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坐牢?这不是坐牢,这里不过是警察局或者派出所,坐牢是要去很远的地方,跟很多犯人在一起,在一个很大的地方,高墙围上,晚上那个探照灯四处照射……对了,这里是警察局还是派出所?”
她把头转过来看着我,我忽然发现她其实长得挺漂亮的。
她看了我半天,最后扶着床坐了起来,然后走下床,走到我跟前,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试了又试,说:“果然是发烧了,可是烧的也不是很厉害啊,怎么就犯糊涂了?”
“我没糊涂,我清醒的很,我后天就开庭了,然后我就要搬到一个很大的集体宿舍去住了,就像我刚才说的,四周高高的围墙,到了晚上探照灯四处照射……”我说话的时候依然还是很有精神的样子,可是我原先的想跟她打一架的劲头全部没有了,我的脑海里被四周高高的围墙和探照灯充满了,探照灯的光线明亮而刺眼,最后终于让我的脑袋里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你困了?那你睡会吧,盖好被子,现在天冷。算了算了,我的也给你盖吧!说不定睡一觉起来烧就退了……”后来她悉悉索索的走路的声音和说话的声音渐渐模糊了,我沉进了自己的睡眠,好像是回了家。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依然是一片白墙,然而又有不同,因为右手下面有一片真实的温热感。
我动了一下右手,发现右手上面还有重物。
“醒了?”周杨忽然抬起头来,眼睛通红地对我笑着说。
“你怎么会在这里?”说着,我环顾了一下四周,才发现这里不是警局,这里是医院。
“你睡了一天一夜了,高烧不退,现在好了,终于醒了。”周杨说着起身去拿东西,问我说,“饿了没?想吃点什么?”
“卓一凡在哪里?”我没有回答周杨自己想吃什么,现在,我只想知道卓一凡在哪里。
周杨的背影定了定,然后头也不回地说:“不是说了回家了吗?你现在就好好照顾你自己吧,明天就开庭了。”
“真的回家了吗?我刚才好像看见他了,可能做梦,可是那梦跟真的一样。他在对着我哭,不,他没有流泪,他只是看起来像是要流泪了,他说……”说到这里,我看了看周杨,还是没有把下面的话说出来。
我想说,卓一凡说他很爱很爱我。
这么一想,刚才的确实是梦,这么不真实。我和卓一凡之间什么都没有,他就这么消失并且永远不再见我,从此他平静地过他自己的日子,偶尔想起我的话,我也只不过是他曾经的一个医生。这样很好,他记忆里的我,不是现在这样的,猥琐而落魄,甚至可能会成为一个蹲在围墙里的犯人。
“冷艳,忘了他吧!”周杨忽然说。
我看了看周杨,有种奇怪地感觉,我觉得周杨的心里一定藏着一个秘密,可那是什么样的秘密呢?
我有些害怕,我忽然觉得所有的人都是准备好了要陷害我的,包括周杨,包括卓一凡。卓一凡现在心满意足了,所以他再也不出现,他对我的陷害到此为止了。
可是周杨还不满足,他要继续他的阴谋,直到他满意为止。
周杨手里端着一碗粥,我心里一惊,猛地将那碗粥打到了地上,心里忽然变得异常激动,心跳加速,很慌乱,不停地赶周杨出去。
周杨当时是什么表情我没看清楚,他最后忽然紧紧抱住了我,小声在我耳边说:“没事的,没事的,还有我,还在输液,别乱动,别乱动。”
他抱的越紧我挣扎的就越厉害,可是周杨一点不松劲,就那样抱着我。
我终于累了,刚才激动的情绪也过去了,安静了下来。
周杨垂着头在我面前坐了好久,最后他抬起头来,一脸的痛苦与无奈,眼睛比刚才更红了。他看着我,伸出手摸着我的脸,说:“你是一个心理医生,虽然是假的,但是毕竟你做过心理医生,你多少应该懂得。那么,你现在应该学会自己调节自己的心理,不要让自己陷进去。我知道,所有知道你的人都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你没有做过那样的事,你自己也要坚信这一点,法律不会冤枉好人的,你不会坐牢,绝对不会!不管你受了什么委屈什么冤屈,我希望你能健康,处处都是健康的,你还要出去好好地过你以前招摇的日子,我还没有追到你,你不可以先病倒。”
“不过是发烧。”我无所谓地回了周杨一句。
“好吧,只是发烧。现在你最重要的事就是放宽心,好好地养病,耐心地等待你沉冤昭雪的日子。你这里要放好!”周杨说着指了指我的心。
然后周杨接着说:“每个人都在想尽办法的帮你,钱总也是,他找了他所能找的所有关系,想在你开庭前把什么都打点好。还有李律师,他也在努力,你放心吧,一定没事的。”
我看着周杨,也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说:“你不该遇上我,你应该找一个漂亮温柔的小家碧玉,然后贤惠地守在你身旁,开心地让你照顾她,同时也体贴地照顾你。”
“我不是没有遇上过,可是我仍然感激我到底还是遇上了你,不然,我的生命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有意思。你看,跟着你可以一会耍着嘴皮子穷开心,一会又惊险刺激起来,一会享受看你吃醋的浪漫,一会又对自己的魅力自怨自艾。真好,有许多许多不同感受的日子才叫有滋味的日子。我要谢谢你,谢谢你愿意遇见我。”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下来了。周杨的话在这样的时候听尤其感人,我觉得我就算在这一刻死去都是值得的,又何必在乎坐牢那回事?就算被冤枉了又如何?就像周杨说的,这样的日子才是有滋味的日子。监狱那地方也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还得有去的勇气。
我的眼泪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地往外涌,之前心里的委屈也一起跟着往外跑。
这个时候周杨却笑了,他笑的很舒心,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把我弄哭了你还笑?没良心的!”我一边擦眼泪一边流眼泪一边说。
“哭了才好,我就怕你不哭!你以前撑着不哭可以顶过去,现在不哭说不定就顶不过去了。哭,这个东西,其实是非常好的武器。你要是累了、乏了、憋闷了、委屈了、痛苦了,你就使劲地哭,知道吗?”周杨笑着说,从我睁开眼睛看见他到现在,他脸上终于有了舒服的笑容了。
这个时候忽然听见门口的警察说:“不能进!你是谁啊?”
可是听不见来人的回答。
周杨便起身去看看。
门口站着的是竟然是付清,她没有跟李雪一起来。
周杨跟警察说了几句,这才让付清进来。
我一见着付清,眼泪流得更欢畅了,但是脸上还笑眯眯的样子。
付清赶紧拿出纸巾给我擦,脸上愁苦的样子真是可爱,到处都皱在一起,而且都往中心挤。
付清依然是拄着拐杖走路,但是看起来比以前好了很多。
“怎么没跟李雪一起来?”我问道。
付清叹了口气,坐在了我床边,使劲摆摆手,还摇着头,嘴巴也撇着,意思好像是说:“李雪这人太差劲了!”
“发生什么事了?”我着急地问。
周杨赶紧走过来,看着付清,说:“她明天就上庭了,要是什么太刺激她的事就留明天过后再说吧!”
付清瞅了周杨一眼。
我说:“她都这样了,不告诉我的话我不是更着急?”
付清拿出纸笔,大大地写了几个字,然后还使劲在后面写了个感叹号。
“她不结婚了!”
“为什么?”我奇怪地问,“不是都好好的吗?是那个男的不好?还是怎么回事?”
“她怀孕了!”付清又写了几个字。
怀孕了?我头一懵,看来不是她未婚夫的,不然也不会不结婚了。那会是谁的?我看了看付清一副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想到了李雪说她是跟她以前的那个男人一起出去旅游的,便明白了。
“难道她还打算生下来?这个李雪!昏头了!”我一激动,捶了下床,还扎着针的右手疼了一下。
“你激动什么?”周杨赶紧过来,把暖手袋重新在我右手下放好,“李雪又不是三岁两岁的孩子,她有她的选择,你们就是觉得大错特错的事,只要是她愿意的,是她觉得重要的,能叫她开心幸福的,那对她来说就是对的!你们激动什么呢?你们不是李雪,又怎么能知道她有了那个孩子就不是幸福的呢?”
付清又瞅了一眼周杨,写道:“她养个自己都困难,还养孩子?”
周杨笑了,说:“人都是有潜力的,她现在养自己困难是因为她没孩子,说不定她有了孩子以后会比你们谁都厉害!”
“算了算了,别说了。李雪也是个谁劝也劝不回来的主!想那个男人都有心害死她了,她还要为他生孩子,真是傻到家了。”我摇摇头,说算了算了。
付清又叹口气,写道:“我一定不会让她这么干的!”
我一看,赶紧劝付清:“你别干傻事啊!”
付清一咧嘴,笑了。
等我从医院回到原来那个房间的时候,那个烂女人已经不在了。
我问给我开门的人她去哪里了。
开门的人说:“走了,她的事清了自然就走了。”
我忽然有些失落。
她怎么能就这么就走了呢?她应该跟警察斗到底的啊!她是那么坚硬的女人,她可以斗到底的!最后她还是妥协了?妥协了,真的妥协了,真遗憾。
我想着她说过的那些脏话和狠话,没想到她忽然之间就开窍妥协了,难道她是被我生病给吓到了?害怕自己就这么死在这里却没人管?
可怜的女人,到底还是这样的下场!早知现在何必当初?早早地乖乖地妥协也不用受那些打了,现在打也受了,还得带着伤回去养着,真是没劲。
我想,我不能做像她一样的傻女人,要么一开始就妥协,要么到死都不妥协!
走到床边,竟然看见床上有张纸条,上面写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摇摇头,心想,你这仇可能报不了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在床上躺着也不是坐着也不是,总觉得空落落的。这个时候我无比怀念跟那个烂女人打架的时光,假如能再来一个人多好,接着打架。
人还是会来的,只是我可能不在了,因为我明天就要上庭了,之后会在哪里呢?这可能取决于我是不是妥协。
妥协,这是个问题。
我开始一遍遍思考,我是一开始就妥协,还是到死都不妥协。
最后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如果没有赢的希望,那就一开始就妥协,省得受苦。如果有赢的可能,那就到死都不妥协,不妥协也就变得有价值了,可不能学那个烂女人,白白挨了打。
可是到底有没有赢的希望呢?这又是一个问题。
我总是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思考,思考不完。
这样寂静的寂寞的时刻是最适宜思考的。
其实后来我发现我是一个善于妥协的人,或者说是一个时刻准备妥协的人。比如对卓一凡的妥协,对钱总的妥协,对周杨的妥协,对付清和李雪的妥协,还有对那个冤家警官的妥协。
我最终会不会妥协?
我正在认真地思考我自己的问题,忽然一个影子从窗口落了下去,接着就是闷闷的一声响。
我并没有在意是什么,直到听见窗外混乱的声音隐隐地传来的时候我才觉得可能是出大事了。
这里的窗口比正常的要高,我恰好看不见,于是屋子里四处看了看,便把床头的一个小桌子搬了过来。
我爬上桌子,从窗户看过去,因为我这里是第一楼,外面还看得清楚。
外面围了好多穿着制服的警察,他们挡住了我的视线,但是我看见了地上的两只脚,我敢肯定,是有人跳楼了。刚才经过我窗口的是一个人,而不是其他什么东西。
警察开始抬那个人,这个时候才分出一条空隙来,我终于看清楚了那个仰面躺着的,怒睁着眼睛的人是谁。
竟然是郑生!
我腿一软,从桌子上摔了下来。
我慌忙爬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崴了脚。
郑生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为什么会自杀?他已经完全好了吗?可是他一直没稳定过,那么结局怎么会这样?
我一瘸一拐地走到门边,使劲砸着门,希望有个人来给我开门。
可能大家都在忙郑生的事,过了好久,终于有个人来了,问我什么事。
我说脚崴了,很严重,不能走路了。
那个人又消失了。
又过了一会,门开了,进来一个警官,他弯下腰,拿起我的脚,使劲一扭,就听咯崩一声,我疼地叫了一声。他说好了。
我赶紧趁机问那个跳楼的怎么回事。
他看了看我,像是不打算说。
我说:“他以前是我的朋友,真的,我想知道怎么回事。”
“他没有什么严重的事,就是偷人家的东西被抓了,昨天才抓来的,今天竟然就跳楼了。年轻人,心理素质不行!”他说完就走了。
我很想说,他本来就“心理素质”不行。不过说了又有什么意义呢?反正郑生的结果已经这样了。
郑生今天的结果也许在小烨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而郑生之前活着的时候所承受的痛苦是他应得的惩罚。既然曾经能那样奋不顾身地为爱情私奔,为何不能在这里为爱情好好地生活?
大多数的人都是这样吧,我们都可以为爱做着冲动的事,却不能为爱找一个合适的活下去的方式。
我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从来都没有觉得这么渺小过,生命脆弱的像根干枯的木枝,一折就断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觉得一片恐惧,整个房间里都是恐惧的气氛,而我,还要在这样的恐惧里等待明天的开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