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成吉思汗早就开始关注北方那片茂密的森林,他要攻打那里,将那片森林据为己有。
一二〇七年的春天,成吉思汗将右翼军交给术赤,让他带兵攻打居住在北方森林里的部落。
此时,斡亦剌部的忽都合别乞带着自己的一万部众归顺了成吉思汗。他们甘愿充当术赤的先导,对失思失惕地区发起了进攻。其他的斡亦剌部众,以及不里牙惕、巴儿忽惕、秃马惕等部都不战而降。
乞儿吉思部的首领也迪亦纳勒等人也表现出归顺之意,献上苍鹰、白马和黑貂,跪伏在术赤面前。
术赤带领的军队继续往北方的西伯利亚方向开进,相继平定了其他各部,凯旋归来。这是术赤第一次带兵远征。
看到自己的儿子第一次出征便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成吉思汗非常高兴,说道:“你是我的长子,第一次长驱直入北方偏僻之地,不伤一兵一卒,不流一滴血便降服了那里所有的部落。这是你的一大功劳,就将北方的土地赏赐给你。”
术赤虽然身为成吉思汗的长子,却总有人怀疑他的血统。这次成吉思汗的表彰,给足了他面子。
成吉思汗为了表彰作为术赤先导而立下功劳的忽都合别乞,将女儿扯扯亦干嫁给了他的儿子亦纳勒赤,并将术赤的女儿豁雷罕妹给了忽都合别乞的另一个儿子脱劣勒赤。
一二〇七年,成吉思汗的阵营蒙,了巨大的损失。这一年,成吉思汗派博尔忽去攻打北方的秃马惕部。秃马惕部的首领歹都忽勒莎豁儿死后,他的妻子孛脱灰塔儿浑掌握了实权。孛脱灰塔儿浑与她的丈夫不同,对成吉思汗的进攻采取了抵抗的态度。
博尔忽率领军队,慢慢地接近秃马惕部。不幸的是,博尔忽和他的两个随从与大部队走散了。
秃马惕部的前哨部队突然对三人发起袭击。博尔忽与两个随从奋力抵抗,但终因寡不敌众英勇战死。
博尔忽是当年成吉思汗的手下在主儿勤氏的营地上捡来的孤儿,后来成为诃额仑的养子。在攻打克烈部的时候,他救了成吉思汗的儿子窝阔台。博尔忽的妻子也曾经救过成吉思汗的四子拖雷。当时,拖雷才五岁,险些被塔塔儿人掳去,多亏博尔忽的妻子及时发现。博尔忽作为四骏之一,深得成吉思汗的器重。
秃马惕部杀掉博尔忽之后,又俘虏了先锋忽都合别乞和豁儿赤,气焰大涨。
成吉思汗听说博尔忽战死的消息,怒不可遏,扬言要亲自带兵出征,为博尔忽报仇。
博尔术和木华黎慌忙阻止了他。于是,他任命朵儿伯多黑申为总指挥,再次向秃马惕部发起进攻。
“消灭秃马惕!”他下达命令。
朵儿伯多黑申奉成吉思汗之命,率兵攻下秃马惕部,救出了豁儿赤和忽都合别乞,带着敌方首领孛脱灰塔儿浑等大量俘虏,凯旋归来。
成吉思汗想当场将孛脱灰塔儿浑杀掉,但是豁儿赤却以“不宜杀女人”为由,为孛脱灰塔儿浑乞命。成吉思汗听从了他的建议。
成吉思汗将一百名秃马惕俘虏赐给博尔忽的家人,充当他们的奴隶。还送给豁儿赤三十名美女,并将孛脱灰塔儿浑也赏给忽都合别乞。
即便如此,成吉思汗仍然无法消除失去爱将的痛苦,下令在营帐前升起悼旗,一直挂了一年。
北方森林中的各部落也都归顺了成吉思汗,现在北亚已经没有人胆敢与成吉思汗为敌。
二
然而,就在成吉思汗的军队在前方横扫敌军的时候,后方阵营却发生了异变。
战乱平息之后,武将没有了用武之地,文官开始得势。这在任何一个时代、任何社会都一样。
出征北方的军队凯旋之后,迎来了暂时的和平,行政机构得到进一步的充实和完备。
在此期间,集大权于一身的塔塔统阿的权力自然而然开始膨胀。成吉思汗即位时制定的札撒,也是塔塔统阿起草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的势力在迅速增长,那就是蒙力克的儿子阔阔出。
“可汗之所以能接到天神的旨意,登上可汗之位,都是因为我从中牵线。也就是说,如果不是我将天神的旨意传达给可汗,可汗也就无法登位。”阔阔出经常把这些话挂在嘴边。
他自称是能够和天神交流的萨满教主,可以乘神马上天,和天神通话,可以治百病,读懂人内心所想,对他抱有恶意的人必将受到天神的处罚。他说他能让那些对自己有恶意的人眼睛变瞎,偷听自己说话的人耳朵变聋,说自己坏话的人变成哑巴,对自己使用暴力的人手脚萎缩等等,俨然一个具有超能力的通天巫。
成吉思汗正是利用了阔阔出的这种所谓“超能力”,才名正言顺地登上了可汗之位。既然成吉思汗是作为神的代理人统治世间,那么将此事传达给成吉思汗的通天巫与神的关系便应该更近一层。
阔阔出经常为自己将成吉思汗扶上汗位一事感到自豪,他以自己身上背负着神的旨意为由,势力逐渐增强。
成吉思汗也清楚自己是依靠阔阔出的所谓神威才名正言顺地登上可汗之位,所以即便阔阔出表现傲慢,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阔阔出却得寸进尺,在宫廷中也变得趾高气扬。在蒙古,成吉思汗高高在上,接下来是他的亲人、幕僚、重臣、僚友、万户长、千户长、百户长等,等级分明。众人之中,唯有阔阔出受到特别礼遇。在忽里台上,阔阔出经常以神意为由,强行推行自己的主张,而置其他幕僚和重臣的意见于不顾,
只要阔阔出说自己的话是天神的旨意,别人便无法再插嘴,即便是成吉思汗,也无法反对。
气氛由此变得有些微妙。利用萨满教登上汗位的成吉思汗感觉阔阔出已经站到了自己头上。但成吉思汗的权威是建立在阔阔出所传达神意的基础之上的,如果他否定了阔阔出,就等于否定了自己的权威。
重臣和一些老将慑于阔阔出的神威,逐渐集结在他的周围。成吉思汗意识到,长此以往,自己的地位必然受到威胁。
不管什么事,阔阔出都扬言是天神的旨意。而那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猛将,无不拜伏在阔阔出面前。
不管多么强悍的敌人,成吉思汗都能将他们粉碎,但是,对于总是利用神成的阔阔出,成吉思汗却有些束手无策。利用宗教确立自己的地位并保障自己的权力是为政者的常用手段,那是因为他们将神威放在了武力之上。即便本人并不信奉神佛,但是他们知道,要想有效地控制部下和百姓,神佛比武力有效。因此,对掌权者来说,神佛乃是一把双刃剑。
阔阔出的身边聚集了萨满教的信徒,其中有很多是成吉思汗的重臣。成吉思汗在父亲也速该死后,花费了三十多年的时间以武力构建起来的权力,不到一年的时间,便似乎要被阔阔出超越了。
三
此时,又发生了一件事情。
阔阔出和成吉思汗的弟弟合撒儿因为一点小事发生口角,阔阔出一怒之下打了合撒儿。合撒儿是身经百战的猛将,哪受得了这等委屈,于是还起手来。
当时在场的还有阔阔出的六个兄弟。他们一拥而上,围攻合撒儿。合撒儿寡不敌众,被打倒在地。
合撒儿将这件事告诉了哥哥成吉思汗。
“你以前打架可从来没输过。这次为何会输?”当时成吉思汗即位不久,还没有和阔阔出发生过正面冲突,他反而羞辱了合撒儿一番,并没有替他讨回公道。
合撒儿窝了一肚子气。他原本是想告诉哥哥,殴打可汗的弟弟,是对可汗的大不敬,但没想到成吉思汗非但没有惩罚阔阔出,反而出言羞辱自己。看来成吉思汗也有些惧怕阔阔出。合撒儿因为此事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好几天足不出户,没到成吉思汗的大帐中问安。
阔阔出趁机去见成吉思汗,严肃地说:“昨夜,微臣驾神马上天揭见天神,得到了天神的指示。”
成吉思汗身边的侍卫和大臣都屏住了呼吸。
“恕微臣无礼,天神嘱咐微臣,只能告诉可汗一人,因此请其他人暂时退避。”阔阔出吊起众人的胃口之后,说出了这番话。
成吉思汗依照阔阔出的请求,让宝座周围的侍卫和大臣都退下。成吉思汗并不相信阔阔出的所谓天神旨意,但是,在大臣们面前,他必须做出一副相信的样子。他因此感到非常痛苦。
“现在请允许微臣传达天神的旨意。天神说让可汗您统治蒙古国,让合撒儿统治万民。但是,两帝不能并立。因此,微臣以为,天神的这些话,暗示您和合撒儿之间,只有一人可以留在世上,统治国家。”
阔阔出利用所谓天神的意旨,开始向成吉思汗进谗言。
合撒儿是成吉思汗的大弟,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比三弟合赤温和四弟帖木格更喜欢和成吉思汗作对。
“合撒儿”“这个名字,本身便有勇猛之意。人如其名,合撒儿英勇非凡,两手能像折断一支箭那样轻而易举将人的背梁折断。在成吉思汗的阵营中,其勇猛无人可敌。他还是一个射箭高手。
《蒙古秘史》中有成吉思汗的话:“别勒古台之力,合撒儿之射,此朕所以取天下也。”从中可以看出,合撒儿为成吉思汗成就霸业作出了很大的贡献。
巴牙兀惕部的一位老人曾预言成吉思汗将成为蒙古的可汗,而合撒儿很有可能成为成吉思汗的对手。合撒儿把这些话记在心里,经常学札木合和撒察别乞,处处与成吉思汗作对。现在撒察别乞和札木合都已经不在人世,有能力和成吉思汗对抗的,便只有合撒儿一人了。
阔阔出正因为了解其中情由,才不失时机地向成吉思汗进了谗言。成吉思汗虽然并不相信阔阔出的所谓天神旨意,但是对于合撒儿,他早已经心存疑虑。位高之人易生疑心,成吉思汗也不例外,在成为蒙古国可汗之后,他的疑心越发重了。外部的敌人消灭之后,他开始怀疑内部有敌人。
“合撒儿,怎么会?绝不可能有这样的事。即便是天神的旨意,也要拿出证据,你有证据吗?”成吉思汗反问阔阔出,脸上却掩饰不住对合撒儿的怀疑。
阔阔出见成吉思汗已经进了自己的圈套,继续说道:“在讨伐蔑儿乞的时候,是谁俘虏了忽兰并将她献给可汗您的?难道不是合撒儿吗?”阔阔出目不转睛地看着成吉思汗,嘴角泛起一丝不易让人觉察的奸笑。
成吉思汗突然回忆起来。将答亦儿兀孙的女儿忽兰带来献给自己的的确是合撒儿。
“将士有权第一个占有俘虏来的女人。昨天,忽兰妃好像又去了合撒儿那里。”
听阔阔出这么一说,成吉思汗才想起来,昨天忽兰确实收到了合撒儿的邀请前去赴宴,很晚才回来,而且浑身酒气。
“关于合撒儿和忽兰妃的事,早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够了,别再说了!”成吉思汗举起手,打断了阔阔出的话。
合撒儿在战场上保护了忽兰,并将她留在自己家中住了三天,成吉思汗至今心存疑惑。
四
虽然事实证明忽兰的身子是干净的,但是,说不定合撒儿和忽兰已经暗生情愫。忽兰成为成吉思汗的妃子之后,一定还秘密和合撒儿保持关系。彼时忽兰为合撒儿辩护,很可能就是这个原因,成吉思汗心中疑惑。当时听信了忽兰的辩解,还赏赐了合撒儿,现在想来,简直就像将食物丢给咬自己的狗。说不定这两个人正在暗地里笑自己傻呢。
成吉思汗越想越气,于是派侍卫逮捕合撒儿,将他带到自己面前。逮捕自己的大弟,是成吉思汗即位以来第一件大事。
合撒儿像囚犯一样跪在成吉思汗面前,根本不明白哥哥为何要逮捕自己。“哥哥为何要这样待我?”合撒儿愤然问道。
“这要问问你自己。”成吉思汗冷冷地回答。
虽说是天神的旨意,但成吉思汗还是在犹豫。父汗也速该去世之后,合撒儿作为成吉思汗的大弟,就像他的左膀右臂,跟随他南征北战,经历了种种苦难。当年一家人被泰亦赤兀人遗弃在草原上的时候,如果没有合撒儿,说不定便无法度过那最为艰难的日子。
“我想不通!”合撒儿道。
“你现在是想要取代我的位置,统治蒙古?”
“哥哥,您说什么呢?您是接受了长生天的旨意,代替天神来统治蒙古的人。弟弟做梦也不敢想这种违逆天神的事情。”合撒儿愕然。
“你的话便是证据。即便我们是骨肉相连的亲兄弟,但既然我代替天神来统治人间,你就不应该称呼我为哥哥。你叫我哥哥,可见你并没有把我当成可汗。”
合撒儿一时无语。他知道这些都是借口。称呼成吉思汗为哥哥的不仅仅是自己。在成吉思汗即位之后,合赤温、帖木格和别勒古台都依然称呼他为哥哥。这里面有一种作为骨肉兄弟的信赖和优越感,不管政权和阵营变得多么强大,这一点都不会变。
诃额仑的养子阔阔出和曲出立刻将合撒儿被捕的消息告诉了他们的养母。此时,诃额仑居住在自己的领地上。听到合撒儿被捕的消息,诃额仑立即赶着白骆驼驾驶的车子,连夜赶路,天亮之前便到了成吉思汗的金帐。
对诃额仑来说,不管是合撒儿,还是成吉思汗,都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成吉思汗成为蒙古的可汗之后,她感到他变得生疏起来,反而是次子合撒儿让她感到亲近。
成吉思汗自小便遇事冷静,帮诃额仑渡过了一个个难关,成为一家的支柱。在诃额仑眼中,成吉思汗与其说是儿子,不如说是依靠。合撒儿则一向直来直去,是个任性之人,自小便娇宠惯了,一有难处,便会想到母亲诃额仑。也正因如此,合撒儿与母亲的感情反而比成吉思汗更深。即便在成人之后,他也总能唤起诃额仑的母性本能。
此时,合撒儿正被五花大绑,摘去帽子,解去腰带,接受成吉思汗的诘问。对蒙古武士来说,被人摘掉帽子、解去腰带乃是最大的侮辱。
诃额仑走到成吉思汗面前,解开捆绑合撒儿的绳子,要回了合撒儿的帽子和腰带,一脸怒气地对成吉思汗说道:“你究竟想对自己的亲兄弟做什么?你以为你是凭借自己的力量登上可汗宝座的吗?不要忘了,你今天的可汗之位,是合撒儿、合赤温、帖木格,还有孩子们和慕僚重臣的浴血奋战换来的。现在要将弟弟杀掉,简直就如同切断自己的手臂。你是当真的吗?”
成吉思汗低着头,无言以对。诃额仑见成吉思汗不语,脱下上衣,露出乳房,对他说道:“你看看这个。”
诃额仑将自己那对已经干癭的乳房展示在成吉思汗面前,继续说道:“你看见这个吗?这是你小时候吃的乳房。你小时候能吃尽我的一个,合赤温和帖木格两个人都不能吃尽一个。你们兄弟都是吃着我的奶长大,现在要自相残杀了?论箭术,没有人比得上合撒儿。你是嫉妒他的能力,才要将他除掉?”
被诃额仑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成吉思汗无言以对。在任何困难和任何强敌面前都没有屈服、害怕过的成吉思汗,在母亲面前却温顺得像一只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