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觉得现在的状况跟再见试图说服她当巫婆时如出一辙。不过女爵不是巫婆,没有那种诱惑力。她只是吓人地强大,又吓人地靠近。“但永远有交换条件。”九月低语,“永远有交换条件。”
“永远有交换条件。”女爵像引蛇人一样前后摇晃着,“不过只是个很小的交换条件,却可以得到那么多乐趣,我相信你一定会扑上这个机会。你想要开心地玩,对吧?还要不可思议冒险?这是你来精灵国度的原因,不是吗?来冒险?”
“对……”
“那就对啦!如果不能让小孩快乐,统治精灵国度还有什么意义?有这么一个地方,九月,噢,离万魔都非常遥远。那个地方永远都是秋天,天天喝得到苹果酒、吃得到南瓜派,叶子总是橘色,一天到晚燃烧着刚砍下的木头,那个地方一直,真的一直都是万圣节。听起来是不是很棒啊,九月?”
“对……”
“我需要那里的某个东西,藏在精纺林中央的一个玻璃棺里。”
“不过绿风说精纺林禁止进入——”
“政府享有一点小特权。”
“他说那里很危险——”
“呸!他懂什么?精灵国度根本禁止他进入。而且无论他怎么跟你说的,都不可能有放行的一天。精纺林就是一般的树林。危险程度和其他树林一样。如果有饥饿贪婪的野兽,嗯,它们也有权过生活、吃东西,对吧?如果有魔咒,它们也有权编织魔力。你只要到那儿吃吃糖果,和遗迹守护灵开心地玩一阵子,跳进树叶堆,在月光下跳场舞——然后当冰雪的第一道耳语飘过你的头发,你的肚皮饱饱,该离开之前,你去打开那个玻璃棺,无论里面是什么,都把它带回来给我。就算那东西很可笑,还是似乎毫无用处、很小也一样。应该没什么疑问吧?用来交换一把预言未来的汤匙?”
“那个……那个玻璃棺里是什么?”
“这你就别操心了,漂亮的孩子。你美丽的脑袋不需要自寻烦恼。”
九月咬住脸颊内侧,但女爵靠得好近。她试着在心里想着绿风,想着他宜人的绿色气息,想着他们飞越西风之城时掠过的云朵。她觉得冷静些了——冷静一点点。但还不算非常冷静。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拿?你可以去任何地方……”
女爵明亮的蓝眼睛翻了翻白眼:“如果你非知道不可,那个盒子很爱胡思乱想,如果去的是我……嗯,这样说吧,它给我的礼物会和给你的不一样,你的灵魂很纯洁、甜美,而且仁慈。”
“我不……我脾气不好,又爱生气……”
“好了,谁告诉你的?”女爵轻轻抚摸九月的脸。她的手很烫,像火一样。她灼热的碰触让九月缩了一下。“他们还真粗鲁。你是我遇过最甜蜜的小孩。”
“我做不到。除非我知道盒子里是什么,我才能帮你。大家都怕你;如果大家都怕某个人,通常表示那个人在某些方面很残酷,而我也觉得你残酷,女爵小姐,但拜托不要因为我这么说而惩罚我。我想你也知道自己很残酷。我觉得你喜欢残酷。我想,说你残酷,意义应该跟说别人仁慈一样。我不想替残酷的人执行任务。”
“九月,我永远不会对你残酷。你常常让我想起我自己。”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毕竟你是女爵,我什么也不是,而且无论在哪里都没人会害怕我。”九月说道,她真的好勇敢,“我还是做不到。”九月眨了几次眼,想理清思绪。她紧握口袋里绿风给她的那颗玻璃球。“除非你告诉我真相。”她尽可能坚定地说道,“而且现在就把汤匙给我,别等到我回来。”
女爵打量着九月,她血红色的头发慢慢变亮,转为温和的粉红色,像是糖果牙线。
“孩子,你很坚强。你从前一定把菠菜和芽甘蓝都吃光光,牛奶也喝得干干净净。现在我们来想想!美丽的统治者会派你去拿什么?哦,我知道!玻璃盒里有一把魔法剑。它太强大了,所以没有名字。这把剑完美无瑕,和它比起来,亚瑟王的断钢剑和圣剑杜兰达尔7都只能算是业余程度。帮这样的剑取名字,只会降低它的价值,让它变得俗气。玻璃棺很老旧,而且顽固,如果是我站在森林里、切断棺外的束缚……玻璃棺不会把真正的剑给我。”
“你会用这把剑……杀更多巫婆的兄弟吧,我猜……”
“九月,我发誓,此时此刻,依阿高、锦葵女王和你那只落单的鞋子为证,我永远不会用这把剑伤害任何一个灵魂。统治一群邪恶、说谎成性的人民,统治者有必要说点难听的话。但我不会用简单、日常的杀人行径玷污这样一把剑。我有更远大的企图。”
九月想问,想问得不得了。
“啊,不过我可不会告诉你,小家伙。你还没准备好。口风太松可是会让壮丽新世界沉沦的。你眼中的精灵世界还是很美好。告诉你其中的酸楚,你也不会相信。这样说应该就够了:我会找出酸楚的源头,用你带给我的剑锋去芜存菁。你会帮我拿回来吗?你愿意带着再见的汤匙,以我之名去秋之领地吗?”
九月想着那些可怜、愤怒、失落的巫婆,她们在阵阵海潮声中凝望着大铁锅。她想着人狼和他对她的善意。她想着她的图书馆翼龙和他被锁住、擦伤的翅膀。
“不要。”她细细地说,血液撞击她的额头,她觉得头晕目眩,“我不会以你之名做任何事。”
女爵耸耸肩。她弯腰亲吻黑豹的耳朵:“好吧,我只好把你那头上当、可笑的二流翼龙变成胶水和香料啰。”
“不要!”
依阿高轻声咆哮。女爵抓住九月的手,用她灼热的手使劲挤压九月的手指。“我想你说够多‘不要’了,小女孩。”她咬牙切齿,“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某个乡野女巫?我不是在请你帮忙,也不是在求骄纵的捣蛋鬼配合。我很少谈条件的,而我可是对你开了不错的条件,公平的条件!如果你不想要公平交易,也别期望我公平相对。依阿高,去把翼龙抓来。”
“不!拜托不要!我去!我去。只要你保证不用那把剑伤害任何人。”
女爵的头发愉悦地翻红,转为深南瓜橘,正巧是九月最爱的颜色。她抓着九月的手压在她嘴唇上——仍旧捏得九月生疼。“我就知道我们会变成朋友!”她柔声说,“既然你不再固执,我们来换掉你那只破烂的旧鞋吧!”
九月麻木、机械地任凭女爵扔掉忠诚、正直的扣带皮鞋,滑进那双缎带黑鞋。鞋子刚好合脚。当然,鞋子刚好合脚。
女爵拍拍她的手臂,把她带到荆棘地门边。九月突然发现她完全没看到房子长什么样子,完全不了解女爵的力量,跟来的时候一样无知。女爵操控了她,而且轻而易举。
“我还是要现在就拿到汤匙。”她低语,只是一个小小的反抗。
“当然。你如果乖乖听话,我也是很讲道理的。”女爵又轻抚依阿高。黑豹拱起背享受女爵的爱抚。她拉出一把木制长汤匙,上头污渍斑斑,握把裹着皮革。九月接过汤匙,塞进绿色便袍的腰带。
女爵踮起脚尖亲吻九月的额头。她手是热的,嘴唇却相当冰冷。拉开身子时,她的头发转为深深的墨绿色。
“依阿高会带你出去。再见面时,我想我们之间的事情应该已经大有进展。”
依阿高轻轻衔起九月被捏扁的手,拉着她往花门走去。
“九月,一路平安。”女爵爽朗地大喊。她又笑了,就在心形楼梯底,九月不曾在别的小孩脸上看到过那么甜美的微笑。“还有,如果你没能在七夜之内带回我的剑,我会收回那把汤匙——还会把你的头挂在花园里的棘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