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第一晚,陈未识没有睡好。被单的确是新晒过,还有阳光的味道,和烘干机的味道截然不同。但房里还是若隐若现一股烟味,他辗转反侧到了2点,又爬起来开窗通风。
他很讨厌烟味,也很讨厌抽烟的男人。他和宋道初第一次见面,对方就在抽烟,在酒店的高级套房里,与几个他后来也没认全的有钱朋友一起推牌九,烟雾缭绕中还有助兴的酒气。
但也是那个时候,宋道初看出了他的绝望和窘迫,起身离开了牌桌,坐到套间的沙发上,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并且身体前倾,耐心地听他说话,双眼认真地凝注着他。那个时候陈未识就想,老板对员工都会这样吗?还是说宋董真的名不虚传,是个菩萨心肠的慈善家?
那个时候的宋道初,年近而立,家门显赫,年轻有为,潇洒俊朗,无数光环加身,却还那么温柔和善。好像只要他想,他就可以让任何人爱上他。
陈未识穿着背心短裤坐在窗边——他在宋家穿的睡衣太贵,都收进了衣柜,还有些干脆没带回来。他没有开灯,夏夜的风细细地从窗棂吹入,吹干他额头的汗水。
窗外的小路歪歪斜斜,狭窄而黑暗,要步行大约十分钟才能看见城中的大路。宋道初曾经来过一次,结果那台豪华的迈巴赫就卡在了巷道之间,进进不得,退退不得,两旁的街坊都出来围观,宋道初倒车的时候大家还齐声喊加油,惹宋道初一边倒车一边笑个不停。陈未识不敢笑,绷紧了神经盯住后视镜做指挥,结果还是蹭掉了一点漆皮。
可宋道初却还要讲冷笑话,说:这就叫舍得一身剐,才能把老板拉下马。
陈未识被他冷到了,做了个发抖的表情,但终于还是笑出了声。
到进门前,陈未识还拉了一下宋道初的手,手指往对方掌心里轻轻挠了挠。
你要不要抽根烟再进来?他小声问自己的丈夫。
为什么?宋道初发愣的样子还有几分幼稚。
我妈妈肺不好呀,你知道的。陈未识说。
那天宋道初没有去外头抽烟,而且从那以后,陈未识也再没见过宋道初抽烟了。他便想,或许宋道初还真的吃这一套,或许宋道初喜欢他做一个温言软语、低姿态的小太太。
他其实也并不是刻意要演成那样。那是在他们刚结婚两个月后的秋天,那时候的他的确想要好好对待这场婚姻,就算这只是宋道初的一场慈善事业,那自己拿了人家的钱,总也要为人家尽到心力。那时候的他的确也曾沉溺于宋道初的温柔,甚至无视了他们之间的差距,不就是钱多钱少吗?可他们两人的灵魂是平等的,相视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都有星星。
那小路有轻微的向上的坡度,从那黑暗的尽头,渐渐地染出了一丝金色的光。
陈未识想,小姨说的也没有错。他们原本是不用离婚的。他们并不是为了什么不可抗力,什么舆情灭火,而不得不离婚。他们没有那么多的“不得不”。恰恰相反,他们的“不得不”实在太少,所以当陈未识想离,宋道初也不会拒绝。
现在不是流行那种MBTI测试吗?陈未识翻遍十六型,却没找到慈善家。他觉得,宋道初就是一个慈善家。
宋道初怀着慈善家的心与他结婚,又怀着慈善家的心与他离婚。慈善家的心没有黑暗面,但也从来不会疼痛,更加不会回头。
天边金色的光越来越盛,直到路面上的积水都变得璀璨,两边的店铺与人家的轮廓渐渐清晰,巷子口出现了一台黑色的车。
宋道初的迈巴赫也是黑色的。但迈巴赫可开不进来,他们试过了。
陈未识熬了一夜,已有些神志不清,他努力坐直了身去看,那辆车逐渐驶近,却让他脸色一变。
“哐”地一声,驾驶座的人身材发胖,挤下了车,还戴上一副墨镜。“陈秀云!”他就站在花店的门口,朝已经拉下的卷闸门冷酷地踢了一脚,“让你儿子出来!”
是他爸爸,李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