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所有修士来说,在比赛中被对手相让,都是一种侮辱。
既然话题说到这了,高和颂干脆就把自己的疑问也问出来了。
“师弟,刚刚大比的时候,你明明发现了我的破绽,为何故意放过?”
祈桑与高和颂意想之中的反应毫不相同。
他瞪大双眼,满脸惊诧。
“啊?”
“师弟,你莫要再装傻了。”高和颂语气变得有些严肃,“第一百三十二对招时,我被你的剑气横扫,下盘不稳,你这时候若是乘胜追击,我必然没有还手之力。”
“等等,师兄。”祈桑伸出手打断了高和颂的话,满脸懵,“一百三十二对招,是什么来着?”
打的时候那么激烈,师兄是怎么记住每一招每一式的?
怕高和颂不好描述,祈桑离远了些,握着长剑做出了“劈”的动作。
“是这招吗?”
高和颂摇头:“不是……你那招类似秋月剑诀第八式。”
祈桑不知道师兄说的“秋月剑诀”是什么,只能乱猜。
于是祈桑又“哒哒哒”转了个圈,随后虚虚刺出手中的剑。
他试探地看着高和颂,“师兄,那是这招吗?”
高和颂点头,“正是。”
祈桑挠了挠脑袋,得到肯定的回复后,表情颇为不自然。
“或许……”祈桑调子拖得有点长,“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因为我学艺不精。”
那招剑诀是他在看金丹期的师兄们比试时,偷师来的。
与高师兄比赛的时候,觉得这招肯定好用,下意识就用出来了。
没想到实际用起来出了点岔子,只能选择回防,不敢贸然进攻……
其实,那会他还怕这是师兄故意露出的破绽,自己要是上当了就完了。
现在看来,咳。
还是他的思想太阴暗了,把师兄想的太坏了。
高和颂露出僵硬的笑容,“嗯?”
祈桑也觉得不好意思,连忙略过这个话题。
“师兄,今天能和你比赛真是太好了,我一直都很仰慕你。”
高和颂开玩笑:“怕我输了难过,来安慰我吗?”
祈桑抿起唇,故作严肃,“师兄,你怎么能这么想。”
“若不是因为师兄你早些年除妖时伤了灵脉,不可能停滞筑基这么久。”
很多人早就不记得这件事了。
他们只记得高和颂曾经是天骄,如今却止步筑基这么久,简直是剑阁的笑柄。
乍一听见祈桑提起这件事,他还有些不习惯。
“是我学艺不精,才被妖魔抓住漏处……也算不得光荣的事情。”
祈桑的脸上总是习惯性地面带三分笑意。
然而此刻,他却收敛了笑,很认真地看着高和颂。
“连除魔卫道,救助苍生都算不得光荣的话,我都不想修仙了……一个人怎么可以过得这么苦,做了好事,却还被别人认为是羞耻。”
高和颂看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却努力安慰自己的师弟,忍不住心中柔软了几分。
“师弟,我从前从未听过这样的话……多谢你。”
祈桑本想假装严肃,却瞬息破功笑了出来。
“不用谢我呀师兄,只是说实话就要被人道谢的话,每天得有多少人向我道谢呀。”
祈桑还要准备接下来的比试,也不客套,大大方方与高和颂告了别。
等祈桑走后,高和颂身子靠在墙上,闭上眼。
过了很久,他才失笑道:“……这么温柔的人,怎么会去修了无情道呢?”
这么温柔的人,一定也曾在某些地方,留下过许多令人在意的善意吧。
如果未来祈桑被无情道改变了,会有很多人为他难过吧。
第026章第二十六章
几日后,终于决出了每组的优胜者。
原本高和颂是筑基组当之无愧的最强,第一轮被祈桑比下去以后,后面的人全都不足为惧。
最后一轮是金丹组的胜者,与筑基组胜者的比试。
比起比试,这一轮更像是金丹师兄对师弟的指点。
这一轮通常只是走个过场,谁会相信筑基期能打败金丹期呢?
多数时候,就是金丹师兄指点一番师弟,就和平下了擂台。
自己的比赛结束之后,祈桑一定会去看金丹组的比试。
这一届金丹组修为最高的是金丹中期,金丹后期的师兄师姐们早就游历磨砺自己去了。
最开始还会有看不惯祈桑的弟子阴阳怪气,后来被沈纨打了以后就老实了,只敢在心里默默嘲讽。
一个刚入门的筑基后期,也敢肖想越级挑战金丹期这种事?
从前的弟子大比,从没有筑基组的打败金丹组的先例,还能出现在他一个新弟子身上不成?
任他再怎么天赋异禀,也绝对不可能!
筑基组结束得比金丹组早,也就让祈桑多了很多时间去偷师……
啊不是,是去学习师兄们的作战策略。
金丹期修习的功法不算多玄妙,只是有些招式以筑基期的灵力无法驱动。
祈桑化繁求简,返璞归真,最后还真被他琢磨出了一套像模像样的策略出来。
甚至因为连日来的勤学苦练,他还隐隐有了突破到金丹的征兆。
祈桑没有急着突破,结丹不是小事,急于求成不如厚积薄发。
为了赢弟子大比而结丹,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金丹组的获胜者叫彭林筑,金丹中期的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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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桑问沈纨要了彭林筑每场比赛的留影石。
然后拿着一块石头一把剑,整日待在后山自己琢磨,找都找不着他的人。
过了两天,祈桑才灰头土脸地出现在沈纨与原星岫面前。
因为太过兴奋,还不小心把原星岫撞倒在地。
他连忙把原星岫扶了起来,兴奋道:“能打过!”
原星岫给自己和祈桑上了个洁净术,清理掉土灰。
“打得过什么?打我你确实打得过。”
祈桑没在意原星岫不轻不重的挖苦。
他抬起手上的留影石,“你们就等着替我庆祝吧……庆祝我拿了今年弟子大比的第一。”
“你认真的?”原星岫挑了挑眉,“那我就提前给你准备好庆祝用的烧鸭了?”
“烧鸭不够。”祈桑要求极高,“我还要桂花糕。”
原星岫很大方,大手一挥道:“行,到时候沈纨溜下山给你买。”
沈纨:“?”
你这个畜生。
祈桑乐不可支,“你们一人买一只烧鸭回来不就好了。”
原星岫掐了掐祈桑的脸:“两只烧鸭,你吃得下吗?”
祈桑拍拍胸脯:“你们买的回来,我就吃得下。”
“行,我记住了。”原星岫也乐了,“到时候再附赠你一份叉烧,不得给你乐死。”
祈桑没说话,傻笑一声,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确实会乐死。
*
最后一轮比试当天。
祈桑与彭林筑一同站在台上。
面对师兄,祈桑习惯性想要问好,却在看见对方表情的一瞬间,把话又咽了下去。
彭林筑身材瘦削得过分,肤色黝黑。
虽然生得高大,脖子却有些前倾,站姿有些吊儿郎当。
这些特征加在一起,就让他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卑鄙感。
当然,祈桑并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只是彭林筑的表情实在称不上友好。
比赛还未正式开始,彭林筑下巴一抬,像和祈桑关系极好似的。
“这位师弟,你现在放弃,也好省了我们大家的时间。”
祈桑充耳不闻,专心擦自己的剑。
挑衅的动作果然激怒了彭林筑。
“师弟,我提醒你一句。”彭林筑面色一沉,“野心太大,太傲气,过刚易折。”
祈桑笑眯眯回答:“师兄劝诫的是,可惜我又年轻野心又大,偏想当个当之无愧的第一。”
彭林筑藏住眼神里的不屑,不敢过分贬低霄晖仙尊的弟子。
“我前几日也看了你的比赛,不是师兄说风凉话,确实不太好,得多练。”
“前几日看的怎么能作数?”祈桑一点也不生气,“师兄你啊,得看我今天能不能打败你才是。”
彭林筑冷笑道:“呵,不过几日过去,你能有多大的长进?你不过是个……”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轻蔑一笑,还是没说出口。
“我有多大的长进,还得请师兄今日看好了。”
祈桑笑容意气风发,丝毫不害怕自己万一输了,会有多打脸。
或者说,从站上擂台的那一刻起,他就不觉得自己会输。
代表比赛开始的香燃得只剩一个尾巴,祈桑含着笑,等待香彻底燃尽。
最后一截香灰坠入香炉之前,祈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语气张狂至极。
“师兄,待会的事,你可得记好了……因为我会打败你,成为立派至今,第一个在弟子大比上以筑基修为打败金丹修士的人。”
我会成为那第一人。
从现在,到未来,都会是。
彭林筑眼神阴鸷一瞬,终于还是没忍住冷嘲出声。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就让我今日来教会你,什么叫自不量力!”
祈桑反唇相讥。
“自不量力我学不会,但我能教会师兄,要多听师弟的话。”
比赛正式开始。
瞬间,两人同时有了动作。
祈桑迅速抬剑接住彭林筑凶猛劈来的一剑,而后猛地用力,推开这一剑。
紧接着,他丝毫不停顿,箭步冲向前,挥出四平八稳的一剑。
彭林筑竖剑格挡,不忘嘲讽:“就这?看来师弟今日不能如愿了。”
“当然不止这。”祈桑眉眼锐利,“我的每一剑,师兄都接得住吗?”
曾为众人熟悉的温柔,如今蜕变为另一种张扬明媚的色彩,依然美得惊心动魄。
祈桑调转剑锋,由挥转劈。
一连数下,打得彭林筑连连后退。
看似全是蛮力,没有任何技巧可言。
实则每一剑都落在了不同的位置,令人不得不凝神招架。
彭林筑本想见招拆招,无奈对方没有招可拆,只能硬生生抗住这几下。
局势瞬间由彭林筑转为被动,然而祈桑获得主动权的代价也极大。
彭林筑眼神阴毒,等待祈桑体力不支,就要给他致命一击……
变故陡生。
祈桑突然轻笑道:“师兄,有破绽啊。”
下一刻,祈桑用力踹向前方。
彭林筑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抵挡劈剑,对下盘的防御稍有松懈。
其实这松懈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因为祈桑使出全力劈剑,必然要保持下盘稳定。
突然踹向前方,自己也会失去重心向后倒。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式,几乎所有人都不可能用。
——偏偏祈桑用了。
彭林筑一边吃痛,一边暗骂祈桑是不是疯了。
但他知道这正是好时机,连忙一剑刺向祈桑。
祈桑早有防备,倒下后没有急着起身,而是向侧方一滚,斜刺向彭林筑。
彭林筑哪知道这毛头小子年纪不大,一肚子坏水,匆匆避开。
祈桑趁机爬了起来,发丝微乱,眼睛却极亮。
“师兄,你的招式怎么乱了?怕不是已经准备好要输了?”
彭林筑没能漂亮利落地解决祈桑,气得眼睛都泛出血丝。
“你要打赢我?还早八百年!”
他还想调整步子,祈桑怎么可能给他机会。
“正好拿师兄你来试试,我的流玉斩焰剑诀。”
祈桑骤然变换表情,一手握剑一手唤诀,将天地灵气聚集于长剑尖端。
无情道第一式,流玉斩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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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无色无形的灵气被修者转化,逐渐变了颜色。
擂台上,彭林筑没料到祈桑会在体力透支的情况下,使出高灵耗剑诀。
他顾不得师兄的从容风度,大喊道:“你疯了吗?”
祈桑周身灵云翻涌,罡风吹乱他的长发,剑身燃起苍蓝色的冷焰。
“筑基对战金丹,无异于以卵击石……我不疯一点,怎么能打败师兄呢?”
彭林筑表情扭曲,“不过是一个门派比试,你何至于拼着极限,冒这么大的风险?!”
如此勉强自己,一着不慎,筋骨断裂,轻则修为大跌,重则止步于此。
“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
祈桑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表情却维持着张狂而不可一世的模样。
“我什么样是极限,你说了不算,我说的才算。”
我一定得下山。
彭林筑知道这一招就将决定两人的输赢。
此刻,他依然不觉得祈桑能赢,只是心中生出几分异样……就算这场比试他赢了,也输了许多东西。
彭林筑运气掐诀,将所有灵力注入剑中,强化剑身。
比试时,为了确保公平,所有人用的剑都是一样的。
彭林筑全神贯注,仔细观察祈桑的行动。
在后者将如有劈山分海之势的一剑朝他挥来时,他没由来地背后冒出了冷汗。
——他竟被一个小小筑基期逼到如此境地。
心中的不甘催动了他的感官,激发了他前所未有的潜能。
“铿——”
两柄剑碰撞,火光四溅,台下人有一瞬都无法直视擂台。
铿然声渐消,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看向擂台,确认比试的结果。
不知不觉中,原先瞧不起祈桑,认为他不自量力的弟子,都有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共识——也许他真的能赢。
可在看清战局的瞬间,他们失望了。
祈桑那一剑并未破开彭林筑的防守,二人陷入了僵持状态。
有人低声道:“这……祈师弟要输了吧?”
如今台上两人皆是力竭状态,僵持下去,比的就是谁先突破对方的防御了。
如今二人谁都不落下风,唯一的变数就是手中的那把剑。
谁的剑先断裂,谁就输。
有人也想通了个中关窍,却还是有些不解。
“都是同样的剑,最后岂不是会平局?”
“不,你们都没注意到。”一名弟子观察仔细,“彭师兄早已料到这个局面,早就将金丹期的灵力注入玄铁剑,让剑身变得坚硬无比。”
不少弟子点头,表示自己也发现了这一点。
“看来这位小师弟要输了啊,可惜,可惜……”
“不可惜了。”有人反驳,“能将彭师兄逼到如此境界,已是大放光彩,况且他还是谢仙尊的弟子……前途无量啊。”
不少人赞同,“那倒是。”
台上僵持的二人也听到了台下的窃窃私语。
彭林筑背对众人,只有祈桑能看见他因为嫉妒愈发扭曲的面容。
祈桑手臂微微颤抖,却还是挤出一抹笑,“师兄,他们都说我会输呢。”
彭林筑不明白祈桑为什么到现在还能笑得出来。
“事实如此,你先前放出狂言,如今事实证明,你的确不如我!”
“是吗?”祈桑眼神突然一狠,“我看未必!”
彭林筑心头漫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还没开口,突然面露惊恐。
“你是怎……”
彭林筑的声音被玄铁剑碎裂的声音掩盖。
骤然破碎成几截的剑“哐啷”坠落在地上。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台上的人。
少年收了剑,狂风四起,白衣翩然。
祈桑的剑完好无损,所以碎裂的是……
彭林筑的剑。
台下没有一个人出声,偌大天地之间,只余风声簌簌。
寂静间,似乎还能听见似有若无的剑鸣声。
下一刻,台上兀然响起一声轻笑。
彭林筑猩红的双目抬起,满眼愤恨地盯着光芒万丈的少年。
祈桑手持长剑,剑尖直指彭林筑的喉咙。
少年毫不掩饰眼中的傲气,金乌流光漫洒,在他身上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羽衣。
他问——
“师兄,服输吗?”
第027章第二十七章
彭林筑像是瞬间被人抽走了神魂,颓然跪倒在地,再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
四周鸦雀无声,好一会,负责担任裁判的师兄堪堪回过神,宣布了祈桑获胜。
天承门开设弟子大比数百年了,第一次有人越级挑战金丹期成功。
彭林筑依然跪在原地,直到祈桑准备下台,他才抬起一双猩红的眸子怒吼。
“我不服!他怎么可能赢我?!这其中必有猫腻!”
“师兄,你可不能仗着年纪大就欺负我啊。”祈桑微微歪头,“大家都看着呢。”
彭林筑气噎:“你——”
祈桑笑嘻嘻走到彭林筑面前,蹲下来,正好与跪倒在地的后者平视。
“师兄莫不是不服输?”
彭林筑自觉丢人,匆忙站了起来,还被绊了一下。
“我的玄铁剑有金丹灵力注入,怎会被你的剑斩断?你必然动了手脚,此局对我不公!”
“师兄,你几岁了啊?”祈桑无奈叹气,“成熟点好吗?”
被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这么说,彭林筑这次脸可是丢大发了。
底下不少人“噗嗤”笑了出来,被彭林筑瞪了以后,勉强收住笑容,脸都憋红了。
祈桑从地上捡起一截断剑,是在彭林筑手中被砍断的那把玄铁剑。
彭林筑看见祈桑的动作,还以为对方是在刻意羞辱他,目光不善。
下一刻,祈桑又把自己手上的剑递了过去。
“师兄,你别这么看着我,好像我待你多不好似的。”祈桑从不尊重不尊重自己的人,“你想要的公平,将这两把剑比一比就知道了。”
彭林筑将信将疑接过了剑,目光骤然放光,神色激动到近乎失态。
“你的剑并非普通的玄铁剑!”
顾沧焰与诸位长老没有来现场,只在各自殿内通过水镜观看战局。
只有负责裁判的清静阁师兄才有一块传音石,能与掌门联络。
清静阁的师兄看了眼仍然毫无动静的传音石,明白顾沧焰是选择静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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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出面解释:“绝无可能!弟子大比所用之剑皆由炼器长老锻造,再由掌门检查,直到大比开始前,比试弟子才有机会接触到佩剑……”
清静阁的师兄搬出了掌门,彭林筑的声音瞬间小了下去,但仍心有不甘。
“谁知他是用了什么方法,总归他的剑与我的不同,这是事实……”
祈桑抱胸撇嘴,一脸“真拿师兄你没法”的表情。
他夺了魁首,正是高兴的时候,一点也不想和彭林筑在这浪费时间。
正欲开口解决这场闹剧,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祈桑似有所感,回过头,果然是谢亭珏来了。
谢亭珏鲜少在这种人多的场合露面,就算偶尔出现,也多半是祭典等严肃场合。
此番主动出现,为的是谁,众人心知肚明。
其实那天一别,祈桑有很久没见过谢亭珏了。
以往谢亭珏的形象总是一身白衣,今天却一反常态地穿了一件黑金色的劲装,长发也束成了高马尾。
少了几分清冷疏离,多了几分狂傲漠视,不像他平日里的穿衣习惯。
谢亭珏一出现,众人自觉噤声,脚步悄悄往后挪,恨不得离他八丈远,又舍不得没听完的八卦。
只有祈桑还是那副老样子,兴高采烈跑了过去:“师尊,你来啦!我今日夺了魁首呢!”
谢亭珏疏冷的眉眼顿时温柔下来。
“我们桑桑确实很厉害,我从不觉得你会输。”
听八卦的人深吸一口气。
这是完全不给彭林筑面子啊!
……啊不对。
和霄晖仙尊相比,彭林筑有什么面子。
祈桑悄悄给谢亭珏竖了一个大拇指。
——师尊这是在给他找场子呢,太帅啦师尊!
谢亭珏不露声色地弯了弯唇角,随后目光越过祈桑,看向徒弟身后的彭林筑。
他的眸色冷了下来,漫不经心开口:“入门六年,连这点关窍都看不出,也算是白学了。”
彭林筑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握紧,但对面是霄晖仙尊,他只能忍气吞声。
“弟子鲁钝,还请仙尊……指点。”
“今日好生热闹。”人群里有一人突然出声,带着一点慵懒的醉意,“你看不出来也正常,这把剑被他淬炼了。”
炼器长老大步流星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看着祈桑,“我略通一点炼器之术,不知我说得可对?”
众人伸长了脖子,双目放光。
好好好,多来点人,闹起来闹起来!
比赛前这两日,祈桑时常往炼器房跑,偶然见过一次炼器长老费正青,得了对方两句指点,这会不算陌生。
“若连您对炼器都只是‘略通’,那我就是在捏泥巴玩了。”
炼器长老是个风趣幽默的小老头,对待弟子一向亲和。
“我说你这两日怎么总往我的炼器房跑,还炸了我两个炼器炉,原来是为了今天的这个鬼主意。”
祈桑惆怅地叹了口气。
“炼器炉好容易炸哦。”
彭林筑站在台上,心里骤然发凉。
四肢冰冷,脸上却腾起热意,羞愧与后悔席卷全身。
他并不是真的蠢人。
回忆比试时,祈桑的一举一动,彭林筑终于在某一刻灵光乍现。
……他想明白了,为什么祈桑的剑与自己的不同。
是那招——
流玉斩焰。
当局者清,旁观者更清。
不少人先彭林筑一步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面露不可思议。
费正青摸了摸自己的白色胡须,仙风道骨。
“居然能想到借用无情道第一式中的冷焰淬炼剑身,如此巧思,前所未闻。”
祈桑被夸得忍不住咧嘴一笑。
无情道第一式“流玉斩焰”,表面燃起的是冷焰,实则灼热的温度都被包裹在核心。
许多无情道修初练此招,总会苦恼冷焰容易烧坏玄铁剑。
祈桑看着自己被烧坏的剑,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面对众人赞叹的眼神,祈桑觉得不好意思。
有人问他是通过什么契机有了这个想法,祈桑摆摆手,故作高深莫测。
“机缘巧合,没什么好说的。”
那人只当祈桑不愿透露,也不再追问。
他们只是素无交集的同门,藏私也可以理解。
只是祈桑的神秘形象,在他心中又稳固了几分。
他想,这个刚入门一年的小师弟,还挺神秘的。
祈桑:“……”
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
这场不大不小的闹剧终于落幕,祈桑轻轻哼着歌,随谢亭珏一同回浮雪殿。
费正青也与他们一同前去,完全无视谢亭珏用眼神质问的“你没有自己的殿吗?”
路上,他主动询问祈桑:“你是如何想到要用冷焰淬炼玄铁剑的?”
炼器长老早就看出来祈桑不说原因,根本就不是为了“藏私”,只是单纯的不好意思罢了。
果不其然,此刻远离人群,祈桑环顾四周,确定周围只有他们三人了,才愿意开口。
说之前,他还尤其谨慎,询问两位“刚正不阿”的长老。
“师尊,费长老,我说了你们等下不会上报给掌门大人吧?”
费正青摸了把自己的白色胡须,端着个架子,拖长调子道:“那得看你做了什么事……”
“那算了。”祈桑瞬间闭嘴,“我还是不说了。”
“哎哎哎,你这小子,怎么这么不懂变通?”
好奇心被吊起来了,结果当事人又不乐说了,费正青一下就急了。
“你要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听完以后,假装没听见不就好了?”
费正青也就表面上看起来仙风道骨,实际上幼稚程度和祈桑比起来不遑多让。
“小子,与其担心我,你不如担心担心你师父会不会告密,他可是天承门公认的不近人情。”
因为谢亭珏二十岁便结丹,所以容貌一直维持着年轻时的样子。
费正青看着鹤发白须,实际上年龄与谢亭珏差不多大。
谢亭珏淡淡瞥了一眼对方,“我对此并无兴趣。”
也不知道谢亭珏说的没兴趣,指的是听他们谈话,还是和顾沧焰“告密”。
“那就好,你最好真的别听。”费正青计谋得逞,面露打趣,“来来来,小友,我们聊。”
修真之人耳聪目明,怕谢亭珏“不小心”听见祈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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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祈桑总觉得自己师尊的脸色变得特别难看,目光中也带着若有若无的不善。
祈桑被炼器长老亲切地揽住肩膀,微微歪头看了眼谢亭珏。
发现一身玄衣的谢亭珏真的没看他们,他略微放下心。
虽然谢亭珏不会说出去乱传,但这件事确实有点丢人,被知道了有点不好意思。
一切准备就绪,炼器长老迫不及待:“小友,快说吧。”
祈桑腼腆地低头笑了一下,步子慢了下来,小声又小声。
“因为要准备最后一轮的弟子大比,我前几天把自己关进了后山,想着临时抱佛脚,看能不能再进步一点。”
“你倒是勤勉。”费正青知道这不是重点,催促道,“然后呢?”
“后山自然气息浓郁,有颇多灵植灵宠。”祈桑含蓄一笑,“我想要更加充分地感受后山的浓郁灵气,决定……”
费正青好奇猜测:“你在晚上吸收日月精华了?”
祈桑摇摇头。
费正青继续猜测:“你采撷了山林中的灵植?”
祈桑捻起食指与拇指,两指之间只留下一条很小的缝,示意“猜得很接近了”。
费正青薅了薅胡须,沉浸在思维之中,险些拔掉自己两根胡须。
“小友直说吧,老朽我是猜不出来了。”
祈桑两只手交叠握在一起,垂在身前,露出羞赧的笑容。
“……我抓了只林间的兔子,准备烤来吃。”
炼器长老嘴皮动了动,最终还是一句话没说出来。
怎么烤?用流玉斩焰的火烤?
这就是你说的感受灵气?修炼?
祈桑正欲为自己辩解两句,突然,身边被风声吹来一声极轻的闷笑。
他以为是费正青在嘲笑他,“长老,我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要感受灵力精粹而已,你不能笑我……”
谁料费正青面色古怪。
“别看我了,不是我。”
祈桑愣住了。
不是长老的话,那还能是谁?这里只有他,炼器长老,以及……
祈桑猛地看向一旁的谢亭珏,语气气愤:“师尊,你怎么可以偷听呢?”
谢亭珏并没有刻意遮掩压下唇角的笑容,也没有装傻,“是你声音太大了。”
费正青在一旁搭腔,阴阳怪气。
“我设置了结界,你若不是有心偷听,怎么可能听见?”
谢亭珏一句话绝杀。
“合体期的结界,防不住我。”
费正青:“……”
祈桑亦沉默:“……”
师尊,你好拽哦,费长老要气死啦。
费正青嘴皮子动了动,最后恶狠狠瞪了一眼谢亭珏。
有本事,以后你别让我给你炼……让我给你徒弟炼器!
祈桑撇撇嘴,郁闷了没一会,就调节好了自己的情绪,故作神秘地说完了故事的后半截。
“后山禁止燃明火,我又实在想吃烤兔……啊不是,我又实在想感受天地灵气。”
炼器长老帮祈桑补充完了后半句话,“所以这兔子就自己拔了毛,跑到你的剑上被烤了?”
祈桑看看天看看地,故作无辜一笑。
“嘿嘿,是呀。”
谢亭珏这时候已经完全不装了,放慢步子,走到祈桑边上一起听他说话。
费正青也懒得搭理这个偷听的“无耻之徒”,催促祈桑接着说下去。
“你烤兔子就烤兔子,最后怎么跑到我的炼器房去了?”
祈桑语气慷慨激昂,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普通的玄铁剑根本扛不住冷焰的芯火灼烧,烤得香的流油的兔子一下就掉到地上了,真是暴殄天物!”
“我以为你会比较心疼我锻造的玄铁剑。”
费正青嘴角抽了抽,一时不知道该吐槽什么。
“所以你就跑到我的炼器房,想淬炼一下玄铁剑,结果炸了我两个炉子?”
祈桑两只手的食指碰在一起对了对,看看天看看地,试图转移话题。
“我发现流玉斩焰的冷焰用起来还挺顺手,跟着您老的弟子练了两天技巧,脱炉也能简单淬炼剑身了。石师兄不愧是您的弟子,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很显然,祈桑的蒙混过关并没有成功。
费正青无情地冷笑两声,不算太重地掐了下祈桑的脸。
“把我夸出朵花来也没用,我那本就天天炸炉子,你炼器院的师兄师姐们生怕炉子不够用,可都小心着呢……你上来就炸了两个。”
说着,炼器长老又作势欲捏祈桑的耳朵。
祈桑夸张地迈开一大步,躲掉炼器长老的“魔爪”。
随后,他三两步就跑到了谢亭珏身后,嘴里嚷嚷着“师尊师尊,救救我。”
祈桑本来已经习惯性想要抓住谢亭珏的白色广袖。
伸出手才发现,今天的师尊没有穿那一身熟悉的白色广袖长袍。
情急之下,祈桑只能将手拐了个弯,搭在了谢亭珏的肩膀上。
钟灵毓秀的小少年从身材挺拔的男人背后探出一个脑袋。
确认师尊会护着自己以后,祈桑有恃无恐地冲炼器长老做了个小鬼脸。
费正青颇为无奈,没好气地笑了笑,也没打算真的计较此事。
刚刚那话本就是说着逗祈桑玩的,偌大一个天承门,怎么可能缺那三三两两的炼器炉?
谢亭珏偏过头,看着自己肩膀边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顺手摸了一把。
“你那些陈年旧炉子早就该换新的了,我此前凑巧得了两个焚阳炉,改天差人送去你那。”
这倒是意外之喜。
炼器长老笑眯眯应下了。
“你有小桑这样的好徒弟,是你的福气,是该宠着点。”
祈桑谦虚摆摆手,“哪里哪里……”
谢亭珏眸光温和,让费正青看得不停“啧啧啧”。
这嫌弃的声音实在煞风景,谢亭珏与祈桑同时看向了费正青。
费正青刚得了两炉子,满面春风得意。
“也不知是谁,多少年前信誓旦旦说,自己绝不收徒,现在就……啧啧啧,变脸比翻书还快。”
被揭了老底,谢亭珏也面色不改。
“约莫是无极殿的费正青说的吧,至少我浮雪殿不曾说过这种话。”
费正青哑声:“……”
谢亭珏,八百年没见过你这臭不要脸的样了。
这么一想,费正青突然有些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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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很久,他才成了这幅清冷寡欲的模样。
关于那段时间的异常,他也只用一句“忘了”来搪塞别人。
多年不见他开玩笑,倒是有些怀念了。
第028章第二十八章
到了浮雪殿,费正青脚步不停。
他自然得好像浮雪殿是他家一样,脚步不停,想要跟着祈桑一同进大殿。
谢亭珏突然停下了脚步。
费正青明白谢亭珏的意思,无非是嫌弃自己跟了一路。
明知这才是事实,他却还是故意曲解对方的意思。
“谢亭珏,你有事就自己忙去好了,我和祈桑小友两个人就挺好,用不着你。”
谢亭珏故作淡定的神态,终于还是出现了一点裂痕。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赶客意思,“费正青,你不回你的无极殿,跟着我们来浮雪殿做什么?”
费正青与谢亭珏相识多年,压根不在乎对方的恶劣态度。
“谁跟着你了,我与祈桑小友一见如故……”
谢亭珏反唇相讥,“怎么?你想当桑桑的师弟?”
费正青毫不在意对方的嘲讽,他知道谢亭珏是见不得自己与祈桑太过亲近。
说来也怪,谢亭珏说了千八百年的不收徒,一朝破天荒收了个徒弟,就看得这般牢。
虽然猜出来了谢亭珏的心思,但费正青一向是个叛逆的人。
未入仙途时,是个叛逆的小孩,还有爹娘的棍棒管着。
如今千百年过去,他变成了个叛逆的长老,也没人再管着他了。
费正青专挑谢亭珏不爱听的说。
“我不当他师弟,我想让他给我当徒弟。”
谢亭珏颇为无语,不明白自己这个师弟怎么千百年过去还是这么幼稚。
他没有和费正青做无意义的争论,广袖一挥,一道无形的结界就在浮雪殿四周展开。
结界恰好隔开了费正青与祈桑。
费正青摸了下自己被结界撞到的鼻尖,嘴里骂骂咧咧。
顾及着还有个晚辈在场,千万般言语,最后只化作一句——
“谢亭珏,你现在倒是威风了,别忘了我手里还有你不少的把柄……”
原本祈桑觉得事不关己,正在踢脚下的小石子玩。
闻言瞬间抬头,眼神里充满了对这件事的渴望。
是什么事情?快让我听听!
谢亭珏面不改色多设了一层结界,这下结界外的声音是一点都传不进来了。
祈桑难掩自己的失落,无声地叹了口气。
再一抬头,就发现谢亭珏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很想听吗?”
当然想听啦。
祈桑心中如是想。
但这番话显然不能被谢亭珏知道。
所以祈桑义正辞严道:“我对师尊的过去一点也不好奇,都是费长老非要说给我听。”
谢亭珏点点头,“我们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但外面的人还听得见我们的声音。”
祈桑正义的表情一僵,缓缓回头,就发现费正青用一种幽怨的眼神看着他。
祈桑挠挠头,双手合十,露出讨好的笑容。
费正青勉为其难接受了祈桑的“道歉”,挥一挥衣袖,转身走了。
等费正青的身影看不见了,祈桑才回过头。
他长舒一口气,“师尊,你怎么不提醒我啊,我真怕被费长老怪罪啊。”
“他怎么舍得责怪你。”
谢亭珏眼底挂着浅浅的笑意。
“我看你一路上和他相谈甚欢,险些以为他才是你师尊了。”
“怎么会呢。”
祈桑双手抬起,虚虚做出捧书的样子。
“您才是我的师尊,您的话,我奉为圭臬。”
这下谢亭珏眼底的笑意是真的很明显了。
他说:“我从前没有对你有过什么要求,如今也只有一个要求。”
祈桑立马端正表情,表示自己在认真聆听。
甚至还挺直腰板,身姿站得比拜师大典上还挺直。
谢亭珏语气却颇为随意,说出的话更是与祈桑想象中的“教诲”八竿子打不着。
“你可以好奇我的过去,但传言有许多捕风捉影的谣言,你只能相信我说的。”
祈桑迷茫一瞬。
没想到谢亭珏要说的是这个。
虽不明白师尊这么说的原因,但师尊肯定有师尊的道理,他点头就是。
于是祈桑点了点头。
真诚中带着些许迟钝,看起来既识时务又好骗。
魔族生性狡诈,惯会骗人。
这是许多人对魔族的刻板印象。
其他魔族是什么样的,谢亭珏无从评价。
但他以前觉得,至少自己不是这样的。
只是在这一刻,谢亭珏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他觉得自己这个小徒弟很好骗,但他并不打算欺骗祈桑。
修真界弱肉强食是法则,波谲云诡的谎言更是数不胜数。
谢亭珏知道未来的祈桑一定会大放异彩,更多的明枪冷箭迟早防不胜防。
只是,此时的祈桑还没有学会防备别人。
他作为师尊,更应该护着祈桑,不被心怀叵测之人欺骗。
谢亭珏像是自我暗示一般重复着这个念头。
弟子大比的优胜者可以申请下山游历,祈桑一定会去。
——他要和祈桑一同下山。
只是,不能用谢亭珏这个身份。
*
翌日晌午,日头正烈。
门派内的大多弟子,不约而同聚集在了广场上。
每届弟子大比结束后的嘉勉环节,都会在广场上举行。
从前众人对这件事无甚兴趣,这次到场的人却空前的多。
找借口告假的人几乎没有,简直给负责这件事的管事弟子气笑了。
之前一到这个时候,平日里生龙活虎的师弟师妹,个个都变得身娇体弱,找借口不来。
不过,其实也能理解,因为他也很好奇。
……这名一人包揽了筑基组和金丹组两个魁首的小师弟,究竟长什么样。
日光斜照,舒天昭晖。
祈桑站在石台上,接过顾沧焰递给他的胜者奖品。
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注定会吸引很多人的目光。
前来观礼的弟子表面波澜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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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谢长老的弟子吗?长得还挺好看的。】
【入门一年就打败了彭师兄,这天赋真是羡慕不来。】
【听说他之前问道的时候,问道石都碎了呢。】
【啊?为什么,详细说说。】
【我怎么会知道,我连问道石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之前路上遇到这位小师弟,他乖乖叫了我一声师姐,给我萌晕了。】
【别想了,小师弟修无情道,未来迟早变成霄晖仙尊那副样子。】
【那改天我再去偶遇偶遇他,听他多叫两声师姐,嘿嘿。】
【你们听说没,昨天彭师兄回去大病一场,都口不择言,开始造谣小师弟是断袖了!】
【哈哈,他怎么会知道的,总不能小师弟看上了他吧哈哈哈……】
【哎,之前是他负责整理新入门弟子的名册,是不是偷看到什么了?】
立于一旁的顾程镜咳嗽一声,轻声提醒:“禁止闲谈。”
虽然顾程镜听不到他们在聊什么,但空气间细微的灵力波动被捕捉到,还是能猜出他们正在传音。
几人这才匆匆结束传音。
不远处,站在石台上的祈桑接过奖品后,没有直接下台。
他思索片刻后询问:“掌门,往年弟子大比的胜者有下山游历半年的机会,不知今年是否也是?”
顾沧焰不意外祈桑想要下山游历,如实回答。
“本来是有的,只是你情况有些特殊。按照规定,下山游历需得有金丹中期的修为,否则独自下山,太过危险。”
本以为祈桑会就此作罢,毕竟游历的机会,以后多的是。
谁知祈桑沉默片刻,突然道:“我之前打败了彭林筑师兄,也算是有金丹中期的水平了吧。”
这话说得着实是不给彭林筑面子,其中多多少少也有祈桑报复对方的一点小心思在。
果不其然,不少人暗暗憋笑,觉得彭林筑输给一个筑基期实在丢人。
更有甚者,平日里便与彭林筑关系不好,听到这话直接笑出了声。
“某人昨天还输急了眼,说人家小师弟是断袖呢~”
彭林筑亦在台下,闻言直接黑脸。
所幸他本来就黑,就算黑脸了也看不太出来。
顾沧焰怎么会不知道祈桑的小心思,不过他并未斥责对方。
“那场比赛你获胜是事实,不过有取巧的因素存在。游历途中,你若遇到心怀不轨之徒,硬碰硬还是胜算不大。”
顾沧焰说完,发现祈桑态度并未动摇,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一定要下山游历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祈桑依然坚持,肯定是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
祈桑嘴唇动了动,垂下眼,遮住眼里的神色。
“弟子在凡间曾有一段情缘,两个月后,是他的忌日。”
此话一出,全场惊骇。
就连顾沧焰都脸色微微一变,看向谢亭珏,却发现后者面色自若,显然早就知道这件事。
只是周身的气息明显冷了很多,不知道是在生气祈桑留恋红尘事,还是因为什么。
底下有不少弟子克制不住地交谈起来。
直到顾沧焰抬手示意安静,声音才渐渐消失。
这位小师弟居然在凡间娶妻了!!!
彭师兄昨天还造谣小师弟是个断袖……果然是假的吧。
虽说修真之人大多断情绝欲,但也并非不能娶妻。
顾沧焰自己就有一位恩爱的夫人,早些年因为修为不够,寿元尽了,喜丧而去。
只是,祈桑的情况……
底下有弟子没克制住音量,声音传了上来。
“小师弟修的不是无情道吗?怎么能这么在意亡妻……”
被身边的人提醒了一下,那名弟子自知失言,连忙把头低了下去。
祈桑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他的嗓音清冽,不带情绪时,听起来就格外冷淡。
“我并未娶妻。”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祈桑的意思。
风吹鼓祈桑的袖袍,令这位小师弟看起来多了几分孤寂感。
但下一瞬,在场弟子又觉得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祈桑笑了,笑容一如往常,明快乖巧。
他的桃花眼微微弯起,语调轻松,却砸得在场人神情恍惚。
“他是我的亡夫,我与他,恩爱非常。”
“纵修无情道,亦不敢忘。”
第029章第二十九章
台下诸多弟子倒吸一口冷气。
“小师弟居然真的是个断袖……”
瞧见众人议论纷纷,顾程镜敛眸,低声吩咐身边的弟子。
弟子听完后点点头,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人群。
其实知道这件事的人还不少,诸如顾程镜。
但此刻,他们的心情还是很复杂。
他们没有与萧彧相处过,但对祈桑都抱有极大的善意与欣赏。
所以他们才不明白,萧彧得好成什么样,才值得如此优秀的祈桑,这么郑重地对待。
死去多年,依然能在祈桑心中占据那个唯一的特殊位置。
祈桑这么好的人,谁会不喜欢呢?
祈桑这么好的人,喜欢上谁,那个人该有多幸运?
顾沧焰思忖片刻,出声解决如今气氛凝滞的场面。
“如果你能在一个月内突破筑基期,成功结丹,便可下山游历。”
祈桑行了一个很规矩的弟子礼:“多谢掌门。”
顾沧焰对着台下又照例说了几句场面话,就摆摆手,示意结束。
祈桑一句“亡夫”惹得台下诸多人抓心挠肝。
当事人却和没事人似的,高高兴兴地走人了。
有人想从与祈桑相熟的人口中,旁敲侧击问到消息。
沈纨还算八面玲珑,但守口如瓶,一个字也套不出来。
原星岫……
原星岫直接找不着人了。
当然,这里也有人很高兴。
见到彭林筑面露得意之色,剑阁一位师姐翻了个白眼。
“你怎么这么在意小师弟的事?别想了,就算小师弟是断袖,也看不上你的。”
彭林筑阴阳怪气道:“你们知道他和谁断袖吗?他……”
话说到一半,彭林筑突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戒律堂的弟子匆匆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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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违反门规,私自泄露弟子名册上的信息,把他带去戒律堂!”
进了戒律堂受刑,不掉一层皮别想出来。
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横着进去烧成灰了出来。
总之,这次彭林筑别想好受了。
*
不管众人是如何抓心挠肝,祈桑兀自潇潇洒洒跑回了浮雪殿。
刚踏进门,一只白鸟突然扑棱扑棱翅膀,衔着一截棠梨花枝飞向祈桑的方向。
祈桑似有所觉,伸手托住这只白鸟。
白鸟在落在他掌心,放下嘴里的一截花枝,低下脑袋蹭了蹭祈桑的掌心。
祈桑小心地揉了揉白鸟的脑袋,“小木鱼,你怎么来了?”
小木鱼是白鸟的名字,祈桑取的。
因为它很喜欢啄木鱼,祈桑还特意给它做了个啄不坏的木鱼。
白鸟啾啾两声,歪了歪脑袋,看向某一个方向。
随后便扑棱扑棱翅膀飞走了,唯有那截花枝静静地落在祈桑的掌心。
祈桑握着花枝,思忖片刻,反应过来了。
他换了个方向,往谢亭珏所在的书房走。
书房内炉烟袅袅,淡雅梨花的香气散在空中。
祈桑敲了敲门,等了片刻才听见里面的回应:“进来。”
推门后,祈桑小跑两步进入屋内。
“师尊,你在这等我,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差点直接走了。”
谢亭珏拿起茶杯,淡淡饮了口茶。
“不是差白鸟给你送信了吗?”
“小木鱼又不会说话,它只会啾啾啾。”
谢亭珏忍俊不禁。
“你学得比它像。”
书房不大,祈桑环顾四周,发现还是谢亭珏坐的位置最舒服。
说来也巧,刚好能坐两个人。
祈桑试探性走了两步,发现谢亭珏没有制止他的动作后,高高兴兴跑过去,挨着谢亭珏坐了下来。
“这样吗?那改天我教教小木鱼。”
祈桑的身体挨着谢亭珏,虽不至于紧贴着,但似有似无的触碰反而更加令人在意。
因为距离很近,少年身上淡淡的乐梨香,几乎盖住了书房内本来有的熏香味。
谢亭珏喉结上下滚动两下,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他面上不动声色,身体却有些僵硬。
“师尊,你怎么回来得这么快,我猜猜……你是不是悄悄用神行术了?”
神行术是一种寻常的瞬移术法,但是天承门明令禁止使用这种“偷懒”的术法。
谢亭珏丝毫没有被拆穿了的自觉,“门规是约束你们弟子的。”
言下之意,他是长老,不用在乎门规。
“啊……师尊你怎么可以这样。”祈桑抱怨,“不都说师尊要以身作则吗?”
谢亭珏从容淡定。
“我未曾这样说过。”
祈桑撇撇嘴。
看来这个懒,师尊是非偷不可了。
自己不能偷懒固然令人惋惜,但他人的偷懒成功,更加令人心痛。
祈桑悄悄看向谢亭珏,发现对方正在慢条斯理喝着茶。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喝了这么久,谢亭珏杯中的茶好像也没有少多少。
祈桑看了一会,心中升起一点使坏的想法。
他身体突然往边上一歪,用力抱住谢亭珏,试图吓他一跳。
谢亭珏身体瞬间僵硬,喝茶的动作都停滞住了。
祈桑得意地想,师尊果然被自己吓到了。
片刻后,谢亭珏故作淡定地撇了撇茶叶,饮下一口热茶。
许是因为茶水太烫,他突然觉得室内闷热,身上被祈桑环住的地方也开始升温。
心慌意乱的谢亭珏勉强维持住了师尊的威严,偏头垂眸,淡声道:“桑桑,放开。”
因为喉头发紧,语气显得有些冷,让祈桑误以为谢亭珏生气了。
十分识时务的祈桑立马道歉。
“对不起师尊,我下次再也不会捉弄你了。”
谢亭珏盯了祈桑几秒,几息后,笑着叹了一口气。
他语气宠溺:“你呀……在外人面前可不能这样。”
祈桑连忙保证,竖起三根手指放在脑袋边上。
“我保证,在外人面前一定……咦?”
发誓到一半,祈桑突然发现不对劲。
师尊说,在外人面前不能这样,意思就是,私底下可以这样?
因为衣服比较宽松,祈桑的领口在动作间散开了一点,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谢亭珏干咳一下,抬手为祈桑理好了衣领,遮住了这几分细腻的雪色。
整理间,谢亭珏突然瞥见祈桑的脖子上挂着一样东西。
他随意地问:“桑桑,你脖子上挂着的是什么?”
祈桑疑惑仰头,摸了一下脖子才反应过来。
“这个啊……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是我哥哥送给我的。”
祈桑顺着脖子上的那根细线将挂坠拿了出来。
是一颗透明小巧的琉璃珠,用一根细细的红线串了起来。
祈桑语气毫不在意,仿佛这只是一颗普通的珠子。
只是,他下意识用手摩挲的动作,证明了他在说谎。
明明是很依恋很珍视的东西,却下意识贬低。
琉璃珠晶莹剔透,毫无杂质。
一眼便知,这不是什么廉价的珠子。
谢亭珏发觉琉璃珠上,有一丝将散未散的魔气。
他微微眯眼,问:“桑桑,可以把它给我看看吗?”
祈桑双手绕到脖颈后面,解下了被红线缠绕着的琉璃珠。
小小一颗琉璃珠,没有任何色彩。
只在拿下来后,被阳光照射出粼粼的光彩。
谢亭珏伸手接过琉璃珠,仔细端详片刻。
——上面确实有一股不易察觉的魔气。
这股魔气太微弱了。
没等谢亭珏动手探查,就自己消散了。
真是奇怪。
这抹魔气盘桓在琉璃珠上这么多年,像一缕飘荡的孤魂一样不肯散去。
徘徊人世间多年,今天只是见了下光,就像一场雾一般自己消散了。
因为事情有些诡异,谢亭珏没有告知祈桑自己的发现。
“桑桑,你知道这颗琉璃珠的来历吗?”
见祈桑摇头,谢亭珏漫不经心道出接下来的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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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桑眼瞳微缩,似乎想到了什么,迅速低头掩盖脸上的异色。
他努力克制自己的表情,却还是被谢亭珏发现了异常。
谢亭珏握住了祈桑紧攥的手。
“桑桑,你在生气,为什么?”
有好一会,祈桑抿紧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低着头,谢亭珏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猜到祈桑现在的心情很糟糕。
良久后,祈桑恢复如初,淡笑着主动开口。
“这颗珠子先留在师尊身边吧,事关魔族,兹事体大。”
谢亭珏见祈桑脸色不好,没有多问,只是微微点头。
他承诺道:“如无问题,琉璃珠明日便可还予你。”
祈桑摆摆手,表示不急。
这个小插曲没有影响到他们。
谢亭珏绕开话题,叮嘱祈桑关于结丹之事。
放在旁人身上,谁都不敢保证刚突破筑基后期,就可以一个月内结丹。
但听谢亭珏的语气,好像已经窥见未来,确定祈桑可以结丹了一样。
这种全然信任的态度令祈桑微微一怔,心里生出一种说不上来的感受。
他认真听着每一条叮嘱,等对方说完,才起身告辞。
临走前,祈桑站在门口,沉默了许久。
谢亭珏也不催促,耐心地等待着祈桑接下来的话。
祈桑背对着谢亭珏,让人看不到表情,也猜不透此时的心情。
“师尊,如果有人骗了你十六年,你会怎么想?”
会愤怒吗?
会觉得他有苦衷吗?
“这话你不应该问我。”
谢亭珏的回答远在祈桑的意料之外。
“于修真者而言,十六年不过是瞬息。”
瞬息吗?
祈桑在心底重复了一遍,蓦然笑了。
“也是,修真者寿数漫漫,不必太在意短短十六年。”
祈桑明白谢亭珏的意思,是让他不必执着于过去。
“话虽如此,”谢亭珏突然出声,“但我其实,一直希望能回到十八年前。”
祈桑转过身,疑惑地看着谢亭珏。
摇曳的烛火打下黄色的光,让少年看起来很温柔。
谢亭珏说:“如果能回到十八年前,我一定不会错过你每一年的生辰。”
祈桑没想到谢亭珏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愣神许久,才弯眼笑了出来。
“没关系,我的生辰在冬至夜,今年我们可以一起过。”
谢亭珏迎着祈桑的目光,又问:“桑桑,你刚刚问我的问题,你心中有答案吗?”
——如果有人骗了你十六年,你会怎么办?
祈桑默了默,叹笑道:“我不会讨厌陪我过了十六年生辰的人。”
谢亭珏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祈桑走后,带上了书房的门。
窗户是闭着的,祈桑带上门后,谢亭珏总觉得书房内有些太过昏暗了。
但他没有动,一直坐在原位上。
直到暮色四合,再到月上柳梢。
室内愈发昏暗,他才微微动了动手指。
谢亭珏挥手幻化出一片水镜。
在不注入灵力的情况下,水镜只是一面比较清楚的铜镜。
水镜的镜面泛着微微的水波,如同一汪真实的铜色池水。
谢亭珏目光落在水镜上,自己的面容倒映其中。
一切似乎都没什么特别的。
倏地,水镜之上突然泛起剧烈的波动。
等水波渐渐平息,上面却出现了另一人的面容。
是谢逐的脸。
望着水镜中的那张脸,谢亭珏面露讥嘲之色。
他伸手打散了水镜,镜中人做出了同样的举动。
室内复又恢复死寂。
许久后,谢亭珏才自嘲般想,他刚刚竟将自己幻化成了谢逐的模样。
——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能光明正大地陪伴祈桑吗?
那些阴暗朽烂的心思,终于在这一日重出天日。
谢亭珏不再抑制心中的情绪,任由心中的嫉妒将自己吞噬。
掌心被业火石烙下的那个“妒”字,似乎又开始发烫。
这一刻,谢亭珏才清楚地意识到。
有些人死了,会变成天边的明月。
而他是魔,永远也不会成为天边的明月。
祈桑前十八年的生辰,是萧彧陪着的。
祈桑未来的生辰,也不会只有他陪着。
屋外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
谢亭珏终于动了动身子,起身打开窗户。
落雨在窗台上四溅开来,却因为有结界,进不来屋子里。
谢亭珏发出一声轻叹:“下雨了啊。”
自从祈桑来了云渺山,天承门已经很久没有过阴天了。
或许是知道了一个月后祈桑就将下山,积攒了数月的雨一夜之间落下。
院内的棠梨花都被打散许多。
或许要不了多久,花期也要过了。
第030章第三十章
书房外是阴雨绵绵,明明下着雨,但要说有多凉爽,倒也没有,反而沉闷地令人烦躁。
雨天的湿冷气似乎透过结界,缠在了谢亭珏的身上。
书房里没有多余的摆设,如外人对谢亭珏的印象一般,严谨死板。
他在门口设置了一个禁止他人进入的结界,随后才从须弥芥子中,重新取出祈桑的那枚琉璃珠。
琉璃珠失去了那缕魔气,虽在烛光照耀下依旧流光溢彩,却与普通的琉璃一般无二。
谢亭珏将琉璃珠放在自己的掌心。
缠绕着琉璃珠的细长红线落下来,垂在半空中。
这红线曾经被另一人穿进了珠子,寄托着难言的欲与望,牢牢系在祈桑白洁无暇的脖颈上。
红绳成为一道欲望的载体,串着一颗意义不明的琉璃,成为时刻提醒祈桑的枷锁。
谢亭珏指尖不自觉溢出几缕魔气,缓慢萦绕着琉璃珠。
等他察觉时,魔气已经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一般,不受控制地浸入了琉璃珠之内。
谢亭珏脸色一变,微微皱起了眉。
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琉璃珠倏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白光。
半息之后,耳边凌乱的雨声停了。
等谢亭珏再次睁眼,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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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是淡淡的桃花香,外面还有黄鹂的鸣叫。
是春日景,气候也暖融融的。
谢亭珏半躺在一张干净的木床上,边上的摆着铜镜里,倒映着另一人的面孔。
镜中之人面容因为久病而苍白,衣着简陋,身上却有掩盖不住的温润气息,如翠绿修竹。
室内虽然家具老旧,但一尘不染。
家里的气味也很好闻,像是某种草木雨后的芬芳,主人显然是个勤快的人。
谢亭珏心神未乱,仔细探查周围环境。
很快,他发现自己身处之地不像幻境,更像是……一段记忆的复刻。
若要强行破境,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他害怕自己强行破境,会损伤祈桑的琉璃珠。
不清楚幻境内的具体情况,谢亭珏不敢轻举妄动。
屋外传来脚步声,他正欲有所动作,却发现自己失去了身体控制权。
来者推开房门,谢亭珏看清对方的脸——是祈桑。
眼前的祈桑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头发比认识时要短一点,人也要更瘦一些。
谢亭珏猜到自己的神魂,附在谁的身上了。
祈桑将洗好的野果摆在桌子上,随后倒了一杯水,放在他的身边。
“哥哥,你今天感觉好一点了吗?”
随着这句话说出口,谢亭珏突然能与这具身体的主人共感了。
身上的每一处骨头都泛着细密的疼,盖在被子下的手早已攥成拳,用以压制蚀骨的疼。
可这人说出的话却与事实完全不同。
萧彧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不疼,早就习惯了。”
祈桑看着萧彧,好半晌,才低下眼眸,抬起自己的手。
“哥哥,我今天差点迷路了,手还被树枝划伤了。”
萧彧握住祈桑的手,上面有一道很长的血痕,看着触目惊心。
少年的皮肤很白,这也就导致了任何伤口在上面,都会看起来比实际更严重。
萧彧的眼神有一瞬变得很悲伤,却还是在祈桑看向他时,勉强露出了一个看不出破绽的笑容。
萧彧的掌心泛起淡金色的灵力,为祈桑治愈了伤口。
“会不会很疼?我们家桑桑,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这么多苦。”
“嗯。”祈桑低声说,“哥哥,好疼。”
萧彧握紧了祈桑的手,压制住自己喉间漫出的血腥味。
他想要开口安慰祈桑,却像是陡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每一个字说出口,都会透露着苍白无力。
祈桑也没有在等着萧彧的回答,他看着手上已经完好如初的伤口,又问。
“萧彧,你不是仙人吗?你这么厉害,无所不能,为什么治不了自己的病?”
这一次,萧彧没有笑了。
谢亭珏借着萧彧的视角,可以很清楚地看见祈桑执拗的眼神。
明明知道这个回答一定不会是自己想听到的,却还是固执地等着一个答案。
过了很久,萧彧才开口。
“桑桑,天命当头,所有人都只是个凡人。”
萧彧以前偶尔会觉得,祈桑的双眼如同阳春三月。
江南四季里,最温暖的池水,最烂漫的鲜花,最繁华迷人的景色,都在少年的笑容里。
可是现在,江南的春三月,落下了一场迷蒙的雨。
此时白日,屋子外阳光正好。
窗子没有合上,暖和的光照了进来。
光落在萧彧身上,他却感受不到一点暖意。
谢亭珏被困在萧彧的身体里,却想要抬手为祈桑擦去泪。
下一刻,萧彧也就真的抬起手,轻轻抹去了祈桑眼角的泪。
面前的一切开始扭曲。
幻境如同被打碎的水波,波纹荡开的刹那,幻境破碎。
谢亭珏睁开眼,垂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指。
指尖仿佛残存温热潮湿的泪水触感。
是幻境中的萧彧为祈桑擦去了泪吗?
还是,被困在萧彧身体中的谢亭珏……为祈桑擦去了泪呢?
*
距离祈桑与顾沧焰约定的期限,还剩下一半时间。
祈桑每日雷打不动地去后山练剑,谢亭珏偶尔会顺路去教习他剑法。
无情道虽然只有十式,但每一式都能延伸出千万变化。
其中蕴含的妙意深奥,哪怕只追求其形,而不知其意,都难如登天。
第二式凝光破雪,需要识海灵气充盈,多数无情道修会选择在金丹期才开始练习。
但祈桑显然不是一般人,别人用金丹修为辅助无情剑道,他靠修习凝光破雪加快自己结丹的速度。
这一举动不说倒反天罡,也算惊世骇俗,谢亭珏见后,却没有开口阻止。
他只是给祈桑多留了一道护脉真气,防止练功出岔,危及心脉。
为表谢意,祈桑当晚就溜进食膳坊,用里面少得可怜的材料,为谢亭珏做了一碗“大珠小珠落玉盘”。
谢亭珏盯着碗里的东西,向来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改的神情微动。
“这是什么?”
祈桑双手捧着那碗汤,自知做得不太好,也有些尴尬,干咳一声。
“这是弟子的拳拳孝心呀。”
谢亭珏看着祈桑期待的神色,还是拿起汤勺,喝了一勺这碗白萝卜丁配焯水青菜汤。
下一刻,谢亭珏闭上眼,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
“那道护脉真气应该留给我的。”
祈桑:“……”
师尊,说话好难听奥。
话虽如此,谢亭珏最后还是把祈桑这碗“拳拳孝心”喝完了。
祈桑心满意足,捧着空碗还回了食膳坊。
食膳坊的师姐以为祈桑把汤倒了,一点也不意外。
师姐说:“早就让你别做了吧,你看,现在把汤倒了,多浪费食材。”
祈桑气鼓了脸。
还是师姐说话更难听!
*
本以为结丹还需要些时日,谁知半月后,后山上空就飘起雷云。
筑基期突破到金丹期需要抗过九道雷劫,虽不致命,却也不可小觑。
祈桑在察觉自己将要突破时,当机立断给周围设下结界,防止误入的同门被他的雷劫劈到。
雷劫可不管你是谁,只要在范围内,都一并劈了。
与此同时,正在无极殿与费正青对弈的谢亭珏也察觉到什么,瞬间起身。
费正青原本在揣摩棋局,因为谢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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揣摩了半天,实在看不出有什么陷阱。
……难道他真的技不如人?
见谢亭珏起身,费正青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棋局。
“以你那弟子的天资,你还怕他抗不过这区区金丹雷劫?快回来,轮到你落子了……”
谢亭珏一挥衣袖,状似无意地用宽大的袖袍扫乱了一盘棋局。
费正青气得两眼一黑,瞬间站了起来。
“谢亭珏,你莫不是怕输了,故意捣乱吧?”
谢亭珏心中肯定对方的说法,但面上冷笑,嘴上反驳。
“若不是你硬让我陪你对弈一局,我此刻正陪着桑桑在后山。”
棋局已毁,费正青坐在原位也没事可干,干脆和谢亭珏一道去后山看看祈桑。
“你将祈桑看得这样牢,顾沧焰对自己儿子都没这么上心……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区区金丹雷劫罢了。”
谢亭珏步履不停,袖袍带风。
“他根基不牢,修炼速度又太快,我只怕他遭天道针对。”
费正青晃了晃自己的酒葫芦,发现没酒了,琢磨着什么时候再找借口下山一趟。
“我看你就是想太多了,你没见着祈桑一来,云渺山下了这么多年的大雪都停了吗?”
这般天地异象,简直闻所未闻。
这还不足以展示天道对于祈桑的偏爱?
谢亭珏只说。
“但愿如此。”
谁料两人还未到后山,便有弟子御剑停在了谢亭珏面前。
“谢、谢仙尊,不好了,你快去祈师弟那看看吧!这雷劫简直是要劈死小师弟啊!”
谢亭珏脸色陡然一变,来不及询问发生了什么,直接坏了门规,用门派内明令禁止的神行术到了后山。
费正青有些语噎,这人犯禁犯得如此自然,私底下怕是没少干过。
算了算了,就当没看见吧,到时候让谢亭珏掩护他溜下山买酒吧。
反正顾沧焰因为有事不在门派,也没人会约束谢亭珏。
费正青本也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见事态紧急,同样用神行术到了后山。
在无极殿时还看不出来什么,到了后山才发现,祈桑上方积攒的雷云已经黑压压一片了。
这雷云厚重,雷声闷然,显然不该是筑基渡劫该有的雷劫。
……难怪刚刚那名弟子会说,雷劫想劈死祈桑。
原本有不少弟子正在后山练剑,见到有人突破,只想躲远些自己练自己的。
谁料雷云越积越厚,其中隐隐可以窥见的雷光也不似普通金丹雷劫的模样。
顾沧焰不在门派中,反应过来情况不对的弟子,连忙赶去通知谢亭珏。
费正青平日里看着吊儿郎当,真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
谢亭珏去祈桑那查看情况,他则厉声让四周的弟子离开后山。
后山只剩下他们三人。
费正青遥遥看了眼正在与祈桑谈话的谢亭珏,没有过去,而是就近找了棵树靠着。
另一边,祈桑也有些纳闷。
“师尊,师兄师姐们筑基渡劫的时候,雷劫也这么……来势汹汹吗?”
无论怎么看,这雷劫都不是他这个修为抗得过去的吧!
谢亭珏见祈桑依然有心开玩笑,没有被这可怖的雷劫吓到,不免放下几分心。
“你修为进步神速,于天道是大忌,真要针对你,也并非没有缘由。”
如今仙修居多,魔修日益减少。
天地间仙魔之气不平衡,此消彼长。
天道为了维系这一方世界的平衡,只能竭力打压那些修者。
甚至曾有传言——天道会在某些修者渡劫时,刻意针对。
劈碎道心,令其堕魔,以此来平衡仙魔气之间的差距。
只是这个传言太过惊世骇俗,让许多人就算有了想法,也不敢公然讨论。
祈桑听后点点头,面上没有半分害怕的神色。
“所以,师尊觉得今天之事,是天道要……杀我?”
谢亭珏没有任何表示,但无言便是默认。
祈桑一向相信自己的师尊,见状不免对天道生出几分敌意。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祈桑觉得天上的雷云似乎愈发浓厚,但给人的压迫感却没那么重了。
就好像听见自己被人说了坏话,试图在补救些什么。
因为这一个只有他发觉的小插曲,祈桑心情好上不少。
黑云遮天蔽日,天光昏昧,气压变低。
天地间风啸树摇,偶尔乍现的雷光都带着恐怖的威势。
祈桑不慌不忙把被狂风吹乱的头发重新束紧,袖袍在风中翻飞鼓起。
在如此紧迫的时刻,他的表情却异常轻松,甚至称得上是轻狂不羁。
“那我就赌,九道天雷没办法让我死在这里……今日的每一道雷声,都会是天道对我晋升的祝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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