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没忘,不过来叙叙旧?”
“你、怎么来了?我最近可什么都没做!一直在家!”沈钰急于解释。
“我知道,我来等人,”沈见白从袋子里摸出一盒烟,拆开包装纸推出根来,“抽烟吗?”
“不、不了。”她拒绝。
好吧,沈见白摘下口罩,那只好她自己来了。
“你爸妈干什么去了,不在家?”烟雾建起一层屏障,模糊了沈见白现在的表情,沈钰只能通过语气去判断她此刻心情,很平静,真的跟单纯的叙旧一样。
沈钰仿佛看见了曾经那个沈见白,也是这样,做什么事都淡淡的,没有什么能在她面前炸开水花,也没有多余的情绪,至少她很少见。
“我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过一句话。”沈见白抿了口烟,“我说,我要一条命可以轻而易举,还不用为此偿命,当时可能是为了吓唬你。”
她笑得有些瘆人,不像开玩笑:“但今天我想试试,做法律的漏网之鱼,是什么感受了,那沈钰,你要不要做第一个?”
第86章第86章
沈见白很清楚自己说的什么,也很明白自己一会要做什么。
从前她很畏惧这个东西,伤人害人性命的事,应该没人敢碰吧,但好像这套理念在她现在所处的世界并不适用。
这个圈子的人草芥人命,一条鲜活生命的去留,可以被沈礼轻飘飘地说出口,张斌甚至会为了泄气找人制造车祸,沈见白一时不知道,她一直以来坚持遵守的某些东西还值不值得继续。
可能还值得,但面对的人不值得,或许早该这样了,沈见白揉揉酸涩的右眼,不动声色地拭去眼角的湿润。
或许早该这样了,她如果早点上心,早点处理掉这些人渣,是不是就不会有前几天的事情发生?就不会有车祸,苏杳就不会出事。
归根究底,还是她,她成了那个推波助澜的刽子手,到最后,她好好地站在这,而受到伤害的,从始至终都只有苏杳。
心痛坠落得发疼,如同被一把锈口无数的顿刀一点一点剥削,疼得沈见白眼泪都出来了。
她喘了口气,口罩鼓出来,又收回去,沈见白抬手拉开遮盖住她大半张脸的口罩,提起酒瓶递到嘴边,敲碎的玻璃口层次不齐,尖锐的玻璃渣在瓶口贴近唇边时深陷进皮肉,扎出细密的血点。
沈见白却和感觉不到似的,将酒瓶里的,或许还混着不少玻璃碎渣的红酒喝了大半。
她的话让前面的沈钰想逃,不敢说话,却也不敢乱动,脚跟被钉子钉住了似的,只是后退几步,不知该往哪里跑。
对,她好像,跑不掉了。
沈见白吸尽手里最后一口烟,将即将熄灭的烟头随手丢尽刚才的红酒瓶里,火星熄灭的声音‘呲啦’响着,她往沈钰方向走了几步,近了些:“从前不是最爱和表姐玩了吗?这次怎么不过来了?”
“见见白表姐,不要”沈钰慌乱摇着头,不住地往后退,后背紧紧贴着墙,没有路可以退了。
沈见白步子没停,拖着她那条车祸中受伤的腿,走到沈钰面前,站定,她稍稍偏头,看向玄关处站着的人:“你可以下班了,如果你想来替她们一家收尸,就晚上再来,不想的话就别来了。”
她声音带了点威胁,门口的佣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脸色一白,东西也没拿,忙打开门就往出走。
关门声突兀在房间里,沈见白视线重新落回到沈钰脸上。
这张脸和张斌长得太像了,眉眼,嘴巴,七分相似,唯独只有脸型长得和沈艳一样。
都一样,让人厌恶。
沈见白呼吸急促,怒火渐渐上涌,压制不住,任由它熊熊燃烧。
毫无征兆地,沈钰感觉自己头发被人一把抓住,头皮都要让人给拽掉的那种分离的痛感,沈钰下意识要去抓沈见白的手,试图把自己的头发从她手上拽出一点点。
“我让你碰我了吗?”
沈见白的语气总算不似先前那般带着笑意的淡然了,低沉得让人害怕。
沈钰吓得瑟缩,身上一颤,生理上的疼痛和心理上的恐慌在此刻变成了两个对向压迫的箭头,她想要松手的,可是头皮的疼又让她不能松手。
沈见白反感沈钰的触碰,抓着沈钰头发的手变成掌住她的头顶,用力砸向后面的墙。
一下、两下、三下
说不清多少下了,洁白的墙砸出了淡淡的血痕,混着头发的血砸碰到墙上印成一条条红色的血线。
恐怖,瘆人。
沈钰害怕的大叫,抱着头流满鲜血的脑袋对尖叫,沈见白越砸,她心里越崩溃,到后面她开始对面前的人拳打脚踢。
小腹、肚子、肋间,沈钰能触碰到的可以挥适拳脚的地方都碰了个遍。
其他地方还好,可沈见白肋骨还有伤,肋骨每被打一下,疼痛总是更快的作痛到大脑,让她不住拧眉。
她松开沈钰,呼出一口气,缓过那阵疼,手垂下时挨着身上大衣的口袋擦过,一块坚硬地东西划过手腕。
差点忘了,她还带了这个。
沈见白拿出袋子里的东西,原本应该冰凉的铁块这会沾了些口袋的余温,握在手上没那么凉。
她看向跌坐在地上的沈钰,后脑勺多次被撞击,眩晕感岂是那样容易会散去的,沈见白伸手,抓住头发把人拖拽到客厅,随手找到两卷胶布捆住沈钰的手脚。
在米其林餐厅里,有一种是厨师的必备技能——雕花。
顾名思义,用一把小刻刀,在任意水果蔬菜上雕刻成任意形状,沈见白当初觉得这门手艺很帅,所以学过一些,但到后来她觉得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用途不在她身上,便也就放弃了。
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手艺退步了没。
她没有小刻刀,匕首,应该没事。
沈见白缓慢蹲下身子,视线在沈钰身上来回,想找个方便使刀子的地方,还不等她找到,玄关的门口细细簌簌传来开锁的声音。
门开,沈见白下意识回头,看清楚进来的两人后,她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小姑姑和小姑夫一大早就出去了吗?还是一晚上没回呢?”
张斌闻言愣站在门口,闻声朝客厅望去,看见沈见白蹲在地上,而旁边就是被捆在腿手的沈钰。
“爸!妈!救我!她要杀我!”
沈艳自然也看到这一幕,忙要迎过去:“见白啊!你这是、你你别冲动做傻事啊!”
“沈见白!你想干嘛!”张斌也被吓到了,关了门就要往沈见白这边冲。
“不干嘛,”沈见白把手上的匕首转了个圈,不轻不重地拍在沈钰脸上,然后刀一偏,沈钰脸上多了一道血口,“动一下,我划一刀。”
她这番话没有指向,谁都以为是在说自己,过来的人不敢动了,在刀子威胁下的人,不敢出声了。
“问你们几个问题,问完我就走。”蹲着太累,沈见白索性直接坐在地上,和沈钰并排。
问题开始了。
“车祸,是你们安排的吧?”提到车祸两个字,沈见白心底一阵发疼,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句话。
张斌眼神闪躲,“你说的什么车祸,最近哪有什么车祸,你别栽赃!”
沈见白腮帮子一动,手上的刀落在沈钰腿上,不再是轻轻地一刮,而是直愣愣的,插进沈钰的大腿。
“啊!”
“很吵,别叫。”沈见白不耐烦地蹙眉,又问一遍:“车祸,是你们安排的吧?”
这次说话的是沈艳,她爱女如命,见不得沈钰受一点伤痛:“不要不要!见白!小姑求你了,别在伤害钰儿了!是我们故意叫人跟着你们的,大货车也是我们安排的,但是我们真的没想到,没想到会要杳杳的命啊!见白,就当小姑求你了,别伤害钰儿了,你来,你把刀子使我身上,求你了,见白”
沈见白冷眼望着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人,心里只剩下‘好笑’两个字。
一句轻飘飘的‘没想到’,一笔带过了苏杳的死,这群人真的有心吗?
沈见白大口大口呼吸,抚上心口压下那处痛得不行的感觉,手再落到插在沈钰腿上的刀时,用了几分力。
“那你们本来是想怎么样呢?惩罚一下我?教训一下我?”
可这个教训太痛了,不是吗?
“你,你们,你们现在求我不要伤害沈钰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苏杳?有没有想过苏杳做错过什么?!”沈见白几近咆哮,“你们没有!”
她拔出刀子,鲜血飙了满地,也喷了她满身,沈见白垂眸看向还在往地上喷出的猩红,有些抱歉:“不好意思,刚才那一刀,不小心扎大动脉了,应该没事吧?”
“沈见白!”张斌气得拿起玄关上的红酒就往沈见白身上砸,“钰儿要是出事了,我要你偿命!”
嗯,偿命。
原来他知道这个词。
沈见白翕唇,“好,偿命。”
她走过去,略过扑*过来的沈艳,略过扔酒瓶的张斌,走到玄关,“来吧,偿命。”
话音刚落,沈见白猝不及防的转身,匕首的目标很明确——心脏。
这样快的速度,刀进入的时候是没感觉的,所以直到沈见白把刀抽出来好几秒,张斌都没反应过来身上的红色不是沈钰的血,而是他自己的。
“阿斌!”只剩沈艳一个人了,她舍不得放开因为失血过多昏厥过去的沈钰,又想要去看看旁边踉踉跄跄的丈夫,便扭头控诉沈见白:“沈见白!你这是在杀人啊!”
“嗯,我知道,”沈见白点头,从茶几上抽了几张纸,擦拭匕首上的血渍,“难道你们不是在杀人吗?”
她摸摸自己的口袋,后知后觉反应自己现在还没手机,沈见白去掏张斌的手机,用指纹解开锁,给沈鸢打了个电话。
“喂。”沈鸢毫无温度的声音从听筒传出。
沈见白摁了免提,把手机丢在桌上,说:“是我,沈见白。”
“见白?你怎么”
“嗯,越野车里的人抓到了吗?”沈见白想休息一下了,她瘫坐在沙发边,耳边还有沈艳的哭声。
好累,等会吧。
“抓到了,上次货车司机我已经让人把他保释了,打算怎么办?”不得不说,沈鸢办事效率很高。
沈见白报了个地址:“你带人过来一趟,把那几个人也一起叫上吧。”
能今天解决的,就今天解决了吧。
不想拖了,沈见白闭眼,她真的真的太想苏杳了。
第87章第87章
鲜红的血流了满地,玄关处也无所避免,哭到嘶哑的沈艳,还有躺在地上毫无生气的张斌和沈钰,空气到处弥漫着刺鼻的血腥。
这是沈鸢推开门第一眼看到的场景,就算她对任何事情再淡漠,再提不起什么情绪,看到这样的场景心底也多少有些讶然。
而开门的沈见白却表现地很冷漠,开完门折返回去时甚至还缓慢地抬起右腿跨过张斌的身体,坐回沙发上,“不好意思,有点血腥。”
沈鸢抿唇,留了几个保镖在外面守着门,“人带来了,开货车的叫王群,越野车那个是张丰,打算怎么处置?”
怎么处置?
沈见白掀一眼不咸不淡地看向跟在沈鸢身后的两人,两人显然也是被当前这副场景吓到,脸色惨白,还不到夏天的天气,额角细密的冷汗把他们此刻的恐惧暴露了个全。
“你们别过来了,别沾了这些脏东西洗不掉,沈见白是对沈鸢说的,那两个人钻了缝子,连连点头要往后退,沈见白凝着他们,声音骤冷:“退什么?我说的‘你们’不包括你们两个。”
沈见白伸手压了压肋间,“麻烦帮我给他们一脚,我就不起身去请了。”
保镖闻言,抬脚一人给了一脚。
这两脚力气都不小,扑的位置也刚刚好,不偏不倚,正好扑在一动不动的张斌旁边,吃了一嘴血,害怕得叫出声,跪下就要向沈见白的方向磕头求饶。
沈见白嗤笑,“我还以为你们不怕呢,没想到胆子比我的还小。”
张丰颤颤巍巍地解释,不敢去看前面:“我、我们没想到会会,会那么严重,沈小姐、沈小姐对不起,我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又是没想到。
又是对不起。
沈见白沉了脸,戾气在眼底肆意蔓延,“所以,只要不涉及人命,你们都觉得是小事,对吗?”
“不、不是!都是大事,沈小姐”张丰磕头:“沈小姐,我们真的错了,我我愿意坐一辈子牢,别、别杀我,求你了。”
“我还有老婆孩子要养,平时就开货车帮人拉货赚钱,家里穷,我没想到她们给我钱就是让我干这个啊!”开货车的王群吓得跟失了魂一样,害怕和恐惧侵占大脑,做不出多余的反应:“我就是想多赚点钱给老婆孩子买点好吃的,我老婆最近怀了二胎,我想给她置办点好的衣裳,好的伙食,这才着了道!沈小姐,求你了”
沈见白坐在沙发上许久没说话,盯着王群的脸看了许久,久到险些让人以为她真的会放过他。
半晌,沈见白才用低哑的声音问:“你孩子多大了?”
“六、六岁,刚读一年级”
那挺小的,沈见白眨眨酸涩的眼睛,又问:“老婆现在怀孕几个月了?”
王群以为有戏,忙答:“两个月不到。”
两个月不到。
她和苏杳的孩子也是才两个月不到,沈见白轻笑出声,是真的发自内心的那种笑,她睁着眼,有些茫然地看向对面站着地沈鸢,声音还抖着:“阿鸢,我的孩子也是两个月不到。”
可是她的生命只能永远停在那‘两个月不到’的数字上了。
沈见白掩面痛哭,强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再也绷不住,悲痛欲绝,她接受不了苏杳去世的结果,接受不了同时失去了两个条和她有关系的生命,更接受不了,在知道那个孩子存在的时候,也是和那个孩子告别的时候。
明明苏杳还问过她,会不会喜欢小孩。
明明苏杳还说,如果有个孩子,和她长得很像的话,也不错。
明明苏杳还说过,她会把她们的孩子教得很好很好,很听话很听话
而这些,却都在同一天,同时离开了她。
沈见白突然觉得好无助,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没有了苏杳,她就像一只无头乱飞的苍蝇,连垃圾堆都找不到。
没了指引的方向,任务失败,连系统也从这副身体上离开。
骗人。
命运在骗人,系统在骗人,苏杳也骗人。
都在骗她。
沈见白哭得好伤心,不是撕心裂肺那种哭,是紧咬牙关,明明已经忍不住,却还是试图把所有情绪都咽进肚子的隐忍。
眼睛好痛,肋骨好痛,身上哪哪都痛,可是都已经这么疼了,为什么还是盖不住心上的疼?
盖在脸上的两只手都浸满眼泪,原来眼睛即便看不见了,也会有眼泪。
良久,沈见白放下脸上的手,还没彻底干涸的泪痕留下方才崩溃过的痕迹,沈见白撑着沙发站起身,捡起桌上的小刀走向前面两人。
落在后颈处的刀有重又没有规律,沈见白剜掉他们的腺体,大块皮肉被丢在地上,她退开几步,往洗手间走:“我走了后,麻烦阿鸢你收拾一下,什么也不用动,直接报警就好。”
她的声音夹杂着水龙头冲刷的声音,闷闷地从洗手间传出来,“直接说我杀的就好,不用遮掩。”
从洗手间出来,她瞥向张丰两人:“这两人,监狱死刑,可以吗?”
“可以。”沈鸢点头,她担忧地看向沈见白:“那你”
“我?”
沈见白重新戴好口罩,“我去散散心。”
“你身上还有伤。”
“没事,不疼了,明天早上我再去医院。”沈见白推开门,屋子里的血腥味争先恐后地往出挤,她偏头,对沈鸢:“对了阿鸢,在溪水园,我房间的桌上放了一沓文件,你明天帮我拿了送到医院,麻烦了。”
沈鸢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住拳,问:“你怎么不自己去?”
“不想走了,那边的路太远了,我走不动了。”-
当天,各大新闻媒体爆出一则重大新闻,原沈氏一家旁支沈艳夫妇在家遇害,一家三口,其中两人遇害身亡,法医初步判断,非正常死亡,凶手至今还在抓捕中。
当天下午,警方将凶手信息公之于众,系受害人张某生意上的仇家。
同时,去往平县路上的车祸画面也被放在了网上,网友扒出去世人的信息——沈氏集团沈见白的夫人,苏杳。
仅仅半天的时间,张家走私毒品、谋财害命、杀死沈氏集团沈见白夫人的凶手,桩桩件件,尽数指向张家。
网友不是瞎子,警察也不是瞎子,来龙去脉稍微这么一理,就清清楚楚。
S市某处靠海的村镇。
正好是新一天的日出,Alpha已然换了一套衣服,清清爽爽的休闲装,黑色秀发披在身后,被风吹得乱舞,拍在Alpha憔悴却不失容貌的脸颊。
有几个村民认识Alpha,上去打招呼,问原来同她一起,长得很漂亮的Omega怎的没一起来,Alpha只摇摇头,说妻子去其他地方出差,丢她一个人出来旅行了。
村民大笑。
Alpha也笑。
笑得让人心疼。
春天的早上比她和苏杳去的那段时间还要美,太阳又红又圆,沿着海线缓缓上升,对视上一点也不刺眼。
不过,刺眼也没关系了,她反正只剩下一只眼睛可以看见。
骨折的肋骨越来越疼,沈见白不得已走几步停几步,缓过那种难捱的疼。
口袋里依旧放着一个鼓鼓的方形小盒,还有几张设计纸。
都是苏杳的。
那天把留给沈鸢的文件放在卧室的桌时,她在苏杳的书房无意看到这几张设计图纸。
是两件已经初步设计完成的婚纱。
那是沈见白见过的所有婚纱里,最好看的婚纱了。
在图纸的右下角,还有苏杳留下的两行字。
“在画它们的时候,我已经无法想象你穿上它时会有多美。”
确实很美,沈见白也无法想象,如果苏杳穿上它们会有多惊艳。
可惜,好像永远也看不到了。
沈见白攥紧手里的方盒,里面完好躺着她送给苏杳的求婚戒指。
也是在这里,海边,听着海声,走在柔软的沙滩之上,她跟在苏杳的身后,两个人只走出了一条笔直的鞋印,她在琢磨多远的距离适合跪下求婚。
在思考接下来求婚应该说什么话。
沈见白往右边偏头,苏杳平时总喜欢站她右边,她在想,现在苏杳是不是也和往常一样,和她并肩走在沙上?
余光,红日彻底脱离海平面,变得微微发黄,依旧很美。
“苏杳,一个人会很无聊吗?”
沈见白说完自己都是一愣,随即反应,无奈摇头:“对对对,还有那个孩子陪你。”
沙滩上只有她一个人,走走停停后,她转过身面向海边,继续抬脚:“她长得像你还是像我?”
“像你比较好,我还没见过你小时候的样子呢,肯定很可爱。”沈见白兀自笑道,推上来的海水漫过腰际,还有愈深的架势。
“抱歉啊,来得有点晚了,一会给你摸耳朵,怎么样?”
“”
“我把张斌杀了,一刀致命的。”
“”
“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要嫌弃我?我洗干净了,一会让这海水再洗一洗。”
“”
“放心,到你身边的时候,保证干干净净。”
“”
到最后,沙滩上唯一的人影也不见了。
海边恢复到平常的宁静,只剩下风刮在海上的浪。
半个月后,警方在S市打捞上来一具尸体,不等报道,就被一个大人物秘密认领走了。
同月,沈氏集团换了当家人,沈家二女Alpha沈鸢接手公司,外人都不知道沈见白去哪了,只知道那一年,沈鸢出席各种活动都是一身黑色。
次月,沈氏投资建设了一块墓园,不对外开放,也不售卖。
没人知道墓园的入口,也没人知道里面葬了谁。
第88章第88章
夏季的东城格比其他城市热得多,直逼40℃的天气出门稍微走走都能大汗淋漓,空调是东城人在夏天最离不开的家具。
《厨房大神》一档综艺因为意外事故被永久停止拍摄,放出去的预告也被全网下架,节目组至今没有给网友一个终止拍摄的原因。
厨房爆炸事件发生时,三人昏迷,一人重伤,昏迷的均为节目嘉宾,其中重伤的是节目组拍摄的工作人员,摄像机被炸碎,玻璃在脸边炸开,几乎血肉模糊,节目组给受伤的摄影师赔偿了全额医药费,并和其家里道歉。
爆炸事件后的第二个月,昏迷中的三个人里有两个人清醒过来,被诊断为轻微脑震荡,至于后遗症还需要留院观察几天才能确定。
又是三个月,天气转凉,日头却依旧很好,温度也只是做样子似的降了几度。
那名唯一没醒过来的节目嘉宾转醒,昏迷整整四个月的人醒来让节目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却在医生复查时又提起一口气。
爆炸的时候,由于位置离窗户太近,爆炸的冲击力震碎了整块窗户,肆意乱飞的玻璃碎片意外划进她的眼睛,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最后得出的结果是,左眼视力下降至0。3,右眼视力下降至0。5,伴有轻微的散光,不可长时间盯着刺眼的光线,看电子产品的时间每一个小时需要放松一次,否则眼睛会酸涩干疼,视力下降的更快。
并且中度脑震荡,要注意不要过度运动,和劳累,后期可能偶尔会伴随头晕。
这个结果并不好,但也是不幸中的万幸,节目组善后人本以为对方会借此讹她们一笔大的,谁曾想那人只是笑笑,盯着天花板半晌半晌没说话。
这一举动把她们都弄得有些不知所措,面面相觑一眼,问她:“沈小姐,您看赔偿方面您要不要”
病床的人用力眨眨酸涩的眼睛,笑得无力,偏头看向床边说话的人,才这个距离,她都看不清对方的脸,甚至连五官都是个模糊轮廓,她收回视线,几个月来没说过话的嗓子嘶哑:“不用赔偿,这几个月来,谢谢你们照顾了。”
这话出口,不由让节目组的人感到意外,几个月来自掏腰包安排人没日没夜的照料也少了几分怨言,略微抱歉地说道:“应该的,要不是节目组的失误,也不会害您躺在病床上半年,还受这样重的伤。”
病房里的窗户没关紧,几两微风吹动窗边白色的窗帘,舞动的白色泄露几条小缝,让阳光钻了空子,三三两两的打在病床上,也让躺在上面的人,那张姣好的五官愈发清楚。
一如既往地淡漠感,瘦弱了许多的脸颊让脸上的轮廓变得硬朗,多了几分严肃和冷漠,薄厚刚好的双唇紧闭,亚洲面孔里少有挺立的鼻梁,还有那双,深邃惊不起波澜的眼睛,一丝情绪也没有。
说话时,喉结处那颗小痣愈发生动。
“小事,总比瞎了好。”
那两人也不便多留:“那沈小姐,我们和您父母说了您醒来的消息,这会估计快到了,那我们就先走了,后面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沈见白点点头,再次道谢。
房门开合,病房内又只剩下了一个人,沈见白闭眼,睁眼,睁眼又闭眼,循环往复地将眼睛闭上又睁开,然后接受了她回到现实世界的事实。
她回来了。
这个本来属于她的世界。
一个没有Alpha、没有Omega,也没有不会有苏杳的世界。
像是一场玄幻的旅行,这个世界不会有人知道苏杳,也不会有人知道她爱苏杳,更不会知道,她曾经很爱过一个人。
可是那个人永远离开了她。
现在也是。
这里没有苏杳,也就是说,沈见白无法依靠外界物质保存回忆,有的,只有深刻在她心底记忆。
也挺好。
沈见白在心底对自己说。
也挺好,以前苏杳不是还问她吗,真正的她长什么样,现在这样,就是她原本的样子,不过,或许会有点邋遢,毕竟在床上躺了那样久,什么都收拾,也没化个妆,换件衣服什么的。
沈见白从床上坐起身,穿上拖鞋从床边站起身的一瞬间,脚上一软,重重跌落在地上,碰倒了病床边上的瓶瓶罐罐,在地上摔了个乱七八糟。
这一幕恰好被刚过来沈父沈母看见,吓得直跺脚,急忙推门进来就要扶:“欸有!你想做乜!”
沈见白愣怔地抬头,再次见到父母那双许久不见的面孔,她有些鼻酸,撑着床沿要起身,奈何腿上一点劲没有,跟不会走路似的。
沈见白笑笑,索性等她们进来扶自己,“冇嘢呀,起个床砸嘛。”
沈母看见昏迷小半年的女儿醒来,早已泪眼婆娑,边哭边把人扶起来:“你几个月没用过这腿了,你知唔知啊!还下床,我打你啊!”
沈父也偷偷抹眼泪,跟着沈母附和。
这种感觉说不上来,好像一切都没变,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父母还是那样,她也还是那样,可她这颗心,总是空落落的。
苏杳不在,她这心就永远不会完整。
半年没下地走路,沈见白还需要适应慢慢去再次适应,眼睛的事情沈父和沈母知道了,又是一阵哭和心疼,放心不下带着高价请了专业的医生来给沈见白看病,然而得出的结果无一改变。
沈见白倒无所谓,视力问题不是大问题,戴个眼镜就好了。
于是在出院后的第二天,她去配了一副眼镜,半框的,鼻梁上突然需要长期架一副这玩意她还有点不习惯,但再次看清楚的感觉还不错。
东城的天依旧是那样蓝,云一朵一朵地飘在天上,聚成厚厚的一团,还真有点像棉花糖那意思。
什么都会习惯的,鼻梁上架着的眼镜会习惯,没有苏杳的日子也会习惯吗?
沈见白不知道,但她做不到丢下父母。
苏杳,再等等吧-
沈见白在某抖平台的账号上更新了最后一条视频后便注销了账号,她从未在上面漏过脸,只教网友做点菜,现在大几百万的账号突然注销,吓得粉丝们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情,纷纷留言询问,在号彻底销毁之前,沈见白一一回复完了所有粉丝网友的消息。
她用积蓄开了一家餐厅,东城人生活的节奏太快了,她想要慢一点,所以把餐厅开在了福市,那边也是靠海,一个沈见白并不熟悉的地方。
餐厅的名字叫作归霁。
杳杳归霁的归霁。
餐厅第一年的生意并不好,后来,来吃过的人都说口味拔尖,在网上强推后才有了起色,后来不知道谁放的消息,说餐厅老板是个十足十的大美人,每周六都会亲自下厨,慕名而来的人就更加多了。
但依旧没人见过餐厅的老板到底长什么样,只知道她做的菜很好吃,比任何一家餐厅吃过的最好吃。
这家餐厅很奇特,其他餐厅的招牌菜或许会是什么大鱼大肉的新鲜做法,可‘归霁’不一样,‘归霁’的特色招牌菜竟然是一碗果子饭。
十几二十块钱的果子饭,是这样一家火热店的活招牌。
往后的两三年,‘归霁’生意越来越好,许多人过来都反应想让老板开分店,不知怎的,这家店的老板说什么也不开,全福市,仅此一家。
吃的人多了,发现的人也多了,这家菜品的名称也很有意思,和菜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但却很生动形象,有点像在思念什么人。
这个发现被越来越多人知道,来的吃饭的人渐渐不再只是为了一睹老板芳容或者单纯为了菜品好吃而来了,还有一小部分人,是失恋分手后,选择来这里边哭边饱餐的一顿。
‘归霁’在网上迅速走红,被网友称之为深情餐馆。
然后?然后‘归霁’闭门了一个月。
不是因为网上的调侃,而是因为老板外出旅游了。
沈见白来了这座城市五年,生活了五年,第一次知道这座城市的最东边有座寺庙,建在了海上,被当地人称为‘海上佛国’。
海上。
沈见白想到了五年前,她还没穿回来的时候,她和苏杳在S市游玩时的那座寺庙。
也是建在海上,规模不大,但去拜的人却很多。
这座‘海上佛国’也一样。
五年了,沈见白所有的时间几乎都在‘归霁’和研究菜谱上了,不曾社交,也不怎么出远门,刚开始时,她还能在梦里和苏杳见见面,一周大概,四五次吧,很频繁。
可日子越久,她梦见苏杳的频率就越少,由一周的四五次,变成了一个月的四五次,半年的四五次,到现在为止,苏杳已经很少出现她梦里了。
有几次,她还看见了那个孩子,已经有苏杳大腿那么高了,是个女孩,看不清脸,但应该很可爱,跟在苏杳旁边‘妈妈’‘妈妈’的喊着,可爱极了。
可沈见白没有听过她叫自己一句‘妈妈’,沈见白不怪她,她怪她也是应该的,是她没保护好她们。
每次梦见苏杳,沈见白都是哭醒的,然后整宿整宿的睡不着,闭眼没有苏杳,睁眼也没有苏杳。
后来她想到一个办法,她买了一本很厚很厚的日记本,每天都会写下和苏杳的曾经,日记本写满了她就抱着日记本哭。
然后再买,再写,再哭。
五年,沈见白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约心里医生的次数却从频繁变成偶尔。
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哪怕是再好的心理医生也救不了她。
能救她的人不在了。
这么多年过去,她也依旧开不了车,也坐不了车,因为每次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眼前就会浮现和大货车相撞的画面,还有苏杳浑身是血地喊着她的名字。
“阿白”
“阿白”
阿白在,阿白一直都在,可是你呢?
沈见白苦笑,背着包往寺庙去。
她在这边订了一个月的酒店,是该放松一下自己了。
沈见白去的第一天,找到一家咖啡馆,夏日炎炎,咖啡馆供应空调,点一杯咖啡喝着倒还算惬意。
旁边那桌估计也是来旅游的游客,两个小姑娘,听上去大概是刚从海上佛国过来,沈见白无意听她们的聊天,但她们聊着聊着竟自己端着咖啡坐了过来。
沈见白喝咖啡的动作一愣,视线透过眼镜疑惑地看向对面。
两个小姑娘倒没有恶意,抱歉地笑笑后,跟她打招呼:“小姐姐你好,我们是暑假过来旅游的,请问您是本地人吗?”
沈见白收了视线,抿了口咖啡,淡淡答:“不是。”
两个姑娘脸上有些尴尬,继续道:“我们没有恶意,就是听说明天下午在这边会有一个新的画展开展,两个女生一起过去的会有优惠,我们在酒店还有一个同学,就是想问问您,有没有兴趣?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蹭个优惠什么的。”
画展?
沈见白眼底有一丝动容,她没正儿八经去看过什么画展,对画画的了解也不多,有且仅有还是因为苏杳,她微微抬首,放在咖啡杯上的指尖轻轻点着:“什么类型的?”
两个小姑娘给她科普:“大概比较杂,风景人物还有一些中国风的水墨画”
听到最后几个字,沈见白轻点的手一顿,好看的脖颈动了动。
“嗯,去吧,怎么联系你们?”
第89章第89章
开在海边的画展沈见白还是第一次听说,本来还以为画展是开在海边的市内,没想到是在市区边上,单独一栋的画展,在这样的环境下开了一个与周边格格不入的画展,倒是没让人觉得突兀。
当天来看的人还不少,沈见白联系那几个女学生,约定提前半个小时在门口集合,沈见白索性没什么事,便比她们早到了几分钟。
时间还没到,画展还没开门,海蓝色的建筑物在一群新老旧建筑里格外显眼,沈见白大量几眼,发现这栋楼的外表不完全是蓝色,越往上,颜色越浅,逐渐变成了橘黄色,看样子不像是用颜料涂抹上去的,具体是什么材质沈见白也不清楚。
隔远看,倒还真有点像日落时候海边。
虽然是沿海,但夏天该热的温度一点也没有因为有海风而缓和几分,即便是有屋檐的遮掩也依旧觉得太阳的毒辣,沈见白额角已经冒了细细的汗,白皙的侧颈上也沾了些,闪着光。
另外三个女学生也很快赶到,身后都背着比人还宽大的画板,看见沈见白早早地就到这,脚上不由加快了几步,昨天跟她发邀约的女生率先开口:“姐姐,你怎么来这么早?”
沈见白‘嗯’了一声,海风将她身上的短袖T恤吹得微微发鼓,才出过汗的地方凉快了许多,她淡淡答:“没什么事,就早点过来看看。”
“噢噢,呀,忘了自我介绍!”女生拍手,指着自己:“我叫魏微。”
然后指了指她身后的短头发女生:“这个就是昨天我和姐姐你说,那个落单的朋友,你喊她林子就好。另外一个是阿雨。”
沈见白颔首,“沈见白。”
还有两分钟开展,她们的票是昨天晚上在线上的团购,所以今天只需要凭码直接进入就好,沈见白双手插在灰色休闲裤裤兜里,等这开展的两分钟。
周边聚满了人,也越来越多的视线往沈见白这边瞟,身为视线汇集的当事人,沈见白对此毫无察觉,但她旁边的几个女生发现了不对,特别是那名短头发的女生。
她扫了一圈,漫不经心地迈腿,站在沈见白旁边。
沈见白比她高出大半个头,她往边上撤了撤步子,拉开这过于明显的跟高差:“姐姐,周边好多人在看你啊。”
沈见白一愣,稍稍偏头,看见跟她说话的人后,有些怔,大概是在回忆刚才的介绍里,这个短头发的女生叫什么名字。
“林子。”林子看出她的困惑,主动吐出两个字。
沈见白歉意点头:“抱歉,刚才走神了。”
不得不说,纯白色T恤配上纯灰色休闲裤,这种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搭配出现在沈见白身上,给人的感觉很随意,淡漠感更为浓重,加上沈见白那张如今不爱嬉笑的五官,生人勿进,却也更加会让人想要忍不住靠近。
越是一滩毫无波澜的潭水,越会让人有想要打碎的冲动。
任人都是。
“姐姐,你好高冷啊,说什么都是淡淡的。”林子露出抹无害的笑,她也想打破这潭过于平静的潭水,看下波澜不惊的底下,会是什么样的面孔。
沈见白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说:“很高冷吗?”
她怎么觉得还好。
好像这几年她一直都是这样,没什么变化,虽有不乏有人说过,她自从五年前那次事故后,性格变得有点沉默寡言,时常爱盯着某处发呆,但高冷,应该不至于。
不过,高冷就高冷吧,反正都是她。
沈见白轻笑,刚好画展开门了。
笑在她脸上没停留太久,转瞬即逝,林子精准捕捉神剑白有些上扬的唇角,愣了神,“姐姐,你笑起来好好看啊。”
“谢谢。”沈见白礼貌回应,提醒道:“开门了。”
画展里面比想象中的还要壮观,从进门的墙边就摆着画框,是一幅海边的油画,这个方向的话,是日出还是日落呢?有点熟悉,沙滩还有脚印,却不见人。
沈见白敛敛视线,继续往里走,这段走廊挂着的画大多数海边的,各种各样的日落,沙滩上的脚印也从一条变成了两条。
走廊进去,大厅,不再受拘束的大厅里面,画的样式就比较杂了,沈见白确实不懂这个,但能看出一点点门道,内心暗暗赞佩,开画展的人水平之高。
直到在最不起眼的位置,她看到一幅素描。
素描大多时候用在人或者物,很少有用在景上,只一眼,沈见白就认出素描的地方。
也是她这次来福市旅行的目的。
素描上那座居右的寺庙,就是‘海上佛国’,这幅画的正中间,是一个女人。
黑色花纹的披风,被风吹得毫无章法乱飞秀发散在脑后,脸侧,五官是大片的空白,这幅画没有画女人的脸,但不难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美人。
美,是完全不需要通过五官的好看去判断一个人是否漂亮,而是一种气质,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质,那种气质往往上帝雕刻在骨子里,拿不走,毁不掉。
镜片上突然起了雾,模糊这幅素描,可这偌大的画室,怎么会有雾呢?
从外面进来那样久了,为什么镜片上这会才起雾呢?
沈见白抬手,触到眼镜下脸颊,指尖触及到一处湿润,温热的泪被空调吹凉,又被脸上的温度炙烤,从温热到冰凉,又从冰凉到指尖的温热。
很奇妙的变化。
经常在她身上做客的心疼在见到这幅画的瞬间,再一次悄悄降临,许久不曾痛过的肋骨好像又开始隐隐作痛,还有膝盖,还有左眼。
五年过去了,痛感依旧如此清晰,仿佛发生在昨天,回想起来,已是五年前,不属于这个世界,不属于这个躯壳。
沈见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眼泪,就是自然而然的,不受控制的。
这幅画,太眼熟了。
即便上面的那个女人没有脸。
可是,这怎么可能?
沈见白自嘲地笑笑,都说思念一个人到极致时,看上面都会像她,这话好像还真没说错。
她垂下眼帘,忍着再抬头的冲动从这幅画上移开目光。
“姐姐,你哭了?”林子视线一直在她身上,自然看见了她抹眼泪的动作,还有刚才那个意味不明的笑。
沈见白恢复平常,只有声音有点哑:“没有,看入神了,想到其他事情了。”
林子沉默片刻,试探询问:“姐姐喜欢的人吗?”
“不是。”沈见白莞尔,半晌,她说:“是爱人。”
林子脸上本来因为那句‘没有’而扬起的笑霎时落了下去,眼底划过失落,她抿唇,“原来姐姐已经结婚啊。”
“不用叫我姐姐,我的年纪,应该能做你阿姨了,”沈见白无奈,姐姐这两个字,听得她实在是别扭得紧,“可以直接叫我名字,沈见白。”
“年纪很大了么?”林子微讶,“可你看上去顶多二十出头。”
好吧,沈见白哭笑不得,就当是夸她年轻好了。
三十岁的年纪,被人说看上去才二十出头,沈见白也就勉为其难的受着了,其实,要不是她染头发的原因,她头上的白发应该挺多的,才长出来的,还有本来是黑发渐渐长成的白发。
沈见白无意再同小姑娘多说,转身去另一个地方。
展厅很大,囫囵吞枣可能看不完这一楼全部的画,何况还有二楼。
沈见白索性直接上了楼梯,想先看人少的二楼,等楼下的人看完了,她再下去把没看完的继续看完。
二楼中国画风偏多,以水墨为主,是以房间的形式呈现的,分了类别。
她随便挑了个名字,推门进去。
二楼的每一个房间就挂一幅画,实在是有些奢侈了,沈见白关了门,在挂画前站定,山水画,层次分明,着墨点由笔尖到笔根运用得非常好,依旧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眼熟感。
太眼熟了。
这种画画的方式沈见白从前也见过。
不过不是在这,而是在苏杳的画上。
如果说一次两次是巧合,那么三次四次呢?还是巧合吗?
沈见白压住心底的紧张,出了房间,立马去推另外一间房,然后第三间、第四间、第五间
才因为室内空调吹灭热汗这会又有了冒头的趋势,可手脚却越来越凉,沈见白也不知道自己推开每一扇门的时候是为了看画,还是为了遇见某个人,某个她念了很久很久的人。
只剩下两扇门没有被打开了。
倒数第二扇,沈见白摁开门把,除了画,空空如也。
还有最后一扇。
沈见白摁在门把上的手微微发颤,她在犹豫要不要打开,如果打开后还是和刚才一样,里面除了画,什么都没有呢?但那也正常,那些想法本来就是不切实际的念头,即便没有,到底也不过是空欢喜一场罢了。
门把上的手动了动,不是沈见白的手摁下的门把,而是被门把往下带的手。
里面有人,而且,还是里面的人打开了门。
熟悉的玫瑰花香混杂着海风直涌沈见白鼻腔,眼泪比目光更先作出反应。
第90章第90章
沈见白头一次体会到‘久别重逢’四个字的重量。
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看见苏杳,或者说,她从没幻想过,会在这个世界上,遇见一个和苏杳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眼泪比大脑更先做出反应,她清楚感受到眼泪划过眼眶,滴落到手背的微凉。
如此清晰的触感,如此清晰的心痛。
比以往在梦里的任何一次都要清楚。
不是梦。
她今天和三个女学生来看画展不是梦,一幅一幅熟悉的画不是梦,包括现在眼前所见的这个女人,也不是梦。
沈见白张了半天的嘴,半个字也吐不出,她不敢惊扰眼前的人,一点也不敢。
她害怕,害怕这次也和以前一样,自己一伸手,那个让她念了五年的人就不见了。
她拎了拎嘴角,轻笑出声,然后躲在门边,掩面流泪。
沈见白紧紧咬着自己左手的虎口,害怕从自己嘴里泄出半点哭声。
怎么会有人见到别人就哭呢?很奇怪吧?
不,苏杳怎么会是别人呢?
那是她的爱人啊,那个在五年里,无数次出现在她梦里的人啊。
不
她是苏杳吗?那个人是苏杳吗?
沈见白不敢去确认,明明刚才看见了熟悉的画画风格,还闻到了熟悉玫瑰花香,甚至看见了那张她记了快六年的脸。
她
是苏杳的吧?
耳边传来几声高跟鞋的声音,很轻,却难以忽视。
沈见白用余光看见那双高跟鞋停在了自己面前,上面是一条棕褐色的包臀裙,半晌半晌,一道同样隐忍哭声的声音在耳边迸发。
“做什么要哭呢?阿白。”
见到她,做什么要哭呢?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情绪如同决堤了的洪水,越过闸门以抵挡不住架势往外涌,往沈见白眼眶涌。
眼镜被她哭得模糊,点点泪渍滴在镜片上,难以看清眼前那双高跟,沈见白害怕这道影子消失,手忙脚乱地摘了眼镜胡乱擦拭上面的泪,然后颤着手又重新架在鼻梁上。
人还在,没有走。
沈见白觉得自己用了这辈子所有的勇气去抬头,再次看向那张,刚才只来得及瞧了一眼的女人。
和记忆力没有变化的双唇,浅色口红点缀在上面依旧让人觉得舒服的好看,挺立的鼻梁,还有那双,含情的杏柳眼,此刻也饱含泪水,同样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白皙柔和的五官,每一点,每一个处,沈见白都不会认错。
不讲道理的眼泪又决堤了,沈见白拧着眉,强忍心底的酸涩,说了第一句话:“苏苏杳?”
这个名字好久好久不曾从她嘴里说出来了,除了无数个难眠的晚上,她会唤无数遍‘苏杳’入睡。
“说了的,我不太喜欢你皱眉,已经有皱纹了。”
那种感觉无法言说,像永无止境的隧道里突然打进来的一束光,光意味着出口,意味着,这条不见天日的隧道,有了它唯一的出口。
而沈见白在这条名为思念的隧道跌跌撞撞快六年,在这一刻,迎来了属于它的曙光。
那个分明在自己眼前去世的人,再一次,鲜活地站在面前,内心的激动和过往的痛楚,毫无遮掩的展露在沈见白心头。
再也忍不住的眼泪顷刻涌出,是开心,无法言语的开心。
末了,沈见白笑出声,手摘了眼镜盖在眼睛上,笑弯了腰,笑得喘不过气。
五年,没有苏杳的五年,真的太难太难熬了,她想过无数次在某个夜晚了结自己,却又在无数个白天拉了自己一把。
她真的好想告诉眼前这个人,自己有多想她,可是到了嘴边的话都成了无尽的哽咽。
沈见白抬手,试探性地碰了碰前面人的手背,温热又柔软的触感让沈见白哭得不能自已。
谢谢,谢谢佛祖又把苏杳还给了她,谢谢佛祖让她的爱人回到她身边。
“哪有一见面就哭的,抬头,让我好好看看你。”苏杳的声音微哑,听上去大抵压抑了很久的情绪,“阿白,抬抬头,嗯?”
沈见白胡乱点头,听话地撤开捂在脸上的手,直起身,让苏杳好好看看她。
她看见苏杳端详了她好久好久,从头发丝眉毛,到眼睛鼻子,连耳朵也看了,然后将视线落在了她喉结处那颗小痣。
苏杳伸手,微凉的指尖试探到沈见白的脖颈,点在那个浅浅的痣周围:“你之前说的,就是这颗吧?”
沈见白边抽噎边点头,还是说不出话。
“要不要抱一下?”
沈见白这次没点头了,她用行动回答了苏杳。
心脏相贴,她们清楚的感受到彼此的心跳,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彼此真实的存在,沈见白哭得像个小孩,埋在苏杳那满是玫瑰花香的颈间,“真的,真的好想你啊,苏杳”
苏杳心软成一片,揽住她的后背,把自己缩进沈见白的怀里,抖着嗓子答:“我应该知道,因为,我也真的真的好想我的阿白。”
太想了,真的太想了。
“我们要不要,坐下来说?”苏杳提议,稍稍松开她,语气里带着些撒娇的意味:“站着,好累的。”
即便这么多年过去,她们在彼此面前还是会下意识做很多举动,苏杳是,沈见白亦是。
她急忙松开苏杳,要带着人出去找个安静的咖啡馆坐下。
苏杳拉住她:“别忙活,这里还有不开放的画室。”
沈见白就这么愣怔着被苏杳拉着进了一间单独房间,一路上,两人拉在一起的手也没再放开,说不清是谁不愿意松手。
总之,谁也没放手。
直到坐进画室里的凳子上,沈见白才后知后觉反应,睁着才因为哭过而通红的双眼,问:“画展是你开的吗?”
“这些画难道看不出?”苏杳给她倒了杯水,这一举动在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人之间出现,有些过于客气。
但许多年不见,或许可以解释?
沈见白望着手上苏杳递过来的水,心里隐隐作痛,这种什么都没变,却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真的很让人讨厌。
她握紧手上的塑料杯,想把水放下,可放下去一半的手又抬了上来,不甘心地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苏杳将她的举动看在眼底,笑及心底。
真好,还是那个她熟悉的阿白,什么都没变。
苏杳眼底泛着红,但她习惯了不过于表露情绪,一直忍着再次重逢的冲动,她眨眨眼,将眼眶的酸涩憋了回去,说道:“怎么会想到来看画展?”
沈见白言简意赅地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包括那三个女学生的事。
“女学生?”苏杳敛去神色,站得累了,她倚靠在门边,换了重心。
沈见白察觉她的动作,站起身,抿着唇讲自己身下的凳子推过去,有点不敢看她。
苏杳低笑,不懂她这个不好意思的情绪从哪里来,却也没推脱,就这她推来的凳子坐下,“谢谢。”
沈见白又抿唇,没回她‘不用谢’,只盯着苏杳的那张脸看了又看,眼眶红了又红,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很久,她才开口:“你会不会像我一样?会要离开?”
“不会。”
“这是你,还是,不是你?”
沈见白想问,是不是像之前的她一样,是魂穿?
苏杳听懂了她的意思,“是我,也不是我。”
沈见白疑惑地看着她。
“现在,才是完整的我。”苏杳的回答总是模棱两可,沈见白听不大明白,不过现在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她只需要知道,苏杳不会离开就好了。
苏杳不会离开。
“你刚才,为什么那么肯定是我?”方才的第一眼,沈见白都不敢那样确定的喊出苏杳的名字,而苏杳却是直接走过来,问她做什么要哭,还是唤的‘阿白’。
“看到你脖子上那颗痣了,”苏杳盯着沈见白喉结处颔首,“我从前说过的,要记得你的模样,你的特点,想着,有一天我会要找到你。”
“看吧,我果然是找到你了。”
看吧,她真的被苏杳找到了。
沈见白低头快速抹了把眼睛,拭去的眼泪在手上化开,迅速被蒸发。
“吓坏了吧?”
“什么?”沈见白一下没明白过来她说的什么?
“车祸,”苏杳解释:“是不是吓坏了?”
提到这货,沈见白心里顿顿发疼,那场车祸是沈见白心底无法愈合的伤口,哪怕已经过去五年,她对那场车祸始终记忆犹新。
她怎么可能会忘,一场车祸带走了她的爱人,还有她们的孩子。
沈见白看向苏杳,庆幸,幸好苏杳回来了,她已经很知足了。
“对不起”沈见白道歉,“对不起。”
“做什么道歉?又不是你开的车,”苏杳心疼,这人什么错都爱往自己身上揽的性格一点没变,她伸手,示意对方过来:“要道歉也应该是我,害你出了车祸。”
“就是怪我的,应该怪我的。”沈见白不敢过去,不是害怕苏杳会打她。
而是因为她身上还有秘密。
苏杳还不知道秘密。
她不知道,如果苏杳知道了,会不会厌恶她,然后再也不会喜欢她了。
但沈见白知道,她不能瞒着苏杳,她对苏杳的爱,要是干净的,毫无保留的,同样,她也想要苏杳这样对她。
苏杳见人半天没有要过来的意思,不由问道:“怎么了?”
“苏杳,我我很残忍的,”沈见白说着,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掉:“我真的很残忍的,你知道了的话,肯定会很厌恶我,会不要我的。”
苏杳堆了堆眉心,站起身担心地走过去:“怎么了?”
“我把害你的那些人,都”杀字她说不出口,“都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