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今日有此良机,使些小手段能让她在出嫁前看清秦怀川的真面目也好。
「日后你若有事尽管开口,我定助你。」
「倒是有件事需姐姐帮忙。」
此时水榭内早就散了场,只剩我与她二人。
我抬手理了理沈云舒有些凌乱的鬓角,细细叮嘱。
「下月秋猎由应天府操办,令弟乃应天府尹,麻烦姐姐私下替我要份猎场布防图来。」
「还有,小心沈云瑶和秦怀川。」
「好,我明日差人送到侯府。」
沈云舒不知我为何忽然在此处谈及秋猎,有些云里雾里。
但她深知我秉性,不多犹豫当即点头应了下来。
恰巧此时纪容与教训完人回来,我与沈云舒就此分别。
「怎么跳水里了,不慎着凉如何是好?」
纪容与拦腰将我抱上马车,细细用云锦手帕替我擦掉鬓发上的水渍。
我笑嘻嘻地揽住他劲瘦的腰,在他怀里胡搅蛮缠乱闹。
「夫君,我今日可是办成了件大事!」
「这京城的天,要变了。」
11
秋猎原本乃皇家盛事。
但当今圣上宽厚仁慈,下令命朝中重臣及其家眷一同随驾前往。
我穿着骑射服随纪容与前往猎场,在营帐中果然看到了几抹熟悉的人影。
赏花诗会后,沈云瑶行事低调内敛了许多。
见了我她竟装作无事发生,推开人群朝我盈盈一笑。
「嫂嫂,纪容与骑术射术了得,有他在你们侯府定能拔得头筹。」
「他要是只顾自己围猎,对嫂嫂照顾不周你就告诉我,我帮嫂嫂教训他。」
我默不作声后退几步,被她这几声嫂嫂喊得忍不住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这汉子婊上次落水,脑子也进水了?
瞧见我嫌弃的动作,她嘴一噘又想发难,却被旁边的秦怀川眼疾手快拦住了。
几人离开前,那秦怀川还不留痕迹地在我身上睨了几眼。
没了他们的打扰,整场秋猎下来显得极为酣畅。
我骑着汗血宝马与纪容与在林中竞猎,潇潇洒洒。
骑到树林深处时,周围更显幽静。
风吹草动间,几支冷箭从暗处疾驰而来。
纪容与从腰间抽出佩剑将其一一打落,很快就和蹿出的黑衣人扭打起来。
见状,我从衣襟中拿出狼烟点燃,也抽出软剑纵身跃入包围圈。
京城中人人只知纪容与娶了个婀娜的皇商之女,却不知我自幼通读策论,舞刀弄剑不在话下。
我幼时随娘亲到寺庙祈福,途中遭山贼劫走害了场大病。
爹爹爱女心切、忧心忡忡,又恰巧与前远威侯纪老将军为故交,因此动了心思将我送往武场学些功夫自保。
也就在那时,我认识了纪容与。
黑衣刺客一波接着一波,身法招式极为狠辣,瞧着都不像中原人。
有了狼烟为引,很快猎场上的护卫从西边赶了过来。
我提着软剑愈杀愈猛,堵住黑衣人的退路,却忽然听闻身后的惊呼。
「夫人小心!」
一支穿云箭竟从西边猛地射出,直冲我心口而来。
浓浓的血腥味传来,我颤抖着手接住了倒下的纪容与。
那瞬间,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箭矢飞来的方向看去。
护卫军里一抹人影着急忙慌地离去,无意间落下了一条青色的发带。
「带侯爷回营!」
我检查了纪容与肩膀上的伤势,发现那箭口上竟淬了层无色无味的剧毒。
再看他的脸色,隐隐蒙了层灰翳,唇上早已没了血色。
把他托付给护卫后,我策马往山谷更深处疾驰而去。
12
回到营帐中时,沈云瑶正站在帐前满脸哀愁地与人拉扯。
细听几番,原是太医要为纪容与开刀拔箭,需要一位女眷从旁服侍添水。
大家在军营里寻我几次无果,这沈云瑶便自告奋勇起来。
「我与纪容与本就是好兄弟,眼下照顾他亦无妨。」
但身边仍有识眼色的人拦下她,苦苦相劝。
「拔箭治伤少不得宽衣解带,服侍添水难免有肌肤之亲,你是清白女子,日后如何嫁人?」
众人担忧的眼神中,沈云瑶咬着下唇红了眼眶,大义凛然地低下头:
「生死面前不论男女,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被天下人非议又如何?」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一不为之动容,纷纷低声议论。
拦人的护卫也当即拉开了营帐,任由她闯了进去。
看来沈云瑶为大义舍身救将军的美谈不出明日就要在京城里流传了。
这美人恩,最难消受。
沈云瑶才踏进帐内便迫不及待地伸手扯开床上人的衣带,要为之宽衣。
她的动静太大,纪容与从昏迷中醒来后猛地抬手制止。
「滚开,我要我夫人。」
「姜若水都弃你于不顾了,你还想着她!还不如我这个兄弟够义气!」
被当头怒喝后沈云瑶有些气急败坏,故意大声地斥责我。
那骂声穿透帘布,正好落在我耳中。
我掀开帐门,瞧见沈云瑶竟不顾纪容与的阻拦硬是要扯开他的衣物。
一番推搡后,纪容与肩上的伤口又裂开几分渗出鲜血。
见此,我压低眉头眼中闪过一丝戾气,直接上前拎起她的衣领用力一甩。
角落里霎时传来杂物倒地的声音,还掺杂着女人的痛呼。
这动静把提着金创药赶来的太医都吓了一跳。
从未想过我会动手,沈云瑶揉着胳膊站起来脸色出奇难看。
刚刚我把她扔出去时无人在场,此时她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对我还手。
顶着太医们疑惑的目光,沈云瑶看我的目光中带着些正义凛然的指责:
「嫂嫂,我知你不愿其他女子近纪容与的身,但性命攸关,嫂嫂切莫因为胡乱拈酸吃醋害了他。」
「我曾在军中见过军医缝针救人,定能帮到太医们。」
「还望嫂嫂以大局为重,莫要在此处添乱。」
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太医们捋着胡子表示赞同。
其中有位年轻些的小太医想上前劝我离开,只是还未走近便被我凶狠的眼神吓退。
我把背篓扔到地上,里面的几捆草药掉了出来。
这时大家才发现我浑身狼狈,衣裙上都沾满了泥点子。
「都是些麻醉、止血、解毒的草药,夫人莫非精通医术?」
「略知一二......来人,把这个女的带下去。」
营帐外的守卫本是应天府的人,我赶回来后又多了一批侯府的护卫。
得了我的令,当即有带刀侍卫进来把沈云瑶强行拉了下去。
清静下来后,太医们忙不迭地准备热水准备开刀取箭。
我仔细替纪容与除下身上的衣物,心疼地拿帕子擦拭着他肩膀处大片的血污。
「夫人你怎么才来,我身子险些要被别人看了去了。」
「乖,闭嘴了。」
在他委屈的目光下,我塞了条毛巾到他嘴里示意他咬着,太医利落地举刀上前。
我低头抵在他额间以作抚慰,尔后给太医让位。
那箭上的毒罕见,在中原少有流传,就算是太医们也不见得认识。
因此解药只能由我现场亲自配置。
热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帐内都是浓浓的血腥味。
等太医终于把那支带着倒刺的毒箭取下来时,纪容与已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我把调制好的草药敷在他伤口上,又嘱托太医去熬药。
直到半夜,大家才终于歇了下来。
遇了刺客,猎场内皇亲大臣们早已在第一时间撤离。
只有些与纪容与交好的人仍留在现场观察情况。
走出营帐时,我顺手从木架上抽出一柄长弓。
拉满,搭弓,射箭。
13
「啊!!!」
尖锐的惨叫划过长空,刺破了难得的安静。
秦怀川众人本已疲惫不堪,昏昏欲睡之际,只听旁边传来动静纷纷惊醒。
定睛一看,沈云瑶原本好端端坐着,此时一只手臂却被硬生生贯穿。
鲜血淋漓,她竟是硬生生疼晕了过去。
罪魁祸首的我仍然搭着弓丝毫不作掩饰,满脸戾气望着他们。
抬手,又搭上一支箭。
「姜若水,你疯了吗!」
最先抱起沈云瑶护在怀里的人是秦怀川,他目眦尽裂死死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
我只举着满弓对准他,冷声开口。
「沈云瑶射伤我夫君,物证我已提交大理寺。」
「若你现在不带她滚得远远的,那下一箭我射的就是她的脑袋了。」
沈云瑶这一箭要射的人本是我,只是那时纪容与拼死替我挡了下来。
误伤了心上人后她过于慌乱以至于将自己的发带落在现场。
加之本次秋猎为了区分猎物,每人用的箭都不同,而穿云箭,就是沈云瑶的箭。
被威胁后,秦怀川等人恨恨地望了我几眼,尔后抱着沈云瑶远去。
我只站在原地,望着沈云瑶那张痛晕过去的苍白小脸,嘲讽地笑了笑。
她想杀我是真,但杀我用自己的穿云箭?
沈云瑶茶是茶,但还不至于那么傻。
所以沈云瑶,你又是替谁做了嫁衣呢?
「若水,你要的人抓到了。」
等现场的人都走空后,一个隐匿许久的人从营帐背后走出。
沈云舒颇为担忧地在我身上四处查看几遍,又拿出袖帕拭去我脸上的污渍。
「谢啦。」
「你我之间不必客气......但你如何得知今日有刺客?」
14
那日的秋猎因刺客众人不得不半途离开,尔后仍心有余悸。
只可惜当时现场太过混乱,黑衣人们不知怎的就全消失了,没留下半点线索。
为了安抚诸位大臣,一月后圣上特地在宫中举办了盛宴。
此次沈云瑶没再出现。
我那箭射得极深,几乎能废掉她一只手。
交到大理寺的物证齐全,为了保住沈云瑶相府也没上门找我麻烦。
我端坐在大厅里品着茶茗,眼皮忽然跳了跳。
目光扫了眼身旁,这纪容与被喊走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些?
此时,有一太监慌慌张张到了殿外,着急地朝我磕头。
我放下酒杯,面上从容地走了出去。
「夫人大事不妙,侯爷在偏殿被人......下药了!」
「知道了。」
为我通风报信的太监拿了赏钱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从怀中拿出几封帖子,命贴身护卫快马加鞭出宫。
一切安排妥当后,我才赶往偏殿。
踹开房门时,沈云瑶跌坐在地上,衣衫半褪,眉目含情,面带春色。
而纪容与则衣着整齐,坐在床边提着剑冷冷抵着她的脖颈。
「纪容与让我帮你好不好,你就只当是一场露水姻缘,我不会害你的。」
「想死还是滚?」
锋利的剑刃向前一分,毫不留情地割破了沈云瑶娇嫩的肌肤。
我缓步踏入殿内,看纪容与平安无事,只是呼吸略微急促后松了口气。
「夫人!你来美救英了!」
见了我的身影,纪容与面中泛起一抹潮红,委屈巴巴地喊了几声。
我点点头从袖中摸出药瓶塞了颗药进他嘴里,扒开他擒在我腰间的手。
「来人,给侯爷提几桶冷水。」
「乖,我还有事要忙。」
门外的护卫鱼贯而入,我拎着沈云瑶的衣领一桶冷水把她从头浇到脚。
等她清醒些后直接拖着她往大殿走。
15
回了大殿才发觉内里气氛压抑沉重,众人面色严肃。
「若水,方才探子来报蛮夷入侵,边关大乱。圣上大怒,怀疑军中有人泄露了边关布防图。」
沈云舒从宴席的前方走到我身边,低声在我耳边呢喃。
跌坐在地上衣衫不整的沈云瑶却像忽然抓到了什么把柄,抬头望着我时眼神极亮:
「是她!是姜若水!她看过我们的边关布防图!」
她说的是纪容与边关大捷回府那晚,也是我与沈云瑶初见、在沙盘上击败她那晚。
在她言之凿凿的指认下,大家免不得将探究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没有急于否认,而是轻轻挑起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地质问。
「沈云瑶,那晚提出要到我侯府饮酒,复盘凫川之战的人是谁?」
沈云瑶皱了皱眉,似乎不懂我为何发问,并无他想便做了回答。
「秦怀川说兄弟们回京应当好好聚一聚......」
听到了预想中的答案,我点点头继续追问。
「那秋猎中给了你淬毒的穿云箭,告诉你我在北边的是谁?」
「秦怀川说你们遇到了刺客,可以趁机......」
「最后一个问题,今晚替你出谋划策将纪容与带到偏殿下药的人,又是谁?」
大殿内安静得可怕,沈云瑶在我步步质疑下终是苍白了脸色。
「秦怀川说想成全我,让我与纪容与生米煮成熟饭。」
我冷哼一声松开了她的下巴,她彻底瘫软在地默默流着泪。
「你为他人做的这嫁衣倒是漂亮。」
「望陛下明察,缉拿叛贼秦怀川。」
话音刚落,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现。
纪容与压着五花大绑的秦怀川,神情凝重地跪在殿前。
被制伏后秦怀川仍在狡辩,凶狠地望着我咒骂。
「姜若水,这些都是你的小人臆测!你并无证据!」
「圣上英明,我秦家三代忠良,小儿秦怀川冤枉!切莫听这妇人一面之词!」
安国公护子心切,当即跪在殿前边叩头边老泪纵横。
在场官员们都颇为动容,有所不忍。
恰巧此时,殿外大理寺卿带着一名浑身是伤的黑衣刺客觐见。
此人正是我安排沈云舒在猎场外围蹲守,趁刺客们撤退时抓到的蛮夷人。
而从他的身上搜出了一封密函,正是猎场的布防图。
我笑眯眯蹲下,扬手拍了拍秦怀川那张惨白的脸。
「你接近沈云瑶,就是为了从她手中拿到猎场的布防图,好抓住漏洞安排蛮夷刺客刺杀纪容与吧。」
「巧了,我从云舒手中也拿到了布防图,我也利用漏洞抓住了你们。」
那名刺客在将军府受了许久的酷刑才被送往大理寺,如今见了我当场供认不讳就招出了秦怀川。
事情已然败露,秦怀川顿时面如死灰。
但被拖下去前他仍是不甘心地扯着我的裙摆。
「你是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我利落地踹了他一脚,从他手中收回鲜妍的裙摆。
「见面的第一晚,夫君书房内摆出的边关布防图有误,那时我便猜到房中有内贼需提防。」
「本以为是沈云瑶,但她太蠢了。而把她带到纪容与身边的你,瞧着倒是有几分心眼子。」
「你身为国公府小世子,在朝中身居高位的兄长却更得父亲宠爱。」
「你在军营里多年并无立下大功,眼看国公府大权即将落在兄长手中,便动了心思。」
「只要拿到边关布防图,舍几座城池与蛮夷人勾结,再佯装击退蛮夷,你秦怀川即可立下汗马功劳,封公拜相。」
「但纪容与始终是个绊脚石,有他在你就无法成为统帅。」
「于是你猎场派蛮夷人刺杀他不成,今晚又想方设法诱使他犯错落马,如此一来你便能趁机取而代之率兵出征。」
殿内杂乱的声音消失了,众人皆静静听我娓娓道来。
秦怀川听得失了神,始终不明白为何我能推测出他的全盘打算。
最后他嘴角嗫嚅几下,终是被擒着下了天牢。
还剩下一个沈云瑶。
一番话下来她似懂非懂,愣愣地坐在地上仍有些迷茫。
如此看来,她确实是个不太聪明的汉子婊。
直到她被护卫架着抬下去,才回过神来冷冷自嘲:
「姜若水你赢了。但输给你这种封建女性,我真的不甘心。」
「沈云瑶,你自己明明也是女子,却总以男子的目光高高在上凝视女子。」
「你看不起我,也看不起这里所有的女子。」
「在你眼中女子喜爱胭脂水粉是错,女子沉醉儿女情长是错,但这些又错在哪里呢?」
「女子可赏花扑蝶也可舞刀弄剑,可洗手做羹汤也可上阵御马杀敌,可谈论天长地久也可筹谋家国大事。温柔、坚韧、果敢、怯懦这些词从不分男女。」
「你没有输给我,你只是输给了自己对女子的厌弃与偏见。」
16
秦怀川泄露的边关布防图有误是真,但蛮夷卷土重来也是真。
圣上命纪容与领兵驻守边关,击退蛮夷。
这一去,约莫又是一春秋。
临行前,纪容与日日缠着我不放,清冷的眉眼间时不时带上几丝哀怨。
「夫人,明日我就要启程了。」
「嗯嗯嗯,夫君多保重。」
「......夫人是否还有话还未曾嘱咐?」
「你明日起床时小心些,莫要吵醒我。」
「......」
幽幽烛火下纪容与嘟嘟囔囔了好一会,最后还是温柔地将我揽入怀中。
指尖在我脸上流连描绘了好几回,这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纪容与起身时果然十分谨慎,带着行囊干脆利落地出了府。
只是军队出发前,他仍不死心地站在大门处久久眺望。
直到小厮笃定地摇了摇头,纪容与这才满脸哀怨地转身上了马车。
我坐在车厢内托腮等了许久,直到一双熟悉的大手掀开帘幕才笑出声。
「侯爷可还缺一名军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