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一想,十五年了,如今拥有了想出远门就能出远门的权利和财力。
更应该慢慢走,享受行程。
一路玩过去,本该一到一个半月的路程,走了整整两个月。
抵达的时候,已经是八月了,暑气褪去,天气宜人。
沈缇从公署里回来了。
北道迎上来:“有客人,在园子里。”
沈缇诧异:“什么客人?”
怎地就领到园子里去了?
北道说:“大人去了就知道啦!”
眼神鬼祟,嘴角压不住。
沈缇道:“弄什么鬼!”
北道推他,催促:“大人快去!”
沈缇无语。
整整衣襟,往园子里去了。
平陌揪着北道:“搞什么?”
北道拢着嘴,凑到平陌耳朵边嘀咕了几句。
平陌又惊又喜:“真的?”
北道:“当然!”
地方主官的宅邸都是,前面是公署,后面是私宅。
知州的宅子还算宽敞,花园不算很大,但精致。
较京城来说,这里算是南方,花木比之北方繁盛得多。
沈缇转了半圈,没看到“客人”
,正奇怪。
忽然头顶有人喊“跻云”
。
那声音熟悉极了!
日思夜念,在梦中的人。
沈缇不敢置信地抬头!
假山上,他总梦见的那个人正探出头对他笑:“跻云。”
她的拳头松开,花瓣像雪一样飞舞飘落。
沈缇满眼都是花瓣,和殷莳。
花瓣落尽,他还仰着头,一动不动。
殷莳笑他:“傻了不成?上来啊。”
沈缇如梦初醒,提着衣摆绕着假山盘旋上山。
每走几步,就得抬头看看那个人是不是还在。
总怀疑是梦。
直到登到山上凉亭,梦都还没醒。
她还在。
在笑呢。
沈缇走过去,对这个人伸出手,向她的脸上摸去,想看看是不是真人。
殷莳拍飞他的手,无语死了:“醒醒,是我。”
沈缇道:“你真来了?”
殷莳道:“路上走了两个月呢。”
沈缇问:“你、你是来看我的吗?”
殷莳道:“当然不是,我是来看平陌的。”
沈缇:“……”
殷莳道:“怎么离开京城人变傻了?”
沈缇:“……所以是来看我的吧?”
完了,真傻了。
两个人在园中散步。
“怎么就突然想着来了呢?”
“想见你,便来了。”
想见便去见,这便是本心。
她的本心想见他。
沈缇道:“你是听说了那些事吧。”
殷莳看了他一眼。
出京两年,沈缇的变化比在京城好几年都大。
气质变化非常大。
因为做主官,手里是有权力的,与当翰林是不一样的。
翰林们是文学官,其实手中没有权力。
只是对皇帝有一定的影响力。
翰林院被视为清贵之地,士林心中的圣地。
翰林们个个跟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男似的。
哪怕表现得再谦虚,那种清贵自傲是刻在骨子里的。
沈缇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清冷少了许多,锋利强悍了许多。
在地方上一定遇到过很多事,遭遇过很多阻力,锤炼过之后,才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由少年到青年到男人。
殷莳看着他一点点蜕变成长至今。
让人感慨。
殷莳道:“我还看了你写给姑姑姑父的信。”
沈缇道:“你一定听到别人骂我了。
别担心,人只要一直做对的事……”
“就会立于不败之地。”
殷莳替他说完下半句。
沈缇笑了。
殷莳在这里停留了五日,看了看风景,吃了些美食,买了些特产,与沈缇下了下棋子,听了听琴。
他带她去看他修的一条堤坝,很自豪。
她第一次知道他还懂得治理水利。
然后殷莳要离开了。
沈缇也不挽留,只叫她回程路上小心。
平陌北道几个人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
送走了殷莳,回到府里,平陌一会儿就要偷看沈缇一眼,一会儿就要偷看沈缇一眼。
沈缇道:“你那脖子,快要抽筋了。”
平陌道:“来都来了,想办法留下呀。”
沈缇掷笔,笑道:“那不行。”
来也是她的本心,归也是她的本心。
她这辈子有多少机会能真正将本心付诸于行动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替她开心。
“平陌,别着急。”
沈缇道,“只有一年了。”
平陌唉声叹气。
一年倏忽就过去了。
已经是秋末,天气凉了。
这天起了雾气。
但与沈夫人说好了,今日过去看她的。
沈缇外任三年,快回来了。
沈夫人这些天都睡不好觉,总想跟殷莳多说说话。
殷莳走出大门,雾气迷迷蒙蒙的,远一些的地方就看不清了,全是白茫茫。
殷莳准备上车。
关伯却道:“有人来了。”
关伯从来不出错。
殷莳心有所感,站在车旁,向来路望去。
随着缓缓的马蹄声,有人牵着骏马踏破了雾气。
修眉俊鼻,眸子深邃如潭。
熟悉的面孔,踏破雾气的这几步,从少年到男人。
殷莳迎上去:“怎么有马不骑呢?”
沈缇道:“怕走得太快,心慌。”
殷莳道:“傻。”
沈缇便笑。
“莳娘。”
他道,“我回来了。”
马交给了仆人。
两个人在乡间小道上漫步。
门前的众人看着两个身影渐渐消失在雾气里。
“陛下让我权领左佥都御史。”
“啊,为什么是‘权’。”
“因为正四品才能领。
我太年轻了,若就升四品,不免招人恨。
所以先‘权’着。
“我没弄错的话,这个职务主要是……”
“对。”
“好吧。
适合你。”
“陛下也说适合我。”
当御史的人,得骨头硬。
谁都知道沈跻云骨头硬,他适合当御史。
沈缇看着殷莳的模样,笑了。
两个人继续慢慢散步。
沈缇停下。
“莳娘,三年之期已至。”
他小心地问,“可愿与我同行?”
殷莳凝视他的眉眼,许久,答应:“好,试试吧。”
她说:“反正也不是没离过,不行就再离。”
沈缇才展开一瞬的喜悦便滞在了脸上。
“这怎行。”
他道,“不胡来,这次是真的。”
“八抬大轿,三媒六聘,金杆挑盖。”
殷莳道:“上次也都有啊。”
沈缇道:“那不一样。”
殷莳道:“好吧。”
迷蒙的晨雾里没有什么人。
只有二人牵着的手,和隐约传来的私语声。
“现在,还喜欢赵卫章吗?”
“他人已经没了,你积点德。”
“我就是怕,争不过死人。”
“那我再找个活人来给你争一争。”
“说得什么话。”
“实话。”
渐行渐远,声音渐无。
【全文完·无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