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飞。”钟磬音赶忙抬手按住具思飞的肩膀,低声警告了一下,无奈宁淅听得一清二楚,冷笑了一声,把手里的台本翻到具思飞独白的一页,看似随意地读了出来。
——只要是对台词有些解的人,都能听出宁淅这一段“随口一读”有多么“降维打击”。
“这是一段人物情绪极为饱满的戏,几乎可以算作雷欧提斯这个角色的独角戏,不仅需要调动情绪的高亢嘹亮,你是一个表演者,是专业的话剧演员,你的发音更要圆润细腻,想搞什么,‘没有技巧全靠感情’?那你学几年表演干什么?不如套个爬犁去地里体验生活!你自己读台词的时候录过音没有?知道扯着嗓子乱喊有多让人生不适吗?这也就是现在时候好了,再往前十年、十五年,你这种货色还想上台?门儿都没有!觉得自己是大器早成的艺术家?觉得自己情绪丰沛?真到要劲的场合去看看!不给你砸下来都是那天茶碗焊在桌上了!”
宁淅将手里的戏本直接丢在了桌上,眼看着具思飞低着头颤抖起来,像是恼羞成怒、又像是要哭了——是真的被宁淅骂哭了,肩膀和腰背都颤抖着,猛地吸了一下鼻子,接着用手背狠狠在自己眼眶的位置抹了一把。
“思飞……”钟磬音立刻侧转过身,很是关切地扶住具思飞的背为他拍了拍,另一只手按着具思飞的肩膀温柔地晃了晃,宁淅看得扎眼,气不打一出来。
“你们要是觉得这样行、这样可以,那就这么办吧。不是我的本子,我管不着。”
宁淅冷声放下一句话,转身大步流星向外走,双腿其实被牵扯得发疼,但是他的脚步没有停顿。
大排练室的门在身后响了一声,宁淅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宁老师”,是钟磬音的声音,不知怎地,宁淅的脚步却更快了。
可惜他毕竟身体还是不爽利,没能及时逃脱,钟磬音的手碰到宁淅的肩膀,宁淅蓦地想起这是才安抚过具思飞的手,猛然转过身,恶狠狠地将钟磬音的手打开了。
宁淅瞪向钟磬音,钟磬音的表情有微微的讶异,让宁淅忽然很害怕下一秒这张脸上会浮现出受伤或是埋怨的神情,强压火气开口问:“干什么。”
“……想让你别生这么大的气,我们肯定都改,都知道你说得对。而且我也知道我台词比他们好是因为之前你一直在帮我纠正……我知道错了,真的会很认真地改的。思飞也不是要呛你,他就是一小孩儿……”
“二十多了,小孩儿。”钟磬音不提具思飞还好,一提宁淅就想笑,也确实冷笑出来,“他应该知道自己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吧?以为是个天才、是个人物了,你问问他,觉得面试进重山的哪个不是天才、哪个不是人物?钟磬音,你自己二十来岁的时候没觉得过吗?从小被夸长得好到大的;校园小打小闹的话剧社获过几次奖;身边那些屁都不懂的非专业人士各个都夸你演得好、一定能吃话剧这碗饭;来面重山的时候也是顺顺利利、一次性通过。你刚进团的时候,就没觉得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前途一片光明?你现在还这么想吗?”
钟磬音磕巴了一下,有些哑口无言,默默低下了头。
宁淅说得很对,在发觉自己不过泯泯众人之前,钟磬音确实是被捧着到大学毕业的。
表演的门槛其实不高,总有人对钟磬音说,能坚持演完一整部不中途放弃就很了不起、能面试进话剧社就很了不起……刚毕业直接就进了重山、近距离接触到这许多话剧界的老师、接触到宁淅的时候,钟磬音确实以为,世界就是围绕着自己转的。
然而并不是。
能够坚持演完一部剧?简直不值一哂,中学起就参加过话剧表演?剧团里更是一抓一大把。不过两个月就接连两记重锤砸在头上,到了第二年,什么天才、什么少年心性,全部磨没了、消失殆尽了,钟磬音觉得自己碌碌无为,没有一点天分,默默地待在最为底层的位置,要不是把表演作为了工作,一定已经彻底放弃。
后来的表演,有多少是磨洋工、有多少是敷衍、有多少是为了完成任务,钟磬音自己心里实在清楚明白。要不是阴差阳错——要不是突发奇想——要不是、要不是……管他要不是因为什么,意料之外地因为误会而抓住了宁淅的手,恐怕现在钟磬音还在摄像头拍不进的角落里,饰演着他随时随地可以被拿下去的小角色。
钟磬音低落得很明显,但似乎不是很严重,宁淅看着那颗毛茸茸的、被自己抱在怀里过的脑袋如今孤零零地耷拉着,不由得叹了口气,伸出手握住钟磬音的胳膊捏了捏,轻声道:“磬音。”
钟磬音“嗯”了一声,答应得倒是快,宁淅却总觉得这一声像是犯了错的小狗在委屈地对自己哼哼唧唧,他梗了梗,放柔了声音道:“我……心情不好,话说重了,只是道确实是这样的道。你能明白吗?”
【作者有话说】
磬音:懊恼、悔恨、反省
宁淅:怎么撒起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