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死不死,师青玄的声音忽然传来:“我怎么想都觉得奇怪,你们道个别也不用让我走啊?我就是……太子殿下?小谢?这么快就走了?”
谢怜连滚带爬落荒而逃。
滚到了仙京大街上,谢怜还捂着脸,一路踉踉跄跄。街上匆匆来去的小神官们虽然都不敢上来问他,但都免不了奇怪地看着他,谢怜赶紧放下手道:“好奇怪啊,有点痛,哈哈哈……”
小神官们看他的眼神更怪了。
这得是干了什么嘴巴才会痛啊?
痛倒是真的有点痛。刚才跳起来撞上去亲的太用力了,估计花城也被他撞到了,但谢怜贴上去后明显能感觉出来,他好像笑了。
不知是不是铜炉开山闹得太大,整个仙京气氛都肃肃不安。神武殿里早早就满了。虽然铜炉的怨灵传到了天南地北七八处,但绝大部分都送到了人口最密集的皇城,谢怜和花城挑了大梁,选了最够呛的才折腾到现在,其他人也就对付了几百只,早解决了。而谢怜一进殿,抬脸就和一人打了个照面,竟是许久不见的郎千秋。
这是太苍皇陵一别后,他第一回撞上郎千秋。郎千秋看到他还是面色沉沉。谢怜也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四下胡乱看,发现原来引玉也在,大约是来互通情报的。说来,从前引玉为神时很少来神武殿,因为在武神里排名不算靠前,来了也站不到前列,如今“自甘堕落”到了鬼市,却大大方方站在最前面,也是哭笑不得。
君吾道:“带仙乐国师。”
风信和慕情都愕然道:“带谁?”
二人双双望向大殿门口。被一众武神官带过来的,岂不正是他们二人都十分熟悉的仙乐国师,梅念卿?
风信道:“国师?真是国师?”慕情也惊疑不定。无怪,即便谢怜,当时都难以置信。
梅念卿走上来,与谢怜擦肩而过。君吾坐在大殿上方,道:“仙乐,在开始审问之前,你先说说看有什么大家不知道的吧。”
谢怜微微欠首,道:“是。”
于是,他将入铜炉山、探乌庸国、连环壁画等捡重要的讲了。众人越听眼睛越大,更别提风信慕情了。
听毕,君吾沉吟道:“我竟从未听过乌庸国这个名字。”
众神官也纷纷附和道:“我也没听过……”
“毕竟是两千年前的古国了。”
梅念卿一语不发。而谢怜道:“国师,你,就是那壁画上,乌庸国的四位护法天神之一吧。”
当他见到第一幅壁画时,就觉得有个人很是面熟,但当时想不起来。因为梅念卿的脸已经在他记忆中封尘太久了。
可当梅念卿的脸出现在他眼前时,他一下子就对上了。
壁画上那张让他隐隐觉得似曾相识的脸,就是混在四个护法里、梅念卿的脸!
梅念卿道:“是。”
谢怜继续问道:“白无相,就是乌庸太子?”
梅念卿道:“是。”
果然!
谢怜紧接着追问:“那些壁画是谁留下的?”
“……”
“白无相为何要灭仙乐?”
“……”
“白无相在哪里?”
“……”
“你为何想杀我?”
梅念卿终于说话了。
他道:“太子殿下,我没有想杀你。”
谢怜道:“那你为何在下面要取我咽喉?”
梅念卿道:“我掐你脖子你会死吗?你旁边那个会让我得手吗?”
的确不会。但那不代表梅念卿不带杀心,因为当时他的反应完全是下意识的。梅念卿大概也知道说服不了他,不再辩解。
沉默片刻,谢怜道:“白无相和我……有什么关系?”
梅念卿神色怪异地看他。
谢怜袖下的手握紧了拳,道:“国师,你说吧。”
他一直很奇怪。为什么那乌庸太子的命运轨迹和他如此相似?简直像是历史重演一般。
梅念卿看着他,半晌,道:“太子殿下,你问的有些问题,现在我不能回答你。”
顿了顿,他道:“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立刻回答你。”
梅念卿一字一句地道:“白无相,现在,就在这座神武殿里。他就在我的面前!”
谁在他面前?
谢怜!
谢怜当即倒退几步,似乎想避开这个位置。最近旁的风信则道:“国师你睁大眼睛看清楚,在你面前的是谁,是太子殿下!”
梅念卿却大声道:“我敢对任何东西赌咒起誓,我所言非虚!”
他目光笃定,又如此言之凿凿,真不像胡言乱语,反倒像孤注一掷。远处有神官捂住了嘴,小声道:“我明白了!——难道、难道太子殿下是白无相的……分身?”
“那仙乐怎会被白衣祸世灭国?!”
“我听说,有的分身,并不知道自己是别人的分身!”
“我也有所耳闻。有法力高强者,会专门造一些分身用来自己虐杀或为祸他人,以此提高修为……”
“你这么说……”
四面八方都是这样的声音,谢怜猝不及防,险些整个人都乱了。他不可置信道:“怎可能有这种事!我是白无相?!我怎么可能是那种东西的……”
这也太荒唐了!
但可怕的是——以白无相之法力,的确能做到这种事!
殿上哗然,君吾也站了起来,下了宝座,缓缓走来,道:“仙乐!你先冷静,离开他们,到我这边来……”
谢怜抬头,正要答话,谁知此时,梅念卿突然伸手,拔出风信腰间佩剑,刺向君吾!
众神官齐齐惊呼。然而,君吾和谢怜都是武神,而且是数一数二的武神,怎会把这种程度的偷袭放在眼里?那剑尖还未沾上君吾的身,谢怜已经如闪电般探出两指,将那雪亮的剑锋夹在眼前!
神武殿上还敢行凶,简直找死。风信立即制住他道:“国师你这么做也没用的!”
梅念卿却一边徒劳挣扎,一边对谢怜吼道:“看!!快看!!!”
引玉奔上来道:“太子殿下!你没事吧?怎么了?”
慕情也拦在谢怜前面,道:“看什么?他什么意思?”
一片混乱中,良久,谢怜都一动不动。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在那雪白的剑锋里,看到了一样东西。
一张脸。
一张青年沉稳俊逸的脸。
而在这张脸上,还生着另外三张脸!
那三张稍小的脸挤在这人的脸上,把他原本俊美的容貌毁得阴森可怖,连五官都微微扭曲起来。半张脸仿佛在哭,半张脸仿佛在笑。
这张脸谢怜应该是熟悉的。但此刻在如镜的剑锋中看来,却是如此陌生骇人,骇得谢怜出了一身冷汗,这才忽然想起,风信带在身上的这把剑,是红镜,邪毒现形之镜。妖魔入镜,无所遁形。
从这一角,红镜映出来的,不是他的脸,而是站在他身后的那人的脸。并且,脸上有一双阴沉的眼睛,正紧紧注视着他。
谢怜的瞳孔缓缓收缩起来。他的动作仿佛慢了好几拍,微微张口,还没出声,忽然手腕一僵。
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君吾在他身后微笑道:“仙乐,你在看什么?”
谢怜已经几百年都没有生出过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了。
梅念卿说白无相就在他面前,他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可是他忘了,站在梅念卿面前的,除了他自己,还有他身后的君吾!
只是他从来没有往这个人身上想过,所以此刻猛的惊觉,才陡然寒毛倒竖。谢怜挣了一下,但那只手的力量极大,牢牢抓住他,纹丝不动。他情不自禁道:“你……你的脸……”
君吾的声音听起来还不以为意,仿佛才注意到一个不大不小的错漏,道:“啊,一时疏忽,又让它们跑出来了。”
谢怜手腕又是一阵剧痛,终于握不住剑柄,松了手。长剑跌落,在大殿里发出“哐当”一声清响。然而,已经迟了。
附近已经有许多神官,和他一样,看到了红镜中映出的那张恐怖面容!
大殿一片死寂。几乎所有的神官都惊呆了。包括站得最近、看得极清楚的风信,梅念卿趁机从他手底下挣出,抓起地上的红镜,双手举起竖在君吾身前,道:“都快看清楚!现在站在这里的这个人,看他的脸!!!”
几个武神最先反应过来,裴茗拔剑相向,喝道:“你是谁?!”
站在远处的神官们还不明所以,纷纷道:“裴将军怎么拿剑对着帝君?”
梅念卿则死死盯着君吾,一字一句道:“他,就是白无相!”
慕情大愕:“怎么会他就是白无相?白无相冒充帝君?!那真正的帝君在哪儿?”
谢怜也在想是不是被掉包了,可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掉包的呢?为何他一点儿端倪也没发现?神武大帝可不是一贯低调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地师,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冒充了、整个仙京却无一人觉察!
梅念卿正待开口,君吾却举起另一手,叹道:“你又让我失望了。”
他回头扫了一眼。下一刻,裴茗,郎千秋,风信、慕情、权一真,几乎整个神武殿里的武神,尽数围了上去。
然而,一炷香后,君吾的一只手还抓着谢怜的手腕,方才围上去的所有武神,却全都倒下了。
而大殿之上,横七竖八倒着一地武神,统统失去了战力,只有君吾和谢怜是站着的。慕情吐出一口血,冲僵立不语的谢怜怒道:“你跑啊!愣着干什么?!等死吗?!”
他却不知,谢怜哪里是不想动,他是根本动不了!
君吾仅仅是一只手抓着他,就让他觉得,哪怕是自己稍稍弯曲一下手指,都会被对方觉察、立即掐断,更别提要反击!不要轻举妄动,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就是三界第一武神!
最外层的神官们惶惶散开一圈,终于明白要逃,面色苍白地往神武殿外冲去,可冲到门口,华丽的十二重门扇早已自动闭合。百位神官,要么跑出不去,要么站不起,当真天下大乱!
梅念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往前一拉,君吾抓住了他的衣领,微笑道:“你以为,临时变卦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来,我就会没办法了?你以为他们知道了,联合起来就能威胁到我了?没想到吧,我一只手就可以让他们全灭。”
看来,君吾先带梅念卿上来,并不单纯是为了让谢怜和花城道别。他一定趁机威胁了梅念卿闭嘴,所以才放心让谢怜在神武殿上审问他。但谁知最后关头梅念卿却反悔了。他两手抓住君吾袖子,对谢怜喝道:“太子殿下快走!他疯了!”
可君吾手一紧,他便说不出话了。君吾掐着他喉咙叹道:“你这是把他们往火坑里推。原本不关他们的事,但现在,这里所有人,都别想活着走出这个仙京了。”
十万火急,谢怜对花城发起了通灵术。
可他心中一连默念数声那通灵口令,那边却是一片死寂。
君吾道:“不用试了。我不允许,你就别想得到回应。”
仙京本就是以君吾的法力为基的,这里是他的地盘,他最大,当然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现在,整座仙京已经彻底和其他地方隔绝了。这就是千真万确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忽然,神武殿殿门大开,众神官精神一振,狂喜欲冲,却在看清殿门口后一愣。只见大殿之外,站着一个高挑的黑衣男子,气势森森,来者不善,拦住了众人去路。正是锦衣仙在身的灵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