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沉下去的时候,书逾盯着作业本不知道第几次出神,手上的笔顿在纸面上,久久没有划动。
这几天过得太混乱了,把他原本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就好像海上平缓航行的帆船,突然在某一刹那,舵手失了控,一切就朝着不可控的方向横冲直撞,海面不再平静,乌云压顶,仿佛狂风随时都会到来。
他抬头看了看窗外,又静了一会儿,转身去了外面,客厅一片漆黑,只有阳台的落地窗前洒了一片银光,堪堪照亮了周围的方寸空间。
阳台没有玻璃窗,一出去就扑面吹来一股凉风,还不至于刺骨,但是也足够让人打一个寒颤。
书逾觉得这样的冷恰到好处,那些浑浑噩噩的困扰都被风驱散了,只留下胸膛里那一颗安静平和地为全身提供热量的心。
但是等到身体适应了寒冷,体温找到了平衡点,他又回到了那个矛盾又挣扎的自我。
十四五岁的自己可以用懵懂无知为借口来麻痹自己,为那份卑劣的臆想开脱,但是十七岁的他,该给自己找一个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解释这一个月来一次次失控的选择。
丢掉一个习惯很简单,只需要培养一个新的习惯,可要抹去一个人曾经在他生命里留下的痕迹,却仿佛需要脱胎换骨。
他像是一个瘾君子,没有戒断的毒,只要一靠近,便一发而不可收。
身后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卧室里的灯光照射出来,让沉寂的黑夜瞬间明亮了起来。
书逾转头看了眼,正好对上黎江介看过来的目光,谁都没说话,最后还是黎江介先蹙了蹙眉:“你干什么呢?”
“睡不着,发呆。”
“真闲。”黎江介淡淡地评价了一句,也没再和他闲扯,转身径直去了厨房。
书逾听见了他倒水的声音,目光投射进那片昏暗里,身体像是被风吹得僵硬了。
“黎江介。”他叫了一声那个名字,脑子转得很慢。
厨房外的阴影处走出来一个人影,安静了好一会儿,像是在和他对视:“你有事儿?”
他想了想,耳边却听到了自己声音:“我想喝饮料,你下午买的。”
那边又安静了下来,过了一阵,他听见了走动的声音,冰箱打开又合上,铝罐碰撞在寂静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抽风了?”黎江介走到他旁边,手里拎着两瓶饮料。
“嗯。”他现在和抽风也没什么区别,而且都抽了好几年了。
“……”
黎江介像是无语了,递了一瓶饮料给他。
“谢谢。”书逾接过来,看他还拿着一瓶站着,多嘴地问了句,“你要陪我喝?”
“大晚上抽成这样,一会儿掉下去也不是没可能,四楼够高度了。”
书逾往楼下的草坪看了眼,矫正道:“大概率是半生不遂。”
黎江介拉开易拉罐的环,沉闷的一声在空气中爆发,几乎盖过了说话声:“之前说我打架的时候怎么说的,别连累你,你自己也记着点。”
“嗯,记住了。”书逾自认为没到这种致郁的程度,忍不住笑了,“放心,抽风是抽不到那种程度的,不然人类早该灭绝了。”
黎江介没说话,抬手间已经喝了半罐。
“你就是自己想喝吧,找什么借口。”书逾撇撇嘴,也开了罐头仰头灌了两口,有明显的果味,酒精浓度不高,但是却好像真有酒精的作用,让人头脑的反应度直线下滑。
他撑着阳台的栏杆,望着楼下的路灯,身体慢慢地热了起来,手心里全是冷蒸汽液化的水滴,顺着手心的纹路流淌滴落。
空气都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的时候,他侧过头看向旁边的人,突然问他:“喂,你有没有特别理解不了自己的时候?”
“大概对以前的自己有吧。”黎江介的脸侧对着他,和他刚才一样,好像在看着某处灯光入神,目光里很亮,但是照亮不了任何的空间。
书逾看着他,疑惑道:“对现在没有?”
“没有。”
“所以你更喜欢现在的自己吗?”书逾盯着他的脸,试图寻找记忆里的模样,也试图从这张脸上,找到曾经的希望。
然而没有,他只听见一道平淡的声音:“算是吧。”
书逾怔了怔:“也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黎江介没说话了,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又拿起罐头喝了一口,声音像是被蒙了一层雾:“比刷题有意思。”
书逾笑着转过头移开了目光,抬头就是月光:“我也不喜欢刷题,没意思,学习也没意思。”
“那还真看不出来。”黎江介轻笑了一声,听不出来是讽刺还是单纯的笑。
书逾不想去深究,也跟着笑了:“是实话,我以前的成绩……很一般,甚至还有老师觉得我自闭,影响了智力发育。”
“自闭?”黎江介像是觉得不可置信,露出了一丝惊讶,但很快就解释通了,“那可能是你装得好,从小就有这种天赋吧。”
书逾不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对他的评价里带“装”这个字眼,但是却第一次觉得有几分道理,不是刻意的装模作样,而是刻在他一切行为模式里的,“好孩子”的标准。
古人所谓的风骨,可能也是这个意思,浑然天成,但是一不小心就失了真。
他觉得自己就是失了真的,变成了一个模板,所以哪怕只是一点小小的变动,都会显得那么明显,哪怕只是轻微的挣扎,都会让他像要散了架一样的痛苦。
“要再来一罐吗?”黎江介一声不吭又进去的一趟,给他递过来一罐全新的,还冒着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