你还是背我吧。”
她妥协了,她想,就当他是路过的好心人吧。
而陈琎听见她的话,嗤笑了声。
“还是那么爱折腾。”
“什么?”
姜筠没听清。
陈琎最后还是把她放了下来,背对她,弯下了腰。
姜筠趴在他后背,双手虚虚地搭在他的肩膀上,以免自己摔下来。
没一会,陈琎就说:“手放好。”
“哦。”
姜筠以为他是让她把手拿得更远些,于是把搭在他肩膀的手也收了起来,尽量不触碰到他。
但下一秒,陈琎停了下来。
“我是让你勾着我的脖子,待会掉下去我可不管。”
这里的路确实不好走,崎岖又泥泞,如果他不小心被绊到脚,那第一个遭殃的肯定是她,她这只右腿指定废了。
姜筠做了一会心理建设,试探性把手环了上去,勾着他的脖子。
只是不知为什么,陈琎仍是停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怎么了?”她问。
“没事。”他声音如常。
只有从前面经过的路人看到了那个英俊的青年微微弯起的嘴角。
第20章晋江正版首发
下午四点的古镇,天气逐渐变得凉爽,不像刚才那么闷热,沿街卖冰饮的商贩担心卖不动果汁,正在拉长尾音吆喝。
“清凉解暑西梅汁,今日低价,二十一杯,三十两杯,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姜筠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力,扭头往那多看了两眼,但很快她就收回了视线。
可是,不知怎么,她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陈琎竟然往马路对面走了过去。
见他站定在摊位前,她忍不住问他。
“你干嘛?”
“你不是要喝?”他说得理所当然。
“没有啊。”
她立刻否认,摇头摇得很快。
“那你往那看?”
“我就看看,”姜筠小声吐槽,“叶弨爱喝,我又不爱。”
想起西梅汁的味道,她打了个冷颤。
姜筠现在看到西梅汁,唯一能想起来的人就是他,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那么爱喝西梅汁的。
陈琎刚迈出的脚步又顿了顿,声音紧绷得像拉满的弓。
“不是说和他没关系,还记得他爱喝什么饮料。”
她得意地说:“我记性好,不行么?”
“行。”
陈琎咬牙切齿地回了句。
姜筠丝毫没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她的关注点在别的地方。
她望向手里的地图,从博物馆到南门走路不过十分钟的距离,可现在走了也快十分钟了,还有一半的路程。
“你怎么走那么慢。”她声音有些不满。
“你变重了。”陈琎回。
姜筠音量拔高:“我哪有?!”
也不是介意自己的体重,只是看不惯某人睁眼说瞎话,她这么多年体重一直没变过。
听到陈琎发出一声轻笑,她才意识到他在逗她。
两人的气氛轻松得有些不寻常,她趴在陈琎背上,闻着熟悉的香水味,竟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件事。
他们在一起的那个暑假,她买了两张票,让陈琎陪她去看音乐节。
可那天她出门太磨蹭,导致他们来晚了,只能站在最外围的位置。
她踮起脚,仍是只能看到乌泱泱的人群。
失去最佳观赏位,她不由叹气,四处张望,看有没有什么弥补的方法。
然后她的目光锁定在了不远处的一对情侣,女生坐在男生肩膀处,举着手机录视频。
一转身,发现不少人都这么干。
她当下心里有了想法。
快步走到陈琎旁边,她仰头撒娇喊他的名字,声音甜甜腻腻的:“陈琎陈琎。”
他太了解她,一听就知道没好事,没好气地弯了弯嘴角。
“又怎么了?”
语气无奈中带着宠溺。
她看了一眼站在他们前面的情侣,右手食指戳了下他的肩膀。
“我也要爬到你头上去。”
“不要。”
陈琎扫了一眼,当下立刻拒绝,眉头皱得很深。
从他的表情来看,像是什么很羞耻的事情。
姜筠一看他这样就知道没戏,撇了撇嘴:“哦。”
她专心看表演,没和他说话,不过他大概以为她生气了,因为没一会,陈琎忽然在她前面蹲了下来。
“上来吧。”
是有些不情愿的语气。
不过姜筠才不管他愿不愿意,只要目的达到就行,反正强扭的瓜也甜。
她回头看了下,确认后面没有人,然后咧开嘴笑,跨坐在陈琎的肩膀上。
“看到了吗?”他问。
“看到了!特别清楚!”
他本就长得高,这下视野更加清晰,一点遮挡都没有。
“爱你,”她一边拿出手机拍视频,开心地说了句,“我的男朋友果然是全世界最帅最好的男朋友。”
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似乎轻笑了声。
那天,她就这么坐在陈琎的肩膀上看完了那个乐队的表演。
虽然这人娇生惯养,性格差劲,但好像很多事,只要她要求他都会答应。
她又想起了那天俞诗荞对她说的:“而且,那个把他甩了的还是他初恋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事,他没再谈过恋爱了。”
姜筠心里一惊:“他、他没再谈过恋爱了?”
“是啊,”俞诗荞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你说他是不是被那个女孩伤得太深了?”
以他的家世样貌,甚至不需要他主动就能轻易吸引到优秀的异性。
那时候还在学校,就有不少女生向他示好。
可他却没再谈过恋爱了。
想到这,姜筠渐渐松开了勾住陈琎脖子的手。
也许是因为想到了以前的事,她心乱了,没法再像刚才那么心无旁骛。
就在十分钟前,她还能把他定性成一位路过的平时爱做点好事的热心人,可现在,她清楚地感知到他的身份是前男友。
“你还是放我下来吧。”她闷声说,语气很坚决。
陈琎停下脚步,皱眉:“又怎么了?”
“没什么,你放我下来就是了。”
她又强调了一次。
直到看到不远处有一家药店,陈琎当下了然。
以为她是要让他去买药,他弯腰,把她放了下来。
“那你在这等我——”
他话还没说完,下一秒,姜筠就朝在马路对面阁楼上的阿黄使劲地招手。
“阿黄!阿黄!”
她大声喊着,那急迫的样子就跟遇到了救星似的。
陈琎的脸色立刻变了,声音一窒。
“你喊他干嘛?”
姜筠说:“我让他背我过去。”
“你疯了?”陈琎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你让一个陌生的男人背你?”
姜筠沉默了。
她在心里吐槽,
比起他,你才是那个陌生的男的。
但话当然不能这么说,不然接下来那十几天的行程她就完了,指不定他会怎么折腾她。
“刚才太麻烦你了,而且你不是还要继续比赛吗,我不想耽误你太多时间,我让阿黄扶我过去南门就行,刚才特别谢谢你。”
她的语气客套中带着些许真诚,她眨巴着眼睛看向陈琎,与此同时,阿黄也已经从阁楼下来,往这边走。
陈琎没说话,那张完美得挑不出瑕疵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他只是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看得她心里发毛。
陈琎转身离开时,正好阿黄迎面走来,两人擦肩而过。
刚在姜筠面前站定,阿黄就打了个寒颤。
阿黄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陈琎的背影:“我怎么觉得陈先生刚才看我的眼神……不太对劲。”
说是“不对劲”还是有点轻了,那眼神冷得简直像块冰。
“没有,你看错了。”姜筠赶紧糊弄过去,“他不一直都是这种表情吗?”
“……也是。”
走近,阿黄这才看到她半撑在旁边的栏杆,右脚没沾地。
“你的脚,怎么了?”他问。
姜筠看向他手里的地图:“你集了多少个章了?”
阿黄:“七个。”
姜筠眼睛转了转,她没记错的话,陈琎刚才也是集了七个章。
为了不耽误他的进度,姜筠连忙催促。
“你先背我到南门,其他的待会再跟你说。”
“行。”
阿黄立刻蹲了下去。
姜筠和阿黄搭档过很久一段时间,之前在宿北大瀑布,路段险峻,也是阿黄背着她走过去的。
大概是因为阿黄在她心里是没有性别的,所以她不觉得这样的肢体接触有任何问题。
去南门的路上,姜筠随便编了个理由,解释为什么陈琎刚才会出现在这。
阿黄感慨:“那陈先生人还怪好的,平时看着冷冷的,原来这么热心。”
“……”
姜筠额头冒汗,不敢接话。
南门附近有个凉亭,后面是一个人工湖,不少人都在那乘凉,姜筠也在那坐下,旁边有叔叔阿姨在打麻将,热闹得紧。
姜筠好奇,凑过去看了两眼,阿黄看她这兴致盎然的样子,应该也没什么事。
“那我走了?待会来接你。”他说。
“行,快去吧。”
阿黄走了,姜筠看了一会打麻将,又玩了一会手机,右腿脚踝还在隐隐作痛,姜筠揉了两下,貌似更痛了。
她这下不敢乱动了,乖乖在原地等阿黄集完章开车过来找她。
中途,实在无聊,她给邹淑玢打了个电话。
人就是这样,一生病就很想家。
摄像头刚打开,她就看到邹淑玢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背景里还能听见新闻播报的声音。
邹淑玢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这会怎么有空给家里打电话?”
“客人去景点里面玩了,我在外面等他们。”
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她没有说自己脚崴了的事,东拉西扯聊着家常。
“那阿黄呢?他没和你呆在一块?”
“他、他去买水了,一会就回来,”姜筠卡壳了一秒,怕她再问下去要露馅,连忙转移话题,“你没有看到我昨天发的朋友圈么?怎么都不给我点赞?”
邹淑玢没好气地笑:“又发什么了?还跟小孩似的,天天要我点赞,不是在群里发一遍了么?”
“在群里发了你也要给我点赞,”姜筠和邹淑玢撒起娇,把摄像头翻转,给她看远处的雪山,“这边风景可好看了,而且物价也不高,等你和爸爸有时间,我们也来这里旅游,好不好?”
“再说吧,你爸都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休假,你哥最近也忙得不行,昨天在书房忙到凌晨一点多才休息,”邹淑玢似乎不太感兴趣,抬头又看了眼时间,“哎呀,都快五点了,不和你说了,我得去做饭了。”
姜筠正想挂掉,但镜头晃了几下,她看到天花板的吊灯在旋转,紧接着下一秒温礼昂的脸出现在屏幕里,异常清晰。
姜筠几乎屏住了呼吸。
紧张得像是他站在她面前。
与此同时,她听到了邹淑玢的声音。
“阿礼,你和妹妹聊两句,我先去做饭。”
狭长的眼睛含笑,眉目深邃,屏幕里的温礼昂仍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在休息?”
他声音很轻,可她竟觉得他声音里有明显的笑意。
“嗯。”
“工作累不累?”
“还好,”她开起了玩笑,“为了赚钱,还能忍。”
原以为温礼昂会笑,但他听见后神色似乎变得凝重,沉默了一会。
姜筠以为他无话可说,但她还是不愿意就这么把电话挂了。
她把摄像头翻转回来,她喜欢看到她和他的脸出现在同一个屏幕上。
温礼昂看到她的那一刻,眼底翻涌着情绪,似是有很多话想说,可最后他只是问她:“那里天气怎么样?”
明明他每天都关心着这里的天气,可仍然抛出了这样的问题。
姜筠想起那天阿黄说的话,她觉得她越来越看不懂温礼昂了。
她忍不住反问:“你不知道吗?”
温礼昂愣了愣。
“前两天,你不是还提醒阿黄了么?”她不想再猜来猜去,她向来不擅长猜测。
屏幕那头的温礼昂克制着情绪,喉结动了动:“那天只是新闻刚好看到。”
“仅是这样?”她再次确认。
“嗯。”
姜筠自嘲地笑了笑:“哦,我还以为你在关心我,所以每天都关注这里的天气呢,幸好我问了一下,不然我又自作多情了。”
温礼昂眼睑半垂,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又是一阵沉默。
让人煎熬的沉默。
姜筠觉得无趣,正要把电话挂了,突然旁边的位置有人坐下——
姜筠看到来人,眼睛瞪得浑圆。
一切发生得太快,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陈琎闯入镜头,和她紧紧挨着。
“哥,好久不见。”陈琎热情地和他打起了招呼,甚至还挑了挑眉。
屏幕对面的温礼昂显然也愣住了,刚才还温文尔雅的人抿紧了唇线,狭长的双眼冷得没有任何温度,屏幕外的左手攥握成拳。
片刻后,他听见陈琎对姜筠说:“和我出来旅游能不能专心点,别总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