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再有进退失据吗,这可真是天下第一等的稀罕事。
小段看着裴再的侧脸,他微垂着眼,眼中的情绪没人能看清。
宗老先生把他们带到小花园里,这一块地方种的是菜,菜圃边沿栽了一行凤仙花,开的层层叠叠,极大方。
小段问宗老先生这些花能不能摘,宗老先生点点头,只说别踩到了菜。
小段就去摘花了,桌边留下裴再和宗老先生对坐喝茶,一些庄子上的毛桃和青瓜充当茶点。
“我原觉得你是个顶好的先生,”宗老先生道:“你身边跟着的那几个人,不咎和不鉴,你把他们当徒弟教,一个个的,很像样子。”
裴再拿起茶碗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拂开茶叶沫子,“到他身上就不灵了。”
“因为什么?”宗老先生问。
裴再说不上来,小段总是特殊的那个。
宗老先生道:“他对你不算尊敬,却实打实有依赖,可是又害怕你,不服气。”
“叫老头子看,裴续昼,这是你的问题。”
裴再微愣,“我的问题?”
宗老先生抚摸着胡子,“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更兼因材施教,以身作则,如此,学生怎么也不该失了尊重之心。”
“但若只想叫他听话,那尽可以使手段了。”
“我看你不是没有做这传道受业解惑的事,也没少使手段吧。”宗老先生目光如炬,“这就是你心有不定。”
裴再身形微微后仰,这是一个带着防御意味的动作,他没有反驳,只是道:“或许吧。”
“毕竟他的身份摆在那里,”裴再回避了宗老先生的问题,“他是陛下刚找回来的皇子,叫小段。”
宗老先生神色微动,他捻着胡须笑了笑,“裴少傅,向我请教为师之道是假,拉着我站队倒是真的。”
裴再看了眼小段,道:“我不做强人所难的事情,带他过来给你看一眼,有什么关系。”
“况且,你是陛下的老师,在这一点上,我还非向你请教不可。”
裴再起身去换茶,宗老先生背着手站在菜圃边,看着蹲在草丛里的小段。
小段摘了一大把花朵,用衣摆围成兜,还顺手掐了根青瓜拿在手里啃。
他一回头,宗老先生站在菜圃边看着他,小段道:“没给你摘完,就摘一点。”
他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桌子,“裴再呢?”
“续昼去换茶了,他嫌我喝的茶太酽。”
续昼,这是裴再的字。
小段仔细想了想,这么久以来,居然没有一个人喊过裴再的字。
张金风喊他裴大人,衡王咬牙切齿地喊他裴再,皇帝喊他裴卿,以至于小段从没听人这样称呼裴再。
小段盯着宗老先生看,“你是裴再的老师吗?”
“不是,”宗老先生背着手,“我与他算忘年交。”
“裴再也能跟人交朋友吗,他这个人心思这样深,跟他交朋友多累呀。”
宗老先生笑眯眯道:“有什么可累的,我又不是那种非要把人看透的人。”
小段噎了一下,“老先生,年纪这么大了积点口德吧”
“老头我活到这么大算够本了,积不积德无所谓,反倒是你呀小友,怎么做人做的这么别扭,想知道什么就问嘛,何必非要猜呢?”
小段叉着腰,侧面看上去身体只有薄薄一片,“我能猜得到,干嘛要问呢。”
宗老头点他一句,“卖弄聪明了不是?猜不猜得到是一回事,听人说出来是另一回事。”
“说出来的话还有假的呢。”小段嘟囔,“我不稀得听。”
“太在意真假,小友,又是年轻人的毛病。”
小段不想跟他说话了,他皮笑肉不笑,“倚老卖老,你们当夫子的通病。”
前庭传来些动静,小段看去,裴再托着茶盘,同一个青衫儒生说话。
那青衫儒生年纪不大,与裴再差不多年岁,双手拎满了东西,脚上踩着双布鞋。
来人叫宁承志,是宗老先生的学生,也是他的关门弟子,现今在户部做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
他来看宗老先生,把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
“这是我娘做的糟鱼,味道很香,佐粥吃最好,带过来给您尝尝。这是您要吃的药,拿蜜和的丸子,一早一晚,千万记得吃,不要又要犯头风。”
宗老先生笑眯眯地听他说话,宁承志一个年轻人,交待起事情倒比老人还啰嗦。宗老先生没不耐烦,一样一样听着,时不时点头应和。
师徒两个亲得像一家人,谁见了都得说一句父慈子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