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像刚来的时候一样忐忑不安地询问系统,他心里差不多有了定论——如果朗姆忠于组织,那么就算真的把他当成了凶手,也不会杀他的。
反过来就另当别论了。
“知惠,你留在这,按计划行事。”
走进电梯前,公野圣良朝随行的属下说道。换下制服的女佣一身黑衣,朝他点了点头。在电梯门合上后,黑色的影子隐匿进空无一人的大厦中。
电梯缓慢上升,标志着顶层的灯亮起,金属门向两侧缓缓拉开时,公野圣良有一瞬的失语。
和大楼外观完全不同,顶层被改造成了教堂的样式,三面花窗,橄榄型的拱顶向上凸起一个尖。
和风景照中常见的温和静谧的教堂不同,此刻没有午后阳光从花窗中散射而进,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根不知燃了多久的蜡烛。
电梯打开,带起的风吹向烛焰,映在花窗上的光晕随之摇曳迷离,冗长昏暗的光斑像有人在频频招手。
教堂没有安置成排的座椅,地毯从脚下延到中央的祭台,有一座雕像般的身影背对着他。
听见了电梯井的声音,那人背影动了动,缓缓转过身——
露出一张伤疤纵横、面目全非的脸。
……朗姆?
公野圣良站在原地没动,第一次看见诅咒面具时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
但面具是死的,这张令人毛骨悚然的脸却是鲜活的,左眼球上覆着一层暗淡的白膜。不知道牵扯到哪块肌肉,嘴唇中间裂开一道缝隙,似乎朝他笑了一下。
——如果那还能称之为笑的话。
【黑衣组织干部——Rum(黑)】
烛火的灯影在他脸上摇晃,背后是迤逦曼妙的玫瑰花窗,如此强烈的对比,让人忍不住作呕。
公野圣良捂住唇,犬齿狠狠咬住拇指,才堵住了差点溢散而出的抽气声。
……这是什么感觉?
这个人真的是朗姆吗?
「朗姆」一步步朝他走近,在两米之隔的位置停下,再次露出无法直视的微笑。
“好久不见了,”那轻柔的声音如乍雷惊响,“yu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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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有电流声蜿蜒钻进耳蜗,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眩晕,公野圣良紧紧抓着电梯门框,指尖用力到泛白,才不至于倒下去。
哪怕是认识圣酒这么多年的贝尔摩德,称呼他时也只是和代号稍微不同的“vino”。
真名只有一个人知道,而他亲眼看着那个人停止呼吸,尸骨还藏在鸟取的疗养院里。
不知过了多久,公野圣良才听到自己沙哑得难以辨别的声音:“朗姆呢?”
“朗姆?”男人有些古怪地念出这个代号,像是被逗笑了,“不就在你面前吗?”
系统判定结果的标准无从得知,但看来,似乎是更简单粗暴的方式。
“我知道你销毁了剩余的实验数据,没关系,那些已经没用了。”
“交出最后的「钥匙」,好孩子,我可以既往不咎。”
在临死之前,乌丸莲耶听取了医师的意见,将自己的脑波频率复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实验风险太高,要求又过于苛刻,他本想将实验体选为宿主,但那些人偶太脆弱了,根本熬不过痛苦的融合期。
没办法,乌丸莲耶只好选择了最忠诚的手下。那时的朗姆已经沉溺于他所描述的未来,狂热地献祭了□□。
长生不老只是手段,但只要做到这一步,就证明人类是有能力触及到神明的领域的。
触碰到天堂的那一刻,他的意志将无限放大,到时候,不管是“以一人取代所有”还是“让全人类回归集体无意识”,都在他一念之间。
说起来,他原本没有这样的计划,一切又是从什么时候走向不可逆的转折的?
他残缺的视线凝为一点,倒映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白发红眸的青年瞳孔微微张大,除此外毫无反应,和过去无数个实验体一样,没有丝毫生气。
“当然,全部都是因为你啊。”
男人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含混的笑,“你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yuki。”
他猛地凑近一步,结着白翳的眼睛如狼般紧盯着,一字一顿,“和面具一样,你是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人。”
这样的目光太熟悉了,那一瞬间,系统、任务、世界线全部抛之脑后,公野圣良模糊地想到了过去。
被关在实验室的容器里,那些隔着玻璃的人也是这样看他的。
……他不该存在吗?
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突然震颤起来,男人还想再说,笑容却忽然一滞。
他缓缓低下头,看到腹部逐渐被洇湿的痕迹时,像是看到了极有趣的东西,肩膀抖动不止,“哈,哈哈哈哈……”
他捂着腹部向后踉跄几步,用最后的力气说,“不会就这么结束的。”
身体直挺挺向后倒下,面目全非的脸上还残余着扭曲的笑意,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血液从身下渗出,脏污了地毯。
脑海中又响起尖锐刺耳的警告声,朗姆的□□死亡,致使任务进度不可避免再次暴跌。
系统在焦急地呼唤他:[契约者!你真的做好决定了吗?朗姆不能在这时候死!]
“……我知道。”
公野圣良握着枪,手臂因后坐力而不停颤抖,却仍旧举枪指向倒在地上。
砰,砰,砰。
第三枪的时候,「朗姆」已经彻底没了呼吸。
但他仿佛觉察不到一般,眼前好像被一片黑雾裹住,机械地继续扣下扳机。
砰。
冷风再次吹晃着烛火,玫瑰花窗映出另一个人的影子。
直到手上一空、打空子弹的枪被人抢过丢到一边,公野圣良眼里才露出点茫然。
不知何时到来的银发男人攥高了他的手腕,眼角余光瞥过地上的尸体,声线冷冽,“这是朗姆?”
手臂后知后觉感到疼痛,被人捏住的手腕红胀了一圈。公野圣良别过眼不去看他,也不去看地上的尸体。
耳边满是急促的呼吸,似乎听到琴酒在说什么,但听不清具体内容。
一块坚硬的东西被塞进了他手里。
是琴酒的□□。
“要发疯就一次性疯完。”银发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道:“继续。”
“……”
公野圣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没有精力跟他争辩,低声道:“……松手。”
琴酒充耳未闻,抓着他的手嵌合进□□,那点挣扎的力道伴随枪响很快消失。
甚至像是指点一样,专挑在了一击毙命的位置下手。
直至子弹打空,琴酒又换上新的弹匣,碧眸眯起:“这次够了么?”
“……”
公野圣良有点难以理解他。
想了想,干脆不去理解了。
他绕过琴酒,步履缓慢,每走一步都在忍受心脏烧灼的痛楚,抓起祭坛上的白绸布的一角,用力扯下!
十字架、蜡烛、水壶瞬间哐啷掉了一地,就像是信号一般,一扇花窗外突然响起重物倒地的声音。
任务还没结束,他在心中默念。
暗门徐徐敞开,躲在花窗下的独眼男人看着一步步向他走来的苍白青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胆寒。
他想逃走,却见唯一的出口被一道幽灵般的影子堵住,顿时意识到什么,猛然转过身。
男人看见了地上的尸体,在他目眦欲裂的视线中,青年并不在意,血色的眼眸深处忽然泛起笑意。
“以后,你就是朗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