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怀疑我?怀疑我参与其中,也是这诸多暗结中的一环吗?”有一瞬间,他眼里的愤怒和失望变做了另一种情绪,那是转瞬即逝的悲伤和痛苦,“你可知道母亲是怎么死的?”
“母亲是病死的。”许秋迟的声音依旧冷冷的,这向来如春水杨柳般身段柔软的小少爷,此刻冷硬得像是大漠戈壁中的一块石头,“兄长若是不愿再与我谈心、直说便是,实在不用召唤母亲出来说事。她老人家在九泉下忙得很,可没空出来看你我在这演这一出兄弟阋墙的烂戏码。”
年轻督护攥紧了手中杯盏。
他从来只擅长说理,不擅长谈心。
但他愿意试着同眼前之人谈心。他便是想要谈心,才会有今夜这场对话的。
他想说,日后若有机会,他便将一切都告诉对方。
可他又如此清醒痛苦地明白,可能永远也不会有那样一个机会了。
有些事情,他若是能够说出口,当初离家的那一刻便会说了。
布满硬茧的粗糙指腹在细腻瓷杯上收紧又松开,邱陵抬手将那涩口的茶水一饮而尽,为当下这场对话下了结论。
“今日过后,你便离这一切远远的。若是做不到,日后但凡相见,我便不会再手下留情。”
“兄长所言,亦是我心中所想。你我总算是一致了一回。”锦衣少爷说话间已经起身,拂袖而去、片刻不留,“多谢兄长赐茶。此去不同,不敢同船,还是各走一边吧。”
第143章 藏针
秦九叶双脚踏在那雕着玉兰花的木板上,耳边听着那盏无风自动的琉璃花灯转动的声音,眼睛透过缝隙盯着木板下缓缓流动的璃心湖水,整个人不由得发起呆来。
她此刻身在这艘花船船尾的“净房”中。这里是供那三层楼上的贵客们方便解手、呕吐净面的地方,虽是在船上,却不知比那听风堂快要塌成猪圈的茅房强多少,不仅点着灯、熏着香,甚至还贴心地在那琉璃灯上题了几道灯谜,生怕那些蹲坑的贵客们感到无趣。
秦九叶自然是看不进去那灯谜的,但她一时半刻也并不想出去。
许是因为她是这第三层楼上的客人,方才那应她前来的小厮表现得分外殷勤,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便举着一把煮茶用的银瓢送到她跟前,以供她舀起湖水、清洗衣物。她将那件湿了一半袖口的对襟襦衫撑在一旁搭手巾的竹竿上,即希望这衣缘遍布彩绣、看起来金贵非常的衣裳能快些恢复原状,又隐约盼着它干得慢一些,这样她便不用早早回到那令人窒息的席间,同那两个男子面面相觑。
挪了挪酸痛的腿脚,秦九叶百无聊赖地打量起这小小房间的四壁来。
这小间虽是借由木板探出船身,但四面与头顶都有遮挡,似与墙壁无异,细瞧却是用竹丝细细编织而成,即起到遮挡的作用,又可让空气流通,可谓处处透着巧思。这样一艘讲究的花船,要在那船坞中折腾多久、耗费多少银两才能造得出?维系这一整船人的荒唐夜生活又要投入多少人力物力?秦九叶觉得自己就算再精明,也算不了这笔账,因为她对这一切根本一无所知。
她只知晓,许秋迟设下的那桌宴席定是不便宜的。若按她的逻辑去推想整件事,她是无论也不能相信对方只是为了同她说那几句蠢话才邀她上船白吃白喝的,可眼下对方就这么一走了之、迟迟不归,又确实不像是有要事没有聊完的样子。
说来也是奇怪,若有人同她解释,那纨绔行事就是这般随性妄为、荒唐无矩,她倒也不会觉得全然不可信。只因那许秋迟其人便是如此,她有时觉得对方荒谬可笑,有时觉得对方一肚子坏水、理应敬而远之,有时又觉得同对方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自在随便。
罢了,对方或许只是与兄长“叙旧”忘了时辰,又或者另有“阴谋诡计”要施展便耽搁了。总之,同她都没什么太多关系了。
既来之则安之,思及此处,秦九叶直起腰凑近那竹丝上的孔洞向外望去。
此刻的璃心湖比她刚登船时还要热闹。白日里那些争流逐浪的门派船只俱隐入黑暗之中,取而代之的是那些巨大的花船。这些花船挤在离岸不远、湖景最开阔之处,其间夹杂十数艘画舫、上百艘舢板小舟,红烛蜡灯与水光相映照,闪烁成金红色的一片,铃音与鼓乐声越发嘈杂,与飘落的花瓣香粉一起随风飘向湖面。
所谓舫,有“两舟并连”之意,多时群舫连河成桥,于水雾中随波起伏,似远山叠嶂,很是壮观。然而从小长在水边、跟着秦三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秦九叶,却并没有见识过这样奇特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