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理人朗声道:“献丑了!”
这等争斗的戏码,大约底下的仆从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很熟练得结队上前来,有的去套那鲜卑奴,有的去拖那黑熊尸身……那鲜卑奴与黑熊斗时勇猛,却抵不过众多手持工具的人,大约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更是连挣扎都不曾,就静默坐在笼中,等着仆从给他重新上了手铐脚镣。
此时灯火又亮起来,主理人在圆台上道:“如此这鲜卑奴的妙处,想来众位贵客都知晓了。今日凡是拍得鲜卑奴者,小人另赠新鲜的熊胆熊掌一套!”
穆明珠已是坐直了身子,眯眼仔细盯着下方那盘膝而坐的鲜卑奴。但她的关注点倒不在于底下这个鲜卑奴本身,而是这鲜卑奴是怎么来的。如果这鲜卑奴乃是寻常的鲜卑人,只是生得是鲜卑贵族模样,那么被当成奴隶卖到这扬州城来,并不算什么稀罕事儿。正如拐卖妇女儿童的事情,自古不少见一样。凡是有买卖的地方,自然就有伤害。大周富豪愿意买鲜卑奴,那么自然也会有拐卖绑架鲜卑人的生意链出现。但这等拐卖绑架,一般最容易发生在普通人身上。若是贵族富豪,出行便是从众千百,等闲外人都不能近身,如何能被绑架跨越国境,送到这扬州城中来?更何况台上那鲜卑奴,并非容易走失的幼童,
而是盛年的男子。鲜卑人多习骑射,这鲜卑奴若只是身强体健,也说得过去。但这鲜卑奴显然不只是身强体健,而是会用剑的。要知道在这个时代,一般人可没有财力支撑去学剑术,更何况还要学到能三剑杀一头黑熊。种种条件综合起来,台上那鲜卑奴,绝非普通鲜卑人,很可能是一个真正的鲜卑贵族。可是一个正值盛年的鲜卑贵族,怎么会流落于大周,作了要与兽殊死搏斗的奴隶?这个地下拍卖场,又怎么能有途径收到这等货色的鲜卑奴?背后之人难道与鲜卑人有勾连?陈伦被杀,是不是发现了其中的端倪?若果真是扬州城中富豪之人,与鲜卑人有了勾连,那大周之危,真乃危如累卵!
短短刹那间,穆明珠脑海中闪过诸多猜想,盯着台上默然静坐的鲜卑奴,一时没有说话。
便在此时,已然有人举牌叫价。
举牌的人乃是方才抛剑侍从所跟随的贵客,就在穆明珠雅间对面。
“六千两。”
这便是六千两黄金,十二万两银子!
有了第一个喊价之人,在场众人从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表演中回过神来,也纷纷叫起价来。
“黄金七千两。”
“八千两。”对面雅间的年轻公子又加黄金一千两。
“黄金九千两。”另有人叫价。
“一万。”仍是对面雅间那位年轻公子。
不管旁人出价几何,对面雅间的那位公子都是加价黄金一千两。
此时叫价已经攀升到了黄金一万七千两,仍是对面雅间的那年轻公子最高价,却已经无人再加价。
要知道这加一次,就是黄金千两,纵然那鲜卑奴罕见又武艺高强,可是作为斗兽之用,到底是消耗品,大约不过三五年的寿命便死了,纵然是富豪之家,掏出这样一笔钱来还是要掂量一二。
“殿下可要举牌?”焦成俊善解人意,低声笑道:“今日小人迎殿下来此,若是殿下空手而归,那边是小人招待不周了。”
穆明珠从思量中回过神来,转着手中的牌子,小拇指微微一翘,一时没有说话。
齐云却已从她这
个前置动作,看出了她下一步的举动,情不由己,轻声道:“殿下……”
穆明珠微微一愣,意外于他会主动有话要说,因他声音极轻,便下意识凑过去,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齐云见她骤然靠近,不敢直视,垂眸轻声道:“此鲜卑奴,终究乃异族,其心难料。此等斗兽之力,黑刀卫众人皆可作得。”少年顿了顿,攥着扶手的掌心已然沁出汗水来,口中低声道:“臣,亦可作得。”
这是在劝穆明珠不可收此鲜卑奴。
穆明珠听到他前面的话,倒是觉得情理之中,待到听到他最后一句,不免失笑,亦低声道:“本殿要你博兽作甚?”
齐云不知该如何作答,面上作烧,好在帽檐遮去了大半张脸,倒是不怕给人察觉。
此时底下的加价停在黄金一万七千两,主理人已叫了第二遍,再有一遍,若是无人应答,此鲜卑奴便归于对面雅间的年轻公子了。
“黄金一万七千两,第二遍!”
众人都觉已成定局,又纷纷议论起来,就在此时,却听二层响起一道懒洋洋的少女声音。
“两万。”
黄金两万两!这是第一次有人跳着叫价,一加就是黄金三千两!
纵然在座都是富豪,却还是被这少女的出手阔绰惊到了,议论声更大,报了要看热闹的心态。
对面雅间的年轻公子再开口,仍是如从前一样,压了一千两。
“两万一。”那年轻公子的声音犹如清泉,不疾不徐,丝毫没有因被抬价而恼怒。
仍是那道懒洋洋的少女声音,吐出的数字,却犹如一滴沸油落在了水中。
“四万。”
直接倍杀!
黄金四万两!
随着这个数字爆出来,整个底下拍卖场中议论声大作,纷纷猜测这神秘少女的身份。
这次对面雅间的年轻公子没有直接加价。
只见对面雅间的灯烛一亮,屏风前坐了数人,为首的那锦衣公子,素衣如雪,目光清湛,抹额中间一块莹润白玉,正与他气度相合。他手持一串碧玺佛珠,遥遥望向穆明珠所在暗处,红唇轻启,仍是再压
了黄金万两。
“四万一。”
穆明珠倒也并不避讳,命樱红亮起火烛,与那锦衣公子遥遥相望,淡淡一笑,再出价,仍是倍杀。
“八万。”
黄金八万两!纵然是在座的富豪,混迹拍卖场所多年,也未曾见过这样的手笔。此时底下的议论声反而消失了,整个拍卖场中鸦雀无声,众人大约是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一个鲜卑奴就竞出了一座城池、甚至一个小国的价钱。因为这价格实在太高,在场众人反而不安起来。
整个拍卖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二层相对亮了灯烛的雅间中,没有一个人敢轻声低语。
那锦衣公子隔空望来,手指轻轻拨动碧玺佛珠,冲着烛光旁的穆明珠,遥遥点头致意,一笑道:“让予女郎。”
言下之意,他并非不能再加价,只是不愿再与穆明珠相争,因此甘愿相让。
这话若是旁人说来,难免有作态充大之嫌,但那锦衣公子平和道来,不知为何竟叫人难以起疑。
一语毕,那锦衣公子缓缓起身,隐入屏风之后。
那雅间中的数人便跟随其后,悄无声息下楼去了。
焦成俊笑道:“恭喜殿下,拍得此鲜卑奴。”
穆明珠却没有喜色,望着那锦衣公子离开后空了的雅间,心思沉重。从前在建业城中,她虽然知晓地方上世家豪族巨富惊人,富可敌国,可到底不过是模糊知晓。如今出了建业城,她才算是知道,这些世家豪族之富,究竟到了什么样的地步。朝廷今岁险些连大臣的俸禄都发放不出,便是母皇的私库之中,也未必能有数万两黄金之资。可是这样一个地下拍卖场中,不乏一掷千金之人,便如对面雅间的锦衣公子一般,黄金十万,怕也不过只是一场消遣——他们因何如此之富?朝廷在富豪与百姓之间,本该起到的轻重平衡之责,又是如何完全失效了的?
穆明珠转着手中的牌子,掩下满腹思量,垂眸笑道:“本殿一时兴起,倒是叫三哥破费了。”
焦成俊倒是也没有瞒着她,笑道:“自家产业,说甚破费。只要殿下开心便好。”
穆明珠大约也猜到这底下拍卖场与焦家有利益关系,此时听焦成俊直接承认了,倒也佩服他的眼色,抛了牌子缓步下楼,仿佛随意般问道:“这鲜卑奴难得,不知三哥的人从何处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