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尔尼没说话。
乔伊斯看库尔尼的样子,顶多也就只有二十七八,也就是说他二十岁就已经当父亲了。
乔伊斯又说:“听说共和国人结婚都挺早。”
库尔尼的嘴角微微一牵,乔伊斯又道:“你打算把他们放回去吗?所有的人质。”
“现在是我在审讯你。”库尔尼说:“不是你在审讯我。”
“说吧。”乔伊斯理解地说:“不过我希望在审讯结束后,我能问你几个问题。”
“你不会是雅利安的遗裔。”库尔尼说:“你的长相和你的阅历谈吐也不相衬,你究竟是什么人?”
乔伊斯想了想,他怀疑库尔尼在地牢的一侧偷听他们交谈,这并不难办到,而且安多也说过,雅利安的身世以及他并不存在的儿子与养子,是绝对查不到的。先前亚历克斯就告诉过他,无论如何,只要一口咬死,谁也拿他们没办法。
“你把马车里的所有人劫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确认我们的身份?”乔伊斯啼笑皆非道:“我甚至没有见过我的养父,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调查这件事。如果你有什么消息,还请不吝告知。”
库尔尼沉默片刻,乔伊斯又道:“你们是什么人?我猜你们不会是自由党人。”
“看来你是不愿意吐露身份了。”库尔尼说:“算了,那么我只问你一件事。”
库尔尼掏出钱包,从里面取出一张老旧的炼金学技术留下的映射画,说:“你认识这个人吗?”
库尔尼给乔伊斯看的褪色照片上,是一个少年与一个孩子,他拈着照片的食指轻轻动了动,点在那个孩子的身上。
那个孩子的面容,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有点熟悉。
背景则是拉斯法贝尔的西斯廷纳寺。
乔伊斯本能地感觉认识他,却一时间想不起是谁了——
——那感觉如此强烈,然而三秒后,当乔伊斯处于极度震惊之中,并明白过来照片上的人是谁时,他几乎不假思索答道:“不认识。”
乔伊斯缓缓摇头。
“不认识?”库尔尼眯起眼,带着危险的表情。
“把人带进来。”
另一名手下把泽带了进来,他们对视一眼,乔伊斯站起来,把位置让给泽。
库尔尼端详泽,说:“菲里德,你回来了。”
泽只是看了库尔尼一眼,便大大咧咧道:“你认错人了吧,虽然我也想和菲里德家族攀上点什么关系。”
乔伊斯带着疑问看泽,泽莫名其妙地耸肩,示意绝无此事,这个举动令库尔尼不由得再次疑惑起来。
“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你这个懦夫!”库尔尼怒吼道:“直到现在,你还想逃避现实?!用一个伪装的身份来推卸你的责任?!”
“你疯了吗?”泽不无讥讽道:“你到底是干嘛的?你脑子是不是不正常?”
库尔尼一脚踏上桌面,朝泽扑来,泽猛然大叫,连人带椅子被推翻在地,库尔尼狠狠揪着他的衣领,泽一张脸涨得通红,不住挣扎,竭力要踹开他,库尔尼背后却飞来一把椅子。
乔伊斯抡起库尔尼的椅子,漂亮地一砸,把他砸翻在地!
库尔尼按着后颈,面前淌下鼻血,转身,抽出腰间的警棍,泽马上吼道:“小心!”
库尔尼吼道:“我先杀了你!”
库尔尼把警棍一抡,乔伊斯低头闪避,侧身以肩膀在库尔尼的腹上一撞,库尔尼倒退几步,要再扑上来时,他的儿子米盖尔却抱着小伊跑了进来。
“库尔尼!”米盖尔大喊道。
泽迅速抽出桌面上的墨水笔,一手提着米盖尔,墨水笔尖抵着米盖尔的太阳穴,吼道:“住手!”
库尔尼登时不敢动了,泽冷冷道:“放下乔。”
乔伊斯猛一挣扎,从库尔尼手中挣脱,退到泽的身后,小伊不住朝他身上扒,乔伊斯便抱起小伊,眼里带着笑意,掰开它的嘴,朝着米盖尔的脑袋。
“你儿子的性命在我们手里了。”乔伊斯说:“人质换人质,怎么样?”
米盖尔张着嘴,满脸通红,却被泽箍住脖子,眼里泪水滚来滚去。
这真的是太有违骑士精神了……乔伊斯只觉自己快要把老祖宗和乌瑟的脸都丢到异次元里去了。
“先放开他。”库尔尼说。
泽松开了胳膊,米盖尔却没有哭,强忍着泪水,乔伊斯自己都觉得实在太过分了,居然拿一个小孩来当人质。开始他只想着把米盖尔换取其余人质的自由就算了,泽却一点也不客气,说:“把地窖的门打开。”
库尔尼沉默片刻,泽吼道:“现在!”
库尔尼只得亲自去开门,紧接着泽又道:“带路,你懂的。”
“你一点也不像少爷。”乔伊斯在泽身后咬牙切齿道。
“哦?像什么?”泽眉毛一扬。
“亡命之徒。”乔伊斯哭笑不得道。
地牢大门打开,所有人都出来了,亚历克斯一看就知道出了什么事,马上道:“嗐!雅利安少爷!您可真够聪明的!”
真是够了……乔伊斯彻底败给他们了,亚历克斯匆匆出来时,他们错开步伐的一瞬间,亚历克斯低声道:“把这个孩子带走,不要让他留在强盗窝里。”
乔伊斯说:“我最喜欢你这种不征求意见,强行把自己的意志加在别人头上的行为了。”
亚历克斯笑了起来,混进人群里,泽和乔伊斯架着米盖尔,一路穿过走廊。乔伊斯先前被关在地牢里,这下才发现原来他们身处的是一个巨大的古堡,穿过走廊后,前方还有个中庭。
不少雇佣兵在中庭内手持武器,警惕地看着他们,门口严密把守,泽怒喝道:“都让开!”
库尔尼只得道:“都让开。”
“库尔尼,没有老大的命令不能放人!”雇佣兵们说。
“你不放试试?”泽看了库尔尼一眼。
库尔尼说:“一切责任由我承担。”
显然在中庭内的雇佣兵并不听库尔尼的吩咐,双方僵持不下,乔伊斯的手心捏了一把汗。
“我留下来吧。”喀隆议员欣然道:“我们就做一笔交易,如何?我想反抗军把我们绑架到此处,无非是冲着我的身份,没必要扣留其它人,让他们各自回家,等茉莉阁下来到此处后,我会亲自与她谈谈。”
所有人都十分意外,转头看着喀隆,喀隆说:“相信各位也不想看到鱼死网破的结局,是不是?”
库尔尼说:“议员留下,放其它人离开。”
“你怎么证明他就是喀隆?”一人问道。
“这封信是议会长大人交给我的。”喀隆交出一封信,说:“足够证实我的身份。”
把守中庭的佣兵头子答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库尔尼。”
库尔尼阴沉着脸不答话。
这个时候,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到了极限,乔伊斯看到亚历克斯的手已经按着剑柄,预备动手了。
然而下一秒,佣兵头子没再说话,让开了中庭的通道。
“意味着什么?”乔伊斯一边走一边低声问道。
“他们要换据点了。”泽小声说:“被我们这么多人来过,没办法再藏身。”
乔伊斯走出大门,回头看了一眼,看见这座废弃的古堡杂草丛生,墙头上站着不少反叛军。直到现在,他才大概明白了事情的轮廓——这个叫库尔尼的人认识泽,说不定就是当初菲里德大公的属下。
既然是保王党,那么就是自己人,乔伊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朝库尔尼亮明自己大主教的身份,然而泽以一个眼神制止了他。
“回去再说。”泽说:“把你的马牵出来。”
库尔尼只得吩咐手下备马,米盖尔终于哭了出来,喊道:“爸爸!”
库尔尼说:“马已经备齐,现在,放了他。”
泽抱着那小孩翻身上马,余人有的两人一匹,有的独乘一骑,米盖尔放声大叫,库尔尼勃然色变道:“混账!”
“我会把他送还给你的。”泽冷冷道:“但不是现在——驾!”
紧接着所有人纵马疾驰,离开了古堡,背后有人纷纷冲出来,却被库尔尼拦住,不再追赶。
这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泽轻车熟路,带着所有人上马,冲上了大路,乔伊斯惊讶于泽居然对小时候生活过的领地记得如此清楚,他们纵马疾奔,没有任何人说话,把一座又一座村庄甩在背后,一口气抵达了落日长河,惊动了第二道国境岗哨的巡逻军。
马车遇劫的事已经传开了,先是作笔录,再配合调查,翻来覆去问了无数次,包括为什么别的人都不找单单找乔伊斯和泽谈话,这些在进入岗哨前,四人都简短地交流过,唯独米盖尔的事非常麻烦。
“你这两条狗是哪来的。”守卫说。
一条小黑狗,一条可怜巴巴的棕色长毛小狗,瑟缩在乔伊斯的怀里。
乔伊斯说:“我家养的,养好多年了。”
泽在另一侧不耐烦地说:“我父亲生前就是自由党人,甚至为共和国付出了生命,你们去查啊,在这里盘问我有什么用?”
警卫又调查了一番,毫无所获,泽只是告诉他们,米盖尔在路上嫌弃碍事,直接扔了。
警卫无言以对,泽还振振有词道:“他抓了这么多人当人质,我就不能抓他儿子?”
“你把一个小孩扔在荒郊野外的。”警卫说:“你良心过意得去?”
“他们杀我父亲的时候过意得去。”泽说:“我当然也过意得去,就这样。”
警卫再三盘问,最后只得安排铁车,送他们进犀角城内。
乔伊斯一直抱着棕色的小狗,不住抚摸它,直到第二天进入犀角城时,才渐渐放下心来。
棕色的小狗和小伊已经非常熟悉了,彼此咬来咬去,小伊轻轻咬住棕色小狗的腿,它就嗷嗷大叫,小伊只得放开,又开始蹭蹭蹭地舔它。
“不要再舔米盖尔了,”乔伊斯小声道:“口水太湿了,会让他感冒。”
“我想我知道我们该在什么地方落脚了。”泽说。
犀角城内夕阳西照,辉映着全城的钢铁与工厂,这个蒸汽之城内充满了噪动与巨响,水沟里漂浮着一层油污。
乔伊斯知道他们必须马上解决手头的一系列麻烦。
“不去赞歌客栈?”亚历克斯问。
泽打开锡林给乔伊斯的那封信,看了眼上面的符号,说:“我依稀记得这家店铺,就在猫眼石巷的后街。”
乔伊斯挎包里装着一只狗,身前抱着一只狗,两只狗还在汪汪叫,亚历克斯在前面带路,泽四处看,霍伦则在后面扛着一个箱子,抱着一个箱子,像足了拖家带口乔迁而来的一家人。
亚历克斯压低了帽檐,乔伊斯对四处朝他们指指点点的人报以微笑。
“别太天真。”泽说:“西里斯人并不友好,尽量不要到处看。”
“现在你的身份是锡林的客人。”亚历克斯低声道:“他在此地化名『风』先生,是个来往于北方沿线的皮料与黄金商人,非常有钱,他在本地投资,开了一个客栈。”
“好的。”乔伊斯小声说。
“锡林对外声称他的一个好朋友将来到此处。”亚历克斯说:“根据罗杰编写的剧本,你们在朵拉斯一次偶然的碰面中认识,锡林对你抱有好感,并且愿意资助你和你的哥哥回国。”
“没问题。”乔伊斯说:“我会演好的。”
“只是对外。”亚历克斯说:“内部来说,一切如常。”
一只白鸟扑打翅膀,穿过晦暗的天空,猫眼石后巷内,一座建筑物的二楼栏杆处坐着一个人,一脚垂下来。
那男人背光的面容模糊,身影轮廓却十分清晰。
乔伊斯停下脚步,男人打了个呼哨,朝他们说了句索沙语,闪身进了二楼的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