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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知怎么,万云有点不相信裘阿姨的话,桂老师平日里对裘阿姨嘘寒问暖,也会为了她的喜好而做些幼稚的事情,只要一见面就是笑声不断,只有很喜爱了,才会把爱意具体到日常生活里,如果这都不算数,万云觉得那许多人的感情都不值一提。

“不过你这么说,我心里很舒服。”大概是真的累了,这个晚上的裘松龄说话比白天要柔软很多,但随即又微微低着头,不再说话了。

或许是和桂春生的别离在即,万云总感觉焦虑,有很强烈的表达欲望:“那您为什么这么大方,就这样让他走啊?还帮他□□件。我以为,广州的一切都很好,您很好,我们和桂老师相处得也好,至交朋友都在,他会舍不得我们,至少会舍不得我们当中的哪一个。”

听完万云的话,裘松龄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仿佛在说,人怎么可以如此狂妄自大?桂裴华这样的人,怎会为了他人的意见而停留?

“万云,你认识阿桂多少年了?认为他是什么样的人?”裘松龄问她。

万云歪歪头,想了会儿,带着确定的语气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八七年春节,现在是九二年,说起来,现在也有五年了。桂老师一直都是我和城哥的良师益友,他温厚慈爱、见识多、说话有趣、讲道理、出手大方,还很尊重我们这些小辈。他是个君子,是大大的好人,如果不是他的照顾,我们夫妻两个不会这样轻易在广州立住脚跟的。”

裘松龄了然,不怪得万云会以为阿桂能为了他人改主意,他们是遇上了桂春生的好时候,而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我认识阿桂的时候,他跟‘好人’两个字远远扯不上关系。在我们十来岁时,他就有个诨号,叫‘西关闯王花大少’,花同华。他是大哥,后面跟着一串不着家、不着调的小少爷,街坊们把他们做过的荒唐事编成顺口溜来唱。”

“我现在还记得一句,‘西关桂,河南秦,荔湾谢,掷万金,入水潭,败家金菠箩,一串又一串,无十年,钱换人’。有几多风流,就有几多折堕。”

“阿桂是长子,长辈们总怕他不生性,从小就当继承人培养,教他责任、担当、稳重,可家里管得越多,压制得越厉害,他逆反心就越强,什么都跟家里反着来,拿定主意要做的事绝不回头。家里让他做生意管公司,阿桂偏不,说要不从此堕落花街,要不学南海十三郎入梨园效力,再要不就去教书,而去学校教书也不是什么正经的目的,还是为了追女学生去的,桂家长辈拿他根本没办法。阿云,你不知道,那时,不论长辈、平辈还是小辈,谁想和他正经说句话都难,只有人家顺着他,没有他顺着别人的。”裘松龄一开口,就是如此劲爆、匪夷所思的往事,听得万云一愣一愣的,这是她所认识的桂老师吗?这根本就是两个人!

不过既然是往事,就没有必要再多提了,谈眼前吧。

“虽然中间我们有二十年没见,因为这种唯我独尊、不可一世的性格,让他是时代中,吃了比别人更多的苦头,后来言行举止虽有所收敛,但坐下来一谈话,我就知道他本质上还是那个桀骜自负的‘花大少’,小事情他会顺着我,可一旦涉及到他必须做的决定,他想做的事情,那是谁也没办法改变的。你说阿桂是否会为了我们谁留下?”裘松龄摇头,“他走或留,都一定是从自己的心意出发的,你我都没有本事留下他。”

从周家庄平反回来,他一再坚持不肯找合适的时机赴港,而是独自留在广州。

决定要把周长城和万云两个外人接回家里来住,哪个亲朋反对都无用。

到现在,因为对两个儿子感到愧疚,说舍下广州的一切,立即就开始办签证。

这些就是桂春生的决定,无论中间有多少阻拦和不快,他做下了,就一力承担,从不诉苦。

还有两句话裘松龄没说,桂裴华于她,是交心的伴侣,是互补的男人,但男人身上的通病,自私、固执、不可违逆、大男子主义,他一个不少。

裘松龄让万云帮自己续杯水:“我帮他□□件,因为知道留不住他,大家相识一场,不如成全他。我相信,哪一日我想离开,即使他不舍得,但也会在这些事上送我一程。”看万云听得入迷,她笑笑,有种罕见的温柔,“你还小,爱是爱,恨是恨,分得清清楚楚。但是我们这个年纪,已经很少谈爱恨和理解了,我们谈命运和接受。身边的人很重要,但能力范围内,自己最重要。”

认识裘阿姨这几年,万云从未听她说过这么多话,桂老师的离去,其实也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不然向来惜字如金的她,不会和自己说这些前尘往事。

“就是今天,阿桂让你们见到的,都是他自得的一面。但是,世明的过身,对他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父丧子,哪是什么轻举轻放的事情?当父母的,一生一世都会自责。他夜夜睡不着,日日受煎熬,却还要让自己吃药养好身体,保持坚强的心性,因为还有世基和孩子们在。”裘松龄仿佛有许多共鸣,声音脆弱得一折就断,万云只好轻轻抚住她的手背,“他也苦,你们别看到他的决绝,也要看到他心痛的地方。”

裘阿姨的话,让万云的鼻子堵堵的,眼睛发湿:“真希望能为桂老师做点什么。”

“保重自己,好好生活。”裘松龄一直认为言多必失,因此没有必要,她很少多说话,今晚是因为长久的孤独,也是因为离别在即,胸腔中有郁气,谈到这里,就说了不少。

“裘阿姨,”万云低哑着嗓子,双眼朦朦地看着眼前这张美人脸,说,“难怪桂老师说您是最心软的女人。”

闻言,没想到一向来冷清有距离感的裘松龄脸上竟染上了红晕,神态中,有一抹无法忽视的女人柔美,动人心神。

其实关于桂老师的过去,万云还有好多疑问,只是讲了这么久,裘阿姨累了,她也没敢再往下问长辈不提的事,只能就此打住。

经此一晚,万云觉得自己和裘阿姨之间有了更隐藏、更深入的联系,她觉得自己在心灵上可以稍稍靠近裘阿姨,甚至可以稍稍踏出一点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