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万雪冲着跑下来接电话,报亭老板都要打趣:“你丈夫又给你来电了,都结婚这么多年了,还这么黏糊。”
万雪这么小半年,只有在接到孙家宁电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才是情真意切的,其他时间就是对着甜甜,多少也有点心不在焉。
人跟人之间真是奇怪,明明没有任何的血脉关系,也没有任何道德上的捆绑,可像他们这样组成的夫妻,竟如此离不开对方,如此倚靠对方,感情真奇特。
在一个傍晚时分,楼下报亭又有人来喊万雪接电话,万雪刚好在交代廖大姐,不给甜甜吃那么多糖果,听到喊声,立即腻着嗓子应了一声:“来了!”把女儿一把塞给廖大姐,再次冲下楼。
廖大姐搂着甜甜,笑嘻嘻地说:“你妈妈真是,跟个刚谈对象的女孩儿似的。”
“廖婆婆,什么是谈对象?”甜甜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问廖大姐。
这话一下子把廖大姐给问得噎住了,她赶紧转移话题:“小孩子别问那么多!我们去听收音机。”
等万雪拿起话筒,满怀希望地“喂”了一声,她以为是孙家宁,谁知道是万云给她来的电话,语调一下子就降下去了:“哦,是阿云啊。”
万云一听她姐的语气就不对,笑着问:“不是我,那你以为是谁?”
万雪闷闷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我还以为是你姐夫呢。”
万云没有忽略掉她姐姐语气中的失落和落寞,就问她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万雪就把自己最近和孙家宁分开了,不适应的话,挑挑拣拣说了两句,因为是在外头,也不好跟妹妹说太多私隐的心里话,现在还是很羞于表达自己感情的年代。
“不是说等姐夫站稳了脚跟,就把你和甜甜也带去市里吗?”万云不明白她姐是难受什么。
万雪苦笑:“哪有这么简单?单位系统又不是我们家的后花园,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就把中间的难处简单说了一些。
其实刚开始万云以为姐夫调到市里去,过一阵子,她姐也会跟着调动,没想到中间竟还有这么多门道。首先市里要有合适的岗位,万雪至少得符合其中大部分的条件,她的初中学历就直接卡住了,这种岗位又不是没人要的,多的是人盯着,孙家宁得在中间跑门路,这对刚到市里还未站稳脚跟、背景普通的他来说,也是一件颇为有难度的事情。
而且市里不同县里,孙家宁能吃得开,到了市里,又是另一个卧虎藏龙的地方,就算要发挥,他也得多认识几个人,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以图后续。
就是在那一刻,万云才想起,上回跟她姐讲电话,忘记的事情是什么,就是问姐夫调动完成后,她姐是什么打算,夫妻两个总不能长期异地分离。
“姐,其实,在我看来,县小学的这个岗位对你来说也是鸡肋,成天在那里呆坐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没什么进步,还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不如你干脆放掉县里这个岗位,跟姐夫到市里去团聚。刚开始肯定会难了点,可是后面可以慢慢想办法的呀。”万云还是第一回 对她姐有这种生存和工作上的劝说,平时她是很少给建议的,因为不知道自己的建议对他人来讲是否合适。
但是万云的这个提议,遭到了万雪反对,其实不要说万雪,就是孙家宁在这一刻也是不同意的,对他们来讲,不论在县里还是市里,有一份国家兜底的工作,就是最体面最合适的工作。
县里和市里不像广州,广州商业气氛浓郁,似乎什么样的工种都能在广州找到,人们做什么工作都不出奇。可是平水县和定安市是小地方,这里的圈子很小,又是人情社会,一发生点儿什么事,很快大家都知道了,引起讨论,故而泯灭于众人,藏在集体背后,才是在这些地方的生存法则,孙家宁万雪夫妇不想和这种主流对着干,他们不愿意做出太过个色和突出的行为。
开店做生意,在定安市和平水县,在吃公家饭的人眼里,还是有些上不了台面的,两个圈子之间互相融入不进去。即使孙家宁和万雪知道万云在广州已经有一个稳固的摊位,也有不错的收入,可广州是广州,老家是老家,两地情况不同,思维要转变过来,非得要经过经年累月和环境的熏陶才会有成效,可目前来讲,县里和市里的人都没有这种自觉,“吃公家饭”仍是他们最优的选择。
听完了万雪的反驳,万云一下子无话可说,挂了电话后,她坐在房间的小沙发上,不知怎么突然想到自己和城哥第一回 来广州的那个新年,桂老师没空陪他们,他们两人自己拿着旅游手册出去漫无目的地瞎逛,因为第一次来大城市,走路太慢,东张西望的,总是被后面的人伸手推开:“唔该,借借,走快一点。”
那时候,周长城和万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慢”,这种慢,是从县里带出来的,不是从他们的身体里长出来的慢,但若是没有干扰的话,这种慢其实是慢慢会侵蚀、影响他们一生的思维的。
也就是在广州待了这么几年,万云直到最近,才慢慢明白,这种“慢”是脑筋上的“懒惰”,是转不过弯来的慢。
近来冯丹燕家里负了债,就想尽一切办法还债,维持家里的生计,绝不让自己往下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