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的建议,朕明白了,今日时辰太晚,朕在这里借住一日。”裴瑶站起身询问。
吴之淮笑回:“陛下驾临寒舍,蓬荜生辉,我这就让人去安排客院。”
女帝不走,他也不能赶,明明白白的事情,他装作不知道,亲自领着女帝去客院休息。
绍都是大齐都城,被大汉皇帝视为不祥之地,鲜少有人会过来游玩,百年来,这里的百姓慢慢地搬出去,留下的多少是家中贫苦。
吴府的宅子有百年之久,家中的子弟都喜欢洛阳的繁华,不愿留在绍都,久而久之,就无人问津。渐渐地,宅子里的氛围就变了,清幽、寂寥。
客院更是荒凉,吴之淮让人连夜打扫,裴瑶住进来的时候,屋内还充斥着一股霉味。婢女拿了熏香,屋里的味道这才好闻些。
被衾都是最干净的,摸着也很柔软,但裴瑶饿了,让荆拓去弄些吃的。
荆拓去厨房走了一圈,才发现吴府的人都在吃素,一滴荤腥都没见到,他只好让人做了两碗面条,自己留一碗,一碗给皇帝送去。
裴瑶眼巴巴地等了半个时辰就等到一碗清汤面,她不满地盯着荆拓:“你就这么对待你师娘的?”
荆拓开始发慌,又不知女帝的喜好,忐忑道:“已近子时,外间的店铺都已经关门了,不如您将就一下,明日臣请您去吃绍都的席面。”
“绍都的吃食还保持着大齐风味,别有特色。大齐喜甜,口味清淡不少,还有特色的糕点,您可以去试试。”
“朕已打算将就,你为何又要说这么多吃的,朕还怎么睡觉。”裴瑶眄视荆拓,师父那么机智聪明,教出的徒弟都是榆木脑袋,又蠢又笨。
荆拓尴尬地笑了笑,“臣说的都是实话。”
“洛阳没有宵禁,绍都有吗?”裴瑶不想睡觉,动了去外间吃东西的心思,一碗面条不足以塞牙缝。
荆拓摇首:“没有宵禁。”
“走,出去看看。”裴瑶兴致勃勃,赶了一天的路也不觉得疲惫,她又问荆拓:“你可知大汉开国皇帝李同甫的宅子?”
“那里建造了宗庙,寻常人进不去。不过,您是陛下,可以去看看。臣想劝说您,您曾是李家的太后,如今做了大魏的女帝,此时去李家宗庙,倘若被人发现,怕是会被人诟病,引起不安。”
裴瑶冷笑,“朕去烧了宗庙,可以不?”
“您还是别去了。”荆拓想说实话,又怕引起女帝不快,虽说现在是大魏,可仁君的名声不易,不能因小失大。
裴瑶不语,神色冷凝。她生了一张温润的脸,看似纯真,温柔地笑起来,让人感觉很暖。然而她一改脸色,像极了暴风雨前的宁静。她学会了李乐兮的不怒自威,或许她的骨子里就透着一份威势,做了皇帝后,那股威势不自觉地透露出来。
荆拓不敢轻易招惹她,也有一半以为‘辈分’。
师父不好惹!
裴瑶内心里很想去看看李家老宅,虽说知晓过去百余年,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她:皇后的过去很重要。
她的人生很短,而李乐兮不会老死,她知晓她的过去,在往后的余生里,她可以慢慢写出来,让后人知晓。或许在她的下一世里,不用探寻就可以知晓李姑娘的过往。
李姑娘觉得她是楚元,或许对她不公平,可感情这个东西,没有什么公平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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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都是座古城,曾经繁华三百多年,又被大汉君主称之为鬼城。
当年大齐末帝以千余人对抗赵拢万人,杀赵拢,逃出绍都城。这些都是广为流传的故事,荆拓一面骑马一面同女帝说些趣事。
在外人口中,末帝便是昏聩的君主,在李乐兮的嘴里,她就是最勤勉的帝王。荆拓所知,都来自李乐兮。
他再告知裴瑶,裴瑶轻轻一笑,楚元若真勤勉,大齐会败吗?
她没有说,荆拓却说了:“我听几位大臣常说,末帝若早出生十余年,大齐也不会灭亡。”
裴瑶还是问了,“为何?”
“陛下应该听过无力回天这句话,末帝亲政之际,内忧外患不断,内有节度使割据,外有鲜卑南疆虎视眈眈。听闻大齐有一祖训,不和亲,不纳贡,不赔款,不割地,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光是听着这些话就让人热血沸腾,荆拓心中生起尊敬,他凝着黑夜,徐徐再言:“末帝遵循祖训,拒绝南疆提亲的要求,两国战乱不断,最后,南疆夺取大齐半壁江山。臣听人说起过,倘若末帝献出公主和亲,大齐又将是另外一番局面。”
“大齐最多晚上一两年灭国罢了。”裴瑶讽刺地笑了,国家灭亡并非是和亲造成的,相反,只要大齐和亲,南疆吃了甜头,必会兴兵再来。鲜卑趁机效仿,国无宁日,这不是根本解决的办法。
倘若真是这样,那么她觉的末帝做得很对,君王需要有太多的勇气来面对那些口诛笔伐。
或许,这就是楚元最大的魅力。她心怀百姓,是个仁善的君主。
绍都城内静悄悄的,荆拓手中的灯成了四下里唯一的光芒,在寂静的街道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见到一点星光。
一行人循着星光去找,是河边的青楼楚馆,船上亦有客人在喝酒。
荆拓下马,将手中的灯递给下属,引着裴瑶进去。
绍都毕竟的古城,保留着大齐的痕迹,这里的青楼楚馆与洛阳城不同。房间是在船上,客人选了姑娘的船,先饮酒再欢好。
荆拓选了一艘无主的船,引着裴瑶上去,要了些膳食,他不敢离去,就在侧伺候裴瑶。
风吹来,船只随着水波晃动,邻近的船不自觉地靠近。对面船只上的姑娘苏媛掀开车帘,就见到一人独坐的裴瑶,她靠着窗户同裴瑶说话:“姑娘来玩的?”
绍都女子有好女风的,在百年前就有的,听闻又一琴师与歌女,互相喜欢,最后不容于世俗,双双跳河殉情,就死在了这条河里。
苏媛早些年就听闻这些传言,见到来玩的姑娘就知当她好女风。
裴瑶在吃着冷菜,口感有些不同,她品出几分不同,吃得起劲,听到有人说话抬首去看,“何事?”
“姑娘好凶,不知您是来玩还是思念哪个姑娘?”苏媛妩媚,对面的姑娘容貌清纯,不笑间有一股肃然,抬眸又成凌然的气度。
苏媛见过太多的姑娘,对方这般的姑娘很美,一看就知身份不同寻常。
裴瑶却道:“来吃东西的。”
苏媛惊讶,半夜三更来青楼吃东西,糊弄鬼呢。
说话间,裴瑶大口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丝毫没有将女子放在心上。
苏媛许久没有接到客了,绍都内的人都带着一股死板,只有过路商人才会来春风一度。她今夜不想独守空闺,来了有趣的小姑娘,她自然有了心思。
她拍打着船板吸引对方的注意,“姑娘可知这里曾有个传说。”
“你闭嘴。”裴瑶烦不胜烦,饮了杯清茶,看向荆拓,“她很聒噪。”
荆拓为难,“我答应了师父,不打女人的。”
裴瑶瞪她:“没让你打她,只是让你将人丢入河里。”
荆州拓勉为其难,在两船靠近的时候,飞身过去,踹开船舱,一把揪出苏媛,不顾她的嘶喊,直接丢人河里。
在这里生存的姑娘都会水,苏媛更是水下好手,被丢入水里后,她没有立即浮出水面,而是游到裴瑶船的船底。
裴瑶得了清净,继续吃东西,一面同荆拓夸赞,“这里的饮食清淡,带着一丝丝甜味。”
荆拓没有说话,而是屏息凝神,他看向河面,觉得哪里不对劲。河面并不平静,飘着几十艘小船,水波荡漾,涟漪一圈一圈荡入船底。
他在想,刚刚那个姑娘丢人水里,为何没有挣扎,就算不会水也会挣扎一下,而她没有,像石头一样沉入水底。
下一刻,船身晃了晃,他立即拦住裴瑶,“陛下,有诈。”
话音刚落地,船就朝着一侧倾翻,裴瑶皱眉,“我的菜……”
噼里啪啦一声,盘子碗筷都随着船身侧翻而掉落下去,裴瑶被拉着站在了苏媛的船上,几息后,苏媛游回自己是船上。
苏媛浑身湿透了,衣裳贴着肌肤,本就是轻薄的衣襟,浸湿后,肌肤在烛火下若隐若现,裴瑶眨了眨眼,目光落在她的胸前。
苏媛挑眉,眼中泅出一抹媚态,她挪着步子走到小姑娘面前,右手尾指勾住小姑娘的发稍,故作怜状抿了抿唇角,“姑娘、我冷呢。”
裴瑶勾。引李乐兮多次,自以为自己得到勾。引的真髓,可见到旁人,才知自己是个丑角。
高手便是苏媛这般,没有机会,就给自己创造机会,将被动转为主动。
她看着苏媛,却想起李乐兮,撇撇嘴,静静地等着苏媛的下一步。
苏媛并非是原地等待的人,观测小姑娘的神色,应当是个不谙世事、容易好糊弄的主子。她低眸就看到小姑娘手指上红色的戒指,是个宝贝。
她轻笑,指尖抚摸上玉戒,裴瑶却道:“这是我媳妇给我的血玉戒尺。”
苏媛一怔,“媳妇?”媳妇是什么,媳妇是指男子的妻室,小姑娘哪里来的媳妇,她好奇,“你媳妇是你妻子?”
“你真孤陋寡闻,还有,她的脾气不好,很凶,凶巴巴的,会杀人。死在她手里的人数不胜数,你碰我一下,她会嫉妒得发狂,会来杀了你。”
苏媛不信,小姑娘怕是被人骗了,她体贴道:“你莫怕,我在,她不会欺负你,姐姐帮你。不过这枚玉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