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敢……怎敢吩咐?”那公子本是风流倜悦,举止从容,但见到那清亮的眸光竟有些眩晕,口吃道,“是这样的……外面夜黑雨大,姑娘这样出去,如何受得?家……奴误解在下的意思,诸多无理。还请姑娘留在这里,在下替……家……奴的无理赔礼了。”言罢,他双手作揖,一躬到地,竟是大礼赔罪。
那女子静静地立在那里片刻道:“公子客气了。既然是一场误会,也不必记挂在心上了。”言罢转身回到楼上,关上房门。
那八个随从立即跟着回到楼上,显然对那女子言听计从。
那公子呆呆地立在原地,竟不敢出声挽留。
半晌后,见女子不见了,他才回过神来,去地上捡了那随从落下的菜单,脸有喜意,招呼阴阳脸过来,吩咐几句。
阴阳脸神色不愿,但还是招呼掌柜的过来道:“照做!好料!公子请!”
他只说了七个字,掌柜的倒不笨,立即明白过来,赶往后厨吩咐准备。
冉刻求一见,不由嗤之以鼻。他当然也明白那公子的意思,那公子对那女子颇为倾心,因此极力讨好,让掌柜的备好料照菜单做菜,一会儿用宋博取那女子的欢心。
他虽不屑,但心中更有好奇之意,低声道:“先生,萧摩诃难道就是那个萧摩诃?”
他这句话叫得奇怪,慕容晚晴却懂了,细语道:“不是陈国的那个,还有哪个?他真算是胆大包天!他到这里做什么?”
这句话,显然是向孙思邈发问。
冉刻求得到确切的答案,心中微震。
他里在邺城多年,但早在儿时就听过萧摩诃的大名。听说萧摩诃自幼得异人授武,十三岁就随姐夫蔡路带兵为梁国作战,如今却是陈同将军。
原来,萧摩诃祖父本是梁朝重臣。陈霸先以陈代梁后,萧摩诃曾在南野和陈霸先鏖战,孤胆单骑,陈军无不望风披靡。只是萧摩诃虽勇,毕竟救不了气数已尽的梁国,最终还是在梁亡国后归顺了陈霸先。陈霸先宽宏大量,不以为忤,招之麾下。
至此后,萧摩诃一直为陈效力,抵挡江北齐国、周国入侵陈境,鞠躬尽瘁。就连斛律明月也曾赞过:“萧摩诃实为陈国第一勇将!”
在陈国的传说中,萧摩诃几乎三头六臂,威猛无俦。冉刻求幼时曾以萧摩诃为偶像,却不想在响水集见到他,更不想还和这人几乎打起来,心中当然忐忑。
可冉刻求也和慕容晚晴一样地疑惑,这响水集本是齐阔地域,如今齐、陈两国不算友善,常有纠纷,萧摩河若被发现身份,危险不言而喻。萧摩诃为何甘冒奇险来此,究竟有何目的?
孙思邈显然也不知情,缓缓摇头道:“与我等若是无关,不必自寻麻烦。”
冉刻求分析道:“这响水集不算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可也算不上什么大地方。他们和我们都来到这里,未见得没有关系。”
孙思邈倒头一次觉得冉刻求言之有理,见那公子目光转动,突然向这方向走来。
那阴阳脸皱眉不悦,但还是跟随那公子来到仨人的桌前。
慕容晚晴暗想,听闻萧摩诃是千军猛将,怎么会像一个跟屁虫一样?难道是我认错了?可若非此人,又有谁会有这种怪相,这种功夫?哦,多半是这公子大有来头!
那公子坐下来,目光从三人脸上掠过,落在了慕容晚晴身上,微笑道:“这位姑娘请了。可否请教姑娘一件事情呢?”
他俊逸丰朗,彬彬有礼,看起来又身世不凡,本是无数女人的梦中情人,可慕容晚晴不知为何,好像就觉得这人讨厌,开口就道:“不可以。”
那公子顿时尴尬,他平日有求必应,哪里想到在这响水集竟连碰两个钉子。冉刻求见那公子吃瘪,心中大呼痛快,眼珠转转道:“公子要请教这姑娘的事情,我倒知道。”
那阴阳脸微微色变,神色中竟有紧张之意。
“这位……兄台知道?”那公子很有分意外。
“公子可是想问那女子的来历?”冉刻求向楼上望了一眼。
那公子又是一怔,半晌才道:“不想兄台这般聪明,不知可否赐教?”
那阴阳脸闻言,神色微松,却又带了分不满失落之意。
孙思邈一旁瞧得仔细,心中喑道:如果这人真是萧摩诃,那这公子在陈国定有极高的地位,不然以萧摩诃的威望,怎会被这公子称为家奴?萧摩诃先前紧张,后变失望,显然是怕这公子口无遮拦,说出目的。可听那公子竟放弃要事,打听个无关的女子,难免失望。
他观察细致,片刻间就从中推断出许多,但始终难以明白,能让这二人冒险前来的是什么事情?
冉刻求哈哈一笑道:“这个嘛……这么多人在旁,不方便说了。先生,我吃饱了,回客房先休息了。”他故作高深莫测,站起来当先上楼。
那公子若有所失,却也没有拦阻。
等到了房前,冉刻求见只有孙思邈、慕容晚晴跟过来,皱了下眉头。
慕容晚晴道:“你这引蛇出洞的法子不灵了。”
“你懂得仆么?”冉刻求露出神秘的笑容。
慕容晚晴淡淡道:“我的确什么都不懂,偏偏你想做的事情,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无非想骗那公子说出此行目的罢了,可你知道,只要萧摩诃在旁,绝不会让那公子泄漏秘密,因此,你想骗那公子独自和你相处。不过那公子身份尊贵,萧摩诃当他宝儿一样,怎么会离开那公子的左右?再说那公子若问那女子的底细,饭做好了送去,径直去问就好,他那种身份怎么会纡尊降贵地求你?”
冉刻求听得目瞪口呆,暗想我不了解女人,这女人倒把我分析得清清楚楚,实在可怕。
他犹自强辩道:“你说得大错特错。那公子就算去问,不见得能问出那女子的下落,你没看到那女子对他极为冷漠吗?不是所有女人都喜欢小白脸的。”
见慕容晚晴似无话可说,冉刻求找回自信道:“谁说那公子不会求人?他刚才不就请教我了?他现在只是抹不开面子罢了。”
说话间,他向楼下的公子望去,却见又有一人进了客栈。
那人走路摇摇晃晃,歪带个帽子,脸上满是猥琐的笑容。冉刻求一见就感觉那人是个市井无赖,倒有几分亲切之感。
可知道萧摩诃在这儿,那市井无赖可能转瞬就被丢到客栈外,冉刻求倒有点为那人担心起来。
不想那人竟安好无恙地走到萧摩诃面前,双手送上一封信来。
萧摩诃没有半分赶人的样子,伸手接过信展开看了眼,脸色又变,抬头向楼上望了眼,正碰上孙思邈的目光。
孙思邈见那目光中满是凌厉之意,心中一怔。他虽和萧摩诃有过冲突,但并无太大矛盾,可见此刻萧摩诃望来,其中竟含有极大的敌意。
萧摩诃缓缓收信,伸手掏出锭银子交给那无赖。那无赖喜笑颜开,转身出了客栈。萧摩诃却一摆手,那十数个蓑衣人立即聚在楼下封住了客栈的出口。
萧摩诃向那公子低声说了几句,那公子脸上露出诧异之意,也向孙思邈望来,而萧摩诃却一步步地上了楼梯,走到孙思邈的面前,突然一伸手。
冉刻求、慕容晚晴均惊,以为萧摩诃要出手,先后退了一步。
孙思邈屹立不动,缓缓问道:“阁下要做什么?”他早看清萧摩诃手上竟有个极大的包裹。
萧摩诃一松手,任由那包裹掉在地上,“咚”的一声大响。
冉刻求一听,就感觉那包裹装的是金银珠宝,不由大奇。就听萧摩诃干涩道:“你要的东西在这里,我要的东西呢?”
孙思邈忍不住反问,“什么东西?”
萧摩诃脸色凝冰,一字字道:“明知故问!拿出来,无事。不拿出来,哼!”他神色肃杀,显然准备随时动手,而楼下那十数蓑衣人亦是手握刀柄虎视眈眈。
冉刻求心中恼怒,立即感觉是有误会发生。
孙思邈心思转动,却觉察事情绝非误会那么简单。
微微一笑,孙思邈斜睨地上的包裹道:“阁下但请放心,我们既然来了,东西肯定会给你……”
他话一出口,慕容晚晴和冉刻求都是大奇,不知道孙思邈怎么会和萧摩诃扯上关系,他们说的东西又是什么?
萧摩诃脸色转和,伸出手道:“那……拿来。”
孙思邈道:“不在我身上,明天才会送来。”
见萧摩诃神色怒然,孙思邈微笑道:“那东西事关重大,我怎敢随身携带,难道不怕你们抢了东西又要命吗?你放心,我会找个稳妥的方式交给你,只是这钱……”
萧摩诃立道:“钱不是问题。你若如约,我保你安全!”他显然极为紧张那物的下落,对孙思邈的要求竟加倍允诺。
孙思邈笑笑,俯身下去解开包裹看看,一时间金光扑面。
冉刻求为之咋古,知道里面的财物价值连城。他做梦都想成为富豪,不想这机会总是不明不白地落在孙思邈的身上。
萧摩诃留意孙思邈的一举一动,却并不阻拦孙思邈查看包裹。
孙思邈终于站起身来道:“不错,钱已到,货很快就到。天明我再找你。”说着优哉游哉地进入了房间,关上屋门,将所有人都关在门外。
冉刻求本有千言万语要问孙思邈,但见萧摩诃在旁,半句也说不出口来。见慕容晚晴沉默地回到房间,他只能也学孙思邈般不动声色地回到房间。
关上房门后,隔着房门听了半晌,听到脚步声下了楼,冉刻求立即冲到房间内另一道门前。他房间有两道门,一道通向走廊,另外一道门却是连着孙思邈的房间。
他轻轻敲敲门,低声道:“先生?”
不闻回答,冉刻求脸色立变,他当然知道孙思邈耳朵极灵,这时候也不可能安睡,孙思邈不答,是不是意味着他出了意外?
伸手一推门,那门竟然开了,冉刻求心中凛然,全神戒备地进了房间,突然呆在那里。
房间内空无一人!
冉刻求心中顿时慌了,又有了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这些天来,他跟随孙思邈,虽历经磨难,但心中却有着前所未有的安定。孙思邈没让他拜师,可在他心中,早当孙思邈是师父、朋友甚至父兄。
可孙思邈竟然不辞而别?
他是怕冉刻求累赘,还是认为对付不了萧摩诃的纠缠,抑或是他本无忧无虑地来,亦无忧无虑地走?
冉刻求想不明白,站在房中片刻,立即转身从自己房门出去,到了慕容晚晴的门前。这时候,他感觉慕容晚晴或许能给他主意。
轻较敲敲房门,感觉到楼下的萧摩诃等人似乎望上来,冉刻求忍住慌张,却听不到慕容晚晴回应,更是心惊。推推门,门内上了闩,冉刻求一咬牙,手一翻,两指掐了一根铁丝探进门缝挑动两下,推开了房门。
这招他已许久没有用过,这刻早顾不得许多。知道慕容晚晴翻脸无情,冉刻求早准备好了说辞,才待解释,突然愣在那里。
风吹窗棂,噼啪轻响,房中有股入秋的寒意。
可冉刻求心中更寒,只因为这房间内也是没有人迹,慕容晚晴亦不知去向。
雨渐细,风正冷。
孙思邈人在屋顶,极目远望,留意各条长街的行人。
这时正值夜浓时分,有几盏灯飘零在夜中,照得雨丝如红尘阡陌,却照不走自身的孤单。
孙思邈还在笑,只是笑容看起来也有分灯的颜色。他知道冉刻求肯定会找他,但他暂时没有时间和冉刻求说明究竟。
原来他一间到房间,就无声无息地滑到窗口,在推窗望到窗外无人后,从窗口而出到了屋顶,然后向左手奔去,到了长街的十字路口处。
他知道有张网已在收缩,而他眼下就在网中,他要破网而出,就要争取主动。
或许冉刻求还不明内,但他早知道,肯定是那无赖送的那封信将萧摩诃的矛头指到他的身上。
谁写了那封信?
是不是在黎阳城外暗算他的那个人?萧摩诃究竟向他要什么?写信那人想挑拨他和萧摩诃之间的关系,坐收渔翁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