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搜索,一无所获。下了废墟,谢怜感觉还是少了两个人,望了一圈,道:“从刚才起我就一直想问了,风信和慕情呢?”
真的,所有人都好一阵没看见这两个人了,实在令人不安。
梅念卿走了过来,道:“太子殿下,不用找了。如果他在这里,他就没必要藏。这里人虽然多,但他会放在眼里的还没几个。而且,他希望你跟着他走,所以不见的人,很有可能是给他带走了。”
谢怜了然,道:“铜炉山吗?除了仙京,那里才是他最强的地盘。”
梅念卿点头,道:“我跟你们一道去吧。我知道他会在哪里。最好再找几个可靠的武神当帮手。”
这下可伤脑筋了。“可靠的武神”?现在哪有这种东西。倒的倒,焦的焦,失踪的失踪,再要么就是被小孩子抱住大腿不放号啕大哭。花城道:“找什么帮手,全都没用。我陪着哥哥去就够了。”
裴茗远远抗议道:“血雨探花,请你不要用如此令人信服的口气说‘全都没用’这种话!”
师青玄哈哈道:“裴将军,你都焦得这么厉害了,老鼠也打得不如雨师大人多,有什么好抗议的!”
他许久不见裴茗,一见还是以嘲他为乐。裴茗被他戳到痛脚也拿他没办法,愈加郁闷。这时忽然一个声音道:“等等,我也去。”
众人分开一看,这才发现说话的竟是慕情。他站在人群的最后,谢怜看见他就松了一口气,道:“你什么时候来的?还以为你也失踪了。”
慕情没说话,跟了上来。看他跟来,花城抱着手臂,斜眼扫他,梅念卿的脸色这时也难得的与他一致,看样子都能猜出他们觉得与其多一个慕情这样的帮手,还不如没有帮手。慕情不会不清楚他们的态度,但过去之后还是对梅念卿施了一礼,低声道:“国师。”
梅念卿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几人随着花城行到一旁。花城闲闲抛了个骰子,正准备开门,谁知他随意看了一眼,突然神色微变。
谢怜觉察到不对,道:“怎么了三郎,有问题?”
花城收了神,微微一笑,道:“没什么问题。只是,我很少抛出这样的结果。”
他摊开掌心。谢怜一看,也愣住了。
苍白的掌心之上,只有一枚孤零零的骰子,赫然是一个一点。
花城出手,从来都是六点大红,一点之数,当真极为罕见。谢怜心尖一颤,道:“……这个点数是什么意思?不小心失手了吗?以前经常发生吗?”
花城沉吟片刻,道:“据以往的经验,大概是,前方有一件极其危险的事在等着我的意思。”
“……”
谢怜的心沉浮了一下。梅念卿在后面道:“唉,我跟你们这些年轻人说了多少次,赌博不好,趁早戒掉!殿下你看看,他这是沾染了什么坏习惯!”
兆头不好,谢怜眉间染上忧色,道:“要不然,你别去了。”
花城却神色如常,收了骰子,笑道:“这个看看就罢,几点都无所谓,过往那几次我还不是都扛下来了?危不危险,我说了算。”说着开了门,道:“走吧哥哥。”
他转身就要迈进门里,谢怜却下意识抬手抓住他,当场就想脱口而出“我有点害怕,你还是别去了”,但不用想也知道他绝无可能会同意。最后,还是轻声道:“走吧。不过,你一定别离开我。有什么事的话,我会保护你的。”
闻言,花城怔住了。
良久,他才弯起嘴角,展颜一笑,道:“好!哥哥记得要保护我。”
谢怜紧紧挽住他的手臂,好像生怕挽松一点他就飞了。慕情在一旁看着,看着看着就看不下去了,移开了目光。花城一开门,一股灼浪扑面而来,扑熄了他脸上的异色。
火山前不久爆发过一次,现在漫天飞灰还没散去。铜炉山已经面目全非了,火光四起,残焰丛生,仿佛赤色熔炉地狱。
谢怜等人从一个岩洞里出来,一出来就险些被山灰呛到窒息。几人跟在梅念卿身后下了高坡,花城一路走在谢怜前面,乱石丛生难以下足之处他便先下去踏平道路,然后转身对谢怜伸手,扶他下来。不然谢怜估计早就下坡了——从山上直接一脚踩滑骨碌骨碌滚到坡下。
一行四人走了一段,被一条河流拦住了去路。而河里流的不是清澈的河水,却是赤红的炙热液体,还在咕咚咕咚泛着泡泡——那是岩浆!
普通人根本不用掉进去,只要靠近就会被灼死,亏得他们四个都不是凡人才能坚持到这里还没连人带骨熔一地。梅念卿不断抹汗,道:“我们要过河!这是原先的护城河,但现在变成这样,没法过去了。”
谢怜道:“三郎,银蝶能带我们飞过去吗?”
花城道:“岩浆灼热,恐怕银蝶渡河过半就会被熔化。不过,有现成的浮桥。哥哥,你看。”
谢怜顺着他目光望去,奇道:“岩浆里怎么有人?”
千真万确,他绝对没看错。就在刚才一瞬间,他看见岩浆里翻出了一只惨白的手。慕情也道:“还真有。而且不止一个人?”
岩浆河里,至少有成百上千的人!有的被炎流冲得打转,有的甚至在逆流往上游。他们全都是诡异的灰白色,面目模糊,并非活人。谢怜道:“是乌庸皇城里的那些空心人……被岩浆冲到这里来了。”
渡河有方了。把这些空心怪人当成垫脚石,飞身踩过去,不难。只是这些亡灵在炙热炎流里苦苦挣扎,又要被他们踩一脚,颇有些惨,但也顾不上这些了。
慕情瞅准踩点位,几个起落就掠过了护城河,站在了河对岸。谢怜对梅念卿道:“我把您先送过去吧。”
毕竟梅念卿不是武神,还是得带一带。花城却道:“哥哥,我来吧。”
谢怜自然不会不同意。花城便走了上去,扶着年迈的老人一般搀住了梅念卿的胳膊,道:“国师,您老人家请吧。留神脚下。”
梅念卿回头看到扶住自己的不是谢怜,皱眉道:“啊?怎么是你?”
谢怜忍俊不禁,道:“三郎很真诚地说想要扶您,我就让他代劳了。”
梅念卿越发警惕:“干什么无事献殷勤?”
花城则笑容满面地道:“是我和是哥哥也没什么不同吧。况且,我很尊敬您啊,当然不介意代一下这举手之劳。”
梅念卿无语片刻,道:“真的尊敬我就把你脸上的假笑收一收吧,这假的也太过分了。”
花城立刻不笑了:“哦。”二话不说,带着国师刷的就移到了对岸。他身形诡谲奇快,梅念卿压根没反应过来就站在了慕情身边,整个人都愣住了。而被花城靴子踩过的那些空壳人甚至都没发现自己被人踩了,摸着脑袋莫名其妙,继续在岩浆里游泳。梅念卿终于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花城,评价道:“身手还行吧。”
这边谢怜心道:“太严格了,这种身手怎么能叫只是‘还行’?”摇了摇头,道:“我也过去了!”
花城转身道:“哥哥,你先留在那边,我过去接你。”
但谢怜早已飞身跃出,在一个仰面朝天的空心怪人肚皮上一点,感觉脚下坚硬的身躯微微一沉,而他已再次跃出,在前方另一个空心怪人头顶一点。
如此踩过五六个,就来到了炎流的中央。谁知,正当他要再次腾空而起时,身体却猝不及防一沉,险些失去平衡。他凭着迅捷无伦的反应立稳,低头一看——他脚下那怪人,居然伸手抓住了他的靴子!
谢怜心道:“糟了,又来了!”
糟糕透顶的运气又来了。前面几人过河时都安然无恙,偏偏他过去的时候就遇上了一个不好对付的怪物,抓住他右脚腕不让他起!
那空壳怪人因为是空心的才能浮在岩浆表面,但也不能承担多大的重量,灼气腾腾,蒸得谢怜浑身冒汗,袖子的一角居然着火了。再停滞下去,只怕要么连人带脚踏石沉进岩浆,要么整个人都烧起来!
千钧一发,谢怜急中生智,若邪飞出,把在前方三丈之远的另一个空心怪人也拉了过来。他左脚踩在那怪人背上。如此,两具石壳分担了他一个人的重量,浮力增加,一时半会儿沉不下去了。应了急,谢怜这才拔出芳心,斩断那抓住自己靴子的手臂。正欲再跃,一道红影已闪至他身边,谢怜道:“三郎?我已经没事了,你不用过来的。”
花城远远一掌炸碎了那抓住谢怜的空心怪,道:“上岸再说。”
两人一起来到岸上,谢怜拍熄了袖子上的火,道:“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花城道:“我的错。过去之前就应该告诉你等我回去接你的。”
梅念卿真受不了了,道:“行了行了,打住啊!殿下没那么娇弱,你不过去他也能应付的,接什么接?走吧!这边。”
几人上了岸,又走了一阵,来到了乌庸皇宫之前。
皇宫有一半都埋在地里了,路面是倾斜的,一路通往地底深处。离开地面,灼热的空气渐渐冷沉。整个地下宫殿都空荡荡的,最细微的响动也会发出凄清遥远的回声。
打起掌心焰,照亮四周。这皇宫虽尘封已久,但仍可称富丽堂皇,火光映出了头顶脚下金灿灿的雕梁画栋。只是空无一人,死气沉沉,仿佛一座巨大的古墓。梅念卿道:“这里是太子殿下长大的地方,也是他法力最强的地方,都当心吧。”
这时,谢怜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花城的腰间,厄命刀柄上的银色眼珠狂转不止,异常焦躁。
花城神色冷凝,全然不理。谢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厄命这才稍稍安定。花城微微低头,见他的手还放在刀柄上,微微一笑,正在此时,大殿角落传来一阵“嘻嘻嘻”的笑声。
那笑声奸猾狡诈,不怀好意,听得人背上寒毛倒竖。慕情当场一道火焰打了出去,只见宫殿顶上一角,壁虎一般贴着一坨白花花的东西,是那胎灵!
它鲜红的长舌舔着自己的后背,仿佛在给自己挠痒痒。见火光飞来,嘿嘿一笑,冲慕情呕出一团呕吐物般的东西,慕情闪身避过,白眼要飞上天了。谢怜忙道:“等等!错错!你是叫错错吧?”
那胎灵听到自己的名字,顿了一下,回头看他。谢怜道:“错错,我们是来找……找……找你爹的。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那胎灵听到“你爹”,冷笑一声,四脚并用,啪嗒啪嗒地就爬不见了。谢怜道:“错错?快找它!”
慕情指着一条路道:“这边!我刚才看到它进这里了。”
他指的那条路是一条夹道长廊,阴森森的,一看就知道绝对不会通往什么好地方。花城忽然道:“你真的看到它进这里了?”
慕情有点反感地道:“我骗你们有什么好处?”
花城哈了一声,虽然没带任何情绪,但也不太友好。梅念卿道:“这个时候了,吵什么吵?看到可疑的地方不要放过,进去看看也行。这里每一个地方都一样危险!”
那长廊十分狭窄,似乎被挤压过,只能容一人通行。大概是不忿花城方才言语中的怀疑,慕情第一个进去了。花城理所当然地要走在谢怜前面开道,但谢怜发现他腰间的厄命眼珠又开始狂转,心下一动,一下子把他拉到后面。花城歪了歪头,道:“怎么了?”
谢怜道:“我说了要保护你的嘛……你站我后面。”
花城轻声笑了,很乖地道:“嗯。”
一行四人进了长廊。谢怜越走越是觉得不舒服。
他对危险直觉极为精准。谢怜道:“国师,你记得这条路通往哪里吗?我怎么越走越觉得,前面有很重的……杀气。”
而且不是活生生的杀气,而是冷冰冰的杀气。越是深入,他精神便越是紧绷。然而,并没人回答他,谢怜心中咯噔一声,提声又问:“国师?”
还是无人回答。谢怜猛地回头一看,不知何时,他身后,居然已经空无一人了!
但花城和梅念卿放出来的灯火还飘浮在空中,幽幽地跟着他。慕情回头也吃了一惊:“血雨探花呢?”
谢怜二话不说就往回走。慕情一把抓住他道:“你干什么?我们就快到了!而且你真觉得他会往回走吗?”
“……”谢怜道:“不会。”
就是因为花城绝对不会一声不吭就一个人往回走,所以才可怕!
谢怜忽然想起花城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个东西,连忙举手去看。只见第三指上的红线还在,依旧明艳,说明花城没事,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但想到花城过来之前掷出来的那个一点,眉头跳的更厉害了。
慕情又道:“你现在往回走多半也是找不到的,不如继续往前走,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不然往前往后的不是浪费时间?”
谢怜正要说话,忽然屏息,道:“嘘。听,什么声音?”
慕情也凝神细听。
那是一个男人低低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