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怜将它轻轻放到路边,道:“三郎,你知道东边的是什么东西么?”
花城道:“暂且不能确定,但它正在往此处来,眼下情况,不建议正面交锋。西边这个,稍微好应付一些。”
谢怜点头道:“好。那我们继续西行。”
一行人从满地尸体中穿过,匆匆前行。走了一晚上,没遇到那骷髅头所说的黑衣男子,也没看到雨师的踪迹,谢怜不由得担心起来。
一路走,道路两侧的房屋建筑越来越多,已经成群,甚至还能辨认出,这是贫穷人家的民居,这是休闲玩耍的戏院,这是买卖杂货的铺子,这是富贵人家的庭院……他们脚下走的这条路,也是一条人工修葺的路,隐约还能看见铺地花砖的花样,俨然一个富足小镇,只是空无一人,异常荒凉凄清。
路边看到一口古井,打水上来一看,水还算清澈,众人便在此歇息片刻。谢怜和裴宿喝了一点水,顺便洗了把脸,一抬头,便见半月走了过来。
半月一直抱着那只黑陶罐子,等候多时了,道:“花将军,裴宿哥哥,吃点东西吧。”
裴宿道:“好。辛苦你了。”
谢怜也道:“大家都辛苦了,都来试试吧。”
于是,众人都围了上去。然而,半月打开罐子的一刹那,许多人的神情都凝固了。
虽然“气味”这种东西是无色无形的,但是,当半月揭开罐盖子的一瞬间,仿佛有什么神秘物质使得罐口那一处的空气都扭曲了。
众人盯着那罐子里的景象看了许久,每个人的瞳孔里都倒映出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能把人拉进深渊一般,没有任何言语能表达出那眼神中蕴含的情感。半晌,谢怜拍了拍半月的肩,竖起了大拇指:“不错。第一次,可以了。”
裴茗目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道:“她是第一次,太子殿下你也是第一次?没记错的话,你让她全部按着你教的来的,你动手比她更多。我就说怎么总觉得你们做的哪里不对劲,原来不是我的错觉。”
花城却道:“是吗?既然是哥哥做的,那我倒是真要试试看了。”
闻言,裴茗和裴宿齐刷刷抬眼望他,目光糅合了惊叹、悚然、佩服等等种种情绪。花城道:“哥哥,这个叫什么?”
谢怜轻咳一声,道:“……‘颠鸾倒凤’。”
花城由衷地道:“好名字。”
说完,他便把手伸进了那个黑不见底的罐子里。裴茗和裴宿那眼神,仿佛担心他马上要被那罐子吞了一般紧张。而花城泰然自若地取出了一小截烧焦的碎尸块一样的东西,泰然自若地送进了口里。
裴茗道:“如何。”
花城道:“味如其名。”
裴茗对神色复杂的裴宿道:“做给你的。你看着办。”
裴宿:“……”
他从半月手中接过了罐子,面无表情地把一只手伸了进去。
谢怜又用冷水抹了把脸,理了理头发,转过身,不再去看他们,一边打量四周,一边问道:“为何在这与世隔绝之地,却有这么多人烟痕迹?难道铜炉山里还能住人吗?”
这个问题,他昨天就问过了,只是当时没人能回答他。现在有了。花城道:“能,不过,是很久以前了。铜炉山有七城之广,占地极大,曾是一个古国,这些房屋全都是那古国的城镇遗迹。越靠近中心的‘铜炉’,遗迹会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繁华。”
谢怜毫不质疑,道:“原来如此。”
这时,身后传来了裴茗的声音:“小裴你干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给我站起来!”
谢怜没有回头,道:“这个古国叫什么名字,三郎知道吗?”
花城也没有回头,负手道:“乌庸国。”
裴茗斥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有没有解药什么的?不能管杀不管埋吧。还有你,怎么做饭给他吃的?你这蛇怎么回事,煮了这么久居然还能动?成精了?!”
半月似乎在不断地磕头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的确是成精了,我不知道成了精的要煮多久……对不起……”
谢怜方才一直在苦苦思索,这时,终于右手成拳,在左手掌心里轻轻一砸,道:“我方才说,似乎从没听过‘乌庸国’的名字,这句不对。这个名字,我是听过的!”
花城神色微凝,道:“哥哥在何处听过?”
谢怜回过头,道:“我少年时在仙乐国皇家道场皇极观修道,我授业恩师乃是仙乐国师。他刚收我为徒时,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其实也不算是一个故事,不如说,是给谢怜灌输了某个高大光辉的传奇形象——从前有一个古国,有一位太子殿下,天资过人,年少聪慧,文武双全,乃是一个举世无双的惊艳人物。他爱他的国民,他的国民也爱他。直到他死去很久,人们也没有忘记他。
国师语重心长、和蔼慈祥地对谢怜道:“孩子,希望你能够成为那样的人。”
当时年纪尚小的谢怜正襟危坐,不假思索地道:“我不要成为那样的人。我要成神。”
“……”
谢怜道:“如果您说的那位太子殿下当真如此举世无双,为什么他没有成神呢?”
“…………”
谢怜继续道:“如果人们真的没有忘记他,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过有人提起这位太子殿下呢?”
“………………”
谢怜发誓,他提这些问题的时候不带半点挑衅和叛逆之心,是真心好奇,不解求教。但国师听到之后的表情,还是十分精彩。
为什么谢怜可以将道德经倒背如流?因为,就在这一天的晚上,国师让他抄了一百遍道德经,美其名曰,“修身养性”。谢怜十分怀疑,如果不是看在他是尊贵的太子殿下的份上,国师会让他跪在钉子板上抄。
总之,从此以后,道德经的每个字都深深地烙在了谢怜的脑海里。顺便,也对这位“乌庸国的太子殿下”,留下了一点点印象。
谢怜平素颇爱读书,并未在古籍上见过“乌庸国”的相关记载,因此觉得多半是国师随口杜撰出来想教育一下他,要不就是国师牌打太多记岔了。但他觉得没必要拆穿,也不想再抄一百遍道德经,便不较真,也没放在心上。
裴茗道:“太子殿下,听起来,你们仙乐这位国师,来头不小,知道的也不少?能问问他后来怎么样了吗?”
迟疑片刻,谢怜道:“不知。仙乐国破后,很多人后来如何,我都再没见过了。”
这时,他忽觉脚腕一紧,神情一凛,道:“什么东西!”
正欲一脚下去踩个分筋断骨,低头一看,松了口气,道:“小裴将军,你干什么用这样的方式出场?好险好险,差点废了你这只手。”
那只手正是裴宿的。他整个人趴在地上,脸埋在土里,两手一只抓裴茗,一只抓谢怜。二人蹲了下来,道:“你想说什么?”
半月抱着罐子道:“不知道,方才裴宿哥哥一直在地上爬来爬去,好像发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裴茗道:“哦?这样也能有所发现?不愧是小裴。所以你发现了什么?”
裴宿松开抓着他的那只手,指向一边。谢怜顺着他的指引望去,道:“这是……”
众人都围了过去,研究一阵,道:“牛蹄印?”
裴宿的脸终于从土里抬起来了,哑声道:“这,是……雨师大,人的护法坐,骑留下来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