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死在那一年的冬天,太子即位,于元旦改年号承兴。
新帝年轻,然胸有沟壑,上台之后颁布一系列政令,一扫先帝在时朝政萎靡之态。
这位新帝是一位很不像陛下的陛下,许是因为年少流落民间,陛下身上并没有什么架子,为人可亲可敬。对待伺候的宫人,陛下一向风趣和善,虽然是陛下,但是一应衣食简朴的很,不讲究场面,也不讲究天家威严。
上行下效,京城奢靡之风立止,以朴素清雅为人推崇。
朝堂之上,陛下选贤任能不问出身,不讲立场。纵有愚直太过惹怒陛下的人,然只要能做事,陛下都不计前嫌,委以重任。
陛下不是喜欢玩权术制衡之道的皇帝,话说做事不需要朝臣费尽心思去猜,也因为年轻,喜欢出其不意一鸣惊人的臣子,丝毫不讲究中庸之道。
干得好会赏,干得不好会罚,一日连跳三级的臣子不是没有,一撸到底的人也不少见,唯独那些无功无过成习惯了的人,陛下是一个眼神也不会分过去。
在这样的朝堂之中,每个人都牟足了劲往前冲,整个朝堂整个国家都呈现出一种欣欣向荣之态。
承兴三年秋,刑部侍郎谢金合远赴青州查案归来,与太极殿前等着陛下召见。
秋高气爽,一行大雁飞过头顶的晴空,不鉴在殿门口静静立着。太极殿里传来脚步声,几个宫人簇拥着一个青袍官服的男子走出来。
“裴大人慢走。”
不鉴听见动静,撩起眼皮子,这位裴大人走到不鉴面前,拱手行礼,语气淡淡,“见过谢侍郎。”
不鉴的目光一寸一寸从裴越之脸上划过去,裴越之生的好,面容清俊,身姿如松,尤其一双眼睛,淡泊出尘,气韵不俗。
这位裴大人是陛下新宠,常出入宫廷,见过的人无不称赞其人如玉。
可是真正见过另一双深沉蕴藉的眼睛的人,绝不会在他身上所浪费一丝心神。
不鉴淡淡收回目光,对裴越之视而不见,裴越之倒也不恼,周全了礼仪,便举步离开了。
太极殿里通传,不鉴整衣进去。
午后小段刚睡醒,正坐在窗下的榻上饮茶醒神。
月白色的衣衫即使不绣花纹也看得出华贵,他此刻将这样华贵的衣裳穿在身上,已经那样相得益彰。
“你这趟青州之行可是大出风头,立下大功一件啊,”小段笑着说:“怎么着,晚上给你庆功吧。”
不鉴道:“还有些事情没有办法,收尾收干净,再庆功也不迟。”
“行。”小段听不鉴回禀了青州事,道:“你做事我肯定放心,这舟车劳顿的,赶紧回去歇歇。”
不鉴却没有动,“听说,陛下要将裴越之升为翰林待诏?”
“昂,”小段转了转茶杯,“是有这回事,他琴弹得好,你不也听过吗?”
不鉴皱着眉,“裴越之乐人出身,本就是贱籍,陛下给他脱籍也就算了,现在还要让他做翰林待诏,这让翰林院其他人怎么想。”
小段笑着道:“翰林待诏又无品阶,前朝也不是没有过棋待诏,乐待诏。再者说了,选贤才不问出身,你以前还夸过我呢。”
“我倒看不出他哪里是贤才,”不鉴冷笑,“只怕陛下也只看上了那一张面皮。”
小段一摊手,“长得好也是人家的优势嘛!”
不鉴更生气了,“可是公子也做过翰林待诏!陛下,你宠幸一个乐人也就算了,你还要把公子曾做过的翰林待诏也赏给他!”
小段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他挖了挖耳朵,漫不经心道:“怎么,裴再做过翰林待诏,别人就不能做了?没听说过官职还得给人守寡的。”
“什么守寡,”不鉴急道:“公子又不是没了!”
“哎哟,我说错了。”小段道:“也不知道是怎么的,老是觉得裴再可能是死了。”
他懒洋洋地撑着头,淡淡看了眼不鉴,“反正现在也跟死了差不多。”
裴再已经走了三年了,没有一封书信也没有一点消息。
不闻护送他平安离开京城,听说是回了山上修道。不鉴后来去找过,裴再不在那里。
他是刻意同京城这边断了联系的。
不鉴面对小段的目光,说不出什么话了。
反而小段给了不鉴台阶下,“行了行了,一点小事,犯不上,你先回去休息吧。”
出宫之后,不鉴在马车里左思右想不痛快,马车到了家门口,他叫车夫掉头,往不咎家去。
不咎家不大,两进的院子,院中栽竹子,竹子长得老高,总是招来很多鸟。
不咎家里下人很少,只有一个做饭兼打扫庭院的老仆,端茶倒水这样的事情都是他自己来。
旁属官员不好劳动大理寺少卿亲自奉茶,因此渐渐不敢上门做客,不咎落得清净。
不鉴就心安理得多了,他端来不咎的茶,痛快喝了一碗,道:“我是绝对不会同意裴越之做翰林待诏的!一个乐人常伴陛下身边,已经是亲小人,远贤臣的前兆,朝臣竟也不阻止!”
“区区翰林待诏,又无品阶,对朝堂亦无什么影响,朝上的大人们哪有闲心管这件事。”
“重点不是这个,是裴越之!他也配跟公子相提并论!”不鉴冷哼一声,“今日能把翰林待诏之职赏给他,来日手一松,说不定少傅之职也给了。”
“翰林待诏情有可原,少傅又是从哪儿论起?”不咎笑着摇摇头,看上去气定神闲的多,“陛下心里有分寸。”
不鉴看向他,“你不反对这件事?”
不咎态度含糊,“随陛下高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