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无数个岁除之夜其实都很冷,百花深处的凝府里,她在明面上是最骄纵任性、从不必与其他人一并守岁等待新年?的凝三小?姐,可事实上,她房间里的炭盆再多,地龙烧得再旺,身上压的被褥再厚,也不能让刚刚剜了心头血,以渊池虚谷为凝茂宏除去?业障的她被温暖半分。
年?复一年?,这样的冷与痛,她虽每每念之仍心有余悸,却已经学会了忍耐。
可此刻却不同。
取心头血的痛分明被人分走了一半,冰雪加身也不过是沾湿了衣袍发丝,她不该这么冷的,可她却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风雪扫过时,是从那个口子灌入,再穿透。
她有些哆嗦地捂着心口,另一只手不断地擦掉唇边溢出的血,一步步向前走去?。
从前她怎么没有发现,这一路竟然这么远。
而今,天地之大,她所能去?之处,却只剩了来?路。
飞雪落在长湖上,湖面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覆冰,于是整片湖面便像是一片皎洁却冰冷的月轮。
长湖比书院地势稍低,一路走去?,恰有一处礁石延伸出去?,在湖面之上,仿若一隅矮崖。
凝辛夷望着浮冰碎玉般的湖面,突然发现,真?正站在这这里的时候,她竟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害怕,好似跳下去?的冷,可能也比不过此刻。
她有些出神地望着湖面,风吹起她的发,湖面的光反射在她皎洁的面容,她站在那里时,像是将要乘风而去?姿容姝丽的飞仙。
然而飞仙却不去?天上,而要坠入深渊。
“阿橘——!”一道熟悉的声音夹在风雪之中,蓦地传来?。
那声线冷冽如旧,却带着她从未听过的焦急,有些微哑,就这样穿透过重重雪雾,和那道她本?该最是熟悉的身影一并出现。
善渊停在矮崖边,想要上前,然而他才抬步,一道不轻不重的剑痕却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脚边。
凝辛夷松开了手里的那一截已经被打湿的小?树枝,任凭那树枝跌落湖中:“不要再向前了。”
善渊想要说什么,可凝辛夷望来?的目光,却灼得他真?的停在了那条线后面。
“谢晏兮。”她轻声喊出他的名字,却又蓦地笑了起来?:“不,我不应该用这个名字称呼你?。事到如今,我竟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喊你?。”
她边说,边一步步向后退去?,直至矮崖边。
“善渊师兄,不如我还是这样叫你?吧。”凝辛夷并不移开目光,她看着他,目光熟悉又陌生,平静又汹涌:“总归这应该不会是骗我。”
“阿橘,我……确实骗了你?。我的确不是谢晏兮,是谢玄衣将这个身份借给我,与我做了交易。我帮他履行婚约,明面上是为了振扶风谢家门?楣,实则暗中调查三年?前谢家灭门?的真?相?,而我……如你?所见,是想要请凝家人以渊池虚谷来?消弭我师父眼中的业障,否则恐怕他时日无多。”善渊涩然道:“我本?以为渊池虚谷应是被放在神都凝氏府邸中,没想到……没想到此物竟然要以你?的心头血为引,我……”
凝辛夷认真?听着,脸上并无任何?不耐与愤怒,她点了点头,将所有的颤抖都压在过分沉静的音色之下:“闻真?道君殚精竭虑,乃是为天下苍生而衰败至此,更不必说,我早有听闻,善渊师兄乃是闻真?道君抚养长大,情同父子。师兄为了救他而骗我,我可以理解。”
“阿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恨我也罢,骂我也好,哪怕用剑劈我,我也绝不还手。”善渊终于柔声道,他向她伸出一只手,几乎像是哀求:“我知道长湖对你?来?说不亟于噩梦,你?……你?先回来?。”
“噩梦?”凝辛夷却笑得更开怀了些,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下最好笑的事情,笑得发梢都在颤动:“这世?上最大的噩梦,难道不应该是真?心被负,自?己最是信任的人,却原来?从头到尾都在骗自?己,连名字都是假的吗?”
“善渊师兄,我不恨你?,也不怪你?。只是还请你?不要再叫我阿橘了,也不必喊我凝三小?姐,方才我去?找你?,就是想要告诉你?,我刚刚得知,原来?我体内所谓的妖尊封印真?的是假的,我爹告诉我的我娘的身份是假的,他对我说过的话?都是假的,我猜,也或许我爹也是假的,我根本?不是什么凝家人。”她笑得沁出了泪,让本?就晕红的眼角更多了几分凄然:“这么说来?,我们?也算是扯平了。我也没有告诉你?我究竟是谁,毕竟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