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漏网(1 / 2)

刺心5·剑走偏锋 墨武 6967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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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矩没有说明他们是谁,可似乎也不必说明,除了天师门下六姓之家外,似乎没有哪个还坚持四道合一,天下太平。

但孙思邈还是问道:“他们是谁?”

“孙兄何必明知故问?”裴矩哂然一笑。

孙思邈摇头道:“绝非明知故问,而是一定要清楚才好。而且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何要选我呢?”他脸上迷雾又起,那是他思索的时候,惯有的表情。

“在破釜塘清领宫内,选谁做宗主的确是个难题。”

裴矩也忍不住叹口气,似乎感慨短短几个月内的物是人非。

“天师六姓之家,帛家道的帛锦被斛律明月收买叛变,又被李八百砍了只手,难成大器,已被排除六姓之内。江南葛家浑浑噩噩,葛聪也没什么雄途大志,只知道唯唯诺诺。”

孙思邈突然想到葛聪当时在建康说的话——不但四道道主名头在下没想过,这天师六姓,在下也早不想当了。

天师六姓曾经是个荣耀,可如今却变成了一些人的包袱。

裴矩继续道:“如今天师六姓,其实只剩下龙虎宗、李家道、茅山宗和郑玄统领的楼观道,势力之衰,可说是前所未有。”

他说的郑玄,显然是通天殿里的那个郑道人。

“有时候衰弱未见得是坏事。”孙思邈缓缓道,“阁下也算少见的奇才,岂不闻古人曾言‘物壮则老,是谓不道’,北天师道那般规模,不也转瞬烟消云散?”

裴矩眼皮似乎跳了下:“我来这里,不是要和孙兄讨论玄学。”

“我说的也非玄学。”孙思邈若有所指道。

沉默片刻,裴矩缓缓又道:“如今六姓之家仅存四道,郑玄是个墙头草,能得一道道主之位就会满足,龙虎宗当然是支持孙兄的。”

孙思邈皱了下眉头,忍不住道:“张仲坚眼下和你们一起?”

其实这件事他早就想到了,张仲坚还是张仲坚,但脑海中也夹杂着张裕的想法,他要复仇,一定会借助李八百等人的力量。

他虽明白这点,但并没有刻意阻止,因为他知道,有些事是挡不住的。

裴矩微笑道:“不错,龙虎宗现在以张仲坚为首,他或许还不如张裕,但假以时日,能力还会在张裕之上。”

沉吟片刻,又道:“李八百还在犹豫,但已请我传话,只要孙兄点头,他一定会支持孙兄。”

“得张仲坚、李八百支持,再许诺郑玄个条件,王远知就算不同意,也得同意了?”孙思邈问道。

裴矩道:“不错。更何况王远知对孙兄才能也挺佩服的,倒有意和孙兄切磋一下。”

“因此你们的意思是,我要当宗主,就要和王远知比一场?”孙思邈沉吟道。

裴矩目光微闪:“我等之中,若论能力,当以孙兄和王远知为翘楚,宗主之位,当然是在你们二人中产生。”

孙思邈突道:“这么说,王远知也到了邺城?他也和你们在一起?”心中暗自凛然,望向窗外,天有月,但也有云。

建康、江陵的风雨,似乎已汇聚到了邺城,而且前所未有的凶猛!

裴矩含糊道:“只要孙兄有意,我等自会安排你和王远知相见的。”

孙思邈笑笑,目光那一刻带分锐利:“我很奇怪一点事情,不知可否问问阁下?”

“孙兄尽管问。”裴矩爽快道。

孙思邈却知道这表面的爽快下不知掩藏着多少秘密,轻声道:“李八百、王远知、张仲坚或者郑玄,对重振天师大道有兴趣,不足为奇,因为他们都是道中之人。我奇怪是,阁下在这里又充当了什么角色?”

裴矩脸色微变,眼眸中有光芒闪动。

“阁下似乎不属六姓之家人物,这般热心又是为了什么?”孙思邈又问。

裴矩沉默许久,反问道:“这和重建天师大道有关?”

见孙思邈亦沉默,知道他在坚持,裴矩叹口气道:“孙兄这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或许只是因为在下心热,不满斛律明月所为,这才为各位奔波了。”

望见孙思邈的目光很奇怪,裴矩不由道:“孙兄为何这么望着我?”

“你认为我会信你说的?”孙思邈反问道,心中在想,这个裴矩和李八百看似不同,但狡猾之处,还过李八百。

裴矩故作不悦,冷笑道:“那孙兄有什么别的解释吗?”

“有!”

孙思邈沉声道,他说得如此坚定,竟有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裴矩心中一颤,只感觉在那深邃的眼眸中,一切似乎都无所遁形,可还是不信道:“那我可真要洗耳恭听了。”

孙思邈缓缓道:“我和阁下见面的次数不多,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阁下和杨坚很熟,一直在为杨坚效力。”

“废话。”裴矩哂然道。

“阁下也和李八百很熟,不然当初也不会乔装成无赖送信,联手李八百暗算我。阁下甚至和李八百在清领宫图谋,演一出天公将军复活的戏,若无默契,难以如此。”

裴矩话都懒得说,可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孙思邈未被激怒,缓缓又道:“阁下后来也去了建康,可早在那之前,就乔装成魏登隐蒙骗陈叔宝,和李八百联手,所图深远,让人叹服。”

裴矩冷哼了一声,脸色在灯火下有些阴晴不定。

“阁下和李八百显然很熟络,但后来看起来,阁下投靠了周国,但李八百却有点不像……我一直怀疑李八百的真正目的。”

裴矩眼角跳了下,立即问:“你说他有什么真正目的?”

孙思邈摇摇头道:“不好说。”心中却有些诧异,因为他感觉裴矩对李八百的做法似也不算赞同。转瞬又道:“但这些事实都说明,阁下和李八百很熟悉,有默契,而且多少有些信任。”

“这又能说明什么?”裴矩还在笑,可笑容多少有些不自在。

每次和孙思邈交谈时,他都满怀戒备,含糊其辞,可孙思邈偏偏能从他所言中推出无数有用的信息。

孙思邈本是道中对往事了解最少的人,可不到数月的工夫,孙思邈渐渐比任何人都要明了。

这种睿智,裴矩很是畏惧。

“李八百为人多疑,能让他信任的人实在不多。”孙思邈缓缓道,“因此我冒昧推测,你和他很可能早就认识。”

裴矩哈哈大笑道:“我还以为孙兄会有什么高见,不想得出这种无用的结论。”

“是吗?”孙思邈不为所动,“我如果再说出一件事,你说不定就知道有用无用了。”

见到裴矩微眯如针的目光,孙思邈缓缓道:“白天时我曾见过斛律明月,问了他一件事情,昔日北天师道被灭时,朝廷榜单上那一百零六人是否全部被他所杀?”

“他怎么说的?”裴矩问道。

他声音还是平静如旧,但桌案下的拳却已握紧。

“他说没有将那些人杀干净。”孙思邈盯着裴矩,不放过他任何细微的表情,他看不到裴矩的手掌,但知道裴矩在握拳。

他是个高手,他也是个神医,对方身体的任何一点变化,他都能作出几分推测。

“他说的话你也信?”裴矩讥消道。

孙思邈笑了:“他的话最少比阁下和李八百要靠谱些,因为他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必要撒谎!”

斛律明月或许不会认错,但做过的事情,他不屑否认。

沉默片刻,孙思邈做出了结论:“因此我想,在当年齐国灭道一事中,那一百零六个人中,肯定有几个逃过斛律明月的追杀。”

喃喃自语道:“听闻当时北天师道的高手有双子、三官、四御、五斗……”

他看似随意叙说当时人物,却不漏过裴矩的细微表情。感觉提及双子时,裴矩嘴角似乎抽搐下,说及三官的时候,裴矩眉头又跳了下。

但当他提及后面四御、五斗的时候,裴矩又恢复了常态,冷冷道:“还有什么六丁七星八将九曜众多高手,不知道你认为哪个逃走了?”

孙思邈心中暗想,他故意提及六丁等名,显然是混淆视线,看其表情,难道说眼前的裴矩和双子三官有关?

可他并不说破,只把疑问藏下,微笑道:“我如何知道呢?不过我想逃走的人或许躲到了六姓之家,甚至当上了一道之主,或许逃到了周国……他们其实对重建四道八门兴趣不大,因为他们对太平大道远没有对北天师道有兴趣,他们对斛律明月一直怀恨在心……因此一直鼓动天师六姓和斛律明月做对。”

裴矩一点笑容都没了,他看着孙思邈的表情很古怪,像诧异,像惊疑,也像有点钦佩。

许久,他才道:“逃到六姓之家当上一道之主的人当然是李八百?”

“那逃到周国的,或许是阁下?”孙思邈反问道。

不闻裴矩回答,孙思邈径直道:“因此你和李八百本来都是北天师道座下的高手,也是同门师兄弟,李八百才会和你联手,你也才会如此奔波,不知道我这次猜得可对?”

窗外北风呼啸,吹得油灯闪烁不定,如同当年的谜案点点。

房中静寂得听得到灯芯爆裂的声音。

许久,裴矩才道:“你怎么猜到这点的?”

“李八百用的是寇谦之的祭刀。”孙思邈淡淡道,“我只在想,他或许和北天师道有些关系,再加上我从冼夫人那里得到了当年齐国灭道的原因,才会这么猜想。”

裴矩望向那灯芯,本是大志的眼眸中,突然有了分烈火燃烧的光芒。

“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他喃喃道,“当年高澄遇刺引发灭道惨案到如今,已过了二十年……”

他对孙思邈一直戒备重重,但在这一刻,却陷入了恍惚之境。

“一百零六个顶尖高手,同门师兄弟,死的死,亡的亡,散的散,逃的逃……”

“昔日风光得受万人敬仰,后来变成过街老鼠,惶惶难以终日……”

“当时就死的人还好些,可那些逃走的人受到的折磨,你是永远难以想象的!”

孙思邈静静地听,并没有反驳。

“很多人都以为事情过去了,死的人就死了,北天师道偌大的威势,最后也不过如过眼云烟……”

孙思邈眼露惆怅,过去的事情并未过去,甚至会更凶猛地反扑回来。

因为有些人一直都记得!

“可我忘记不了,很多人都忘不了!”灯光淡了,可裴矩眼中烈焰更浓,他霍然望向了孙思邈,嗄声道:“那死去的人如果有你的兄弟,你的亲人,你的师尊,你会不会忘记?”

孙思邈沉默许久:“不会。”

“我也不会!”裴矩说的每个字都代表他的决心。

“因此你和李八百处心积虑做的事情,并非是建立太平大道,而是寻找帮手来对付斛律明月?”孙思邈缓缓道,“因此你们挑拨王远知和陈顼的关系,只为了王远知加入你们?你投奔杨坚,或许认为他才能帮你复仇?你们开始暗算我,本想得到如意,现在让我当宗主,只不过是给我一个诱饵,让我和斛律明月交手?”

孙思邈一连串的问题问出去,裴矩一个都没答,他只是喃喃道:“这世上本没有如意——或者说,没有我们想要的那种如意,是不是?”

孙思邈心中突然有分怪异的感觉,他在想李八百当初向他追要阿那律一事。可不待多想,就听裴矩又道:“如今天下,能胜过斛律明月的只有你。”

“阁下未免太高估我了。”孙思邈涩然道。

“绝非高估。”裴矩疾声道,“凭你连过宇文护四大高手的拦阻,我就知道你本事绝不在斛律明月之下。”

“无论我和斛律明月谁强谁弱,我绝不会出手。”孙思邈道,“我向来觉得出手并非解决问题的根本方法。”

裴矩放声长笑:“那你认为怎么来解决问题?让我们一个个送上门去,让斛律明月屠戮吗?”

孙思邈缓缓道:“当然不是如此。我在尝试解决,只希望你们都能给我一些时间。”

裴矩突然顿住了笑,像在思考孙思邈的回答,可不过片刻,他就摇头道:“没有时间了,你可以慢慢来,我们却不行。”

孙思邈道:“你们没试过,怎知不行?”

“有些事情,不用试,也会知道结果。”裴矩冷然道。

孙思邈轻叹一声,记得斛律明月当初对他的答复也是如此。

或许很多事情,无论如何努力,注定只有一个结果?

裴矩又道:“如此看来,你也不准备当太平大道的宗主了?”

“我从未想过当什么宗主。”孙思邈道。

裴矩眼中厉芒一闪,看起来要立即出手的样子,油灯倏暗。

孙思邈坐在那里,头发丝都没动一根。

良久,裴矩突然笑了,他笑容一起,又恢复了洒脱:“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既然如此,告辞了。”

他站起来施施然一礼,转身出了房门,居然不再勉强孙思邈,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孙思邈扭头望向了窗外,夜深沉,风萧萧,他的脸上又浮现出了迷雾——他渐渐接触到当年谜案的核心症结,但渐渐地又发现,这根本就是死结!

长夜漫漫,可终究有天亮的时候,斛律琴心一直在望着窗外。

她目光透不过窗纸,可思绪却早飘过窗纸高墙……

东方欲晓时,她眼眸中却有几根血丝,显然一夜未眠。

等见到窗纸发白那一刻,她这才缓缓站起,秀眉蹙着,依旧想着心事。

她一个晚上,只想着三句话。

高长恭后天就要到邺城了……

婚事不容改变,除非高长恭反悔!

我该怎么办?

她不知怎么办,她前所未有的犹豫,她当初在周营的时候,毅然地离开孙思邈,本决定去做一件事情的。

悔婚!

她那时候前所未有地坚定,心情和在破釜塘时的完全两样。可在破釜塘时,她向孙思邈提及愿望,是不想孙思邈进入一个早就埋伏好的圈套,这次她要悔婚,还是为了孙思邈。

她心情或许不一样,但心意始终未变。

但她回转邺城见到义父的那一刻,事情又完全变了样。

和每次完成任务一样,她将一路所见所闻向斛律明月详述,但有意无意地隐瞒了斛律雨泪的事情。

她只强调孙思邈的确和太平道有关,但绝不会对齐国造成威胁,甚至孙思邈所为,对齐国有利。

她说得问心无愧,斛律明月听过了却没什么表情。当时她就想提及悔婚一事,她一直否认自己是为了孙思邈,但否认并不代表不存在。

她一直没有机会向斛律明月提及悔婚一事。

这些年来,斛律明月对她着实不错,她不习惯说,也不忍说,可在昨夜再见孙思邈时,她冷漠的外表难浇灭心中的火热,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将心事说出来,却不想得到个难以改变的结果。

几个月前,这个结果或许让她沉醉,但到如今,却变成了一种折磨。

她在房间内走来走去,感觉阳光透窗而过的时候,才发现已到了午时。

明日的这时候,兰陵王就会回转邺城了。

她想到这里的时候,再也按捺不住,悄然出了将军府,上马向城南奔去。

兰陵王从衡州回转,必经城南十数里外三台山附近的官路,她就在那里等候兰陵王——只要兰陵王反悔,她还有机会。

斛律琴心策马经过一条长街的时候,微停了片刻。

她抬头望了下路旁的四通客栈,她知道孙思邈就在这客栈里休息,要不要去见见他?

只是转念间,她就催马奔过了那客栈,她决定见了兰陵王后,再去见孙思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