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玄想借此机会确认恶魔的身份，因此并没有挣扎，他任由枯瘦的手臂拽住自己的肩膀、脚踝和衣领，拖进那堆散发出血腥味的尸体。

信玄看着遍布血迹的人头，默默地屏住了呼吸，还用念力隔开污血，防止衣服被弄脏。

他本以为自己会落入恶魔尸横遍野的腹腔内，但穿过那堆人头后，出现在信玄眼前的，是一个静谧的亚空间。

信玄掉在了一片灰色的沙滩上。

他看到了无边无际的汪洋，鼻尖里还充斥着硫磺的气味。

信玄仔细一看，原来沙滩由铅灰色的火药组成，火药中夹杂着废弃的子弹。子弹被一层层海浪冲上沙滩，它们互相撞击，发出空灵的悦耳脆响。

这是什么地方？

枪之恶魔制造的空间吗？

信玄四处张望，他踏着火药构成的海滩，谨慎而小心地向前走去。他一边走，一边观察周围的事物，确认枪之恶魔不会突然冒出来攻击自己。

绕过狭窄的海湾后，信玄发现了一个藏在岩石后面的小孩。

这个孩子身形清瘦，穿着宽大的黑卫衣，棒球帽遮住了脑袋和脸。他的衣服非常不合身，但干净整洁，身上没有半点灰尘。

这个小孩有些眼熟，信玄停下脚步，没有贸然靠近。

小孩忽然抬起头，漫无目的地盯着前方看了几秒，“啪”一声消失了。

在他抬头的瞬间，信玄看到了他的面容——璀璨的金色狐狸眼，棉花糖一样蓬松的蓝紫色短发，嘴唇上有一颗小痣。

这是小时候的信玄。

信玄怔怔地盯着他消失的方向，愣住了。

他对童年时期的印象非常淡薄，只隐约记得自己住在乱糟糟的贫民区，隔壁的消防楼梯上总是躺着几个毒虫，他们吞云吐雾，散发出油腻腻的、烟草烧焦的味道。

这时，几个骷髅头忽然咕噜咕噜地浮出海面，顺着沙滩滚到信玄脚边，一个接一个地堆叠在一起。

“……枪之恶魔？”

【正是。】骷髅咔哒咔哒地咀嚼着牙齿，又说，【你和我一样，也是来自第三个世界的异物。】

“第三个世界？”信玄盯着骷髅空洞洞的眼眶，狐疑地问，“你在撒谎吗？”

枪之恶魔嗤笑一声。

【你自己也发现吧，咒术师、咒灵、异能者，这个世界的普世规则对你无效——因为你并不属于这里。】

它没说错，早在几个月前，信玄就隐隐察觉到了异常。只不过，由于这件事没有影响他的日常生活，他并未上心。

异能者的攻击对咒灵毫无效果，信玄却能用超能力祓除咒灵；Jack的异能可以让人变成动物24小时，但信玄不到半天即可恢复人形；除了自己以外，信玄从未听说世上存在超能力者……

信玄心想，他大概确实不属于这个世界。

出乎恶魔的意料，信玄毫不震惊，他平和地接受了这个新奇的消息。

“原来如此。”信玄说。

枪之恶魔试图引诱他，抛出一个颇具吸引力的问题：【你难道不想回到过去的世界吗？】

信玄漠然地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为什么？】枪之恶魔没想到他会如此油盐不进，它顿了几秒，才接着说，【寻找自己的身份，你来自哪里，你是谁……这不是人类一直苦苦追寻的哲学问题吗？】

信玄扪心自问，发现自己根本不在乎。

他诚实地回答：“我不想回去，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我的梦想就是留在这里养老。”

信玄咸鱼的价值观让枪之恶魔大受震撼。

那堆骷髅头烦躁不安地上下跳动，几分钟后，它们才转向信玄，齐声说：【看来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回心转意……】

周围的一切瞬间瓦解了。

信玄感觉有人拽住了他的领子，他向前趔趄一步，视野里出现一个模糊的光点。光点逐渐放大，变成一颗鸡蛋大小的电灯泡。

信玄环顾四周，发现亚空间内的场景发生了变幻。

这里，是他童年生活的房屋。

说好听点是房屋，但被称为“带有家具的大型铁盒”也不为过。

墙壁由从集装箱上拆下来铁皮组成，用木板堪堪固定，薄得能被冰雹砸穿。家具也只有床、桌椅，可谓家徒四壁，老鼠进来了都要失望而归。

年幼的信玄正坐在书桌前，借着不明亮的灯光，看一张从外面捡回来的报纸。

骷髅齐声说：【这是五岁的你。】

接着，电灯轻微闪烁，亚空间自动变幻，切换到另一个场景。

依然是那间陋屋，不过墙壁和天花板被钢板加固了、地面也铺了化纤地毯，墙角摆放着一台电视，书桌上堆满笔记本和书籍。

【八岁。】

恶魔冷冰冰地宣布道。

它话音刚落，八岁的信玄打开百叶窗，踏着窗框翻进房间里。

信玄穿着T恤和牛仔裤，裤腿湿漉漉的，正不断滴水。他悄无声息地走到书桌旁，，从抽屉里取出一对耳塞，堵住了耳孔。

信玄看着自己的举动，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为什么从窗户进来，门外有人吗？

这间房屋里没有任何值得小偷惦念的东西，房门也不过只是一个装饰而已，薄得挡不住任何声音。

信玄狐疑地走到门边，果然听见外面传来了模糊的说话声。

一个小孩大叫大嚷：“我看到了！我真的看到了！那个流浪的小孩隔着半条街把墙打碎了——所以我才用水泼他的！”

“那个流浪的小孩”，是信玄在贫民窟的外号。

门外又响起一个年轻女人怒气冲冲的嗓音：“不要找借口了，翔太，你们只是在欺负朋友吧！怎么能往朋友身上泼烫水呢？！快去向人家道歉！”

“我不去！他是怪物！”翔太扯着嗓子大哭起来。

“翔太！！”

二人争吵之际，走廊外又传来一个老婆婆的嗓音，她气急败坏地阻拦：“你干嘛呀？小孩不懂事而已，你当妈妈的怎么向着外人呢？！别打坏我孙子！”

外面传来乒铃乓啷的声音，可能有谁撞倒了堆积在楼梯上的杂物。

邻居的老头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他打开门，在一旁插话：“你们说的，是那个蓝头发的小孩吗？”

老婆婆说：“对呀！天知道他对我们翔太做了什么，翔太昨天回家后，一直‘怪物、怪物’地叫——”

“别看那小子不爱说话，他邪门得很。你们在这里吵架，他说不定就躲在门后偷听呢。”

外面的说话声顿时低下来，只能模模糊糊地听到一些片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