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阳总令人昏昏欲睡,明亮而闷热的会议室里,连一向勤谨的孟特助都忍不住要打盹儿。
邵景安活得天马行空,在商务经营上不过半桶水晃荡,根本听不下去财务报告,只有在ppt亮出自家营业额的时候才忍不住骄傲地咳嗽两声,挺直身板,再向主位边的宋道初看去。
宋道初反而听得很认真,甚至在做笔记。
他用的是老牌的钢笔,写字似行云流水,那笔记本看起来也无甚稀奇,黑白条的格子,红棕色的牛皮,等财务报告结束了,宋道初便将它径自合上,钢笔也插了上去。
邵景安从他的表情,竟也看不出他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等散会了,邵景安才腆着脸凑上前,“怎么样啊宋董——宋哥?你看小弟这个策划,还成不?”
他可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把这一尊大佛请到自己的子公司来——他没别的本事,就是脸皮够厚,缠得宋道初不耐烦了才答应来看一看这子公司的经营状况,考虑考虑要不要先从小本合作开始——荣安那边,宋道初还不乐意去呢!
可谁知道宋道初好像根本不是为了合作来的,而是为了找茬儿来的,眼光精刁,一步一嘲讽,还说邵景安开一个科技公司开出了旧社会买办的气质——要不是亲耳听见,邵景安绝想不到宋道初还能说出这么损的冷笑话。
宋道初把笔记本交给孟勤,从窗边走过,却忽然顿了一下。
“你们公司,真没有欠债吗?”他望向窗外,冷淡地说。
邵景安已经被他挑刺挑到极端敏感,一听这话就要跳脚:“你说谁欠债呢!”
宋道初指了指,“那边,有讨债公司的人。是你们员工的问题吗?”
邵景安连忙凑上前,一看不得了,“我立刻找保卫科去了解一下。”
宋道初屈起手指敲了敲玻璃窗,回头,对邵景安漠然地笑了笑,“那等你处理妥了,我们再谈。”
说完,他便施施然往外走。邵景安目瞪口呆地留在原地,再一看窗外那几个阵势深沉的黑衣黑车,气不打一处来,一跺脚就跟了出去。
*
从陈未识小学二年级直到上高中,他的父亲李卓,曾经消失了八年之久。
之所以说是消失了而不是死了,是因为只要李卓在外面有欠债,家里就会被讨债“公司”找上门。
每次他们一来,陈秀云都要着急忙慌地把陈未识锁进衣柜里。那些人冲进来,首先不由分说就是一番打砸抢,陈未识只能从衣柜的门缝里看着妈妈哭喊,他想冲出去,想劈断了这门冲出去,但他力气不够,衣柜连晃都不曾多晃一下。新买的花盆又碎了,陶片掉进水洼里,红的紫的花瓣软绵绵地贴落在衣柜前,小小的陈未识盯着它,盯着它,直到妈妈终于哭喊得没了声音,那些人拿走最值钱的东西扬长而去。
要是李卓欠债太多,他们甚至还会去找小姨,找陈未识和谭竞扬的学校,找那时候陈秀云认识的所有可能的人。
也不能说频繁,可能每年一两次,但每一次过后,陈秀云都不得不改换工作和住处,陈未识也不得不跟着转学。每次被讨债公司追打或许只有短短几个小时,但长年的颠沛流离给人带来的却是永远的绝望。
小小的陈未识没有交到过超过一年的朋友,也不曾拥有过超过一年的玩具。
铁管上的锈蚀刺着他的手心,额上的汗水流入他的眼睛,他微微眯了一下,咬住了牙,转过身便往公司大门内走。门内就是保安,白领,一片科技与光的世界。
可那几个黑衣人已经发现了他。他们毫不犹豫地跳过了安全闸,几步就抢奔过来,在陈未识进门之前就将他拉扯住:“等等,我们有事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