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道初沉默了很久。
他很想拍一拍陈未识,却不敢碰到伤口,他知道陈未识的腰上还有淤青,所以拥抱的时候还应该在胸腹间空出一些距离。他如此认真地计算着,好像把拥抱陈未识这件事当成了一件顶天的大事,但没料到陈未识已经往后挪了两下,靠住沙发,远离了宋道初呼吸的范围。
陈未识吸了下鼻子,稳住声音,他决定好好谈清楚今后的规划:“宋道初,我们说好,我在你这儿养伤,等伤好了我就走。”
“好。”宋道初掩下眼帘,平和地应。本来也是这样打算的。
“宋道初,我这些天要看书,准备考个园艺师证。”
“好。”
“宋道初,我要去凌光上班,还要见我师父。”
“……好。”
“宋道初,我不需要你批准,我们离婚了。”
“好。我知道。”
陈未识又抬起了脑袋。客厅没有点灯,从餐厅那边照来的蜡烛的光散散碎碎映亮宋道初的脸庞。
“知道就让开。”陈未识说。
宋道初僵了一下,便让开,去收拾地毯上散乱的药品。陈未识却没有走,也帮他归整。
“你去休息吧。”宋道初看见陈未识的脚踝苍白,想来是冷着了,“可以泡个脚,但伤口不能沾水。”
陈未识把脚缩了回去,“那你呢?”
宋道初一怔。
“你……你连晚饭都没吃吧。”陈未识小声,又转头看向别处。
宋道初端详他的表情,思量着回答:“我去外面弄一顿,顺便找个地方睡。”
陈未识像个小动物似地一颤,“你要去哪里睡?”
“去城里的公寓吧。”宋道初随意地想了想,“离公司也近。”
陈未识那双贝壳似的脚踝摩擦过地毯上的绒毛,微微地发红。
“行了,你把海鲜饭拿出来热了吃吧。家里又不是没有客房。”他没好气地别过头,“卖什么可怜。”
*
宋道初本没有任何卖可怜的意思,他没想到陈未识会这么理解,一时愣住。
但他那董事长的金贵肚腹也恰在这时很不给面子地咕噜噜叫了起来。陈未识显然听见了,并不回头,只耳朵动了动。
宋道初深呼吸一口气,伸手拉着他起身。陈未识的小腿不稳,宋道初想撑住他,他偏又摇摇晃晃地站直。
“你不要跟着我。”他走到楼梯下,转过身面对宋道初,龇牙咧嘴地威胁,眼里还闪着晶莹的光,不知是不是方才没有掉落的泪。转角处的马醉木好像也为他喝彩似地伸着枝条。
宋道初举起双手,“好,我不跟着你。……泡澡的时候小心伤口,你的东西都收在窗户边的衣柜,找不到就叫我。”
陈未识瞪了他一眼,转过身,一瘸一拐地,甚至像兔子似地跳着上二楼去。宋道初一直抬头望着,直到陈未识的身影隐入主卧的门后。
*
陈未识今天闹了个灰头土脸,纵然还挂着彩,也实在很想洗个澡了。他回到卧房,左手扯着袖子艰难地脱掉衣服,很快走进了浴室。
对着水雾氤氲的镜子,他才发现自己身上有这么多伤。淤青的尚不怕沾水,结痂的却有些麻烦,肩膀上的纱布尤其刺眼,包得他像个半截的木乃伊。他平素是很喜欢泡澡的——这或许是他和宋道初为数不多的共同爱好——但今晚却无福消受了,只能坐在浴缸边缘玩一玩水,只几分钟就没了意思。
他囫囵擦干净身体,赤条条地走出来,便去打开了窗边的衣柜。的确如宋道初所说,这个衣柜里放的全是他的东西,或者说,是宋道初曾经买给他用的东西。上层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中间挂着一些正装和领带,底下是收纳抽屉。衣柜更里面还竖着两只空空的行李箱。
陈未识在床沿坐下,拧开熏香小夜灯的旋钮,暖黄的灯光顶上“噗嗤”“噗嗤”地冒出无色无味的水雾。他拿起小夜灯左右摇晃着观察半天,才发现里头熏香用尽后,好像又被灌进了一些白水。该不会是宋道初灌的吧?可是别墅紧挨着湖区本就很潮了。宋道初,好笨啊。
陈未识关掉了小夜灯的熏香功能。他不是那种最迟钝的傻子,但此刻他自己的大脑也混沌而封闭,转过头,又看见那一对小狗小老虎睁大了溜圆的眼睛瞪着自己,好像和自己一样满脑门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