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对决(2 / 2)

刺心6·无冕之王 墨武 7979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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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月早已黯淡无光,天蒙蒙,仍没有半分亮色。

斛律明月头一次依靠树旁,脸色灰白,那本如山岳的身躯轻微颤抖,将要崩塌。那些黑衣人已然退远,但仍包围着斛律明月。

郑玄额头有汗,但眼中却已发光,扬声道:“斛律明月,你中了王道长的绝命天,活不了多久了。”

王远知冷哼一声,却未出言。他当然知道,这时候郑玄说出这种话来,绝非是想宣传他的功劳,不过是将斛律明月的痛恨转到他的身上。

这时候,他和郑玄当然还在一线,并不想自乱阵脚。

月将隐,山将崩,可山崩之前,他更不想上前陪葬,郑玄亦离斛律明月颇远。

刘桃枝呕了口鲜血,缓缓站了起来,走向斛律明月。

离斛律明月还有丈许的距离,他终于停了下来,他手中还拎着泼风刀,可泼风刀似也黯淡无色。

“斛律明月,你完了。”刘桃枝一字字道。

斛律明月衣袂随风颤抖,声音却冷凝如冰:“你穿的是情丝?”

他蓦地问出这句话来,多少有些怪异,可他当然知道自己问什么。

寇谦之手下高手如云,祭器亦无数,泼风刀为刀中利器,情丝却为防之法宝。

方才他射了刘桃枝一残枝,可刘桃枝却未死,显然是有情丝护身。

刘桃枝冷漠道:“不错,是寇天师所用的情丝,当初我用情丝抓了葛聪,如今用情丝挡了你一箭,斛律明月,你毁了北天师道。二十年了,寇天师在天之灵,有些事情,肯定也想和你算上一算。”

斛律明月嘴角、胸口均有鲜血溢出,紧握双拳:“你密室留言,又放了葛聪和王远知,显然早已决心和老夫决一死战……”

“不错,你千算万算,恐怕也没想到王道长、葛聪在此。”刘桃枝冷冷望来,“斛律明月,你也有算错的时候。”

斛律明月目光投远,喃喃道:“不错,老夫算错了。”他声音中除了分无奈,还有分悲哀之意。

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他算错的绝非是王远知和葛聪两人。

那他算错的是什么?

郑玄远远喝道:“斛律明月,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威风了这么多年也够了……”

话未落,脸色陡变,只因为在那刹那,有马蹄声雷动。那马蹄声极快,才一起就已至,转瞬间已冲到黑衣人的外围。

来的不过数十骑,却有千军万马的威严。

夜蒙蒙,为首那骑让人看不清面容,却只看到他铠甲寒光,手中有枪。

枪起落,黑衣人纷纷倒地,嘶叫怒吼声此起彼伏,不过瞬间,那队人马已经撕乱了黑衣人的防线,为首那人一马当先。

这里怎么会有一队人马冲来,难道说……

斛律明月本是黯淡的眼眸,突然闪过一分光亮,如天明前最亮的那颗星在闪耀。

那人已冲到刘桃枝和郑玄的面前。

刘桃枝、郑玄脸色已变,嗄声道:“斛律须达?”

是斛律须达——斛律明月的第二个儿子!

斛律明月老辣深算,既然早知道刘桃枝、五行卫有问题,如何会不留后手,他的后手原来就是斛律须达。

若论威名,斛律须达当然远远不及斛律明月,可他毕竟是身手不凡,睥睨疆场,蓦地杀来,远非草原那些杀手能够阻挡。

斛律须达蓦地出枪,向刘桃枝、郑玄刺了过去。刘桃枝、郑玄立即后退,无论如何,定军枪的威名绝非等闲,斛律须达使出,一样让人不可小觑。

王远知却早早纵起,凌空扑向斛律须达……

斛律须达手一抖,长枪竟脱手而出,盘旋飞向斛律明月。

“爹,接枪。”

“嚓”的声响,他已拔刀在手上。

斛律明月虽受重创,但他手中若有枪,联合斛律须达,就算不能将在场众人斩尽杀绝,要冲出去,也绝非难事。

斛律明月一伸手,就已抄住了长枪,眼中锋芒一盛,可随即脸色立变,大喝一声,竟要扔了长枪。

定军枪本是他的最后依仗,他为何要扔了那杆长枪?

无人明了,可转瞬所有人均已明白,只因为那枪“嘭”的一声响,竟炸了开来。

那一刻不知有多少细针从枪中飞出,多数射在斛律明月身上。

斛律明月一声怒吼,飞身纵起,一掌竟向马上的斛律须达击去。

张仲坚一直卧在地上,感觉身子渐渐发冷,勉力维持清醒,见到这种情况,也不由骇然变色。

那枪怎么会有问题?

斛律明月为何要对斛律须达出手?

斛律须达一声长笑,双脚一点,不接斛律明月的一击,凌空倒飞而出。

王远知脸上变色,一时间竟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可斛律须达一退,他却面对斛律明月,大喝一声,一掌击出。

双掌相交,王远知只感觉有山岳般的巨力传来,手臂已断,一口鲜血喷出来,摔落到了地上。

斛律明月落地时,立足不稳,倒退几步,跌坐在树下,眼中除了愤怒,已有了深深的绝望。

方才他只是悲伤,但这刻却是绝望入骨,望着那马上的斛律须达轻飘飘落在了地上,斛律明月咬牙道:“你是?”

那人绝非斛律须达!

那人掀开了头盔,露出宽广的额头,通天的鼻梁,精光流转的双眸。他微微一笑,竟能抱拳施礼道:“斛律将军,在下裴矩!”

张仲坚一怔,心中凛然,恍惚知道这次暗算,谋划之深远还超乎他的想象。

“你如何知道……”斛律明月双眸本一直凌厉如箭,这刻却有难言的痛楚,他剧烈地咳嗽,竟已说不出话来。

“在下如何知道斛律须达是将军的后援,是不是?”裴矩还能微笑,“在下其实还知道更多,也知道将军不但派次子斛律须达来援手,还派长子斛律武都卫护宫城,同时派三子斛律世雄前往草原……”

斛律明月又是一口血咳出,已是黑色。

他不但受了伤,而且中了毒——剧毒!

裴矩突乔装而来,蓄意一击,当有必杀的把握,枪中藏针,诡异非常,斛律明月防不胜防。

斛律明月不看裴矩,只望着刘桃枝,刘桃枝移开了目光。

“将军难道以为刘桃枝泄漏了秘密?大谬不然。”裴矩淡淡道,“将军当然早对刘桃枝和五行卫起了疑心,因此才遣三子分别行动,却刻意绕过刘桃枝,泄漏消息的当然不是刘桃枝。”

顿了片刻,裴矩缓缓道:“刺月行动是今日执行,但谋划早有了很长的时间,其实谶语未出之时,我等就知道,贵国天子对将军已有不满。”

斛律明月脸色惨淡,那本是如矢锋般的一双眼,已一分分地黯淡。

“何止是贵国天子,在下发现,贵国朝堂,简直没一个对将军满意。”裴矩脸色渐渐转冷,“因此消息是谁泄漏的,将军这么聪明,当然已知?”

斛律明月只是点点头:“你很好。”他绝望中又带了分悲哀。

“更好的消息在后面。”裴矩缓慢道,“斛律武都已被贵国天子召入宫中……而斛律须达不能来,下场你当然知道?”

斛律明月厉喝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来,但却根本不能站起。

张仲坚虽早对斛律明月深恶痛绝,一直以诛杀斛律明月为念,但见昔日的将军竟这等模样,心中竟有惨然之意。

“斛律须达身手不错,在下能轻易地算计他,不用问,也是贵国朝廷的功劳。”裴矩缓缓道,“至于斛律世雄嘛,只怕也回转不了中原了,这当然是郑兄的功劳。”

郑玄托着手臂,忍痛上前道:“这一切当然还要裴大人精细打算。”

裴矩目光泛寒:“斛律家威风了三十年,今晚后,就会连根拔起,斛律明月,你灭北天师道时,早就应该想到这一天!”

斛律明月神色惨然,喃喃道:“不错,老夫早该想到这一天。只是……”勉强举目望去,眼中还余最后一分光芒。

他知道必死。

人总有一死,就算天下无敌的将军也不例外,可他心中还有分期望。

裴矩冷望斛律明月的脸色,一字字道:“将军还在等兰陵王吗?将军本来的打算,是不是伙同斛律须达和兰陵王,将我等一网打尽?”

斛律明月未答,可他神色已是答案。

他临死前,心如刀绞,他等的已不是兰陵王,而是个绝望中的希望。

“只可惜兰陵王绝不会来了。”裴矩凝声道,“他若会来,早就来了,难道不是吗?”转望郑玄,裴矩微笑道,“郑兄此次出力最巨,诛杀斛律明月的荣耀,还应落在郑兄的身上。”

郑玄目光转转,微笑道:“裴大人此言差矣,我不过是跑跑腿,传传信罢了。裴大人若能杀了斛律明月,定能流芳天下。”

二人含笑推搪,可眼中却似乎没什么笑意。

斛律明月突然大笑起来,可笑声中带着无尽的凄凉:“老夫也早知有死的一天,却不想会死在宵小手上,竟连杀老夫的勇气都没有!”

话音落地,陡然凝寒,一人手捂小腹,踉跄地到了斛律明月身前,手拿一针筒。

针筒黝黑,暗夜中散着幽冷的光芒。

针筒是暴雨梨花,持针筒的人却是金卫,他被斛律明月一铁矢击穿腹部,并未立即死去。

脸色惨白,金卫白衣遍是鲜血,他颤抖地立在那里,针筒缓缓地对准了斛律明月。

“斛律明月,当初五斗早在投靠你前,已立下同生共死的誓言。”

水木火土四卫已死,金卫当然也不想独活。

可他就算死,也要带斛律明月一块到地下,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斛律明月望着那针筒,只感觉眼前的人已模糊,思绪渐渐远去,可还能点头道:“好,很好。”他不再多说,也不用多说。

他已疲倦,他眼中期待的光芒已淡。

他期待的不是有人能救他杀出这重围,他只是有些不信……

金卫拇指已按了下去……

裴矩、郑玄、刘桃枝、王远知紧张地望着斛律明月,眼眸中含意却不尽相同。

“啵”的一声轻响。

斛律明月嘴角反倒露出分笑,暴雨梨花,天下第一暗器,射出之后,根本无人能躲。

可早在金卫按动机关时,天地间突起了一道微红的光芒。

有光芒起,击在针筒之上,针筒飞起,所有的利针全部射到了天上。

金卫身躯晃了晃,栽倒在地,再无声息。

一人似乎从天而降,跪在了斛律明月的身前,嗄声道:“将军!”

众人微惊,不由后退了一步,神色改变。

那人却是兰陵王。

兰陵王来了?

裴矩、郑玄二人眼眸中精光一闪,互望一眼,这二人一为北天师道座下双子之一,一处三官之列,谋算精准,在刺月行动开始前,早把一切细节想得清清楚楚。

兰陵王本不该来。

他来了,是不是事情还有什么变故?

二人侧耳倾听,举目环望,最终目光落在一人的身上,他们看的不是兰陵王,而是兰陵王身边那极为简朴的一个人——容如少年,神色沧桑。

郑玄笑容带分冷,裴矩眼中却带分寒光。

那人当然就是孙思邈。

孙思邈未看郑玄和裴矩,他一到这里,就已明白了一切,脸上迷雾又起,看的却是兰陵王和斛律明月。

兰陵王跪在斛律明月的身旁,眼中已有了无尽的悔意,他竭力要挣脱斛律明月的控制,可见到那昔日的参天大树竟凋零如此,心中却如刀绞。

“将军,我……”蓦地喉间哽咽,泪水已盈满眼眶。

斛律明月眼中突然有分光,一伸手,已紧紧地抓住兰陵王的手腕。

那一双天下无敌的手,此刻却颤抖如风中残叶。

“长恭,是你?”

他眼中有光,看人已经模糊,他已知道自己将放手,可他不想放。

不是不甘,而是因为还有太多的牵挂,有时候抓住并不只是为了控制不安,还是因为牵挂。

嘴唇喏喏,斛律明月低声道:“你来了……就好。”他嘴角有血,也有笑,他终于等来了他的期望,虽然来得晚,但在他心中,是不是总比不来的好?

他本是纵横天下的将军,却从未想到有一日,会有这般的软弱。

“是我不对。”兰陵王已泪下。

他挣扎多年,徒然发现,原来风筝断了线,得到自由,也未见得有想象中的快乐,等到它摔得粉身碎骨时认识到这一点,痛苦已是无可避免。

斛律明月似笑似叹:“没谁错了,这本也是道。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的迟早会去的……是不是,孙思邈?”他已看不到孙思邈,但他知道孙思邈会来。

是否因为他知道兰陵王既然来了,孙思邈肯定会在?

孙思邈眼中也有了分悲哀,他想回个“是”,可话到嘴边,变成了另外一句:“将军说的对。”

斛律明月笑了,笑中带分无奈,低语道:“为何你不早出来几年?”

这道理他终于懂了,可懂得未免有些晚。

“老夫征战三十余年,只为了神武帝当年的一个嘱托——一统天下的嘱托。”斛律明月喃喃低语,紧紧地握着兰陵王的手——握着最后的一分希望。

“老夫尽了力。”

兰陵王抓住了那只颤抖的手,感觉一颗心都在跟着颤:“是,将军尽力了,谁……都知道。”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阵茫然,不求对错,只求能弥补些过错。他亦是威名赫赫的兰陵王,但在斛律明月面前,永远如同个顽皮闯祸的孩子,不懂父母的用心,一错再错。

他以为错就是对,错还能改,可有朝一日终发现,原来有些过错,错了再也不能改过。

不能更改的,就变成了一生的遗憾。

“谁都知道?”斛律明月嘴角又有笑,笑容却有些讥诮,他知道要死了,但他很多事情当然还明白,“老夫一去,只怕他们下一步就要进攻齐国。”

突带分热切,目光茫然却执着地钉在兰陵王的脸上,斛律明月哑声道:“齐国不能倒,还要一统天下。祖珽为人或许不足道,但他有才,可堪大用。”

孙思邈眼中蓦地露出分无奈。

“将军……你不用多想……你……你……”兰陵王声已哽咽,本想说斛律明月还会好转,但见到那越来越无神,微微要闭的一双眼,心中蓦地有分恐惧。

“可高阿那肱领军却不行,齐国不能没有你。”斛律明月手突用力,紧紧抓住兰陵王的手,没有了命令,头一次带着恳切道,“长恭,你答应我,留在齐国,卫护着齐国。”

他或许已准备放下,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才知道终究无法放下。

风已停,雪茫茫,孙思邈身躯似僵。

他奔波千里,不过是为了个承诺,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有了分希望,可斛律明月最后、也是唯一的恳求却要断了他的一切努力。

他眼中有了分悲哀,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讲,他甚至未去看兰陵王。

他不知道别人如何选择,但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兰陵王身躯跟随那颤抖的手剧烈地抖动,他也未去望孙思邈,是无力,也是不敢,他心中更有分不忍在激荡。

他知道一个决定就是一生——决定了,一生或许就如斛律明月一样,换取天下流芳,华服荣耀,同样也换取了一生的寂寞。

可望着那不肯闭上的眼眸,一滴滴泪水从那俊美的脸上流淌,落在那曾经荣光,如今枯竭的一双手上,他只说了几个字。

“将军,我答应你。”

斛律明月眸光最后一亮,缓缓地闭上了眼眸,嘴唇喏喏,最后回道:“谢谢……你。”

风已停,月已落,晨曦将至。

斛律明月眼眸中失去了最后的光辉,头一歪,松开了手,嘴角似笑非笑,眼角却垂落了一点泪滴。

他终于离去,或许疲倦地放手,或许牵挂地离去,或许带着恨,但或许……也带分感激。

他临死的那一刻,终究等到了他的期待,虽无法挽回最终的结局,但他仍旧坚持——坚持他选择的方向。

兰陵王那一刻,俊逸的脸孔已有扭曲,嘶声喊道:“将军!”

他用力地握住斛律明月的手,已泣不成声,可任凭他如何用力,终究无法挽回曾经的过去。

过去的始终无情地过去,并不以悔恨为转移。

不知多久,他才能缓缓站起,望向了身旁的孙思邈。

孙思邈也在望着他。

一人眼中有泪,一人眼中却有雾。

“我一直都很感谢你。”兰陵王声音低沉,低沉中带分颤动,“这些日子来,你早知真相,但你什么都没说。我知道,你一直尊重每个人的选择……”

孙思邈望向已去的斛律明月,轻叹口气,他已知道兰陵王要说什么,他也知道兰陵王的选择。

兰陵王泪未干,眼眸更朦胧,却再不说什么,俯身抱起那曾经如山的身躯,转过身来,却又止步。

郑玄、裴矩拦在路上,除此外,还有黑衣、铁骑层层而立,铁甲泛着寒光。

事情远没有结束。

孙思邈虽尊重旁人的选择,可世上能有几个孙思邈?

“斛律明月已死,不知两位还要做什么?”说话的却是孙思邈。

闻他发问,郑玄忍不住笑道:“孙先生聪明一世,怎么会问出这种糊涂的问题?”

“哦?”孙思邈皱了下眉头。

“此事经裴大人策划,早就酝酿许久,杀斛律明月不过是裴大人的第一步棋,若再能杀了兰陵王,随即就可让周国挥师东进,消灭齐国,天下一统。这等机会,裴大人如何会错过?”

郑玄说得慷慨激昂,转望裴矩,微笑道:“裴大人,我说的可对?”

裴矩含笑不语,只是眼中却一分笑意都没有。

孙思邈望过来,缓缓道:“这么说,你们不但要杀了斛律明月,还要顺便杀了兰陵王,我若阻挡,你们当然也要杀了我?一切拦你们路的,你们今日都要一口气地除去?”

王远知倒在雪地上,脸色已变。张仲坚卧在雪地里,心中发冷。刘桃枝还立在原地,神色木然,也不知想着什么。

这时风早停,天将明,天黯淡——原来天明前的那段时间,最为黑暗,也更加地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