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翻不可收拾,无数的画面和声音闪过,谢怜这才发现,原来这些记忆如此清晰,原来他从未忘记。
慕情喊完脸色就变了。看来,他也明白方才那句话喊错了,无意之中提醒了不该在此刻提醒谢怜的事。
这时,花城在谢怜身后淡声道:“哥哥,在你做决定之前,我要提醒你几件事。”
谢怜这才回过神来,道:“什么?”
花城道:“第一,你去救他,必将冒生命危险。”
谢怜道:“嗯,我知道。”
花城又道:“第二,你绝对危险,但他不一定。如果慕情已投靠君吾,君吾一定有办法把他从这里挪走。而这种可能非常大,你想想他这一路上来的可疑之处。”
谢怜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了。那长杆刀柄烧得发红,慕情双手已在丝丝冒着白烟,隔得远这边几人仿佛也闻到了焦味。
花城随手放出一只银蝶,那银蝶扑翅扑翅,还没飞出多远便化为一缕银汽,消失在空中。谢怜知道,他这是在给自己展示,死灵蝶亦不可助,不值得拼死一试。
慕情也看到了那银蝶消失的过程,神情逐渐绝望。
他明白了。现在,一是没人有办法救他,二是没人相信他。他早就百般触雷了,谢怜根本不会冒着生命危险过来拉他一把。
只是,虽然绝望,却仍不甘心放弃,慕情咬咬牙,手上更加用力。谁知他身体刚升起几寸,又猛地一沉!
慕情向下望去,瞳中映出了无数被熔成血红色的怨灵。
这些怨灵溶于流动的岩浆里,忽然冒出,一个接一个抱着他往下拉,又烫又沉,如火上浇油,慕情怒道:“滚!!!”
在过去的几百年里,他不是没濒临绝命过。但葬身岩浆这种死法,比负伤身死要恐怖千百倍,一想到他要像那没有生命的死灵蝶一般化为一缕烟气了无痕迹,根本无法接受。
终于,慕情的撑到极限了,十指微微一松——他掉下去了。
一道人影向着下方燃着熊熊烈火的炎池坠去:“啊——!”
可是,他叫得虽惨烈,身体却猛地在空中一顿、悬在了半空!
慕情惊魂未定,头皮都麻了半边,反手一摸身上。原来是一道白绫缠住了他的腰。
自然是若邪了。可是,谢怜离他远得很,若邪怎么飞过来的?
慕情向上望去,惊异地发现,谢怜居然离他不远——谢怜就在他头顶上。
之前慕情将长刀钉入岩石,谢怜现在就半跪在那刀柄之上!
谢怜一边收短若邪拉他上来,一边看着他笑道:“还好,还好,赶上了!”
慕情喃喃道:“……太、太子殿下?”
方才那一瞬太刺激了,刺激到他脑子还有点稀里糊涂的。这么远的距离,中途都是滚滚岩浆,他是怎么过来的?他根本不可能跳过来!
远处,风信的声音传来:“殿下!你们没事吧!”
慕情循声望去,那宫殿屋顶上现在只站着花城和风信两人了。花城抱起手臂盯着这边,似乎除了确认谢怜安全别的他都不关心。而那宫殿和他坠崖点的两点一线的中心,一把漆黑的长剑冷冷立在奔流的岩浆中。
芳心!
原来如此!慕情终于明白谢怜是怎么过来的了。他是掷出了芳心,造出了一个落足点。
谢怜道:“刚才一直在想办法,这里实在没什么可以用的东西,所以花了些时间。你也太急了,不要乱来啊,乱来掉的更快。”
慕情本以为谢怜的沉默是在犹豫要不要救他,却原来是在思考到底该怎么救。也亏得刚才形势那般危急,谢怜还能冷静思考了。
他额上的汗珠更加细密了。一抬头,谢怜向他伸出一手,笑眯眯地道:“总之,虽然稍微迟了点,不过,还不算太晚吧?”
“……”
不知是不是方才撑了太久,慕情居然觉得手臂无比沉重,提不起来。谢怜又把手伸的更下,道:“起来吧。”
慕情终于抓住了他的手。
他整条手臂都是微微颤抖的,谢怜一用力,把他拉了上来,两人一起站在慕情长刀的刀杆上。谢怜转身对屋顶那边招手,道:“三郎,成功了!”
花城道:“好了,哥哥,现在回来,立刻!”
谢怜应道:“好的,马上回来!”又转头问慕情:“你还能跳么?”
慕情道:“我……”
谢怜观察他神色,果断地道:“我带你吧。”说着就抓了他后背。要在以往,慕情估计会翻个白眼让他别这么抓,像抓猫,但现在,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怜正要跃起,谁知,两人忽然同时感觉脚下一歪。
好死不死,那钉入岩石的长刀早不松晚不松,偏偏在这个时候松动了!
花城勃然色变,道:“哥哥!!!”
此种火烧屁股之时,谢怜仍能急速思考,道:“没事!”他在空中双手并用,再次一刀钉入岩石之中!
“铛”的一声,火珠飞溅,绚烂至极。这些火粒子仿佛碎裂的金砂,但若是两人的护体灵光消了,沾上一粒都能把人活生生烧穿一个窟窿!
想了想,谢怜严肃地对慕情道:“这把刀承担不了两个大男人的重量,这样下去不行。”
慕情稍稍回过神,道:“你是说……”
还未说完,谢怜便抓住他往上一抛,喝道:“你自己看准!”
慕情被他抛上断崖,发现自己在向芳心飞去,定定心神,凌空一翻,落定在芳心剑柄上。
到这里,他才明白为什么谢怜要先把他抛上来了。
因为,这个距离,也许谢怜可以直接从那下移了数丈的刀柄上跳过来。但是,他却不行。
这个距离对他来说,太远了。他是借了谢怜这一抛之力,才能上来的!
风信捏了一把冷汗,道:“还好殿下你反应快!”
花城则神情凝肃,道:“哥哥!你说你有绝对把握我才让你去的。你再不回来,我就直接下去找你了!”
他语气带着警告意味,谢怜忙道:“我真的没事啊!这就上来了!我一个人可以的,你千万别下来。”
花城神色这才缓和几分,但还是目不转睛盯着那边。风信看看他,忍不住道:“……挺意外的。”
花城也不回头,毫不好奇地道:“什么。”
风信抓抓头发,道:“我以为,你对慕情意见很大,会觉得他不值得救,会反对殿下救他,不让他去的。”
花城这才看他一眼,道:“半错半对吧。”
“啊?”
花城道:“你前面那句没错。我的确觉得他不值得救,他怎样都不关我事。他死掉了最好。是我弄死的更好。”
看他一脸无所谓的神情,风信汗颜:“你也太直接了吧!”
而且这人怎么回事啊。怎么从没见他在谢怜面前这样子说话啊!
而且想到没准这人心里对自己也是这么个态度,就更让人汗颜了!
花城嗤笑一声,顿了顿,又道:“但,殿下怎么选择,只有他一个人能决定,我永远不会反对。他想做什么去做就好了,我只需要问他需不需要我帮忙。”
“……”
风信从来没听过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这种话。男人对女人尚且没有,男人对男人就更没有了。他觉得要是给谢怜听到肯定又要不得了了,越发完蛋了,彻底没救了!只好道:“……啊。这样。”
花城转过头,凝视着炎流火光中四下观察、思索对策的谢怜,微微一笑,道:“而且,我早知道他一定会那么做了。”
那边,谢怜道:“慕情,你去风信他们那里吧,别跑了,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待会儿好好说。我会听你说的。”
慕情这才反应过来,如果他不离开芳心,谢怜下一步就没有落足点了。他正准备动作,岂料他才刚起身,下方谢怜忽然道:“谁?!”
谢怜正站在刀上默默蓄力,突然背后炎瀑分开,蓦地伸出一双手抓住了他。
明明是从炎瀑里出来的,那双手却冷得可怕,谢怜打了个寒噤,听到花城在上方道:“殿下?!”
那双手紧紧抱住谢怜,带着他从刀上坠了下去。谢怜一脸愕然,而上方几人则看清了从背后抓住他的是什么东西。
那人一身白衣,脸上戴着一张半哭半笑的面具,似喜似悲。
白无相!
若邪警觉危险,自发向上蹿去,慕情马上抓住了它。但白绫另一端传来的力量过大,他非但没能拉住谢怜,反而自己也被拽了下去。
谢怜在狂飞的火星中急速下坠,下方是灼灼热浪,心里却是毛骨悚然。冰火两重天中他听到背后的东西在他耳边狂笑。
而上方漫布穹顶的火与光中,赫然是一道红影正在向他飞来。
花城也跳下来了!
这下面,可是岩浆池啊!
不知是灭顶的恐惧、还是炙热的岩浆,谢怜整个人都被淹没了。良久,他才悠悠转醒。
一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坚硬的地面上,而慕情坐在一旁,正盯着他看。
谢怜眼前还隐隐发红,一下子坐了起来,道:“三郎!”
他一坐起慕情便道:“别乱动!”
谢怜手欲撑地却撑了个空,整个人险些翻下去。微微一惊,这才发现,他根本不是躺在地上。
他是躺在一座桥上!
这是一处空间庞大的底下岩洞,穹顶深邃如浩瀚夜空,洞中,“浮”着一座残桥。
桥身漆黑,残缺不全,似木似石,仿佛经历千年雨打风吹、尘封火烧。无柱支撑,自悬空中,向前后两端无尽地延伸,不知来自哪里,去向何方,望不到尽头,辨不清方向。有的地方宽达三丈,有的地方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行。
残桥百丈之下,便是烧得翻滚的岩浆池,犹如地狱红汤。
通天桥?
谢怜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就是这三个字。两千年前,乌庸太子为避大难造了一座通天之桥,这座桥莫非就是它的遗迹?
谢怜爬起身来,道:“三郎?”
慕情道:“不用喊了,他不在。”
谢怜转向他,道:“我们怎么会到了这里?”
谢怜喃喃道:“可怜风信,就他一个留在上面,多半又要破口大骂了。”
他瞥到被扔在一边的芳心和长刀,捡了起来。慕情见他提着剑向自己,不知以为他要干什么,神色凝住。谢怜却把他的刀递给他,又向他伸出一手,道:“你没事吧?没事就站起来,我们得赶紧走了。我要去找三郎。”
慕情看着他向自己伸出的那只手,沉默片刻,摇摇头,道:“你走吧。我走不了,有伤。”
慕情道:“缩地千里吧。我半空中就被传送到了这里。”
谢怜蹲下查看,只觉棘手。慕情手足折断了。
思索片刻,他道:“我扶你好了。”
他将慕情手臂拉起来扛在肩上,如此搀扶行走。走了几步,忽然,慕情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