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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竹碎玉 深碧色 20298 字 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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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首道:“小人何处不妥,还望公子示下。”

崔循没说话。

萧窈拢着大氅,抿着唇,闷声?笑得停不下来。

待崔循深深看她一眼,才觉出不妙,咳了声?,勉强端正神色。

但此时再要装乖已经没多大用。

晚间,暖阁中烛火燃得比平日还要多几盏,虽算不上灯火通明,但足以?将一切照见得清清楚楚。

萧窈被压在书案上,衣衫半解,只好软声?讨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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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循将她手?腕并拢一处,只一手?便?轻而易举钳制了。持着支新开封的紫毫细笔,似是征询一般,问道:“为你作画,可好?”

萧窈鬓上的钗环散落在地?,长发如流水般散下,闻言连忙摇头。

此时无须多问,都能猜到崔循不是打算画什么能拿出去变卖赚一大笔钱的画,再多想下去,脸颊从脖颈已绯红一片。

她挣不开崔循的手?,只好小声?谴责:“你学坏了。”

他从前明明是再正经不过的人,不该如此才对。

崔循并未反驳,只问道:“谁教的?”

萧窈愣了愣,想明白他的意思后,立时反驳:“我何曾教过你……”

话还没说完,笔尖描摹过纤细的锁骨,缓缓向下。

萧窈便?再说不出什么话了,紧咬着唇,才没叫狼狈的呻|吟溢出唇齿。

但她并没能招架太久。

崔循对她实在太过熟悉,清楚地?知道,以?怎样的力道拂过何处,会?令她难以?自持。

身?体如紧绷的琴弦,在他手?下颤动不休,不多时便?溃不成军。

“你是不曾教我,”崔循随手?撂开那支上好的紫毫笔,将她从书案上抱了起来,哑声?道,“却引诱我……”

“所以?合该偿还。”

萧窈触不到地?面?,无着无落,埋头在他肩上咬了口,谴责道:“小气……”

她此时有气无力,咬得不重。

崔循低笑,托着她的手?稍一松。

萧窈惊叫了声?,手?忙脚乱将他拥得愈紧,意识到他这?是有意作弄自己之后,炸毛道:“崔循!”

“好了,”崔循稳稳托起她,额头相抵,“乖些,早点放你回床榻睡觉。”

崔循说这?话时看起来颇为正经。萧窈犹豫一瞬,还是信了,软着声?音唤他“夫君”,他说什么便?做什么。

但还是错付了。

到后来,崔循倒是抱她回床上了,睡觉却是不存在的。

第二日醒来时,萧窈独自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已换了干净的中衣,浑身?清爽,只是泛酸。

而罪魁祸首早些时候已经入宫上朝去了。

萧窈那时睡得正沉,毫无所觉,崔循便?没惊扰她,只留了句话叫婢女?转达。

萧窈正偏头打量着肩上留下的红痕,磨了磨牙,后悔昨夜没狠狠咬他一口才算。听了青禾的话,懒洋洋撩起眼皮,没好气道:“他说什么?”

“公子说,书房博山炉后的书架顶层,有一锦盒,其中放着幅他早些时候的画作。”青禾回忆着崔循的话,逐字复述,“夫人若有兴趣,可以?一看。”

萧窈惊讶过,又有些好笑。

崔循只说是从前的画作,不肯说清楚究竟

是什么,分明就是吊她胃口。却又要添那么一句,仿佛看不看都随她。

欲盖弥彰。

青禾觑着她的反应,问道:“可要柏月取来?”

“罢了,”萧窈伸了个懒腰舒展身?体,撑着坐起身?,“待用过饭,我自己取。”

梳洗更衣,用饭,过问庶务。

一上午便?这?么消磨过去,临近晌午,才终于有闲工夫去取画。

崔循的书房常人不得入内,纵是在此伺候的柏月,每回着人洒扫也是小心翼翼的,不敢随意翻看。

于萧窈而言,倒没什么顾忌。

她从前闲暇无事?时,百无聊赖,便?会?到崔循书房来转一圈,挑两册感兴趣的书回去看。

无需知会?登记,比在学宫藏书阁时还要方便?。

只是因身?量缘故,多有不便?,最?上那层倒是未曾翻看过。

她并没要仆役帮忙,踩了踏几,依着崔循留下的指引,取了那一书架最?上层的锦盒下来。

锦盒看起来平平无奇。

但显然是许久未曾打开过,机括不大灵敏,声?音听起来有些钝。

其中竟当真只放着一卷画,再无其他。

束之高阁的画作,而非悬于壁上,显然是崔循自己并不想常看,却又偏偏要她来看。

萧窈嘀咕了句,漫不经心解开其上系着的丝條,慢慢展开。

纸上绘的是冬日场景。

草木萧落,枝干上覆着落雪,湖水结着层薄冰,四下白茫茫一片,冷冷清清。唯一的亮色是湖边身?披大红斗篷的女?郎,正俯身?捧着积雪,衣摆散于雪地?,像是绽开的花。

看不清形容神色,却叫人莫名觉着,她应当是欢快愉悦的。

与旁人收了润笔钱,正儿八经画的景致图景不同,眼前这?幅画更偏于写意,像是一时兴起的信手?之作。

却又不能说不用心。

哪怕萧窈于书画一道没什么造诣,也能看出来其中蕴着的情愫,比那些看似十分精致,实则一板一眼的画好了不知多少。

撇了撇唇,既惊讶又疑惑。

有那么一瞬,萧窈心中生?出些不着边际的想法?,转眼却又否了。

崔循不是那等不着调的人,既叫她来看这?画,便?不会?跟她毫无关系。

萧窈抚过画纸,指尖描摹过湖泊,与风雪后若隐若现的山形,渐渐觉出几分熟悉。

萧窈少时背书不利落,但在山势地?形这?类事?情上,记性向来不错。

她应当是见过这?样如旌节般的山形,还曾同晏游提过,是在……荆州!

“荆州”二字浮现在心头时,眼前这?画中的景象也有了眉目。

萧窈去荆州的次数屈指可数,若再限在冬日,拢共也就那么一回。那时晏游被提拔到桓大将军帐下,重光帝有事?前往荆州,她便?撒娇央着父亲带自己过去。

说是探看晏游,实则是叫他陪自己玩。

时过境迁,具体的情形萧窈已经忘得七七八八,更不知道崔循那时竟也在荆州。

崔循早就认出她,但这?个闷葫芦,从未提过此事?。

长久以?来,萧窈以?为自己与崔循的初见始于祈年殿外?,两人擦肩而过,烛光映着细雪,她多看了崔循两眼。

实则经年以?前,在一场更大的落雪之中,崔循就曾望见她。

再不曾忘-

崔循虽寡言少语,却并非笨嘴拙舌之人,往往是懒得与人多费口舌。

唯独在荆州初遇这?件事?上,他数次许久,也未曾想好该如何向萧窈提起此事?。

一来二去竟就这?么拖了许久。

直至如今,才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提及。

那幅被束之高阁的画,实则是他决意彻底斩断与萧窈之间的关系时,在那个无所事?事?的午后,信手?绘成的。

全由心意一气呵成,未曾推敲雕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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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循那时想的是,自己不应被任何人扰了心神。他与萧窈之间的牵扯,便?合该如这?幅画一样尘封,遗落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中。

偏偏人算不如天算,风荷宴上,萧窈不管不顾跳上了他的船。

他并非没有别的选择,却还是随波逐流一回,将自己所有的清醒克制,与先前的筹划悉数推翻。

她几次三番,不讲道理地?闯进他眼中。

便?合该是他的。

如今再回忆旧事?,崔循甚至有些庆幸于那场阴差阳错。

若不然,他与萧窈之间兴许会?就此错过,眼睁睁看着她嫁与旁人,朝夕相处,出双入对。

届时他可会?后悔?

从前思及此事?,崔循能笃定说“落子无悔”,可如今回看,他更为清醒地?意识到,会?的。

兴许还会?做些什么出格的事?。

议事?厅外?,响起内侍的殷勤问候声?。

萧窈是与谢昭前后脚到的。

内侍原本同谢昭说着些什么,见她来,连忙恭恭敬敬行礼,垂首道:“少师在内。”

谢昭则笑道:“巧遇。”

说罢,挑了门帘请她先入内,不疾不徐道:“琢玉这?般勤恳,倒真是令我等汗颜。”

时至今日,谢昭是为数不多敢随口调侃崔循的人,不知情的外?人看了,大都会?感慨两位交情匪浅。

萧窈则是见怪不怪,懒得掺和?。

崔循不动声?色道:“若过意不去,筹措军资之事?便?交由你来料理。”

谢昭处理文职事?务,不逊于任何人。

但他到底未曾切身?历练过,对于军中事?务知之甚少,兴许还不如萧窈这?个同晏游耳濡目染的,自然无法?与崔循相较。

他对自己的斤两心中有数,却并没露怯。扯了扯嘴角,从容笑道:“琢玉若放心交给我,我情愿一试。若有不明之处,想来公主?也愿为我解惑。”

崔循抬眼看向他。

萧窈扶额,言简意赅道:“够了。”

谢昭知情识趣,落座后道明来意:“我昨日问过桓家人,萧巍已着仆役收拾行李,不日将离开建邺。”

他极擅往来交际,未曾如崔循这?般旗帜鲜明地?站在哪一方,几乎与各家都有交情不错,说得上话的人。

萧窈并未质疑这?一消息,只道:“比预想的要晚不少。”

元日立储昭告天下,连桓氏在内的朝臣未有异议,便?昭示着萧巍此行无望,空跑一趟。

以?他的性情,早该拂袖离去。

毕竟向曾看轻过的萧霁俯首称臣,何尝不是屈辱?

但他还是留下了。

在得知此事?后,萧窈曾特?地?叮嘱萧霁,叫他留在宫中不要外?出,又吩咐侍从仔细看顾太子安危。

崔循与她看法?一致。

前几日东阳王返程之际,也告知萧霁不必相送,只在宫中见了一面?。

“他在此久留,必是有江夏王授意,有所图谋。”谢昭看着茶水蒸腾的热汽,眯了眯眼,“太子殿下的安危是重中之重,公主?那里,也宜更仔细些。”

“年前学宫雅集,公主?当众拂了萧巍脸面?,他这?个人睚眦必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崔循不大喜欢谢昭在自己面?前过多关心萧窈的事?,但这?回却没再与他针锋相对,只向萧窈道:“出门时除却侍卫,记得叫慕怆随行。”

萧窈颔首:“我明白。”

谢昭目光落在崔循面?前那纸摊开的公文上,问道:“军资为何处筹备?”

崔循道:“湘州。”

湘州原在王俭手?中,他是个昏聩的酒囊饭袋,难以?约束手?下人,中饱私囊、从中渔利者数不胜数。

宣称的十余万兵马,刨除虚报的、老?弱病残充数的,真正能用的不足半数,皮甲、兵刃更是残缺不全。

不独萧窈忧虑,便?是崔循自己,也不放心这?样的军士迎战。

少不得要为其筹划。

谢昭轻轻叩着书案边沿:“琢玉认为,江夏王必会?起兵谋逆?”

他并非怯战之人。只是若能用些谋略手?段,兵不血刃按下江夏王,自然还是少些损伤为好。

毕竟战事?一起,谁都无法?从中讨得好处。

崔循知他心中所想,没多费口舌,言简意赅道:“没有临阵磨枪的道理。”

第107章

萧窈能够理解谢昭的顾虑。

战事一旦开始,将士伤亡,百姓流离失所,不知要耗上多久才能收场。

而与?此同时,她直觉上更?认同崔循的看法。

此战或许在所难免。

以?她对江夏王的了解,这位叔父实则算不得老谋深算的野心?家,更?像是个心?狠手?辣、不择手?

段的疯子。

在他那?里,所谓的谋略不见得能派得上用场,哪怕前?脚约定好盟约,转眼便?能翻脸不认人。

对于这种?人,许以?利益,只会愈发助长他的胃口;唯有真刀真枪拼过,血淋淋拔去他所倚仗的羽翼,才能令其?俯首。

萧窈三言两语讲明缘由。

谢昭是个聪明人。

哪怕一时不愿见到这种?情形,但细想之后,也明白这话?没错,深深叹了口气:“所幸湘州在手?。”

若湘州仍由王俭坐镇,与?江夏王勾连,沆瀣一气。届时兵马沿江而下,直指建邺,宿卫军恐怕也难与?其?抗衡。

“若湘州兵强马壮,自不必忧心?,以?晏游的本事必能率军拒敌。但就眼下来说,却还不够。”萧窈顿了顿,轻声道,“桓大将军碍于建邺家眷,明面上不会与?江夏王站在一处,可保不准暗度陈仓。”

久经历练的荆州兵马非寻常将士能及。

退一步来说,纵然桓大将军不借人给江夏王,只提供军马粮草等战备物资,也足以?影响战局。

故而在双方撕破脸之前?,必得尽快筹备。

谢昭道了声“是”,视线落在垂眸喝茶的崔循身上,想了想,又?看向萧窈:“殿下倒也不必过于忧虑。若真有那?么一日,想必京口军不会袖手?旁观。”

谁都知道京口军实则攥在崔循手?中,但能为?此事做到何种?地步,关系着崔氏阖族利益,未必能由他一人说了算。

谢昭存了试探之意,这话?说得便?有些诛心?。

萧窈微怔,正欲开口时,崔循已放了茶盏。

青瓷盏置于书案上,茶水泛起涟漪。

崔循抬起眼,平静道:“我与?殿下为?夫妻,一体同心?。崔氏亦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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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曾回避试探,将话?说得明明白白,态度笃定。

萧窈莞尔。

倒是谢昭有些措手?不及。

沉默片刻,颔首道:“那?便?再好不过了。”

他原是为?官员考教、人事调动而来,不再久留,大略议过后,便?携了公文去见萧霁。

议事厅只余两人。

萧窈尚未道明来意,便?只见崔循倾身,抬手?扶正她鬓发上的那?支步摇:“怎么来得这样急?”

姿态似是漫不经心?,话?却问得有些刻意。

萧窈看出他明知故问,不肯接茬,煞有介事道:“这几日都未曾入宫,今日得空,想着湘州应有奏报,自然惦念着想早些来看。”

话?音未落,便?被捉了手?。

覆着薄茧的指尖擦过她纤细的手?腕,崔循极轻地叹了口气,重新?问:“不是要问我那?幅画吗?”

萧窈这才点了点头,勾着他的小?指:“为?何不亲自同我讲?偏要这样故弄玄虚,哄我自己看。”

崔循缓声道:“我不知该如何提起。”

他不擅剖白心?绪。

萧窈知他性情,也从没指望他能说出什么甜言蜜语。

若哪天崔循转性,她才要惊诧。

萧窈由衷感慨道:“哪有你这样的人?”

崔循不解。

“你应早就认出我来了,绝口不提也就罢了,早前?还对我那?般冷淡。”萧窈同他算起旧账,葱白的手?指落在他心?口的位置,饶有兴趣道,“当初我缠着不依不饶时,你究竟如何想的?”

她眉尖微挑,杏眼桃腮,黑白分明的眼瞳透着狡黠。

崔循喉头微动:“我那?时想……不应如此。”

这话?并非信口开河。

他那?时的确是这样想的。

只是想归想,实际却并没做到,直至最?后放弃挣扎,彻底认栽。

萧窈听出崔循话?中意味,伏在他肩上,乐不可支。

步摇垂下的珠子垂在鬓侧,摇摇晃晃。

崔循的目光为?之牵动,片刻后,无奈笑道:“当真这么有趣吗?”

萧窈坐直些,对上崔循带着无奈与?笑意的眼眸,再想他从前?凛然不可侵犯的冷淡模样,几乎生出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又?不由得好奇:“那?如若我当初真听了你的话?,不再打扰呢?若我当真嫁了旁人……”

她甚至没说要嫁谁,只说了“旁人”两字,落在腰间的手已然收紧些。

崔循眉眼不动,声音却斩钉截铁:“没有如若。”

他常会附和萧窈漫无边际的设想,唯独此事不成。

萧窈正欲再问,外间传来内侍通传声,这才作罢,轻声笑道:“我得过去见阿霁了。”

多事之秋,事务繁多。

两人在宫中时也就见缝插针才能独处片刻,便?会被各式各样的人打扰,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崔循替她抚平衣衫上的褶皱,松开手?:“去吧。”-

年节过后,学宫复又?开学。

从前?重光帝身体尚好时,为?表重视,每月都会御驾亲临,督查考教。

于那?些散漫的士族学子而言,这也是重约束。

毕竟若真被抽中,一问三不知,当堂丢了人,转头就会传开,连带着自家长辈面上无光。少说也要遭几句申饬。若认真计较起来,兴许还要受家中约束。

早前?韦氏那?位六郎就曾有过这么一回。

最?寸的是,那?日温氏的郎君对答如流,两相比较高下立判。

两家原就不大对付,明里暗里较劲。韦公遭了老对头的奚落,火冒三丈,也顾不得母亲的阻拦,当即把自家儿子从学宫叫回去责骂。

又?遣了他房中的美婢,断了银钱。

说是何时学宫考教评了甲等,再予他。

韦六郎被父亲新?指过来的仆役严加督促,过着苦不堪言的日子,倒真被逼出几分潜力,奋发图强起来。

学宫这些个人实际斤两如何,萧窈心?中都有数,头回见韦六郎被评甲等时,大为?震惊,一度疑心?是弄错了。

叫人问过才知晓背后缘由,还曾当作笑话?讲与?重光帝听,说是若士族子弟个个都能如此,朝中便?再不缺人才了。

及至后来重光帝病情恶化?,无暇顾及,此事便?一度搁置下来。

如今萧霁为?储君,代重光帝出席朝会,与?群臣议事,大半政务皆交到他手?中。学宫那?边便?递了奏疏,呈请太子,重启每月的考教。

萧霁从前?对此有所耳闻,却未曾经历过,便?特地请了萧窈过来问询。

萧窈当初本就在栖霞行宫住过许久,哪怕是成亲后,重光帝每回往学宫去时她也总会作陪,故而对此再了解不过,萧霁请她来的确是找对人了。

只是她心?中别有顾虑。

听了萧霁道明缘由后,并未立时回答。

萧霁看出她的迟疑,问道:“阿姐是担忧我的安危?”

见他挑破,萧窈无奈一笑。

“我明白,阿姐是为?我好。”萧霁道,“只是方才听谢卿提起,萧巍一行人不日便?将离京,此行大可定在他们离开之后。”

“何况前?往学宫,有禁军侍卫随行,又?可令宿卫军扈从……”

他这么说,便?是愿去。

若换了崔循在此,兴许压根不会给他说这些的功夫,便?会毫不犹豫驳回此事。

可萧窈并不是这样的人。

她听完萧霁的理由,垂眸想了会儿,同他约定:“你若当真想去,倒也无妨,只是届时须得由我安排。”

萧霁笑道:“我听阿姐的。”

萧窈饮茶润了润喉,将先前?所问的考较章程细细讲与?他听。

萧霁听罢,沉吟道:“我才疏学浅,届时评判高下,只怕未必能服众。”

“有尧祭酒坐镇,倒不必为?此担忧。”萧窈眨了眨眼,“再者,必有人过了个年节便?懈怠得不知东南西北,难以?收心?。改日我叫人问过学宫助教,知会你,只管抽他来问就是。”

“只要多留些心?,便?知他们会或不会,都写在脸上。”

萧窈自小?不爱做学问,没正经念过几天书。

哪怕嫁了崔循,耳濡目染,也没有一日千里的道理,单论学问其?实不大拿不出手?。

但兴许是看得多了,眼力却颇有长进。

她讲完,又?令人将早前?学宫数回考教的文章送来,叫萧霁得空看看,大略有个了解。

待到离开时,已是黄昏。

萧窈正要往议事厅去寻崔循,恰遇着来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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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只是送东西这点小?事,犯不着秦彦亲自跑这一趟。

“臣过来,原是想请太子殿下三思……”秦彦听内侍传话?,只知萧霁要调这些文章,猜出其?中用意,这才亲自赶来

想要劝说。眼下见萧窈自殿中出来,便?知必是经了她首肯,稍一犹豫,改口道,“还请公主示下。”

萧窈早前?兴许会心?血来潮,贸然行事,但到如今经历这么多,并不会只因萧霁三言两语便?心?软改主意。

她的确有自己的打算。

“阿霁此行安危,我会吩咐沈墉,由他率亲兵护卫。”萧窈不疾不徐道,“这是立储后太子头回驾临学宫,自当有朝臣随行,你只需拟好名?单就够了。”

秦彦应了声“是”。

萧窈下了级台阶,额外提醒:“记得将桓维添上。”

第108章

与?太子即将?驾临学宫,代重光帝考教的消息一并公布的,是此次随行官员的名单。

桓维位列其中。

他自己对此倒不意外,也不曾推诿,平静应了下来。

亲自前来知会的秦彦松了口气,同他对视后?,不尴不尬地笑了声。

毕竟桓维并非东宫属官,身上只领着闲差,这事原用不着他随行。虽说也寻了个?说得过去的由头,但?桓维又不是傻子,岂会被轻易糊弄过去?

这事归根结底,是萧窈不信他。

桓维当初从荆州来建邺,是想着带一双儿女拜见?曾祖,待到在家过了年节便要启程回去。偏生不巧,桓翁身体每况愈下,他这个?长孙总没?有就此离开的道理?。

后?来便是王旖之事。

待到诸事料理?悉数料理?妥当,终于能返程时,萧巍又奉江夏王之命来了建邺。

这回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局势僵持着,未曾撕破脸,萧窈自然没?办法明着限制他离开,但?隔三岔五总会给他找些事情做,绊着脚步。

桓维对此心知肚明,知道推脱不过,悉数接下。

“这是早些时日公主令我整理?的荆州地志,完工半数,”桓维点了点手边装订妥当的书册,“舍人既来了,便代我先将?此书交付过去,若有何?不妥之处,我再斟酌修整。”

说罢,自顾自在案角的小香炉中又添了勺香料。

轻烟自炉孔溢出,本就馨香满室的书房之中,香气愈发浓郁起来。

秦彦不着痕迹地蹭了蹭鼻尖。

他从前与?桓维打过交道,知他不常用香,也不知为何?,如今竟改了习性。

但?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没?好到就此闲谈的地步。

公务交接妥当,秦彦接过那册地志,道了声“有劳”,便起身告辞。

脚步声逐渐远去。候着的仆役尚未将?外门合上,次间的人已经?信手挑起竹帘出来,冷笑道:“那丫头防你防得这样紧。堂堂桓氏长公子,如今倒像是成了阶下囚。”

他身形健壮,眉眼间透着戾气,身上犹带酒气。

正是萧巍。

因两?家为姻亲的缘故,他与?桓维相识多年,常有往来,说话间便没?什么忌讳。

桓维不曾为此愤慨,看着香炉袅袅升起的轻烟,波澜不惊道:“倒也算是情理?之中。”

若易地而?处,他也会如萧窈这般行事。

萧巍却见?不得他这般淡然的模样,不由皱眉道:“你这般沉得住气,是当真不打算回荆州?”

为着此事,萧巍已经?提过数回。

就差拍胸脯担保,只要桓维点头,必然能想方设法将?他与?一双儿女带离建邺。

“此事没?那么容易。”桓维看出他的心思,缓缓道,“何?况我若私自离开,贸然打破如今僵持的局面,恐怕覆水难收。”

“你以为,她敢对荆州动手?”萧巍语带轻蔑。

他虽曾因射箭被萧窈拂过脸面,心下却并不认为,这样一个?女郎有什么了不得的。只不过如今是在建邺,不得不暂且忍让罢了。

若是在江夏,哪由得她那般轻狂?

桓维扶额:“她不能令你忌讳,那崔琢玉呢?”

萧巍与?崔循这些年没?怎么打过交道,见?面回数屈指可?数。

他心高气傲惯了,哪怕身边门客明里暗里提点过,心中对崔循却并不怎么服气。只恨他不识好歹,受了自己的礼,在立储一事上却倒向萧霁。

以至于空来建邺一遭,回江夏后?难以交代。

“纵崔循当真晕头转向,我也不信,崔氏会允准压上京口军,为他人做嫁衣。”萧巍想起先前在崔循那里好声好气的情形,磨了磨牙,“若有一日……我容不得他。”

桓维扯了扯唇角。

几乎刻进?骨子里的仪态,令他没?流露出任何?不认同,又或是轻蔑。

他父亲桓大将?军与?江夏王交情深厚,盟约在一日,他就不能捅破这层窗户纸。

“我留在建邺,他日纵有万一,亦能在其中斡旋。”桓维一句带过,叹道,“世子返程,劳烦代我向伯父问安。”

“我是该回去了。”萧巍看向书案上那块出入学宫的牙牌,放荡不羁笑道,“只是在此之前,还是得留份礼物给他们,才不算白来一趟。”

桓维眼皮一跳。

但?他已经?回绝过萧巍,没?有再三阻拦的道理?,索性连问都没?再多问。

只在萧巍离去时,额外提醒道:“若当真想动手一试,万勿牵连公主。”

萧巍回头看他一眼,轻佻戏谑:“存远惯会怜香惜玉。”

桓维脸上一贯的从容险些没能维系住。

深吸了口气,才将险些溢出的冷笑咽回去,心下道了句“不知死活”。

一日后?,萧巍率侍卫离京。

又三日,太子将率朝臣驾临栖霞学宫。

萧窈这些时日忙得厉害,学宫那边接驾事宜顺势遣了班漪过去交接,但?宿卫军这边,还是得她自己过问,召沈墉等人详谈商议。

忙中难免疏漏。

待到前夜翠微提醒,才记起先前接了请帖,明日原该去喝崔家二房新生小郎君的满月酒。

论及辈分,那算是崔循的堂侄。

萧窈又看过那张请帖,待卸了钗环耳饰,起身往书房去见?崔循。讲明白原委后?,开门见?山道:“我明日须得陪着阿霁往学宫去,这满月酒,应是喝不成了。”

于情于理?,此事都不大应当。

毕竟她如今是崔循的夫人,管着家中庶务,这等往来交际算是分内之事。

若是因身体缘故不便露面,倒也罢了,可?偏偏是要往学宫去,稍一想便知必然会为人非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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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窈倒不在乎旁人在背后?如何?议论,斟酌后?,只觉应当同崔循说明白。

“阿霁从前未曾经?历过,我先前应了他,要陪着同去学宫,也好及时照拂……”萧窈眨了眨眼,一脸无辜道,“你不会生气吧?”

她轻声细语,又仿佛带着些小心翼翼,像是生怕他为此介怀一样。

演得十分不走心。

崔循看着纸上晕染开来的墨迹,放下笔,问道:“若生气呢?”

“那便喝些去火的药茶,别气坏了身体……”萧窈收敛了那副可?怜模样,悻悻道,“我总是要去学宫的。”

崔循失笑:“我便知道。”

萧窈在崔循对面坐了,水灵灵的眼望着他,一言不发。

片刻后?,还是崔循先开口:“去就是,我还会拦你不成?”

萧窈“哦”了声,又道:“我担心你会为此不高兴。”

崔循知她想听什么,半是无奈半是纵容地笑道:“没?有不悦。”

许久之前,他就知道萧窈注定当不成那等为人称道的世家主母,也曾一度想过约束她。

最后?还是作罢。

她无需迁就讨好谁,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也没?什么不好。

他情愿,又哪轮得到旁人指手画脚。

“令柏月过去代你解释。明日若得空,料理?完官署事务,我自己也会亲自去一趟。”崔循换了张新纸,不疾不徐道,“不必担忧。”

萧窈心满意足

道:“好。”

她原是已经?打算歇下,见?此,稍稍提起衣袖,替他研起墨来。

漆黑的松烟墨映着素白的手,皓腕如霜雪。

崔循视线微微停滞,随后?错开,收心写?了几行字后?,开口问道:“你明日有何?安排?”

夜色渐浓。

萧窈已经?有三分困意,倒像是课上打盹被抽中回话的学生,虽说清醒过来,脑子却还有些迟钝。

下意识反问:“你如何?知道我有安排?”

“这几日,你见?沈墉的次数多了些。”崔循轻描淡写?道,“若只是令他率宿卫军为太子出行扈卫,只吩咐下去就足够,用不着如此。”

萧窈:“……”

她还没?同崔循提过自己的打算,倒不是恐走漏风声,只是怕他知道自己的打算,会不认同。

哪知他竟这般敏锐,还是看出端倪。

“是有。”萧窈托着腮,慢吞吞道,“我想试试看,若趁此机会下饵,能否钓上鱼。”

崔循早就猜了个?差不离,闻言,颔首道:“也好。”

萧窈稍感惊讶:“我以为你会拦我。”

“太子殿下甘愿当这个?钓饵,我并没?有执意阻拦的理?由。若能趁此机会,查清除却明面上的桓氏,江夏王在建邺还有什么可?供调动的人脉,是好事。”崔循冷静分析过,同她强调道,“只一点,你不能以身犯险。”

他将?慕伧给了萧窈,足够保她无虞。

萧窈欣然应下。

她掩唇打哈欠,困意又涌了上来,眼中盈着雾气,轻声催促:“还没?写?完吗……”

蕴着的墨汁的笔尖一顿。

崔循再次搁笔,抬手捉了她那段雪白的手腕,拉下衣袖,低声道:“你先回去歇息。”

萧窈瞥了眼书案,困惑道:“不是快写?完了吗?”

崔循给旁人的书信大都是言简意赅,一页纸足够,片刻功夫应当就能写?完才对。

“你在这里,会扰乱思绪。”崔循道。

萧窈瞪圆了眼,想说自己明明安安静静,不曾出声打扰。对上他那双微黯的眼眸,短促地“啊”了声,忽而?明白过来。

她明日还得早起,经?不住折腾。

红唇微抿,拢着大氅,轻手轻脚起身:“那我先回去……”

第109章

依着旧例,萧霁会在朝会散去?后,由先前选定的朝臣们陪同,自皇宫往栖霞学宫。

禁军随侍仪仗,宿卫军在城外相侯。

沈墉得了萧窈严令,知太子安危何其紧要,从军中挑了知根知底的亲兵,亲自带队护卫。

萧窈对?自己的斤两有数,知道随行也帮不上什?么忙,便没特地进宫周折。

晨起,崔循入宫上朝,她则打算直接往学宫去?。

萧窈无需赶时间,不慌不忙地斜倚迎枕,隔着床帐看崔循穿衣。

崔循的身形既不似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那般单薄,也不似久经沙场的武将那般健硕,是那种恰到好?处的。

肌骨流畅,蕴着力气。

穿衣俊秀风流,赏心悦目。

一大早看这?种,很是养眼,叫人心情都仿佛好?了些。

萧窈正?欣赏着,崔循像是觉察到她的视线,回身挑开帷帐。

烛光倾泻,照出慵懒面容。

“不困了?”崔循摸了摸她的鬓发,叮嘱道,“用过朝食,再出门。”

正?要收回手,萧窈偏过头?,在他掌心亲了下:“好?。”

崔循:“……”

手背青筋跳动,他缓缓呼吸,将被撩拨起的情欲按下,低声道:“忙完学宫事宜,早些回家。”

萧窈忍笑,又应了声:“好?。”

待到崔循离去?后,她起身梳洗更衣,依言用了些朝食,往学宫去?。

山间的清晨分外凉些,空气冷冽,暗香浮动。

萧窈来得早,从讲经堂外过时,还能听着清清琅琅的背书声。

她拢着厚厚的大氅,怀抱手炉,驻足听了片刻,待到见着闻讯赶来的班漪,这?才?同往花厅。

班漪着青衣,乌发以一支玉簪盘起。

通身并无环佩香囊等?饰物,于士族女眷而言,太过简朴,但在此处却恰到好?处。

不失端庄,整个人看起来随和?而自在。

甫一见面,班漪问候过,便将今日安排讲与她听。

萧窈认真听了,有意无意问道:“师姐来此,诸事可还顺遂?若有人蓄意为难……”

“不曾有这?样的人。”班漪神色自若,笑道,“且不提师父如今还坐镇学宫,纵没有,他们知我是公主一力荐来的人,怕也不敢有何冒昧之举。”

这?话虽是玩笑,也是事实。

学宫与别处不同,寻常士族插不进手。

在此当值的属官被筛过几回,要么长于学问,要么办事稳妥,并没那等?搬弄是非的蠢笨之辈。

但凡心中有点成?算的,就不会同萧窈推荐过来的人过不去?。

萧窈拥着手炉,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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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学子齐聚于此。

虽大都是士族子弟,但不曾入仕,真正?与萧霁打过交道的屈指可数。

萧霁居高位审视时,他们大都也在暗暗观望,想?看看这?位仓促扶立起来的太子殿下是何表现,能否镇得住场。

单就外表来说,萧霁还是个“少年”。

身量如正?拔节生?长的细竹,尚未长成?;清秀的眉眼间,犹带未曾褪去?的青涩。

但他神色并不畏缩,言谈不疾不徐,举止从容有度,叫人不自觉间已收敛了轻慢之心。

萧窈旁观问答奏对?,倍感?欣慰之余,又莫名觉出几分熟悉。

凝神想?了片刻,忽而意识到,萧霁眼下这?般,实则是有意模仿崔循。

虽说不尽相像,但也足够唬人。

她抿唇一笑,在萧霁看过来时,不着痕迹地使了个眼色,微微颔首。

这?是先前说好?的,要在评判高下时稍作提点。

萧霁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含笑道:“温郎所言,不落窠臼,令孤耳目一新。”

又吩咐内侍:“将那方洮砚赐予温郎。”

温氏比不得崔、谢这?样的顶级阀阅门第,温绥平日在学宫,也算不得什?么受瞩目的人物。不少人原都以为,太子头?回来学宫,应当会借此机会示好?,赏赐崔韶他们才?对?。

饶是温绥自己,都愣了愣,才?连忙行礼谢恩。

待考教终了,学子散去?,萧霁犹自与尧祭酒说话,请教学问。

随行的朝臣大都为东宫属官,见此,依旧规规矩矩跽坐着,随侍在侧。

因?尧祭酒上了年纪,畏寒的缘故,琅开堂中炭火烧得很旺,便难免有些憋闷。桓维饮完杯中茶水,借着更衣为托词出了门。

朔风扑面,带着冬日严寒。

桓维缓缓舒了口气。走出没多远,听着身后传来的些微脚步声,皱眉回看。

先前萧巍有意无意讥讽他为“阶下囚”,桓维虽没为此愤慨,却也知道这?话没错,自己的行踪始终处于监看之下。

他毕竟不是毫无脾性的泥人。

此时心中已不耐烦至极。

可跟在他身后出来的,并非仆役,而是萧窈。

柔软的大氅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兜帽上的风毛几乎遮了半张脸,整个人瘦瘦小小的,看起来纯良无害。

因?萧容的缘故,桓维从前看她,便如同自家天?真骄纵的小妹,总带着几分宽纵。

后来才?渐渐意识到自己想?岔了。

而到如今,他已经无法再居高临下,带着不自觉的优越来关怀这?位公主。

桓维神色复杂,待她近前,这?才?开口问候:“公主有何吩咐?”

“这?两日,我大略看过秦舍人带回来那册荆州地志,很是详尽,想?必费了不少心思。故而想?着,应亲自向长公子道声辛苦才?是。”萧窈停住脚步,不慌不忙道。

“公主不需如此,”桓维不甚诚恳地笑了声,“臣奉命行事,自当尽心。”

“这?本不是长公子分内之事。奈何我实在放心不下,不欲你回荆州,便只好?出此下策。”萧窈只当没听出他阴阳自己,轻笑道,“故而除却辛苦,还应赔个不是。”

她就这?么戳破了这?层窗户纸。

桓维沉默片刻,待到心绪平复,方才?问:“公主如今这?般坦诚,是放心得下了?”

萧窈耸了耸肩:“那倒也没有。”

桓维噎住,险些被她给气笑了。

“我想?着,长公子如今站在这?里,而非借萧巍之手潜逃,应是还没决意与江夏绑死?,当一根绳上的蚂蚱。”

萧窈撩起眼皮,端详着他的反应,“只是不知,令尊如何打算?”

桓维面无表情:“父亲自然尽忠职守。”

萧窈没理会这?一听便是敷衍的说辞,自顾自道:“我听崔循提过令祖。你可知他老人家若还在,会如何?”

桓维便不再言语。

因?他心知肚明,若自家祖父仍在,早在萧巍年前来建邺时,就要亲自给荆州写信质问了。

因?桓翁虽性情任诞,行事散漫,却并非狂妄到不顾君臣伦常的人,更不愿阖族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

桓维虽什?么都没说,但沉默之中所流露出的无奈,已经足够萧窈再次确准桓大将军的态度。

心不可避免地沉了沉。

但这?在萧窈的诸多预想?之中,这?甚至算不上最?差的情形,故而并没惊诧,也不至于为此颓唐。

她稳稳托着手炉,指尖抚过绣囊上的精细花纹:“还有一事……”

桓维心中存着忧虑,听她语气稀松平常,只当是什?么无关痛痒的问题,漫不经心点了点头?:“请讲。”

“萧巍他们,当真已经回江夏了吗?”

萧窈的声音很轻,可落在桓维耳中,却不容忽略。他眼皮不自觉地颤动了下,尽可能平静地反问:“臣不明白公主何意。”

“我那位叔父子嗣众多,萧巍是原配夫人所出,虽还顶着世子的名头?,可地位想?来并不十分稳固。毕竟若当真是器重的接班人,岂会派他来建邺涉险?”萧窈斟酌道,“这?应当,算是考验才?对?。”

“萧巍在此空耗许久,将事情给办砸了,其他兄弟必然会落井下石。那他自己,会甘心就这?么回去?吗?”

有那么一瞬,桓维不禁怀疑,是不是萧巍那里有人了走漏风声,才?会被她猜得分毫不差。

他同萧窈对?视片刻:“公主既想?得这?样明白,今日太子出行,应当另有安排。”

萧窈笑而不语。

冬日稀薄的日光下,远处的山林有鸟群惊起。桓维久在军中历练,只一眼,就隐隐看出些肃杀之意。

前几日见萧巍最?后一面时,桓维曾好?心叮嘱过,叫他若真有什?么打算,不要伤及萧窈。

那时是想?着,若萧窈真有个三长两短,崔循决计不肯善罢甘休。而如今,桓维忽而意识到,兴许用不着崔循出手。

她本就是个应当忌惮的人。

桓维只觉嗓子发紧,心中千回百转过,倒顾不上萧巍那里会如何。他脑中浮现一个本该早些想?到的问题,缓缓道:“公主特地追出来,与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萧窈反问:“长公子以为呢?”

“你想?令萧巍疑心,是我告密,泄露他的行踪安排,致使事败。”桓维说起这?些,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但眼前种种,又令他不得不怀疑。

“长公子说笑了,萧巍如何会知道我来见你?”萧窈若有所思,“还是说,你知今日琅开堂内,还有与江夏往来交好?之人,故而心生?顾虑。”

“可你们两家既为姻亲盟友,又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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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萧霁驾临学宫,近半数东宫属官随行,原本?来来往往的?官廨冷清不少。

有人故态复萌,生了懈怠的?心思,想着趁此机会松快半日。待到?知晓崔循仍在?,心中叫苦不迭,手上的?事倒是半点?没敢落下。

生怕被叫去时答不上来。

议事厅中一片沉寂。

崔循翻看着浙东一带近日呈上来的?那批公?文奏报。

空旷的?厅堂中,唯有轻微的?纸页翻动声,炉香袅袅。

此处燃着的?原是惯用的?檀香。

因萧窈近来不大喜欢,崔循看出,便吩咐内侍换了春信香。

香气轻淡悠远,犹带丝丝缕缕清甜,是那种闺阁女郎会更偏爱的?味道。

程璞一进门,便觉察出换了香料,下意识看向?书案后端坐的?崔循。

他虽是立储后得了提拔,才正儿八经入朝为官,但?世家之间多有往来,自然与崔循打过?交道。在?他从前的?印象中,崔长公?子便如传闻中所言,是个一丝不苟的?端方君子。

言谈举止自是无可?挑剔。

却又如极寒之地经年不化的?寒冰。叫人望而却步,也难想象他会有为儿女情长改变的?一日。

时下多有议论,说崔循娶公?主,实则是为了攫取皇权,令崔氏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程璞也曾这样暗暗想过?,但?就眼?下所看到?的?种种,又觉着,未必如此。

在?崔循抬眼?看来时,程璞及时垂了眼?,躬身问道:“少师有何吩咐?”

崔循将?公?文与他:“会稽呈上的?奏疏中提及,周遭各地由社祭故态复萌之兆。”

程璞的?叔父出镇会稽,他正恭谨接过?公?文,听到?“社祭”二字时,修长的?手隐隐颤抖。

寻常社祭不过?是循着旧时习俗,稀松平常,决计犯不着在?公?文上特地提及。此处的?“社祭”,指的?是当年天师道兴起,各处民众受其蛊惑,逐渐演变的?邪祭。

哪怕时过?经年,于士族而言,“天师道”仍是不愿回忆的?忌讳。

程氏族中曾在?当年那场战祸中折了不少人,其中还有程璞极为亲近的?兄长。他被闯进府衙的?信众擒获,连带着妻妾子女,一同?绑于府外焚死,尸骨无存。

程璞又看向?崔循。

崔循神色不动,幽深的?眼?眸不见波澜。

这种格外镇定的?态度犹如一颗定心丸。程璞闭了闭眼?,随之平静下来,看过?那封公?文后低声道:“下官记得,天师道那位装神弄鬼的?教主已然授首。”

“陈恩已死,但?曾经追随过?他的?信众却不可?能?除尽,早已四散。”崔循道,“因陈恩生于章安,故而昔年信众多流散于东南一带。”

年前浙东阴雨连绵,民不聊生,萧窈就曾有过?这样的?忧虑,恐当年之事重演。崔循也未敢轻视,为着赈灾事宜费了不知多少心力,竭力稳定民心。

若非如此,只怕这一消息来得还会更早些。

“此事不容小觑。”程璞至今仍记得当年兄长死讯传来时,家中悲恸至极的?境况,“若不尽早铲除,放任自流,只怕将?来再想约束就难了。”

崔循颔首:“我会奏请,请殿下为此下诏。”

程璞会意,垂首道:“叔父自当尽心竭力。”

在?程家叔父那里,朝中颁下的?诏书未必及得上程公?一封家书,事情兴许一样办,但?尽心程度自有不同?。

崔循召程璞来,并没指望他能?对此提出多有用的?建议,得了这句表态便足够。又多问几句后,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便暂且搁置此事,待到?明日众人齐聚商议。

又吩咐了阁部官吏,取当年存档的?奏报备用。

而后离宫归家-

二房在?为小公?子庆贺满月。

虽未曾大操大办,但?也遍请崔、言两家亲眷,待客的?宴厅坐得满满当当,笑语不绝于耳。

言氏先前孕有一女,倒是妾室陆续生了两个儿子,为此颇不自在?。如今自己生了嫡子,算是解决一桩烦处,心满意足。

言夫人也为女儿高兴,抱着小外孙看了又看,才依依不舍地交给乳母带去喂养。垂眼?饮茶的?功夫倒是想起旁的?,帕子轻

轻按过?唇角,不着痕迹问道:“你那位长嫂呢?”

“公?主是个大忙人,哪顾得上这些?”言氏似笑非笑,“一早遣人过?来,说是实在?不巧,今日须得随太子往学宫去。”

给小郎的?满月礼虽说是贵重,但?她本?就是士族出身,又嫁了崔氏,什么东西没见过??又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小门小户。

言夫人不由皱眉:“这样的?当家主母,闻所未闻。”

向?来讲究出嫁从夫,纵为公?主,嫁入崔氏后便是崔家的?人。哪有放着自家的?事不管,倒要为着萧氏平白折腾的??

偏这样一个人嫁了崔循,成?了宗妇。

认为萧窈德不配位的?大有人在?。言氏平日自然不至于宣之于口,只是适逢此事,又是在?自家母亲面前,便少了些顾忌,嘲弄道:“如今仍无子嗣傍身,且看着,她还能?肆意妄为多久。”

正说着,前头伺候的婢女来报,说是长公?子亲至。

言氏神色一怔。

因崔循素日事务繁重,未必顾得全族中事务,她与自家夫君原都没指望崔循会来这满月酒。虽说较之宾客而言,来得是晚了些,但?谁也不会为此苛责崔循的?不是。

言氏琢磨片刻,脸上的?笑意便不如先前自在?,只吩咐道:“叫人小心伺候。”

崔循这是代公?主来的?。

他知道萧窈没尽到?一个主母的?职责,放着自家应有往来交际不管,为旁的?事情费神。但?没阻拦,也没苛责,而是自己抽空过?来周全,叫人再没法非议什么。

便当真要说萧窈的?不是,也是他惯的?。

前去送贺礼的?老仆回来别?院,如实回禀此事。

崔翁眼?皮都没抬。他已经懒得为这个不争气的?长孙生气了。

毕竟气也没用。

他得保重身体?,活得长久些,待到?崔循也有了孩子时,才能?好好教养重孙。

再怎么说,萧窈也是嫁入崔氏。而非如阳羡长公?主那般,后宅不明不白地养了一群伶人,惹得议论纷纷。

待到?真有了重孙,崔翁苦中作乐地想,总是要随自家姓的?。

崔循并不知道自家祖父心中的?考量,只是在?看过?襁褓中瘦瘦小小的?婴孩时,的?确不可?避免地,设想自己与萧窈的?孩子会是何模样。

但?这想法转瞬即逝。

在?崔毅端着杯盏上前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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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循心底并不喜欢觥筹交错的?场合,但?并非不擅应对。恰相反,只要愿意他愿意,能?周全得滴水不漏,任谁都挑不出半点?不妥来。

崔毅便生出些错觉,只觉堂兄实在?温和可?亲,此时便是提些什么,也不为过?。

他饮尽酒,寒暄三?两句后,含笑道明心思。

说是早些时候有方士算过?小郎的?生辰八字,城东一处宅院,于他而言正是风水相宜的?福地。纵不常住,也能?庇护着,叫他一生平安顺遂,无灾难苦厄。

崔循平静听了:“若如此,与主人协商,买下就是。”

“偏是这点?犯难。叫人问了许多回,那家死活不肯应下。”崔毅意有所指道,“说来还是我无能?,若得兄长一句话,便是再怎么为难的?事,也都迎刃而解了。”

那户人家有些人脉,故而强撑着,不肯松口。

但?若崔循发话,分量自是不同?,便是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应下。

因饮酒的?缘故,崔毅脸色泛红,眼?瞳也不似平日那般清明,仿佛已经被酒气浸透,毫不避讳地看着面前的?崔循。

崔循神色寡淡道:“这等事终究要讲究缘分二字。既如此,若执意强求,岂非伤了福泽?”

崔毅动了动唇,还欲再说,被崔循清冷的?目光扫过?,倒似被当头泼了盆冰水,冷静下来。他不敢辩驳,只干巴巴应了声“是”。

崔循也不再多留。

略沾了沾酒,算贺过?喜,便离席回房。

这时辰,萧窈还未从学宫回来,山房自是鸦雀无声。

崔循便不曾回卧房,只在?前头的?书房,随手翻看萧窈这些时日看的?书。

她也忙得厉害,这册讲史?的?书断断续续看了近半月,也没看完。其中夹着片秋日里银杏叶做的?书签,算不得精致,但?是她自己看中捡回来制成?的?,一直用着。

难得有这样清净的?时候,崔循却骤然发现,自己静不下心。

哪怕是他用了这么些年的?书房,也点?了惯用的?香,却依旧难以专心致志看上几页书。总时不时走神,想着萧窈此时应在?何处。

他知道萧窈的?安排。

想要在?萧霁归程时露出破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看能?否钓上条鱼来。

她不会当真拿萧霁冒险,返程的?车驾中,会是扮作萧霁的?侍卫。

这时辰,应当已经尘埃落定。

今晨,他着意叮嘱萧窈“早些回家”,兴许过?不了多久她轻快的?脚步声。或是雀跃地同?他讲,今日事成?,又或是同?他抱怨自己白费心思。

无论是哪种情形,他都已经在?心中拟好了说辞。

可?临近黄昏,暮色四合之际,来的?却是沈墉。

“公?主遣臣来告知您,诸事顺遂,不必担忧。”沈墉躬身抱拳,又道,“刺客悉数擒获,太子殿下无虞,方才已由臣亲自护送回宫。审问之事交由……”

沈墉尚未禀完,已被崔循毫不留情打断。

“公?主在?何处?”他落在?书页上的?手微微收紧,脆弱的?纸张随之皱起。

沈墉将?头埋得愈低:“公?主无恙。只是许久不曾在?学宫留宿过?,甚是想念,也想陪班大家说说话,今日便不回府。”

崔循稍稍松了口气,却不肯信,沉默片刻后忽而道:“她受伤了?”

沈墉:“……”

虽三?言两语就露了馅,但?他觉着,此事实在?不能?怪自己。

毕竟他常与军中那些直来直往的?粗人打交道,又怎么能?指望他瞒得过?眼?前这位呢?

但?萧窈发了话,也不能?就此承认。

好在?崔循并未再逼问。

他这样一个办事妥帖的?人,甚至没来得及将?那片银杏叶书签放回原处,已站起身,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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