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王遇刺,岂是小事?虽说慕容夺印、慕容夺帅等刺客当场尽数被杀,但齐军不能不防还有余孽藏在邺城。
因此,这几日邺城城防实则外松内紧,冉刻求推断齐兵为房中女子而来,可说是合情合理。
那女子瞥见客栈外有官兵包围,也不由吃了一惊。正琢磨如何应对时,感觉孙简心一动,那女子低叱声中将长剑刺出,却感觉手腕一麻,长剑脱手而飞,空中一转,反向那女子刺去。
原来,孙简心见女子惊诧,抓住这电光石火的间歇,身形微转,手腕轻托,轻巧地取了那女子的长剑。
孙简心一剑刺来,虽没有那女子出剑的铮铮琴音,但光寒森森、曲曲折折,一柄软剑到了孙简心之手,直如灵蛇舞动。
那女子身形巧翻,斗室腾空而起躲避。冉刻求这才有时间叫一句,“好!”
冉刻求硬着头皮充好汉,就是想为孙简心拖延时间,此刻见孙简心脱险,终于出口长气,暗想以孙简心之能,有剑在手,无论如何那女子都不是对手了。
他“好”字才出口,陡然感觉一点寒风入了口,又见那女子空中腾翻,避开孙简心的长剑,反向他扑来,不由深吸一口长气,准备迎战。就感觉那点寒风又入了咽喉,颇有辛辣气息,他蓦地想到什么,怪叫道:“不好!”
室内陡静。那女子落下来后再也不动,任由孙简心的长剑指在她的背心。
冉刻求却是冲到一个角落处,以手抠喉,哇哇大呕。
他忙到现在,那两个包子都没顾得上吃,吐得涕泪横流。只听那女子道:“药丸入喉即化,吐不出来了。”
冉刻求直起身来时,脸色和死人一般,叫道:“你给我吃了什么?”他手中还握着那药瓶,正侥幸不用服用毒药,哪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总不会是十全大补丹了。”那女子冷冷道,“我今日若有事,总算有个人陪葬了。”
冉刻求脸色惨白,“是急性的还是慢性的?”
原来,方才他开口叫好,不想那女子在空中弹出一颗药丸,正入他口中,他吸气备战,又将那药丸完全吸到了胃中。他不曾想,好不容易救了孙简心,却把自己置身死地,不由欲哭无泪。
那女子听着客栈嘈杂声,竟还能保持镇静,只是道:“我不死,你就死不了。”
冉刻求望着孙简心急道:“先生救命。”他这刻生死攸关,三人又僵持不下,听着齐兵入了客栈,迟早要搜到这面来,更是焦急。
齐兵一来,必抓那女子无疑。偏偏自己性命悬在那女子手上,那女子若不幸,他这陪葬的可太过无辜。
眼下情形紧迫,由不得细细商询,他只盼孙简心神仙下凡,解救他这凡夫俗子的危难。
脚步声踢踏,听包围客栈的齐兵已到了二楼,向这面的房间走来,孙简心微皱眉头,突然道:“他们可见过姑娘的面容?”
他问得奇怪,那女子不解,只是摇摇头,“没有。”
孙简心微舒一口气道:“那就好办了。”一伸手,已扯下了女子脸上蒙的黑巾。
那女子错愕,才待斥责,就听孙简心低声道:“齐兵直奔这里,应该不是为你来的了。”说话间,他将长剑递还给那女子。
那女子亦是冰雪聪明,立即明白过来。
齐兵若搜刺客,必定从一楼开始。可齐兵过楼不停,显然是有目的而来。她神出鬼没,齐兵断然不会知道她眼下就在孙简心的房间……
这么说,齐兵是为孙简心而来?
她此刻想到这点,脑筋转得已算极快,但想到孙简心在如此形势中还能细心分析,直指关键所在,内心反倒有些骇然此人的心思。
转念间,那女子手一摆,软剑入了腰间,在外浑然看不到任何痕迹,坐下来对冉刻求招手笑道:“表哥,怎么不坐?”
冉刻求愣在当场,一时间如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
适才那女子被孙简心揭开纱巾,已让他错愕不已。他和那女子一直敌对,只感觉那女子眼睛明亮得出奇,危机之下,却几乎忘记这是个女子。
见女子去了黑巾,不由眼前一亮。那女子眉目弯弯,红唇微薄,如玉的脸上少了几分血色,乍一看,不及蝶舞妩媚动人。可她的一双若明星、如秋水般的眼眸,其中韵味却让人甘坠红尘。
方才她低叱呼喝、声调冰冷,如杀人不眨眼般,但这刻突然一笑,小巧的鼻子微翘,却很有些调皮的味道,哪里会让人想到是一心复仇的刺客?
冉刻求看着那女子半晌,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表哥?他怎么会变成这女子的表哥了?
孙简心早坐下来,拎起桌上的茶壶,轻松地倒了杯茶道:“冉壮士,你表妹远道来看你,怎么了?欢喜得不知道怎么招待了?”
冉刻求蓦地醒悟,明白了孙简心的意思。既然没有齐兵见过这女子的面目,那她撤下面巾就和寻常百姓无异,孙简心用的是混水摸鱼之法。
嘈杂的脚步声在房门外倏然而止,房门转瞬即开,大步闯进来几名兵卫。为首那人身着甲胄,眉宇间带分倨傲,见房中竟有三人,皱眉道:“哪个是孙简心?”
来人气势汹汹,孙简心波澜不惊,起身微笑道:“在下就是。”
“带走。”那人一挥手,立即上来两个兵卫,一左一右地将孙简心夹住,直如囚犯般。
冉刻求一惊,忙道:“官大哥,你们做什么?”
“你是干什么的?”那军官斜睨着冉刻求。
冉刻求见对方来者不善,陪笑道:“在下冉刻求,邺城的忠良百姓。”
那军官哼了一声道:“好,一块儿带走。”
屋外立即又冲来两个兵卫,夹住了冉刻求,就要向外行去。
冉刻求大惊,喊道:“官大哥,你们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他自从见到孙简心、听到如意一事后,可说是事事吃瘪,很怀疑如意有些反作用。孙简心万事如意,跟在孙简心身边却是万事晦气,不然这几天怎么从来没有顺心的时候?带走他不要紧,可他中了那女子的毒药,现在把他带走,那女子拍屁股走人,他到哪里喊救命去?
那军官骄横道:“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冉刻求心中焦急,眼珠转转道:“几位官大哥莫要着急,我表妹才来看我,我总要和她说上几句才好。”
为首那军官这才上下打量那女子几眼,打个哈哈道:“好,也一起带走!你们有话就在路上尽情说。”
冉刻求暗自松了口气,心道,这位军官只怕姓戴,叫做戴走,不然何以张口闭门就是“带走”二字?这结果多少在他意料之中。那女子却有些意想不到,狠狠地瞪了冉刻求一眼,但知道事到如今,动手不利,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于是她缓缓站起,跟随众人出了客栈。
等到了客栈外,那军官一摆手,有兵卫牵来了马给孙简心几人乘坐。
那军官也翻身上马,恐吓道:“尔等乖乖地跟本常侍走,本常侍也不会为难尔等,若是想要逃走,莫怪本常侍对你们不客气。”
冉刻求心道,原来你现在对我们这是客气,哦,要是不客气,说不定就和昌国侯一样直接要砍我们的脑袋了。
冉刻求不知道常侍是什么,孙简心却知道,常侍本是皇帝身边的贴身侍从,心中微诧。
众人一路默行,不多时,到了邺城天街。
那军官竟过天街向北行去,冉刻求看出些问题,心中也惊。他在邺城许久,虽不知常侍是什么东西,但知道天街北面是什么所在!
邺城本是齐国都城,形状长方,有两重城垣,分为郭城和宫城。
城中有一东西主道,将全城划分为南北两部分,这条干道就叫做天街。
天街以南,是邺城臣民居住之所;天街以北,是皇家宫城所在,寻常百姓,若无缘由,擅过天街,当斩不赦。
这个什么常侍竟然带他们到宫城所在,用意何来?
冉刻求毕竟只是市井游侠,蓦地到了这等威严所在,忍不住心惊胆颤,偷向孙简心望去,见其竟还平静自若,也不知是胆大,还是傻得根本不知问题严重。
那女子却是秀眸轻转,好像乡下人进城,对宫城颇为新奇的样子。冉刻求却知道这女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为日后混入宫城,刺杀兰陵王做准备。他不由暗自叫苦,感觉这次当个叛逆的表哥,只怕凶多吉少。
那常侍带着三人一路北行。虽有官兵把守宫城,但见那常侍后,只是点头,并不过问,显见这常侍在宫城也是有不小的来头,怪不得盛气凌人。
又过了几道宫门,众人来到一大殿之前,殿前篆书写着“仙都”二字。
殿前站着一人,正向这个方向观望,见几人前来,冷峻的脸上挤出分笑容道:“孙先生,别来无恙了。”
那人气势高昂,脸庞有如刀削出的崇山峻岭,赫然就是昌国侯高阿那肱!
冉刻求也不笨,隐约猜出突然有官兵摸上门来,可能就是这昌国侯搞鬼。印证此事后,他不喜自己料事如神,反愁如何应对。他暗想,都说这昌国侯气量狭小,在长街时被孙简心言语所束,放过二人,这次恐怕是秋后算账了。
孙简心倒还是平和淡定,拱手施礼道:“原来是昌国侯要见在下?”
高阿那肱哂然一笑道:“孙先生这次可猜错了,要见你的非本侯,而是穆大人。”说罢向殿中一指。
仙都殿下正坐着一人,见众人前来,也不起身,只是翘着兰花指喝着香茶,闻言更不抬头,只是尖声道:“都进来吧。”
那人声音颇细,似女人捏着嗓子在说话,但装束分明又是男子打扮,坐在幽静的大殿中,看起来颇为怪异。
冉刻求一听,立刻想到,怎么要见孙先生的像是个宦官?这宦官找孙先生有什么事情,看这宦官的地位,竟然还在昌国侯之上。
他见过宫中的宦官,知道宦官都是不男不女的,因为被阉割,声音也向女子转变,因此这般判断。
孙简心见到那人身上的官服却认得,那是朝中重臣的装束,绝非宫中宦官。
等众人进了殿中,高阿那肱抱拳施礼道:“穆大人,本侯已将孙先生请到。”
那人这才轻轻地放下茶杯,抬头望了孙简心一眼。
孙简心见了那人,似乎轻蹙下眉头,但转瞬湮灭。冉刻求见了,却又想去吐。
宦官大多因生理因素久了就变得肥胖,同时心理变得扭曲。那人不胖,还略微显得消瘦,可在冉刻求看来,这人实在有些让他难以承受。
那人喉结突出,下颌的胡茬就算粉底都遮掩不住,明显是个男子,可脸上却涂着艳红的胭脂,那胭脂就算抹在女人脸上,都是显得过于娇艳,这男的抹在脸上,好像还有点顾盼自赏。
他望了孙简心一眼,漫不经心的样子,目光落在那慕容家的女子身上,眼眸微亮,问道:“这是哪家的女儿呀?”
高阿那肱皱了下屑头,回头望向带孙简心前来的常侍。
那常侍上前一步,施礼道:“大人,这是冉刻求的表妹。侯爷让卑职把孙简心找来,正逢冉刻求和他表妹都在,卑职不知这二人是否也有用处,自作主张将他们一块都带来了。”
高阿那肱点点头,不再多说。穆大人目光闪动,总是不离那女子身上,微笑道:“魏常侍,你做事仔细,很好。”
魏常侍满脸放光,忙道:“卑职分内之事。”他转身望向冉刻求,叫道,“你表妹叫什么名字?”他看出穆大人竟对这女子颇有意思,为讨好穆大人,主动询问女子名姓。
冉刻求一呆,心道,我哪知道她的名字?
魏常侍脸带不耐,“冉刻求,问你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