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献微微抬眼,暖色的烛灯罩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天晚了,母亲不该出现在这里。荷生,替我送母亲回去。”
“诶!”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童应声,匆匆跑出来,“夫人,我送您回去吧。”
“躲开!”唐姨妈一把推开小童,上前又一把夺了元献手中的书扔在地上,“你装模做样看什么书?你那个没用的爹死便死了,什么也没留下,若不是我带着你四处苦苦哀求,你能有今日吗?你再看不惯我,我也是你老子娘,你就是以后当了大官,也不能不认我这个母亲!”
元献缓缓弯身,将书从地上捡起来,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低声道:“我不知母亲这话从何而起,要考试了,我只是想安安静静看会儿书而已。”
“你想安静看会儿书,我不想安静待着吗!我说了多少遍了,不许你惹你表妹生气,为何不听!你姨母今日又找我的麻烦了!你知晓我为你付出了多少吗?你现在是翅膀硬了,不肯听话了……”
元献垂着眼,接下来的话他不必再听了,来来回回反反复复都是那些,他已烂熟在心,不需再听了。
手上的书他也看不进去了,若是还能想想什么开心的事,那便是阮葵了。
阮葵身上有太多开心的事了。
譬如有一回,她故意踩泥坑玩,弄得满身是泥,被刘夫人追着打;又有一回,她爬树掏鸟窝,被那记仇的鸟拉了好几日的屎在头上;还有一回,她莫名其妙捡了樟树的果子往鼻孔里塞,以为弄不出来了,哭了半天……
元献越想越觉得好笑,嘴角仍不住要扬起来了,瞥一眼还在喋喋不休的母亲,又将嘴角压回去。
唐姨妈似乎是骂累了,撑着腰喘了好几口气,又道:“你记住了没?”
“记住了。”他其实一个字也没听见,但不必听见他也知晓是什么,无非是些老生常谈:要他亲近莲表妹,冷落葵妹妹,要他孝顺听话,不许唱反调……
唐姨妈见他态度还算好,看他一眼,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最后埋怨一句:“要不是你老娘也不必花冤枉钱来这里,你以为我想来?”
“是。”他垂着眼道。
“好好温习课业,这都什么时候了,都快考试了,我看你考不出个好名次,我们哪儿还有脸赖在这儿不走!”
“是。”他又道。
这一回,唐姨妈是真说完了,扭头走了。
元献举着书,却是看不下去了。
小童荷生以为他还在为唐姨妈的话懊恼,上前低声劝:“少爷,莫想那样多,府里人多了事就事多,您只要好好读书就成,您这样勤奋,一定能高中的。”
“不必忧心,我没往心里去。”
他只是有些想葵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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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葵稍起晚了些,紧赶慢赶,好歹是赶在夫子讲课之前进了学塾。
她一手压下额前飞起的碎发,一手翻开书页,装模做样跟着回答夫子的问题。
突然,夫子点到她:“课业自学了吗?”
还有这事儿呢?
似乎是真有这事。
她心口一紧,低声道:“落下的东西太多了,我一时半会儿捡不起来那样多。”
夫子看着她,点了点头:“知晓你一时半会儿学不完,不过你记得此事便是有长进了……”
学塾里立即是一阵低笑,只有阮葵不满撇了撇嘴。
“好好自学,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五日后我检查。”
“哦,知晓了。”她也觉着被嘲笑丢人,可她真不想看什么书,一看到那些字她就头晕恶心想吐。
这不,夫子继续讲经了,她的脑袋又开始疼了。
但她昨日睡得挺好,今日无论如何是睡不着,拿着个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只等着用午膳的时候……
她快速吃完饭,路过元献的位置时,敲了敲他的桌子,低声道:“跟我出来一下。”
元献一愣,快速将剩下的饭往嘴里赶,憋红着一张脸,急急忙忙往外追。
又在那个夹道过去的小巷里,阮葵抱住双臂,等着他将饭菜咽下去,确认他不会被噎死后,扬着下颌,趾高气昂道:“你想好没?”
元献涨红的猪肝脸终于好看一些,反问:“什么?”
阮葵满腔怒火一下便冲了上来:“你不要给我装傻!我昨日跟你说了的!让你今日和我一起去与祖母说情的!”
元献看着她,小心翼翼道:“我昨日没答应……”
“好啊!你出尔反尔!你看我不杀了你!”她冲过去便要掐他的脖子。
元献不能还手,只能到处躲,但这里实在没多大,很快他便被阮葵掐着脖子按在了地上。
别说,她的确挺敦实。
“我没出尔反尔,我昨日没答应你。”
阮葵一屁股墩儿往他肚子上又是一坐:“那你说,你要如何才能答应!”
他刚吃的那肚子饭差点儿吐出来,往下咽了口唾液才好些,皱着脸道:“我说过了,我要对你负责的。”
“你少说屁话!姑奶奶我需要你负责?你看看你,你都打不过我,你对我付个屁的责!你赶紧给我答应了,否则我要你好看!”
元献抿了抿唇:“我不能答应你。”
阮葵凶:“为何!”
元献看她一眼,耳尖又红了:“因为、因为我心悦你。”
她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沉默过后,她起身,往后退了几步,紧绷着脸,朝他摇摇食指,一字一顿道:“你,不要以为,说这种话,就能恶心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