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通常除了嫁人也没有别的方法。
只现在,眼前,咱们这不是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吗?既如此,实没必要纠结。”
“跻云与冯氏,本是前缘既定,却坎坷波折。
如今拨乱反正了,我自求下堂,还他们一段该有的人生。”
殷莳拜下去,额头抵着手背。
“姑父,怎么做对大家才是更好的,您一定明白。”
第156章
公房里落针可闻。
只有沈大人的脚步声。
他踱了一趟,又踱了一趟。
沈夫人连呼吸都不敢。
沈大人又踱了一趟,站定。
“起来吧,这个事,”
沈大人说,“跻云不会同意。”
殷莳心里叹了一声。
她直起身来,却并不站起,仰头看着沈大人:“所以我才避开他,到公署里来找姑父。”
“父母爱儿女,当为其长远计。”
她说。
沈大人道:“你是他的妻子,你该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
殷莳说,“他素来只做对的事。”
“那就让这条路,成为唯一对的路。”
“生米做成熟饭。”
“到时候,唯一对的事,就是娶冯氏。”
“否则,蹉跎了冯氏的一生,辜负了父母的苦心,也辜负了我。”
“到那时候,再不娶冯氏,就是大家一起输。”
沈夫人呆住。
沈大人凝视着这个跪在眼前的晚辈。
殷莳进一步推进:“姑父,能不能有什么法子,将跻云绊在什么地方脱不了身?我们便把这事办了。”
沈大人神色微动。
殷莳便知道,他有法子:“姑父?”
沈大人道:“你起来说话。”
若一直不起来,那便不是恳求,是逼迫了。
殷莳顺从地站了起来。
沈大人道:“今日朝会,陛下刚刚宣布,要大赦,今年的科举还是要开,算是恩科。”
开恩科。
就是在本来不该举行科举的时候,出于一些原因,比如庆祝皇帝整寿或者战场大捷之类的原因,额外开一场科举,便叫作恩科。
其实今年本来就该是秋闱之年,但老皇帝殡天,之后战乱半年,把科举的时间错过去了。
相当于没有科举了。
本来天子崩,也该停一科的。
但新帝不想停,故开恩科。
殷莳嘴角勾起。
翰林院的工作之一,便是天下学政和科考。
瞧,这次投胎真的很好,老天爷一直都在帮她。
沈大人放班后去了恪靖侯府。
等他离开,冯翊去了冯洛仪那里。
绫娘、婉娘正听她弹琴。
见他来,两个女孩都笑着起身行礼:“爹!”
绫娘、婉娘回到恪靖侯府一两日便肉眼可见地活泼开朗起来了。
因为这是回到了自己家里,家里有父亲,有家有父亲,女儿就有了底气。
对“恪靖侯之女”
的身份也开始有了实质的感受,人就变得不一样了。
但冯洛仪做不到。
因为哥哥的家不是妹妹的归宿。
也因为她还是沈家妾。
冯翊摸了摸女儿们的头,温和地对她们说:“先回去,爹和姑姑有事说。”
女孩们离开了。
冯翊把事情告诉了冯洛仪。
冯洛仪呆住。
冯翊现在实在好奇:“这个小殷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冯洛仪问:“真的是她提出来的?”
“是。”
冯翊道,“冯大人早先已经拒绝我不止一次了。
不会无缘无故改变主意。
他既说是小殷氏,那就应该就是小殷氏了。
因这个事,本就是卡在了小殷氏的身上。
我实在想不到,这个女子竟这般识时务。”
他握住下巴想了想,又道:“不过想想也是,若因为她耽误了你和跻云,虽然说不能算是她的错,但公公婆婆也不可能完全没有芥蒂。
这种东西,就像心里的刺,时间越久越难受。
还不如早早拔出来。”
“小殷氏,看起来是个头脑很清醒的人。”
不止清醒,便别的女子能想明白,又是否能有这份魄力能自请下堂,放弃沈缇沈跻云那样一个如圭如璧的郎君?
她居然能。
“哥,这样……真的行吗?”
冯洛仪颤声问。
冯翊道:“到那时,他就只有娶你这一条路可以走。
除非他沈跻云是个傻子。
他这么聪明的人,又怎么会是傻子。
你放心吧。”
“但是……”
“没什么但是。
他与小殷氏有情意,或许会生你的气。
男人这种气不会很久,你好好哄他,他知你的好,自然也就过去了。
顶多……”
顶多是,小殷氏跟他藕断丝连,勾勾搭搭,给他做个外室。
那没关系,让妹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名分才是最重要的。
抢了人家正妻的位子,这点事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这些都是后话,倒没必要现在就与她说。
总之,先做好眼前的事。
对于皇帝来说,眼前有很多事要做。
偏这个时候,还有不好的消息——伪太子至今还没捉到,圈禁在西山的那个庶人竟然自缢了。
伪太子就是信王世子,信王吸取了老皇帝的教训,登基之后就立了太子。
冯翊攻入禁中的时候,活捉了信王,但信王世子跑了。
皇帝十分生气。
因为信王自缢,便陷他于残害手足的罪名中。
明明都让他活着了。
便其他与他争过帝位的兄弟,现在也都在京城好好享福呢。
皇帝想在史书上经营个好名声,容易么。
好在就这么一件不好的事,其他的都是好事。
新朝眼看着安稳下来了,朝臣们建议补上今年的科举,算恩科。
这就是人心所向。
皇帝欣然应允了。
这件事定下来,许多相关部门都忙碌了起来。
翰林院是职责所在,抓了很多壮丁派出去督学督考。
皇帝看到了名单上有沈缇。
皇帝道:“沈跻云也去?”
皇帝对向北笑道:“一想到跻云过去,年轻轻一个俊俏后生,那么多年纪能当他父亲的人,要对他口称老师,便觉得有意思。”
向北抿唇一笑:“贤才趋少壮,俊采焕新朝嘛。”
龙颜大悦。
而殷莳,自然装作不知道这是沈大人的手笔,只问:“远吗?”
“不算远,半个多月的路程便能到。
比怀溪近多了。”
沈缇道,“只是我没想到会派我去。”
他给殷莳解释:“因为我年轻。
按照官场规矩,若做了考官,便是老师,取中的都算是弟子、门生。
虽则只是乡试,取的是举子。
但明年春闱,也不可能一个不中,必然得有人高中。”
这便都是人脉。
以后帮人办事,便说“某地为官的某某是我门生,你到了那里找他关照你”
。
“一般这种机会都给年纪大的人。
我还年轻,以后有的是当考官的机会,不想学士却派了我去。”
学士指的是掌院的翰林学士刘学士。
如今沈缇是侍讲学士,也称学士。
家里上上下下都改口了。
殷莳道:“我去问问姑姑,出远门都需要准备什么。”
沈缇道:“不着急,我近,可以晚点走。
他们着急出发的,都是去远地方的。”
殷莳道:“那好,正好有时间细细收拾准备。”
沈缇笑道:“你学起来。
以后肯定还有用得着的时候。”
殷莳只微笑不语。
沈缇翌日入宫,碰到了冯翊。
冯翊看到他就热情打招呼:“跻云。”
他们两个都出入宫廷,难免碰面。
自那次之后,沈缇一直对冯翊冷着脸。
一想到冯翊竟想娶走殷莳,就没法不生气。
冯翊正相反。
如今人人皆知他受了沈家的恩。
他是不能给沈缇撂脸子的。
尤其冯洛仪的事还悬着。
沈缇虽生冯翊的气,倒也不至于完全不与冯翊说话。
两个人之间,毕竟还有一个冯洛仪,以及,还有沈当。
既遇上了,便告诉冯翊:“我要去督考,不在京城。
洛娘便先在你府上,待我回来再说。”
或许在恪靖侯府,她能过得更开心些。
冯翊含笑道:“有我呢。
跻云放心。”
沈缇微微蹙眉。
直觉冯翊那笑里有什么,但又没有证据。
瞥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临行前,密密嘱咐殷莳:“我不在的时候,你忍忍,不要出去逛街。”
殷莳问:“怎么了?”
若不说实情,怕她不知道轻重,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沈缇还是说了:“冯氏的哥哥冯二,我担心他对你不利。”
殷莳凝目看他。
沈缇还是只能说了:“他想让冯氏做正妻,他做梦,我已经拒绝了。”
他抱住殷莳,抵着她的额头:“莳娘,你别怕。
我的正妻只会是你,不会是别人。
我说了,我们做一辈子的夫妻。”
殷莳的掌心按在他的胸膛上,是可以感受到那心跳的。
年轻又有力量。
殷莳没说话,抬头看了看他。
沈缇低头亲了亲她的唇。
抬眼看她,又低下去亲了亲。
殷莳闭上了眼。
是不是因为别离的缘故,沈缇觉得她这一次格外地柔顺。
她的身体都是软的。
沈缇忍不住深入。
紧紧地抱住她,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成为一体。
婢女在门外唤:“学士,到时候了。”
两个人才分开。
沈缇的气息都乱了。
他将面孔埋在她颈窝里许久,年轻的身体才平复。
“你等我回来。”
他摸着她的脸说,拇指轻轻摩挲她的唇。
殷莳对他笑。
但她的笑里似乎有什么他看不懂的东西。
令沈缇困惑。
沈缇去跟父亲母亲道别。
沈大人勉励了几句。
沈夫人嘱咐了许多。
该走了。
沈缇却忽然撩起衣摆,跪了下去。
“父亲、母亲。”
他行礼道,“儿子不在家。
莳娘替儿子尽孝。”
他拜伏完直起身体,行揖的方向是朝着沈大人:“父亲。”
我不在,莳娘托付给您。
堂上却安静了一瞬。
沈大人道:“差不多了。
快走吧。”
沈大人并没有答应他的托付。
作者有话说:
注:“贤才趋少壮,俊采焕新朝。”
网络所得佳句,出处不祥,非是作者本人之作。
第157章
沈大人给了殷莳三百亩上等田。
这会子地便宜,不是只有王保贵知道收地。
沈大人也新收了许多地。
兼并便是这样逐渐发展起来的,累积到两三百年左右,一个王朝就扛不住了,就要灭亡了。
沈大人还给了殷莳两千两现银。
其实还有另一个方案,就是可以按月或者按年给付生活费,和府里的月银一样。
这个是可以写进放妻书里的。
一般是约定“三年生活之资”
,如果是“五年生活之资”
就是很大方了。
沈大人表示,他可以一直给,到殷莳改嫁。
如果殷莳不再嫁了,也可以管一辈子。
但殷莳拒绝了,便改为一次性给付两千两现银。
沈大人问殷莳以后的生活怎么安排。
其实槐树街的宅子也还空着没找到新的租客,但殷莳不想生活在京城里。
离沈缇太近了。
且这个时代的城市虽然也比乡村便利些,却也没有那么便利。
照样要从井里打水,照样要用木柴烧火。
在殷莳的眼里差得不算太多。
新皇帝是个嫡嫡道道的,他的兄弟们也都认了。
政治上明显开始趋于平稳。
边境据说也很稳定。
京军厉害吧,但真正厉害的兵是边兵。
把疆域外头的游牧民族防得死死的,敢露头就打。
这都是武德充沛的老皇帝的遗泽。
殷莳因此判断只要新帝不是突然嘎了,整个京畿地区都会比较稳定繁荣。
她决定追求一下前世她一直追求不得的田园生活。
不,不是农村生活,是田园生活。
二者区别大了。
且一出京城的大门,宅子的价格立刻直线下跌,便宜了太多。
买得起。
因此她告诉沈大人自己有意在京郊乡下购置个宅子。
这样可以和沈缇冯氏保持一定的距离,又不会太远,有事还可以往沈家跑。
她这打算也不藏着掖着,坦诚地向沈大人表明了。
沈大人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后来跟沈夫人说:“你侄女,咱们侄女……十分地务实。”
但沈大人不让殷莳自己买宅子,他在最近新增的资产里扒拉了扒拉,扒拉出一座“小宅子”
给了殷莳。
有多“小”
呢?
沈大人说:“四进。”
沈大人说:“带东西跨院,一侧是房舍,另一侧是花园。”
殷莳:“……”
而且离官道还近。
进城很便利。
是某个官员的别院,官员坏事了,宅子就上市流通了。
沈大人在通政司就是批阅奏折、上下传达的,消息比别人灵通。
知道哪些人家坏事了,就去打听人家的资产,合适的就先捡漏。
殷莳说:“那怎么好意思呢,姑父太大方了。”
“拿着吧,跟姑姑姑父不必见外。”
沈大人说。
殷莳嘴角压不住:“长者赐,不敢辞。”
沈大人跟沈夫人道:“不给够,你儿子且得气。
以他的脾气,便我不给,你儿子也得给。”
他们给了,殷莳笑纳了,大家心里都舒坦了。
恩大成仇,亏欠不能补也易成仇。
于是殷莳拿到了和离书,她获得的这些补偿都在和离书里列得清楚。
和离书该由本人亲签画押,但公公也有代替的权利。
成立了。
将盖了印章画了押的和离书拿在手里,剥离了“沈家媳妇”
身份的殷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有一种说不出的松快感。
尤其,和和离书一起办下来的,还有一份户头文书。
女户。
这个在怀溪时候根本办不到的事情,在京城办到了。
因为她和离了,无有夫家。
娘家在千里之外。
以这个落户京城,沈大人再疏通一下关系,很顺利地立了女户。
其实沈大人原没想着要把她户籍扒出去。
便留在沈家也是可以的。
但殷莳想要,沈大人就给她办了。
一桩桩一件件,在怀溪办不到的事,都办成了。
殷莳既松快,又平静。
沈大人也很平静。
唯有沈夫人哭了一鼻子,道:“我怎么与父亲说?”
沈大人道:“这个事,不能不通知殷家。”
殷家每年要来交割,一般是在十月到十一月,这样,年前可以赶回怀溪去。
如今已经是九月下旬,殷家的人就快要来了。
殷莳道:“姑父给太爷写信吧。
我也给太爷写封信。
太爷和父亲若是要收回我的嫁妆,我便还给他们。”
沈大人嘴角扯扯,道:“不会收回的,你放心吧。”
沈大人算是给了保证。
殷莳勾起了嘴角。
接下来就是准备搬家撤退了。
殷莳把葵儿、蒲儿、英儿、王保贵和云鹃都召集起来。
宝金倒是不在,他跟着沈缇去出公差了。
殷莳宣布了她与沈缇和离的事:“如此这般……已经办完了,以后我就不再是沈家少夫人了。”
大家都懵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葵儿尤其懵。
前几天学士出发前,这两个人还在屋里亲亲呢,出来的时候,少夫人的嘴唇都是肿的。
怎地突然……
可大家也都知道,冯姨娘的哥哥如今显赫了,还来过一趟沈家,把冯姨娘接走了。
本来大家是很担心的,后来见沈家平静无波,学士和少夫人一如往常,才渐渐把心放下来。
谁知道殷莳突然给大家炸了个大的。
葵儿问:“为、为什么呀?”
王保贵沉声问:“是不是和恪靖侯有关?”
大家都看着殷莳。
殷莳道:“算是和他有关。”
葵儿眼睛都红了:“凭什么呀!”
殷莳道:“凭他如今显贵。
我再不走,便要成为一段佳话中的那个恶人了。”
葵儿蒲儿都哭起来。
英儿看姐姐们哭,也吓得哭起来。
云鹃更是泪水涟涟,决然道:“不能这样,他们就是趁着学士不在家!
咱们等学士回来!”
她进来的次数不多,但殷莳常常让葵儿、蒲儿过去看她和孩子。
她听这两个妹妹说,学士和少夫人感情是很好的。
“别着急,我还没说完呢。”
殷莳告诉了他们,“这个事,是我主动求去的。”
大家又懵了。
殷莳道:“因为留下并不一定是好事。
主动求去也不一定是坏事。”
“保贵。”
殷莳将和离书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王保贵飞速地读完,问:“上面答应的,都给到了吗?”
殷莳道:“给到了。
房契地契都拿到手了。
那边也是收拾好了,直接可以搬过去。”
王保贵点了点头,眉头锁的没那么紧了,把和离书还给了殷莳。
殷莳道:“今天召集大家,是跟大家说一下以后的安排。”
“以后,我会挪到新宅里去。
新宅子在城外乡下,离官道不远,进城还算方便。”
“现在要考虑的,是对你们的安排。”
“葵儿。”
殷莳道,“蒲儿和英儿我是要带走的。”
葵儿一听这话不对,急道:“我呢?怎地只说带她们?”
殷莳道:“你和她们不一样,她们还小呢。
你这年纪,得考虑婚嫁了。
现在有两条路可以选。
我是想把你留下,让姑姑和秦妈妈给你挑个小女婿,以后你就跟着你的夫婿留在沈家。”
葵儿坚决道:“我不留。
你都走了,我留在这里干什么!
我跟你走。”
殷莳道:“你在这里,大概能嫁什么样的人,咱们心里都有数。
你跟我走,到了外面,我实在没法保证了。”
葵儿道:“那我也跟你走!”
殷莳道:“不必现在就决定,现在只是先让你知道。
我也不是马上就搬。
你过一两日再回答我也行。”
葵儿道:“不用。
我就跟你走。”
殷莳无奈:“好吧。”
蒲儿、英儿不用说,是她肯定要带走的。
她问王保贵:“再一两个月,家里那边就要来人了。
去年来的是大堂兄,今年不知道谁来。
不管是谁,你是要继续跟着我,还是跟家里的人回怀溪去?”
沈夫人当家嫁过来的时候,殷家家底还不够,沈夫人没有陪房,只有三个丫鬟。
如今这三个丫鬟在内院里都是独当一面的。
但因为没有陪房,外院的资源,沈家的资产,沈夫人就插手不了。
没有自己人。
殷莳出嫁,老太爷亲自挑的王保贵。
未来随着时间推移,沈缇当家,殷莳成为了沈夫人,王保贵或者王保贵的儿子自然可以进入沈家的产业中。
老太爷肯定是有这种期待的。
故而殷莳才问他,是要留下还是要回去。
她又道:“若都不想,我也可以给你一家放身。
你一家都勤快,在京城不愁没饭吃。”
然而就算回怀溪去,也已经没有他的位子了。
等等!
王保贵忽然反应了过来!
“少夫人不回怀溪?”
总算有个人反应过来了。
王保贵这么一说,旁的人也才反应过来:“咦?”
是哦,若和离了,不该是一起回怀溪去吗?
殷莳笑笑:“不回,我回怀溪干什么。
难道等着二嫁吗?”
“我只不过以后不做学士的妻子,沈家的少夫人了。
可我还是姑姑姑父的侄女,以后,自然是傍着姑姑姑父生活。
要不然为什么姑姑姑父给我的田和宅,都在京畿呢。”
王保贵精神一振。
他问:“那嫁妆如何处理?”
殷莳道:“姑父与我保证了,不会被殷家收回去。”
这样的话,王保贵就心里有数了。
结合着冯姨娘的哥哥发达了这件事来看,理解了刚才殷莳所说的“留下并不一定是好事,主动求去也不一定是坏事”
。
还真不一定是坏事。
算上沈家给的和离的补偿,如今殷莳手里有七百五十亩良田,城外一座四进带双跨院的大宅,城里一座可出租的宅子,两个铺面。
还有现银。
他如今在跟有意的租客接触着,如今京城安定下来了,相信很快都能租出去,每个月又可以有出息了。
殷莳这份家产,搁在地方上也算是个富绅的水平了。
她明示了“还是姑姑姑父的侄女”
,意味着她已经处理好了和沈家的关系。
虽从沈家出来了,但沈家会继续庇护她。
那他回去怀溪干什么。
京城虽然很大有很多机会,但王保贵亲厉了战乱时期粮价飞涨,殷实的小生意人都破产卖儿卖女,许多百姓人家典当度日甚至被迫低价卖了宅子流落街头。
他是不想离开大户的。
小民的抗风险能力实在太弱了。
大户才有更强的抗风险能力。
他跟着殷莳这大户,殷莳再背靠着沈大人这样的高官,才能稳稳的。
以王保贵的脑子,几息便想得清楚了。
他道:“我不回去。
太爷将我给了少夫人,原就是替少夫人打理资产的。
如今少夫人也是需要我的。”
殷莳当然需要王保贵,她现在实际上最需要的就是王保贵了。
因为很多事情是没法女子直接出面的,必须得有男人去办。
但强扭的瓜不甜,须得王保贵自己愿意留下。
如今王保贵选择继续跟着她,再好不过了。
最后,她看向云鹃。
云鹃还抱着孩子。
不必等云鹃为难去做抉择。
殷莳从来不干考验人性的事。
吃饱了撑得才考验人性。
人性得维护,而不是去考验的。
所以她不等云鹃开口,便直接告诉她:“你和宝金留下,你们两夫妻的身契,我留给学士。”
云鹃道:“可是……”
她和赵宝金是殷莳的陪房。
理论上他们就应该跟着殷莳进退的。
可宝金如今是跟着沈缇的。
但殷莳跟沈家的关系非但不能生疏了,以后,还必须走动起来。
因为人的感情是需要维护的。
长久地不在眼前,自然就会疏远。
“没有可是。”
殷莳道,“云鹃,等宝金回来了,你告诉他。”
“我需要有我的人留在沈家,我需要一个我的人留在学士身边。”
“就让宝金跟着学士。”
安排完了自己的陪嫁们,也得跟璟荣院的婢女们有个交待。
婢女们都很震惊,屋里伺候的几个还哭了。
“你们几个,我是看不到你们发嫁了,但你们是学士身边伺候的,别怕,都会有好归宿。”
殷莳说,“看绿烟、荷心。
学士身边的,都不会差。”
“只以后你们出嫁我赶不上,便提前把嫁妆给你们吧。”
按照家里的规矩,殷莳不能越过沈夫人去。
她给婢女们的嫁妆都是十五两。
但额外再给她们留一些小首饰,不贵重,需要时候也能当钱使。
大家哭得更厉害。
感情是处出来的。
少夫人嫁过来快两年了,日日相处,璟荣院气氛和谐,主人宽厚,是大家都羡慕的去处。
京城混乱的时间少夫人像定海神针似的,让大家心安。
怎么就……
学士什么时候回来呢?
学士快回来呀!
第158章
到了搬家那日,沈夫人哭得泪水涟涟。
“是姑姑对不住你。”
她说。
“姑姑可别这么说。”
殷莳笑道,“若不是姑姑把我带来京城,我现在不知道在哪个恶婆婆身边站着立规矩呢。”
殷莳就是这样,总是能让人觉得舒服。
思及此处,沈夫人益发地难受。
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缺了什么似的。
握着殷莳的手不肯放开。
殷莳道:“我离京城可近呢,说进城就能进城的。
就在姑姑眼皮子底下,待我收拾好了,就来给姑姑请安。”
殷莳与沈夫人咬耳朵:“姑姑,咱们女儿家,最重要的便是安身立命。
姑姑当年一个人过来,也是一路走过来的。
一定懂的。
其他的,都不重要,对吧。”
沈夫人闭上了眼睛。
谁不是呢。
在怀溪的时候,殷莳听说的都是四姑娘命好,高嫁,婆母疼夫君宠,只育一子,夫君也不纳妾。
四姑娘是怀溪的嫂嫂、弟妹和侄女们羡慕向往的对象。
殷莳那时候对这个社会还有点天真,信了。
到了京城沈家才发现,沈大人有两个通房。
都不到二十岁,很年轻。
显然不是那种跟了很多年的。
也不会是突然心血来潮提上来的。
只能是一直就有。
“通房”
不算什么正式的名分,通房依然是丫头,全称就是“通房丫头”
。
要到妾这个层次,才算是真正有了名分。
名分在这里,就是女人能获得的编制。
就是铁饭碗。
遇到厚道人家,妾室便无所出,主家也一直养着。
但通房算不得铁饭碗,只是在岗待遇比别的岗位稍好而已。
若一直无孕,年纪大了,颜色减了,男主人失去兴趣,便被安排发嫁。
新的更年轻的婢女顶上。
如此一茬一茬。
男人的年纪在增长,通房们永远年轻美貌。
殷莳掌家一年多,很自然地通过各种渠道获得了更多的信息。
沈大人的通房们没有受孕过。
所以没有人被提成过妾。
沈大人少年时在流放地也曾病得濒死过,沈老太爷给他用过夷人的烈药,救回了性命。
沈夫人一生只受孕过一次,生下了沈缇。
那个时候沈夫人还年轻。
她如今都算是美人,何况年轻时候,应该和沈大人正琴瑟和鸣,如胶似漆。
讲通俗点,不管那时候沈大人有没有通房,大概率是有的,因为这是常态,反正在那种情况下,当时还年轻的沈夫人肯定是和沈大人行房频率最高的女性。
然后她幸运受孕了。
奠定了一生安稳的基础。
也就是说沈大人这一辈子只使一个女人受孕过一回。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许多信息摆在一起,不言自明。
据说当年沈氏族人里许多妇人攻讦沈夫人,说她善妒,霸占夫君,不够贤惠什么的。
沈夫人背了这个锅。
沈夫人从怀溪小商户的庶女,到京城官宦人家有品级的命妇,自然背锅背得心甘情愿。
然而这样,你甚至都不能说沈大人好色。
人家这品级、地位、出身、经济条件,只有两个通房而已,在别人眼里已经是清心寡欲,洁身自爱的典范了。
扒开温情的面纱,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画面里,妾室通房婢女伎和妓都不算是人的。
这时代只要原配不死,男人不续弦,大家就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后世总有人因为几千年历史上有那么两个巴掌就数的出来的著名历史人物没纳妾,就蒙上了美好的滤镜。
但实际上,妾还能被说一嘴,通房都不配被文字提起。
更不要说去做客被招待的伎子和社交应酬时的妓。
单单看到这个历史名人没纳妾就感动到不行的人,对“时代”
这两个字真真是没有清醒的认知。
殷莳却是活在这个“时代”
里。
这一切无时无刻地不在侵蚀着她的皮肤和血肉。
闭上眼认了或者能活得更轻松。
偏殷莳不是那种闭上眼认了的人。
老天爷也没有辜负她,终是给了她一条路可以走。
如今,她走出了沈家,来到了自己的新家。
这宅子的原主人官职应该不会特别高。
因为真正的高官家的别院都在西山。
西山是避暑胜地,那里有皇帝避暑的行宫,深山里还有一处专门囚禁皇族的离宫。
京军的大营也在西山脚下。
有牌面的人都在山上有别院。
到七八月份的时候,皇帝到西山行宫避暑,臣子们便一家家地跟着来。
老皇帝以往年年去的,到前年秋日里病了一场,身体情况快速地走下坡路,去年便没有去。
这家的原主人品级该是不够的,在西山的高端别墅区搞不到别院。
只能退而求其次。
这套四进的宅子实际上在京城西,在京城和西山的中间。
一边眺望京城,一边眺望西山景色。
殷莳觉得沈大人实在是个妙人,他非常知道她需要什么。
这波动乱他捡漏的田产和宅子应该不少,但他偏偏给了她这套——既保持了距离,又不那么远,真需要的时候,跑回沈家就很方便。
谢谢务实又接地气的姑父大人。
跟有相同思维模式的人沟通起来是非常顺畅的。
比如沈大人。
甚至可能那个冯二郎。
殷莳最怕的,其实反而是沈缇。
年轻人是真的会为感情放弃利益。
沈缇还不止是这样,除了感情他还有他认定的道义和原则。
他若全是错的也就罢了。
偏看着他,总让人想到自己曾有的青春。
忍不住叹息。
新的宅子殷莳住进去,偌大一座四进的宅院,再没有别的主人,就她一个。
中路房舍宽阔,东路跨院整齐,西路的跨院整个是一个园子。
花园里有个不算高的假山,在山上的亭子里,可以远眺西山。
景太好了。
这么一套宅子让人有种做梦似的感觉。
因在城外,建得墙厚且高。
有车马院,有储粮的地窖,还有一个小冰窖。
殷莳光是把这套院子各处都摸透,都花了不少时间。
现在的缺点就是人太少了。
殷莳,三个婢女,王保贵一家五口。
沈家给了一个灶下婆子一个烧火丫头,两个粗使健妇。
男丁满打满算就是一个王保贵和他家两个小子。
感觉不太够。
沈大人也说过要给她几个强健的男仆。
但男仆不优质的殷莳不想要,足够优质的跟着她肯定前程不如在沈家。
如果落了怨恨不是好事,反而危险。
原本想着有王保贵和他两个儿子,一共三个男人呢。
真到了新宅子,晚上大家各回各处,就空旷得有点吓人了。
还是得添人。
王保贵去找了申伯:“少夫人想要功夫好的。
她有个想法,之前那个李校尉那里,不知道能不能给介绍个把人手。”
“自然是能的。”
申伯眼睛都红了,“我带你去跟他认识一下。
唉,这事闹得……唉。”
申伯年纪不小了,原看着家里公子娶妻娶得又美又贤又能干,十分开心的。
谁知……唉。
申伯连连叹气。
主人自然有主人的格局和远见,但仆人们跟日常打交道的那个人更容易有感情。
前院男仆说起来不如内宅婢女们跟殷莳接触得多。
可听说了消息的人没有开心的。
都还记得那时候外面街上都是兵,大家惶惶不安。
少夫人夜半站在墙下,一句一句教梯子上的人怎么说话,冷静镇定。
也不忘叫给男仆们加热汤热饭。
街上的京军只给了骨头汤,院墙里的男仆们是实打实吃肉吃到饱,拿着棍棒在宅院里巡逻都有力气。
她还和男仆们讨论可能忽视的死角,让大家集思广益,改进了巡院的路线。
那时候大家心里都很踏实。
一个大户人家,光是男主人强不够,最好还得有一个能撑得起来的女主人。
就像少夫人那样。
李校尉那边是申伯接触的。
申伯这样的人,一旦跟什么人建立了关系,就不会只一杆子买卖,就会维持养护住这个关系。
这是优秀管家的职业素养。
和李校尉那边只打仗的那几月失去了联系,京城平定后,申伯便使人去打听过。
寻思的是李校尉要是死了,便给个白事份子钱。
许多大户人家为什么在地方上会有善名。
主人给个大方向的指示,具体到这些小的善行,都是管家们在操作。
谁知道李校尉很幸运,非但没死还升了一级。
这关系又维护上了。
这次申伯亲自带着王保贵去跟李校尉认识,介绍他们搭上线。
说了需求。
李校尉手里是真有人的,有些伤残了队伍里不留了的兄弟正需要出路。
只是得问清楚是什么人家。
申伯道:“我也不瞒你,是我家原先的少夫人。”
“从前与你打交道,与兵士们热水热汤,其实都是我们这位少夫人在安排的。”
“便那次找你帮忙,也是少夫人先想到的。”
“这次,也是少夫人想到或许你这里有人手。”
李校尉一拍大腿:“我就说,背后肯定是个女人!”
二月里那时候从沈家抬了几大桶汤,那汤不止是用骨头熬的,有油星有肉味,那里面料还足啊。
若是男人的话,给个吩咐,下面人会给准备汤,但不会是这样。
当时兄弟们就说了:“这家里定是有个好女人。”
只没想到,虽然出面的都是男人,可原来从头到尾与他们打交道的都是这个女人。
只是堂堂沈家少夫人还需要从他这里找人?
李校尉自然要问。
这事也瞒不住,申伯便说了。
李校尉竟然知道:“是不是恪靖侯那个妹妹那档子事?”
果然瞒不住。
因为根本就是沈家和恪靖侯在安排造势,打造佳话呢。
且恪靖侯就是京军的顶头上司,这段八卦也传到京军营了。
但佳话不佳话的,人心里自然有杆秤。
李校尉呸了一声,道:“你放心,这事我来办,定给她找几个可靠的人。”
第159章
李校尉事办得不错。
他没两天就给殷莳找到了四个人。
一个是脚跛了,一个是肩膀受伤的,一个是瞎了一只眼的,最后一个严重点,左臂没了。
其实前三个若在边军,都属于轻伤不下阵线的。
根本不算什么。
但京军毕竟不是边军,京军是天子亲军,规格高。
脚跛了的跟不上急行军,肩膀受伤的拉不开弓,瞎了一只眼的没法和人打配合。
都通不过考核,给了抚恤金,淘汰下来了。
只剩一只胳膊的就更不用说了。
但不影响这几个人功夫硬。
王保贵对只剩一条胳膊的那个颇有疑虑。
毕竟属于重大残疾了。
李校尉二话不说,拔出腰刀扔了出去:“六娘!”
断臂人瞬间跃起,接住刀一个腾空旋身,一刀便将木桩劈成了两半!
嗯,是的,他叫陈六娘。
古人就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名字,颇让殷莳觉得有趣。
总之陈六娘虽然只有一条右臂了,但是个厉害的。
王保贵服气了。
李校尉叉腰:“别小看我们五军营。”
不算边军的话,内陆最强步兵了可以说是。
虽然一个个都略有残疾,但当不了兵不影响看家护院。
而且他们四个人虽然是五军营的,不是三千营那种骑兵,只是步兵,但都会骑马,也都会赶车。
王保贵又与他们谈,不仅当护院,还有家里的粗重活,比如砍柴、搬东西之类的。
既然会骑马、赶车,就连车把式也一起包了。
殷莳是女眷,家里肯定得养车。
就需要车把式。
殷莳是奔着优质男仆去的,开的价格令人满意,这几个人都愿意。
本来当兵的也粗糙,远不及大户家生的男仆精致,什么劈柴担水之类的活儿,在他们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都是京畿良家子,不签卖身契。
但“良家子”
三个字本身也是一种保障。
都有家有室的,能寻得到地方。
而且签雇佣契约,得有保人。
若有事,保人也担责。
通常是介绍工作的牙人。
他们这个是李校尉。
李校尉担保他们的人品。
都谈得差不多了,李校尉搓着手,吞吐:“嗯,那个……家里还缺不缺看门的?”
王保贵闻弦音知雅意:“李校尉有合适的人?”
“就我师父。”
李校尉厚着脸皮道,“我师父当年功夫了得的。”
就是年纪太大了,是个老头子。
命不太好,几个儿子孙子陆续生病死了,女儿也嫁的远,如今孤苦伶仃的。
一直是李校尉在接济。
申伯这次也又同来了,他给王保贵使个眼色。
其实不用申伯使这个眼色,王保贵也已经决定收了。
王保贵这两年跟殷莳磨合得很好,对殷莳的做事风格很了解了。
而且殷莳给他放权,这种事,他就可以全权决定。
工钱李校尉帮他师父要的很低,他就想给他师父找个养老的地方,给个铺睡给口饭吃就行了。
老头甚至可以签身契。
李校尉想给他师父签个死契呢。
签死契基本上主家就给养老送终了。
王保贵同意了,就这么说定了。
约定了日子,签好了契书,李校尉告个假,亲自把四个残疾青壮和一个老头送过来了。
军营里告假难,长官知道是帮着刷下去的那几个人找了活路,特别准许的。
通常这种事都要给介绍人塞谢礼钱的。
这次李校尉是死活不要。
“该我谢你。”
他说,“也替我谢谢少夫人。”
王保贵说:“我们家娘子。”
李校尉一拍脑门:“是,是,你们家娘子!”
殷莳已经不是沈家少夫人了,现在家里上下都改口叫“娘子”
。
李校尉和王保贵已经开始称兄道弟。
王保贵留他吃饭。
李校尉跟他不摆架子,大家一起吃了饭。
里头人出来端了好几个硬菜:“娘子说给加菜。
怠慢了校尉大人了。”
李校尉忙道:“客气了,客气了。”
饭桌上,他问:“保贵兄弟,你家娘子以后就这么自己过日子了?她娘家哪里的?”
王保贵道:“娘家不重要。
我们娘子如今虽出了沈家的门,不是沈家媳妇了。
可她还是沈大人的内侄女。
大人和夫人都十分心疼她,这套宅子就是大人和夫人给的。
因为我们娘子不想住在城里,大人夫人也不想她离得太远,你瞧这个位置,多好。”
众人便知道这个单身女人背后还是有依靠的。
李校尉道:“怪不得用那门当。”
大家伙进门的时候看到了,这宅子用的可是箱形狮子的门当石。
低级文官用箱形有雕饰的门当,高级文官才能用箱形有狮子的门当。
外头人一看门当,便大概知道这是什么人家了。
王保贵道:“以后姑娘子就傍着她姑姑、姑父过日子了。
沈大人如今兼着通政使呢。
若有事,咱们娘子去找她姑姑、姑父去就行。
不怕的。”
众人以后要吃殷莳的饭,殷莳有靠山,他们就乐意。
如今恪靖侯是掌京军的大人物,那些个八卦大家也都知道了。
便是原来不知道的,这趟来之前也知道了。
大头兵们免不了背后蛐蛐恪靖侯两句:“欺人太甚。”
“只他妹子是人?旁人不是人了?”
王保贵摆手:“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吃菜,吃菜。
多吃些。”
这顿饭吃的很好。
主家看起来是个很大方的人。
李校尉为着自己给师父找到这么一处养老的地方很开心。
他师父的被褥卷都是他给背来的,吃完饭还想着帮他师父铺好床再走。
王保贵道:“不用,不用。
娘子都给准备了新的。”
李校尉随着去了住处一看,果然是有全新的,比他师父的烂被褥强太多了。
以后师父有好日子过了。
走之前,跟王保贵拍胸脯:“但有事,往军营去找我!”
王保贵乐呵呵:“行。”
李校尉走了,几个人收拾好了,王保贵道:“走,去见见娘子吧。”
领着几个人去见殷莳。
知道是去见女东家,几个糙汉子还特意拉拉衣裳。
也预想过,能嫁给探花郎的女子模样肯定差不了。
哪知道竟出来一个美人,容貌清丽动人,行止明艳大气。
这样的,通常都在大户人家的深宅里,实不是他们寻常能接触得到的。
这美人毫不羞怯,看人的时候目光直视过来,说话看着人的眼睛说。
她笑道:“家里人口不多,你们来了,感觉安全多了。
我听说你们功夫都很好,以后,各位多多辛劳。”
几个汉子都脸通红,手足无措,吭哧道:“应该的,应该的。”
殷莳微微一笑道:“跟李校尉打交道也不是头一回了,他推荐的人我是信得过的。
如今小门小户,也不必讲什么大规矩,只几条——”
“不得醉酒。”
“不得赌博。
不是说在我这里不许赌,是你这个人就不许赌。
酒醉易误事,赌博却坏人品。
若让我知道谁有赌瘾的,我便请李校尉把人领回去,咱们好聚好散。
只我是决不用的。”
这一条王保贵在托李校尉寻人的时候就交待过。
因为殷莳特别看重这个。
李校尉已经考量过,也交待过。
几个人都肃然正色道:“娘子说的是。”
“我们几个没有好赌的。”
“娘子放一百个心。”
殷莳点点头。
李校尉把他师父都塞进来了,指望着她给他师父养老,必然不会坑她。
“二门以内没有召唤不得擅入。”
大家应道:“是。”
殷莳道:“也不必紧张,时间久了就知道了。
我在这里是想好好过日子的,想来你们也是。
大家互相关照着,各司其职就行了。
今天先这样,明日里裁缝会过来量个尺寸,给大家裁衣裳。”
报酬里还包含了四季衣裳。
在几个人看来,待遇很好了。
他们本来是职业士兵,都是在这次夺嫡之乱中负伤残疾的,乍然失去了饭碗,一个个正愁呢。
忽然李校尉给他们寻了新的饭碗,待遇还颇不错,大家都十分上心。
这四个人里年纪最大的才三十多岁。
最年轻的就是陈六娘,才十八,比殷莳还小。
断了条手臂,真是可惜。
李校尉的师父是个老头子,姓关。
看着挺老的,可走路腰板正板正的。
瞧着下盘就稳。
老关是签了身契的,他工钱比另几个人都低,但他在这里有房住,有饭吃,主家管衣裳。
他的工作就是看门,也很轻省。
他年纪这么大了,完全是看在李校尉的面子上才签的他。
关系户。
只这样的大宅子殷莳自称“小门小户”
,令几个人都额上生汗。
可又一想,她是从大官家里出来的。
可能在人家眼里就是小门小户吧。
也都进过城,京城里经常一整条街都是长长的墙,只有一个大门的。
真正的深宅大院。
殷莳又问:“都会骑马、赶车?”
几个人点头:“都会,都会。”
只有一条手臂的陈六娘更道:“我单手也能控马。”
殷莳问:“咱们这里,女子骑马方便不方便?”
众人:“?”
殷莳一笑:“其实我会骑马。
只在城里的时候,碍于长辈管教,不大方便。
如今我出来单过了,这里人烟比比城里稀少得多,景色也好。
如今家里只有一架车和两匹拉车的驽马。
我想着要是女子骑马不是大事的话,买几匹骑乘的马回来,闷的时候一起出去骑骑马,那多痛快。”
穿越十来年了,一直在深宅大院里过日子。
如今终于从重重围墙里走出来了,殷莳怀念起前世的日子来了。
可以开车独自旅行,也可以在俱乐部里骑马驰骋。
人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几个汉子眼睛都亮了,包括一只眼的。
因为驽马是用来拉车的,虽然也不是不能骑,但那不一样。
真正用来骑的马是不一样的。
他们齐声道:“不妨事!
不妨事的!
想骑就骑!”
只有陈六娘年纪小,人老实,道:“不知道啊,妇人们都不骑马。”
殷莳微微一顿。
陈六娘道:“她们出门都是骑驴、骑骡子的。”
气得独眼人赶紧踩住他的脚。
殷莳莞尔。
作者有话说:
注:陈六娘,一个历史上真实的古代士兵的名字。
此处借用。
第160章
只是如今已经九月底,马上十月,天已经冷起来。
殷莳便在考虑是现在就买,还是等开春了再买。
跛脚那个建议道:“买马驹子,便宜,养到明年正好能骑,还能养得熟。”
大家都道:“米堆最懂马。”
跛脚的这个叫作何米堆,他道:“马驹子便宜,虽要多养些时日,但吃的也少,其实是划算的。”
殷莳便问他养一匹马大约所需的饲料量,也都答的上来。
“何米堆。”
殷莳开始派工作了,“你把马驹和成年马的饲养成本给我算出来,算一年的花销。
还有其他需要的配套。
家里是有马厩的,其他诸如马鞍、马蹄养护这些,养一匹马一年下来到底需要花多少钱,你给我捋出来。
我看看,再决定买什么,买几匹。”
何米堆傻眼了。
原想着来了之后第一个活计可能是劈柴可能是担水,只万没想到是要他算账。
在军里这也是文书才干的工作。
“我、我不识字啊。”
何米堆急得直挠头,“我就只认识我自己的名儿。
何米堆三个字拆开了,我也认不出来了。”
大家都笑了。
其实都是这样,不识字才是老百姓的常态。
“没关系。
葵儿。”
葵儿应了一声,上前一步。
殷莳道:“这是我的丫头葵儿,她识字。
你只管口述,把数目都告诉她,她来录。
录下来我们算一下哪个划算。”
一个大姑娘居然识字还能写会算,几个糙汉子都肃然起敬:“葵儿姑娘。”
葵儿笑着摆手:“叫我葵儿就行。”
葵儿在沈家待了这么久,做璟荣院的大丫头,不光手底下十来个婢女听她指派,大丫头们还要协助殷莳理家,常跟管事娘子们打交道。
葵儿如今说话做事都大气起来了。
看她说话气度,汉子们心想,无怪乎都说宁娶大家婢。
这个活儿便派给了何米堆和葵儿。
余下人暂没有被派什么具体的活计,但大家都是勤快人。
先是把车马院打扫干净了,车子擦洗过,各处卯榫都检查,该敲打的地方用裹了厚布的锤子敲打,车厢动起来的吱呀声就小了。
又轮着劈柴,打水。
葵儿汇报说:“灶下的刘娘子直呼够用了。
他们几个说,不如趁现在暖和,把一冬天的柴都劈出来,胜过冬日里冻着手再劈。
咱反正房子多,我叫他们专门收拾出一间院来放柴火,吓,堆得可整齐呢。”
“又挪了个水缸过去,放在柴房外头灌满水,说防火。”
“很能干呢。”
“就是干活干累了,脱了衣服光膀子干,有点吓人。
我赶紧回来了。”
宅子小,不像沈家那样内院外院各有厨房。
这里就一处厨房在外院。
“六娘就剩一条胳膊了,别人都光膀子,他不光,说怕吓着我们。
唉,真惨,就他还没娶呢,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娶得上。”
葵儿叹道:“那时候虽然知道外头打仗,可咱们在宅子里粮食也不缺,真没什么感觉。
见到他们,才好像知道,哦,真的打过仗了。
那身上刀伤痕迹吓死个人。”
“娘子,以后还会打仗吗?”
殷莳道:“可能性比较小。”
沈缇和沈大人言谈中都透露过,新帝是个励精图治的,脑子也清醒。
所以至少能安稳个二三十年吧。
葵儿高兴起来:“那就好。”
生活便安稳了下来。
新衣裳也才好了,发下去,连老关头都有。
簇新簇新的,料子也好。
几个男人有点舍不得穿。
王保贵道:“主家得有体面,穿上穿上。”
也是,以往见过大户豪奴,许多都是统一着装的,特别有气派。
他们也不能给东家丢脸。
想一想,这相当于是军袄、军服了。
在营里也是得穿得统一的。
便穿上了,小心点,做活的时候脱了就行。
何米堆和葵儿把养马的成本算出来了。
何米堆口述,葵儿执笔。
葵儿因为能写会算,几个汉子对她毕恭毕敬的,一口一个“姑娘”
地叫。
乐得葵儿见牙不见眼。
葵儿和何米堆一起拿着工作成果给殷莳过目。
殷莳看了看,养马其实比养车便宜些。
许多低级官员家就是只有马没有车,日常骑马上下班。
但殷莳都养得起。
她问:“马要到哪里去买呢?”
何米堆道:“得进城,城里有骡马市,专卖骡马的。”
殷莳便让人把王保贵也叫来:“找个时间去趟骡马市,买两匹成马,四匹马驹。
马驹要养到明年就能骑的那种,也不能太小。”
王保贵问:“要养那么多吗?”
王保贵职责所在,肯定要考虑成本问题。
他原以为买个一匹两匹殷莳骑着玩就行了。
殷莳道:“正是。
以后我想骑马呢,总不能我一个人窜出去了,别人不见影了,我自己遇到坏人怎么办?”
王保贵傻眼:“要骑快马?”
殷莳才发现他们两个对“会骑马”
的理解原来有歧义。
她问王保贵是怎么以为的。
王保贵挠头:“我想着是有人给娘子牵着,娘子溜达一趟看看景,透透气。”
殷莳道:“那算什么会骑马。
我是真的会骑马的,我可以控马跃过木桩的。”
王保贵困惑:“娘子是何时学的骑马?”
殷莳一呆。
大意了。
穿越十来年,还是第一次出这么大的纰漏。
竟忘记了王保贵是从怀溪跟过来的。
葵儿也接了一句:“是啊,娘子何时学的骑马?”
殷莳面不改色地道:“我当年在东林寺学的。
只好多年没骑了。”
王保贵和葵儿都“哦”
了一声,解了困惑。
幸好葵儿也是在她从东林寺回来之后才来到她身边的。
漏洞补上了。
“别怕花钱。”
殷莳道,“给我寻匹好马来,这可是我以后的日子。”
王保贵非常欣赏殷莳这种生活态度。
明明是下堂之妇,若是别人,搞不好就关门礼佛,吃斋念经地过日子了。
殷莳这一双眼睛亮灼灼的,兴致勃勃规划着以后的生活。
王保贵莞尔:“好。
米堆懂马,让他去挑。”
第二日一大早王保贵带着何米堆和还有自己两个儿子进城去骡马市买马去了。
家里人都喜气洋洋又心痒难挠的,就等着他们回来。
小小一个家,买几匹马就是大事了。
尤其男人们。
肩膀有伤的和何米堆是一个村的,也姓何,叫作何猪子。
一只眼的叫作刘可瘦。
还有一个陈六娘。
这三个家伙一上午也不知道往大门上跑了几趟。
“关伯,回来了没?”
“关伯,你说米堆会挑个啥样?黑马白马?还是枣红马?”
“关伯,你知不知道,娘子说买六匹,六——匹呐。
这气派!
不愧是大户人家。”
关伯老年丧子丧孙,身上有点死气,不大爱说话。
被徒弟给整个人卖了,给他找了个养老的地方。
主家大方和气,说话利落。
关伯这几日吃得都很好,脸上竟长肉了,死气散了不少,开始有生气。
“去去去,砍柴去。”
他骂几个年轻的,“马厩收拾好没有?豆料备齐了没有?”
“备齐了,备齐了!”
“马厩洒水冲得一丝灰都没有!”
“就等马了!”
此时的马,等于后世的车。
没有男人不爱的。
尤其娘子一出手就说买六匹,显然是将他们几个人头也算进去了,以后大家都能捞到马骑。
想想就焦急得不得了,何米堆和王管事怎么还不回来。
“来了来了,有马蹄声。”
老关头忽然说。
然而并没有看见人或者马的踪迹。
大家怀疑。
陈六娘更说:“关伯,你瞎说呢,哪有?”
老关头轻蔑哼了一声。
没一会儿,真的听到了马蹄声。
陈六娘:“咦?”
老关头啧道:“我跟着先帝出征过两回。
小兔崽子不信我。
等等,数不对。
不是王管事。”
来的果然不是王保贵他们。
来了一队人,还有车。
为首的那个锦衣骏马,是个二十来岁的昂扬青年,相貌英俊,武人装束。
关伯几个人都站起来。
那年轻男人在高高的马上问:“这里可是殷氏娘子居所?”
关伯道:“正是。
敢问来客何人,小的去通禀。”
那青年跳下马,把马鞭扔给随从:“去告诉她,冯二来访。”
关伯早就从队伍里退了,并不认识这个人。
可是何猪子、刘可瘦、陈六娘都认识他。
他们身体都绷紧了。
陈六娘轻声告诉关伯:“是恪靖侯。”
他们的女东家殷娘子,如何从沈家少夫人变成了殷娘子呢?
是因为恪靖侯逼着她给自己的妹妹腾位子。
关伯神色也肃然了起来,直起身体:“请贵客稍待,容我通禀。”
他对另几个说:“守好门。”
殷莳正晒太阳煮茶呢。
刚进入十月,还不到烧火盆的时候,屋里有些凉,外面反而温暖舒服。
正该是围炉煮茶的好时节。
再烤上红薯、花生、枣子、栗子,暂时既无大事也无琐碎烦心事,生活惬意放松。
正这时候,关伯来禀:“恪靖侯来了,要见娘子。”
殷莳剥花生的手顿住,抬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