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那天, A市下了点小雪,远在千里之外的华盛顿飘着鹅毛大雪。
司空御原本预计八点左右能到,可惜天气恶劣飞机晚点, 落地时间推迟了两个多小时, 他穿着厚厚的大衣围巾, 戴着五指手套的手笨拙地展开一张纸条——他以寄礼物为由,从司空泰那里骗来的地址。
“……我上网查了一下, 附近偏的嘞。”可能是天气太冷, 手机冻得有点失灵,视频里邵子濯的身影时不时卡一下, 断断续续地说:“那……犄角旮旯……导航也不知道准不准……”
司空御是打车过来的, 一口塑料英语中间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司机连连朝他比“OK”,然后在这个巷子口把他放下来。
抬眼一看, 附近全是平房, 挤挤挨挨错落立在一起, 小路窄得只能走路过, 小轿车容不下,从房子的间隙往远看, 还能看见大片空旷的麦田。
……什么鬼地方。
司空御估计司机送错地方了, 可是周围没有的士, 想找居民问路, 他的英语交流起来也颇为困难。
司空御冷着脸, “司空泰待会儿高低得给我磕一个。”
邵子濯附和,“这种孝子上哪找。”
沿着导航走了五分钟, 手机又响起来, 邵子濯在那头兴致勃勃地说:“御崽!我给你找到个翻译!人家可牛逼了, 你等会儿,我让他给你打电话啊!”
对方拨来的是视频通话,司空御没多想,戳了绿键。
通话接通,迟鹭那张冷冷淡淡的帅脸放大在屏幕上,司空御脑子直接卡壳了一下。
脑子卡,语言系统也卡,他嘴一张,差点咬到舌头,“哈,嗨喽?”
“嗯。”
华盛顿和A市有时差,迟鹭那边显然是晚上,窗外月色清亮,迟鹭的脸被暖黄色的光晕笼罩着,没有表情也很温柔。
司空御被这个氛围迷惑了一下,差点想跟迟鹭大吐苦水,可他很快反应过来,意识到两人还在冷战,硬是将张开的嘴紧紧闭上,神情也变得严肃。
迟鹭支着额头,眸光淡淡地扫过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某个瞬间,司空御觉得他唇角弯了一下。
“……找户人家吧,我帮你问问市区离这有多远。”
司空御板着脸,故作冷淡地:“嗯。”
这个小镇,离市区足有十公里路程。
听完迟鹭的翻译,司空御直接没了表情,冰天雪地都没有他的心冷。
视频那边,迟鹭伸手盖住下巴,微微偏过脸,借着遮掩笑了一下,很快回过头,道:“把你要去的地址告诉我,我再问问。”
小镇和他要去的地方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只能先回市区再打车,镇上有户人家正好要去买东西,迟鹭跟他们谈妥价格,司空御坐上了顺风车。
“南和北都分不清楚,他们美国的司机不会没有上岗证吧?”一坐上车,司空御就自然而然地丧着脸吐槽,网络不稳定,卡了一会儿,迟鹭那边才传来声音,“嗯。”
很低很沉的一个嗯,跟他平时说话没什么区别,却一下子就将司空御钉在原地。
刚刚谁先说话的?不是他吧?
迟鹭不会以为他要求和吧?
那可没有嗷。
他坐在后排,捧着手机,沉默地僵了好一会儿。
“……我挂了。”良久,他高冷地说:“这边信号不好,不过我已经知道方位了,知道接下来怎么做,今天谢谢你的帮忙,迟同学。”
麦克风里一片安静。
片刻,迟鹭的声音响起来,“别挂,我有点担心你,把视频换成移动电话吧,可以打很久,你戴一个蓝牙耳机就行。”
“……”
司空御脑子有点乱,不懂迟鹭的意思。
他抿抿唇,压下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的一丝雀跃,装作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好担心的……知道了。”
挂掉视频通话,他迅速翻出耳机,给迟鹭的号码拨过去。
后排还坐着这家人的孩子,是个六岁左右的小女孩,她盯着司空御看了一会儿,忽然扒着座椅,“Mom,he blushed!(妈妈,他脸红)”
女主人回头看他,善意地笑了笑,然后低声跟小女孩说些什么,后视镜里,开车的男主人看过来,促狭道:“你在跟,爱人,打电话吗?”
这家男主人是中美混血,虽然口音重,但中文说得挺流利,司空御调整着耳机,慢半拍听懂男主人的意思,热意蓬勃地爬上耳根,“不是……就是一个同学。”
耳机里有轻微的索索声,一想到迟鹭在那边听着,还听到了,司空御更加用力地抿紧了唇。
旁边的小女孩在重复地嚷嚷着一些英文,司空御听不懂,索性没理。
迟鹭:“她说你脸很红。”
司空御:“……”
“车子里特别热。”司空御慌乱地说:“这就不用翻译了。”
男主人貌似意会了他们的对话,揶揄的目光频频从后视镜里递过来。
上车时司空御的脸只是被冻得有些红,下车直接红里透红。
靠着迟鹭这个优秀同传,他顺利坐上通往目的地的的士。
中间有一段路两侧没什么建筑,司空御看着车窗外大片大片银白色,没由来有点心慌。
他偏开头,捏着耳机对着那头故意咳了两声。
迟鹭:“感冒了?”
迟鹭的声音在耳机里略微失真,知道他在,司空御蓦然心定下来,轻轻舒出一口气。
“没,呛到。”
接下来,迟鹭没有再说话,但笔尖接触纸张的声音忽然清晰起来,唰唰唰地,司空御懒散地靠上后座,就着这忙碌的写字声玩了两盘斗地主。
的士停在一栋小别墅前。
司空泰常年在国外活动,在很多城市都有房产,他们这种地位的人,除了老宅之外,别的房子对他们而言意义都不大。
司空御随意扫了眼面前陌生的房子,按响铁门前的门铃。
司空泰跟他说过,今天圣诞节,有一天休假,这个点,应该在家……
“Please wait.”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来,很快,门打开,出来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男生。
他好奇地看着司空御,说了句英文,司空御没听懂,但听懂了“who”。
估计是问他找谁。
司空御低头从手机里翻找司空泰的照片,一边翻一边嘀咕,美国的佣人这么年轻啊,还没成年吧,美国雇佣童工不犯法吗……
他把司空泰的照片摆到男生面前,然后指指自己,说:“son.”
男生的表情忽然变得奇怪起来,他仔细看了看照片,又看看司空御的长相,一脸疑惑,连连摇头,估计是受到什么冲击,他“nonono”完了之后,开始喊妈。
司空御心道,这有什么惊讶的,四十多岁的老板,有个好大儿很奇怪吗。
男生的母亲从屋内走出来。
看到她的第一眼,司空御就禁不住蹙眉——这个女人肤色白皙,保养得宜,身上的呢子大衣一看就不是便宜货,一举一动颇有涵养。
这种气质,美国的帮佣行业是不是太内卷了一点?!
女人走过来,耐心地听男生说完,脸色倏然一变。
她看向司空御,眼神闪躲间显出几分慌乱,一边安抚身边的男生,一边冲司空御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摇头说着什么。
迟鹭:“她说她们不认识你爸爸。”
司空御疑惑地拧眉,后退两步,从口袋里找出小纸条,对照门牌号,他退开的这点时间,门口的母子俩爆发剧烈的争吵。
“御崽……”迟鹭忽然喊了他一声,随后沉默。
司空御对照完毕,没找错,他再度走上前去,那女人却反应过来,只朝他摇了两下手,便匆匆地要关门。
男生一把抓住铁门边缘,激动地跟司空御比划,一会儿比个1,一会儿指指自己,司空御横竖是一句都没听懂。
他按住耳边的蓝牙耳机,“迟鹭,他到底在说……”
“dad!”司空御后半句被男生清脆的喊爸声打断,他下意识回头,看到黑色商务车里走出来西装革履的男人,男人四十余岁,眉宇间有沉淀的岁月风霜,看起来成熟稳重,还有几分儒雅。
司空御:“……”
他听着男生站在门边,用那种家长来了有人撑腰的语气连喊了好几声“dad”。
他总算意识到什么,回头去看呢子大衣的女人,她正以一种歉疚而为难的表情,闪躲着避开他的目光。
司空泰慢慢走近,男生喊爸的声音愈发清亮。
司空御心说好巧,这也是我爸。
事情发展得太离谱,他心中只剩荒唐感。
司空泰走到门口,讶异而疲惫地叹息一声,“你怎么来了。”
司空御慢吞吞扭头看他。
他将眼神定在司空泰脸上,定了半晌,忽然发现,司空泰神情平静,镇定自若——他好像并不心虚。
司空泰一直是这么个德行,一开腔就仿佛全世界只有他是正确的,司空御第一次跟他动手,就是十二岁那年他跟母亲冷战,他说:“让瑾瑜冷静几天,她会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瑾瑜是母亲的名字,那年他也是这个神态,给前来劝架的司空御幼小心灵造成了极大的冲击,实在没忍住,怒而踹了他一脚。
可是现在……怎么还能这么坦荡?
司空御花了一点时间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多大了?”
司空泰沉沉地压了一下眉心,道:“进屋说。”
“不想进,恶心。”好歹当了那么多年父子,司空御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所有尘埃未落的怀疑都是事实。他脸色冷漠下来,“他最多比我小两岁,十六年前就有了,那时候你跟我妈还没离婚,别告诉我是你领养的?”
司空泰:“你不用关心这些,他不会影响到你直系继承人的地位。”
“……地位。”司空御重复了一遍,静默片刻,末了冷笑,“司空泰,你真有意思,到这种时候,你想跟我说的就只有地位?”
他上前一步,紧紧盯着司空泰的眼睛,放在口袋里的手紧握成拳,“你特么出轨,对不起我妈,有没有点羞耻心啊,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