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听得津津有味。
沈缇啜口茶,忽然打断:“马上是莳娘的生辰了,不如也请这些人过府一聚。
梁思远的大伯父刚迁去了吏部,王贺的祖父今年必是要进政事堂了。”
沈夫人立刻道:“正是,江山人才一代代,如今我们家也有媳妇了。
莳娘,你正该与这些人多走动走动。
等你生辰,咱们也办起来。
就这么定了。”
婢女进来禀报:“大人回来了。”
沈缇和殷莳都起身。
很快沈大人进来了,见到儿子媳妇都在,有点意外。
沈缇道:“今日莳娘去了江家,见到了江夫人,正与母亲说呢。”
殷莳给公公福身,笑道:“已说完了。”
“江抱诚吗?我今天还见着他了。”
沈大人点头。
看着儿子媳妇俊美漂亮十分养眼,沈大人心情也不错,慈祥地与殷莳道:“以后不妨与她们多走动。”
殷莳再次屈膝:“是,母亲也才这么说。”
公公回来便不好久留了。
沈缇殷莳一起告退离开。
出了正院走了几步,殷莳捏住沈缇的手,笑道:“多谢你。”
沈缇还在生之前的气呢,恨她总是用手段对付他,有心想甩开,又舍不得。
只“哼”
了一声。
待想放下脸反握住她的手,她却松开了。
又握空了。
殷莳叹道:“你要是不成日给我撂脸子,我这日子就完美了。”
沈缇顿了顿,道:“男人家怎好成日里嬉皮笑脸,原就是该严肃端正些的。”
“可我看着,总觉得你像是在生我气。
又觉得你不该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又觉得确实你该生我的气。
我有时候的确也是气人的。
且我也没气过别人,就专气你。
换作是我,我也会生我自己的气。”
殷莳叹息着,走到了前面。
沈缇踏上一步追上,解释:“并没有。
你虽常气人,可我心里都明白。
我也不是真生气。”
碍于丫头们在身后跟着,有些话不好明说。
他虽然现在尚不知道殷莳究竟为何不肯和他做夫妻,但在“不做夫妻”
这个大前提下再去看殷莳从嫁进来到现在的一切手段和话术,就非常清晰。
她不想,却已经不可能离开他。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已经不可能离开他”
的前提下,去实现她想要的“不做夫妻”
。
其实,只要想到“她已经不可能离开”
,以及,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沈缇的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满足感。
幸好,他明媒正娶了她。
幸好东林寺那时候,没有傻到底。
但他心里一直想着,到底殷莳是为什么呢?
莫非……
直到回到璟荣院,沈缇都心神不属。
婢女们围着他给换衣服。
他一直盯着殷莳,殷莳一回来先让婢女帮着把头上最重的钗子都摘了。
赤金的,沉着呢。
美虽然的确是很美的,但是戴一天真的脖子累。
婢女们如今都很了解她了,虽天还亮得很,但翰林都回来了,一般也不会再有什么事需要出院子了,便问:“头发要拆了吗?”
“拆。”
“全拆了?”
“全拆。
不出去了。”
绿烟便给了她拆了发髻,梳理。
葵儿将玉簪金钗都收到妆匣里。
荷心给她按摩肩颈。
沈缇换好了衣服却走过来,摆摆手,婢女们只能放下梳子钗环,都退出去了。
殷莳睁开眼,从镜子里看到沈缇看着她。
殷莳先叹了口气,揉太阳穴。
“……”
沈缇,“我还什么都没说。”
虽然的确还什么都没说,但殷莳看他的眼神就知道这家伙又要间歇性抽风了。
她道:“那你说。”
沈缇酝酿了一下,道:“我只想听一句真话。”
殷莳坐在锦凳上转身抬头看他。
沈缇按着妆台,站在她身边,低头看她。
“莳娘。”
他问,“你心里,可是有别人?”
殷莳认命地闭上眼睛。
就知道,他又要抽这种封建的风了。
她睁开眼:“我白弄破自己了?沈跻云!
很疼的!”
沈缇道:“我自知你贞洁,我是问……你可是心里有别的什么人?”
殷莳道:“谁?你说。”
沈缇犹豫一下,道:“你以前曾说过一门亲。”
这些事,早在殷家的时候就打听清楚了,他和母亲都知道的。
原本都插钗了,就差换庚帖了,结果老秃驴忽然胡说八道,坏了她的姻缘。
据三舅母说,当时给她找的这门亲是再合适不过了,天地良心,她这嫡母做的谁也不能指摘她,结果后头殷莳说不上亲的压力全让她扛了。
原来他想到那里去了。
殷莳问:“你可知当时那桩亲事为何就没了?”
沈缇知道:“因为你师父。”
殷莳问:“我师父好好地,怎地突然给我批了那样一个命呢?”
沈缇和她对视片刻。
不能相信。
“你……”
不愧是全国第三的脑子,转的就是快。
“我在我师父座前跪了半个时辰,膝盖都快碎了,我师父才答应我的。”
殷莳说,“因为我不想嫁。”
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
她已经嫁给了沈缇,这辈子也跑不了,那些事已经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为什么?”
沈缇道,“三舅母说,那户人家十分适合你。”
“一个十五岁的毛孩子而已。”
殷莳叹气。
不想嫁一方面是怕年纪太小就怀孕生子有生命危险,另一方面对方跟她同岁,那那年她才十五,对方也是十五。
嘴上还有绒毛。
她可以接受和容忍很多事,但不包括跟初中男生滚床单。
经过自己的努力争取,好歹是嫁给了个男高。
嗯,其实十八岁了,可以算男大了。
这样说起来就好很多了。
男高勉强可以,男大完全可以。
十五岁的毛孩子。
那十八岁呢?
她喜欢老的,他已经知道了。
的确她面对他的时候全是姐姐心态。
莫非是非要等他长到那年纪?那还要等几年。
沈缇低声问:“真的没有别的人吗?”
殷莳气笑了。
坐着仰头被人俯视太难受了。
她站了起来,跟沈缇面对面。
“那之后你也知道了,我在家关起门来读经,踏踏实实的。
大哥我都很少见到,也就三郎偶尔见一面。”
“沈跻云,别胡猜八猜了。”
“我若是与人两情相悦,定会想办法让他娶我。
如果我努过力了,他还不能娶我,那就是他的问题。”
“连娶我都做不到的人,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你不是自称了解我吗?我可是那种为了什么人让自己吃苦的人?”
沈缇长长吐出一口气:“你当然不是。
所以,真没别人?”
殷莳烦了:“你既然这么疑神疑鬼,要不然我们算了吧。
我这就去找姑姑告诉她我们根本就没圆房,我自请下堂回家去,你另谋高娶吧。”
锦凳和沈缇将她夹在梳妆台前,她说着,就想推开他挤出去。
沈缇一把捉住她的手腕。
他知道她都是做样子。
她喜欢好的生活,她喜欢沈家给她的好日子,她不会离开的。
但他还是忍不住捉住了他的手腕,说:“我没有疑神疑鬼,我只是确认一下。”
他声音低低的,鼻尖就在她耳边,说话的热气都吹在耳廓上。
殷莳耳朵痒,揉着耳朵抬头看他。
两个人鼻尖对着鼻尖,呼吸可闻。
“你只要心里没有旁的什么人,”
沈缇的声音低低、软软,“你不想圆房、你想拿捏我……都可以。”
都可以。
殷莳的眸子注视着他,凝住。
那些话由年轻的男人讲出来,的确是十分动人的。
沈缇握着她的手腕,目光下移,落在她红润润的唇上。
在梦里出现过。
他甚至还记得柔软触感和香甜滋味。
真实的触感和滋味,是一样的吗?
沈缇喉头发紧,缓缓凑过去。
第117章
“翰林,长川来了。”
槅扇们外忽然响起婢女的声音,“说是翰林让去裱糊的画取回来了。”
沈缇顿住。
殷莳和他对视片刻。
掌心抵在他的胸腹间,推了一把。
沈缇被推开,看了她一眼,出去了。
殷莳重新坐下梳头。
葵儿在门口问:“少夫人,要我们进来吗?”
殷莳道:“进来吧。”
婢女们又进来服侍她。
过了片刻,有婢女从外面进来禀报:“翰林去书房了,让告诉少夫人他今天不在这边用饭了。”
殷莳道:“好。”
从镜子里看见葵儿的眼神,她失笑:“没吵架,别瞎担心。”
葵儿也不敢说什么,只心里嘀咕,好好的没吵架怎么跑书房去了。
殷莳却知道,沈缇此刻定然是火热的,去降降温也好。
“明天我们也过去书房。”
她说,“我上次拿的书都看完了。”
“给竹枝带点零嘴过去,那丫头最爱吃了。”
长川在路上偷眼看着沈缇。
明明以前,翰林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
那时候他还小呢,都能清楚弄明白。
现在他长大了,怎么还退步了呢。
时常分不清翰林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了。
怪。
且怎么今天又往书房去呢?既不歇在璟荣院,也可以去姨娘那里啊。
搞不懂。
那就不去管。
长川抱着卷轴,先几步冲过竹林到书房外的空地,喊:“竹枝!
竹枝!”
竹枝忙出来:“翰林。”
沈缇道:“今天歇在这边,去跟厨房说一声。”
长川把卷轴交给竹枝,转身去了。
沈缇却从竹枝手里捞走卷轴,自己进书房去了。
竹枝去煮了茶来,送进书房里,看到沈缇将那卷轴打开正凝视。
竹枝借着放茶盏,飞快地睃了一眼画中美人。
画得真像。
这天沈缇和殷莳被打断,沈缇就走了,导致有点事第二天殷莳见着了沈缇才能问:“我过生辰,这些人全要请吗?”
沈缇道:“不必。
你与谁谈得来便请谁。
这是你的私交。
我就是与母亲那么一说,不必多想。”
殷莳道:“好。”
沈缇倒好奇:“你想请哪几个?”
殷莳便与他说了,七八人,她只想请四个。
他若说需要她作为沈少夫人帮他去搞夫人外交,她必定不会推脱。
但既然是拓展私交,自然只想请真正跟自己谈得来的。
人毕竟是社会性动物。
好不容易脱离了殷家的环境,能与真正的成年人来往了,不必再哄着小朋友们。
如此,便叫婢女们把璟荣院的东次间、梢间和厢房都给收拾出来。
因以往常闲置,那屋里没什么人气。
拾掇出来,零零碎碎的小物件该摆上的摆上,先养几天人气。
殷莳的生辰在二十六。
平陌的婚事比殷莳的生辰早,二十二那日办的。
殷莳给平陌随了礼。
这是沈缇身边第一人,自然她要给面子。
听长川说很热闹,有头脸的管事们都去了。
不止府里的,还有外头的,庄子上和铺子里的。
沈家在外面的资产殷莳摸不着,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田产、铺子或者生意。
但看家里的生活水平,可知沈家老太爷、沈大人都还算很会经营庶务的人。
或者就算你不会经营,你只要好好做官,把官做大了,自然有人帮你经营。
这也是为什么沈缇和王保贵都并不强烈建议她买田置地的原因——沈家都有。
她的钱她自己够用就行。
没人指望她创下什么基业。
但这日沈缇很高兴,他去露了个面给平陌做脸,与管事们喝了酒才回来。
回来洗漱换衣了,殷莳吩咐婢女们:“去叫厨房给翰林弄个醒酒汤。”
沈缇与她夸鹿竹:“鹿竹是个很聪明的丫头。”
他对平陌能娶到这么漂亮又聪明的妻子感到高兴:“他们生出的孩子一定会很聪明。”
但再聪明的孩子,也是从一出生就是奴仆的,这种叫作家生子。
像平陌这样,预订了是未来大管家的,不到荣养的那天不会放身。
几乎一辈子跟沈缇绑定了。
他的孩子也是。
殷莳只笑笑,站在榻前给他倒茶。
忽然一双手握住了她的腰,掌心火热。
“莳娘……”
沈缇在她颈后低语,“我们也生一个孩子可好?”
有酒气在空气里弥漫。
他说:“你生的孩子,一定会很聪明。”
他亲自教这孩子念书,让他长大了三元及第。
沈缇的心头有一团火。
殷莳却专职灭火。
“你说为什么,人喝了酒,有打妻子的,有失德的,”
她提着壶问,“就是没有喝醉了打上官的呢?”
沈缇叹了一声,放开了她的腰:“因为真醉了,便直接睡了。
莳娘,我很清醒。”
殷莳却道:“那你明日彻底清醒了,再来跟我说说看。”
第二日沈缇却没有再来说。
因为彻底清醒的时候,便知道不答应已经是拒绝了。
翰林院里,沈缇与同僚杨甫闲聊,忽然请教:“师鲁兄,于你眼中,我是何样的人?”
杨甫诧异,捻须想了想:“才华横溢,简在帝心,年少有为。”
所以还是“年少”
吗?到底还是吃了年轻的亏。
沈缇其实能感觉得出来,殷莳或许也喜爱他相貌身段,有时候他穿衣打扮起来,她眼里也会有欣赏的目光。
但那种喜爱和男女之情是不一样的。
殷莳喜欢老的。
沈缇搓搓下巴,问杨甫:“我若蓄须,看起来会成熟些吗?”
杨甫差点被茶水呛到,咳嗽了几声,道:“你还未及冠呢,蓄什么须。
年纪太小就蓄须,看着好笑的。”
是这样吗?沈缇想想身边的小厮们,都很年轻,想象了一下他们留胡子的样子,果然很好笑。
只能作罢了。
好在殷莳就在那里,就在他的家里,哪里也不会去。
她可以等到他成熟,直至符合她审美的那一天。
殷莳的生辰是五月二十六这日。
提前给几个她想邀请的人下了帖子,几个人都回复了必会来。
到了日子果然来了。
江翰林夫人吴箐尤其高兴:“以后又多了一个可以走动的去处。”
就是沈家。
几个人皆称是。
且殷莳很明显对友人的筛选很挑剔。
吴箐的小圈子已经是她筛选过了的,但到底还有一些身份和人情甚至亲戚的关系推脱不掉的。
殷莳邀请的人更纯粹,是真的非常能谈得来的人。
吴箐几个人都比她年长,很明白这意味着至少目前来说殷莳在沈家是不受委屈的。
她不必因着夫君或者婆母的要求而必须跟谁来往。
她可以完全顺从本心。
令人羡慕。
自此,殷莳有了固定的几个好友。
她是其中最小的。
她们几个人都说:“放心,但有机会就给你下帖子。”
因为大家头上都有婆母,年轻媳妇出门,都得婆母准许了才行。
得有个由头。
互相下帖子,互相帮着对方多出门。
殷莳掩口笑。
大家问起她如今可接手了中馈没有。
殷莳道:“只管了厨房。”
婆婆上来先把厨房这等油水大的交接了,那就是真的不存私,真心疼爱媳妇了。
到底是亲姑侄。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管家的。
殷莳是因为她是沈家唯一儿媳妇。
像吴箐就不必,她是三儿媳。
上面还有大嫂和二嫂。
但是江翰林的二哥不争气,至今还只是秀才。
虽然可以走国子监监生的路子,或者直接走恩荫的路子。
但江家也是书香世家了,江大人不想这么放弃次子,一心想让他走正经科举的路子。
至少考个举人出来。
所以吴箐的二伯至今还在读书,还没有出仕。
她二嫂在大嫂和她的夹击中过得十分不开心。
尤其江翰林是家里最争气的,不仅考中进士,还考了庶吉士,如今散馆出来,是一名翰林了。
这是读书人最正统的路线里最最好的一条路线了。
“总是找茬,老想与我比一比。”
吴箐摇着扇子道,“我才不理她,反正家里有大嫂,大嫂压着她。”
也是一堆鸡毛蒜皮的破事。
也不止吴箐一家这样,大家家里多多少少都有些破事。
待到殷莳,殷莳:“没有。”
冯洛仪在她眼里,根本不是什么事。
大家艳羡:“独生子,亲姑姑。”
其实殷莳想了想,若非说有什么,那就是沈缇本人了。
但这要说出来,别人怕是得觉得她疯了。
便只能笑而不语。
二十八,薛大夫来请平安脉。
沈夫人和殷莳都很健康。
待给冯洛仪把脉,蹙眉良久,问:“姨娘是不是睡眠比以前好了?”
“是。”
冯洛仪道,“现在白日里也常睡。”
睡眠会改善人的皮肤和气色。
冯洛仪睡得比以前多了,自然皮肤气色看起来都好些。
但她没有告诉大夫,她实际是从觉少觉浅变成了睡不醒。
她现在睡得很多。
照香和月梢都都觉得她睡的有些太多了,但睡着的时候很轻松,什么都不用想,冯洛仪自己觉得自己比之前的状态强百倍了。
薛大夫细细把脉,眉头始终蹙着,又问了月事。
但冯洛仪月事一直乱着。
薛大夫最后道:“药先停下,不必再吃了。”
又向照香和月梢嘱咐了一些不适宜吃的东西。
他回到殷莳院中,殷莳问:“姨娘身子如何?”
薛大夫道:“睡眠调得好些了。
只是……”
殷莳凝目,等他说。
薛大夫道:“姨娘月事不调,我等下月中再过来看看。”
殷莳沉默了一下,问:“姨娘是有孕了吗?”
薛大夫道:“难说。
太浅,现在号不出来。
若是有,最快也得下个月。
我再来。”
殷莳站起来:“我和您一起去跟夫人说一声吧。”
第118章
沈夫人见殷莳同薛大夫一起来,便知有事。
隐隐地,心里有预感。
只不知道是哪个,莳娘,还是冯氏?
结果是冯氏。
沈夫人问:“确定吗?”
薛大夫当然不确定,这才多少日子。
他把对殷莳说过的话重说给了沈夫人:“还早呢,待下月中我过来再看看。”
沈夫人心里,又高兴又遗憾。
待薛大夫走了,她看看殷莳,欲言又止。
“姑姑。”
殷莳高兴地说,”
这是跻云的第一个孩子。
我当初便答应过跻云,冯氏生了孩子,可以记在我名下,如今到了我践诺的时候了。”
沈夫人见她眼睛清亮,竟无一丝勉强,才松口气,道:“他竟要你做这样的承诺,这小子。”
“姑姑。”
殷莳按住沈夫人的手,“若不是因着冯氏,我如何能来京城与姑姑作伴。”
“积善积不善,因也。
余庆余殃,果矣。”
“冯氏身经坎坷,于她自是悲事,却成全了我一桩好姻缘。
我从未忘记。
她予我善因,我自当予她善果。”
沈夫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正是呢。”
她不知殷莳已经知道了之前冯洛仪为她做鞋的事,还想当时将冯洛仪的僭越打回去的确是对的。
如今跻云已经有妻,冯洛仪也有归宿。
妻在妻位,妾自然该安于妾位才是。
一时欣慰于自己挑了个好儿媳。
一时又觉得侄女过于敦厚,让她心里觉得过不去。
殷莳道:“这便告诉跻云好消息吧。”
沈夫人想想道:“我来与他说。”
安排婢女:“去跟门子上说一声,跻云回来了就让他过来见我。”
殷莳又道:“姑姑,这本该是我操心的事,只我年轻,我自己都还没经历过,怕出纰漏。
冯氏那边,您看看派哪位妈妈过去照看一下呢?”
殷莳其实也很矛盾。
本心里她不想生。
实际上,真正懂得生育风险的人都决不想在古代生孩子。
别看有的女人一辈子生十几胎,可同时还有许多男人一辈子要续弦三四次——那些前妻都死了。
风险太高了。
可冯洛仪也才十七岁而已。
还那么瘦。
现在这么高的风险由她承担了。
殷莳其实心里是有害怕的。
可这时代没有人觉得你瘦了或者身体不好了就可以不生孩子的。
尤其是妾,男人纳妾甚至典妾,打得名义就是“开枝散叶”
。
也没有妾不想生孩子。
若妾没有孩子,说不定就要被主家另行处理了,比如卖掉,比如送人,好一点的是嫁掉,会失去不愁吃穿的生活。
但少有人家会把有孩子的妾再赠人的。
因为多少要给孩子留体面。
只要这妾不犯错,哪怕生的是女孩,通常也就能一辈子留在主家了。
是人生的一份保障。
这也是殷实没有去阻止冯洛仪怀孕的一个主要原因。
因为她若真的这么做了,不会被任何人理解。
只会徒作恶人。
沈缇通常都比沈大人先到家。
一回来就听说沈夫人找他,立刻便去了,见到沈夫人问:“母亲,何事?”
沈夫人看着这么大的一个儿子,明明小时候玉雪可爱的,怎么一眨眼就要当爹了,时间留都留不住。
一时心中百般感慨。
告诉沈缇:“冯氏或许有孕了。”
沈缇顿住,许久,“哦”
了一声。
没什么意外的不是吗?
母亲不知道自己难道还不知道吗,他如今其实就只冯洛仪一个女人。
自然冯洛仪迟早会怀上他的孩子。
只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这浓浓的遗憾。
或许其实是知道的吧,因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并不是冯洛仪,而是另外一张面孔。
他问:“莳娘知道了吗?”
“自然。”
沈夫人道,“她先知道,来告诉我的。”
“只现在还不能确定,所以我说或许。
薛大夫说六月中会再来看看。
若真有了,那时候差不多能确定了。”
沈缇点头:“嗯。”
“唉。”
沈夫人道,“虽说也是喜事,可这要是莳娘该有多好。”
沈缇抬起眼,许久,道:“会有的。”
沈夫人埋怨儿子:“你也是,成日里往冯氏那里跑,别以为我不知道。”
就算秦妈妈没有特意去探听,多少也知道沈缇在冯洛仪那里歇的比在殷莳那里歇的要勤。
无怪乎是冯氏先有孕。
沈缇没有什么好辩驳的,因为本来就是事实。
而且,殷莳不肯和他圆房,这事要是让沈夫人知道,殷莳的一切都要倾覆了。
这个锅只能他背。
心甘情愿。
只回去的路上走得很慢。
一路都在想,待会见到殷莳,她会说什么。
等到了璟荣院,发现几个贴身大婢女们脸上都没什么笑。
尤其葵儿蒲儿。
英儿还小,可能还不懂,或者没人告诉她。
绿烟和荷心没有不高兴但肯定也不会高兴,毕竟是璟荣院的人。
唯有殷莳,见到他就笑:“回来了。”
唯有她,眼睛里是真的有笑意的。
待他换好了衣服,婢女退下,他坐到了榻上,她说:“已经知道了吧?”
紧跟着,果然说出了他猜的那句话——
“小冯生的孩子,都记在我名下。”
她说,“这样,你的孩子,都是嫡出了。”
一点都不意外,当初便是这样约定的。
那时候,哪想得到后来呢。
虽然不过就是一年之前而已。
其实他和殷莳成亲也不过才一个月而已。
可喜欢上一个人其实不在时间长短。
东林寺里,殷家表姐冷笑着戳穿了他的虚伪。
碧空旭阳下,清极艳极。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在期待着她做他的妻子了。
只是想明白自己的心意花了时间。
沈缇端起茶盏:“不是还不能确定吗?”
殷莳道:“便这次不是,以后也会有。
反正你的孩子,都会是嫡出。”
但那只是记名而已,其实别人都会知道他们的生母是妾。
真正的嫡出该是……
沈缇看了殷莳一眼,说:“再说吧。”
什么叫作“再说吧”
。
很好理解——看看未来会不会有真的嫡子再说。
殷莳清晰地理解了了沈缇话里的意思。
她只能保持微笑,给他添茶。
她为什么不高兴了呢。
她难道不明白,他在给她留退路吗。
沈缇知道,以殷莳的聪明不可能不明白。
但她有不能告知他的奇怪的坚持。
沈缇道:“母亲特特提醒我,冯氏现在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身子,安全起见,叫我不要往她那边去。”
殷莳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忍住了,微微侧头去喝茶。
“你想说什么?”
沈缇怎能看不出来。
“没有。”
殷莳不承认。
沈缇挑眉,不说话,等着她。
殷莳只能放下杯子:“你去那边,就不能只睡觉吗?”
沈缇轻轻叹气:“莳娘,你有些认知,实在奇怪。”
睡觉为什么不在自己的地方睡,为什么要跑去妾室的房里去睡。
谁去妾室房中是只睡觉的。
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认知。
而所谓“自己的地方”
其实就是正妻的院子,在这里特指璟荣院。
璟荣院并不是殷莳一个人的,而是沈缇和殷莳共有的。
殷莳闭了闭眼:“是,你说的对,是我想偏了。”
这种时代很多女人生孩子一生生一串,一个原因是不节育,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可能是——娱乐太少,点灯又费油,很多人真的把床笫事当成常规娱乐项目了。
沈缇道:“你知道,我有时候是歇在书房里的。
你不是都知道的吗?”
璟荣院的人向长川问询沈缇宿在哪里,长川会如实相告。
但长川是沈缇的人,他被问了,当然会告诉沈缇。
沈缇一直知道殷莳在监控着这件事。
殷莳也知道沈缇肯定知道。
只不过两个人都不提。
这实没什么好提的,是这种大宅门里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不,我的意思是,小冯现在虽然不能确认到底是不是有身子了,但我们就当她有了来说。”
殷莳道,“她才十七岁,心性又那样,若真是有了,你实在该去多陪陪她,叫她安心的。”
但沈夫人的认知却是,妾一旦怀孕了,就该远离男主人,以免男主人管不住自己,伤了胎儿。
沈夫人的认知里,妾室就是这两个作用,一是给男主人睡,一是给男主人生孩子。
纵然冯洛仪和沈缇有那样的前缘,沈夫人也不觉得沈缇应该多花时间去陪伴冯洛仪。
因为她已经是妾了。
就像婆婆不会跟儿子的妾室来往,夫婿也不该在怀孕的妾室身上花时间。
妾室怀孕了,把她交给正妻就行了,若出了岔子,唯正妻是问即可。
殷莳忽然怀念起怀溪的殷家了。
她在殷家躲了十年,虽然这些封建糟粕其实殷家也全都有,但她在殷家是女儿,是孩子,借着这个身份躲在小院里,全都躲过去了。
莳花弄草,不操心衣食,多么轻松而美好的十年啊。
就那么一晃就过去了。
“你说的也对。”
沈缇说。
他其实本心里不是特别想和冯洛仪在一起。
现在冯洛仪安分了,似乎真的静下心来老老实实做一个妾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相处变得更无趣起来。
有种相对无言的沉闷。
有一次他想让冯洛仪弹琴给她听。
她却说:“弹不了了,一碰就痛,按了不了弦,尤其是滑音。”
她说的是手指上的伤。
沈缇看着那伤明明好了。
可她这样说了,他也不会再强迫她非弹不可。
“那我隔三差五去看看她吧。
只是就不在她那里歇了。”
沈缇说,“我只要在她就得伺候我,放松不了。”
这里说的伺候并不是床上的事了,而是他只要在,冯洛仪就不可能像殷莳这样自在。
殷莳的脸色缓和了很多:“对,你隔三差五去看看她。
等下个月若确定了,给她买些礼物,多关心她。”
她说:“这样有助于安胎。”
沈缇看了她一眼。
她完全不介意冯洛仪生孩子,甚至不给自己留一点退路。
沈缇心中一动。
“莳娘。”
沈缇问,“你不愿意圆房,是怕生孩子吗?”
第119章
殷莳抬起眼。
这算是……进步吗?
算是吧。
起码他肯用脑子去思考这个事。
但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因为他想到的只是原因之一。
沈缇之所以能猜到,还是因为时下的时俗中,一些出身好的女子在生出了一两个嫡子后,会想办法不继续生了。
也不是只有殷莳一个人才知道生孩子风险大,大家其实都是知道的。
只不过穷人家女子没办法,只能一个接一个地生。
但是出身好的女子还是会想办法的。
毕竟自己的命金贵。
不值当为了给男人生孩子把自己给生没了。
通常的方法就是转嫁风险,把生育的风险转移给低阶级的女性。
简单讲就是给男人纳妾提通房。
在这种交换之下,婆婆才会同意她不继续生,男人才可能同意物理避孕。
羊肠衣、鱼鳔之类的用起来。
因为汤药避孕对身体的伤害太大了。
通常只给妾室用,体面人家不会给正妻用。
男人不会愿意在妾室那里牺牲自己的快感,否则纳妾是为了什么。
要牺牲什么的话,自然是让妾室牺牲健康。
沈缇虽然还没亲历过,但是社会上层的风气是这样的。
可即便这样,也还是有年轻的女子在第一胎第二胎的时候就没了。
因为太年轻了。
殷莳太久没回答,沈缇更加认为自己是猜对了。
虽然他觉得殷莳这么做未免有些因噎废食,但以殷莳的倔强,在这件事里只能是他让步。
沈缇指尖在榻几上轻叩几下,停住:“如果你是因为这个,也有办法不让你受孕。
你懂的吧?”
寻常女孩子可能不懂。
但殷莳,沈缇打赌她一定懂。
都怪三郎。
殷莳差不多能猜到他所想。
她笑了。
“最好的能使我不受孕的方式,就是现在的方式。”
她说,“另外,你猜的不对。”
她的眼神告诉了他:别自作聪明。
沈缇覆住她放在榻几上的手:“那你告诉,到底是为什么。”
老生常谈了。
殷莳横了他一眼,唤道:“绿烟。”
绿烟应声进来:“少夫人?”
绿烟进来了,沈缇也没有放开手。
绿烟是他的贴身婢女,他还怕她看是怎地。
殷莳问:“这个事还没有跟小冯说,是你去说,还是我叫绿烟去说?”
有时候问你选甲还是选乙,有些脑子简单听话不会听音儿的人会真的以为这是让他选。
实际上这种问题通常都是预设答案。
看似让你选,其实是告诉你有一个选项是不可以的,你只能选另一个。
沈缇当然听得懂,只能道:“我去。”
殷莳脸色好了点。
一直以来,她对冯洛仪的宽容度这么高,除了因为这桩婚姻是因她而得的,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冯洛仪只有十七岁。
太小了。
对殷莳来说,真的太小了。
现在,十七岁的冯洛仪可能怀孕了。
殷莳无力去阻止这件事,但冯洛仪加持了怀孕状态,殷莳是受不了沈缇再冷淡对她的。
哪怕他把冯洛仪宠得不知分寸冒犯正室,殷莳也没关系。
因为这本来就是她不在乎的。
但是对十七岁的孕妇漠然待之,这却殷莳见不得的。
时代价值观的差异。
看沈缇还有点人性,她嘱咐他:“你跟小冯说清楚。”
她一根根立起手指:
“第一,现在还不能确定,但以有孕来行事。”
“第二,要想安胎,好吃好睡。
注意,让她吃好不是让她暴食,饮食要适度。”
“第三,不要做蹦跳之类的剧烈运动,但也不能成天歪在榻上不动。
最好每天在院子里走动走动。”
“我说的,都记住了吗?”
她怎么这么严肃呢。
很霸道。
沈缇想,一定是因为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她很看重这个孩子。
她又把自己当姐姐了。
在这一刻他甚至考虑了,如果是男孩的话,要不要抱给殷莳来养。
但男孩子最多在身边养到六七岁,就该迁出去了,不知道意义大不大。
女孩的话,就可以一直养在身边陪着她……
不不,他在胡思乱想什么呢,竟被她带到沟里去了。
当然还是自己生的好。
“记住了。”
他点头。
“对了。”
殷莳说,“之前罚她抄写的《心经》,不管抄没抄完,都不用再抄了。”
“好。”
冯洛仪没想到今天沈缇会这么早来。
他上次这么早来是做什么呢,是告诉她要安分地做妾,是告诉她他不会再容忍她冒犯他的妻子。
是告诉她,沈家已经收容了她,别不知足。
冯洛仪要起身相迎,沈缇已经大步过来,按住了她肩膀:“没事,坐吧。”
冯洛仪诧异,小心翼翼地坐下。
照香给上了茶。
沈缇道:“今天薛大夫来过了是吧。”
冯洛仪简单地只答:“是。”
沈缇道:“你可能还不知道,薛大夫说你现在的脉象太浅,一时看不出来。
要到下个月再来号号脉,才能确定是不是有孕了。”
冯洛仪呆了一会儿,才理解他话里的含义:“我,我有孩子了?”
沈缇道:“还不能确认。
但少夫人说,不能确认就以确认来算,她让我嘱咐你几句。”
他便把殷莳让她传达的,都传达给冯洛仪了。
最后:“若没抄完,也不用再抄了。”
冯洛仪注意到了他说的是殷莳让他来嘱咐。
那如果少夫人没有让他来呢?
“嗯,记住了。”
她说,“《心经》已经抄完了,我原想着三十那日拿过去给少夫人的。”
沈缇注意到冯洛仪说话语速比从前慢,反应也比从前慢。
他问:“怎地好像没精神?”
冯洛仪道:“最近白日里常困,许是喝那药喝的,也可能是春困。
薛大夫已经与我说叫我停药了。”
但那药之前喝效果也并不好,沈缇有几次起夜都发现她醒着。
近来他来的都晚,来了便歇了,才没发现她的异样。
沈缇看着她。
十七岁,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清冷无依的少女变成了温温婉婉的妇人。
眉间有一丝睡不醒的娇困。
沈缇忽然意识到,冯洛仪可能真的有孕了。
他自然对孕妇是一无所知的,但冯洛仪的模样却给了他一种强烈的感觉,应该是有了。
这一刻“她怀了我的孩子”
这件事忽然实质化、具象化起来。
在这一刻之前,冯洛仪的有孕都还只是个概念。
现在,她却活生生地在他眼前了。
原来他,真的要当爹了。
奇异的感觉在沈缇心底涌动。
冯洛仪反倒还似有一丝迷茫,对事情没有实质感。
沈缇的心柔软起来。
“过来。”
他对她伸出手。
冯洛仪柔顺地把手给他。
人跟着过去,坐进了他的怀里。
沈缇轻轻地抚摸她的小腹,细细感知。
神奇,女子小腹如此平坦,竟能孕育生命。
冯洛仪小声问:“真的有了吗?”
沈缇道:“便这次没有,以后也会有的。”
以眼前的情况,殷莳的死犟,注定了冯洛仪会比她先有孕。
沈缇轻叹,道:“都会有的。”
又想起殷莳必定十分惧怕生孩子。
她那么心性强硬的人都怕的。
他轻轻拍冯洛仪的背:“别怕。”
他有多久没对她说过“别怕”
了。
冯洛仪眼睛湿润了,将脸埋在他的肩头,藏了起来。
沈缇却说:“我今天在这边陪你。”
冯洛仪抬起头:“啊……”
“只是陪你。”
沈缇说,“不做什么。”
’
冯洛仪才轻轻点头:“嗯。”
待晚上洗漱完,沈缇道:“早点歇了。”
冯洛仪道:“好。
你先歇,我就来。”
冯洛仪举着灯,拉开槅扇门去了次间里。
月梢和照香正在整理沈缇明日要穿的官服,见她出来,都低声喊了一声:“姨娘?”
当一个女子有孕不能侍候夫君的时候,她该怎么做呢?
冯洛仪举着灯,细细看她们二人。
先看照香。
照香相貌实在普通。
再看月梢。
月梢略好些,算是清秀,也有限。
冯洛仪凝视二人很久,轻轻叹了口气:“没事。”
她转身进去了。
留下照香和月梢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二人当然不知道,命运在刚才或许差一点点就能改变了。
当然也可能冯洛仪根本没有左右沈缇的能力。
沈缇若看不上,一口回绝了也很可能。
总之,后宅这些女人的命运,又有谁是真的握在自己手里的。
沈大人回来了。
沈夫人晚上与他讲了这个事:“还不确定。
最快也得下个月才能摸出来。”
沈大人也很高兴:“总算是有一个有信儿的了。
正感慨自己竟也要当祖父了,忽然觉得妻子很安静:“怎了?”
沈夫人悠悠叹口气:“要是莳娘就好了,总觉得委屈莳娘了。”
自小殷氏嫁进来,沈大人知道妻子对这侄女是越来越满意,越来越喜欢了。
所以难免愧疚。
他握住她的手:“这不是当初我们两个一起决定的嘛。”
说的便是不给冯洛仪避孕的事。
这不是沈夫人一个人的决定。
像这种大事,必然得是沈大人拍板。
沈家子嗣如此单薄,还避什么避。
他家又没有爵位继承,无非就是分家产。
通常嫡子占大头。
但沈家已经是两代人单传了,资产一直累积没有被分薄过,足够分。
至于前程,当然要靠自己读书。
科举正道才不会因为你是嫡是庶给你分一甲二甲。
“这样吧。”
沈大人决定,“不是尚未确定?先别声张。
若真是有孕,等生下来看看,若是男孩……”
“我便再给莳娘添一百亩上等田给她。
行了吧。”
沈夫人这才舒了口气:“好。”
第120章
“姨娘。”
月梢唤了一声,才将冯洛仪唤回神。
姨娘怎么回事,翰林走了,她又睡了一觉,发了一早上的呆。
冯洛仪哦了一声,道:“你把照香叫进来。”
月梢便去叫了,两个人一起在冯洛仪跟前。
冯洛仪才把昨天沈缇跟她说的告诉了她的婢女们。
作为和她利益绑定的婢女,照香和月梢当然都是又惊又喜。
月梢脑子里倒是一闪而过昨晚冯洛仪举着灯审视她们二人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略遗憾。
但翰林那个人自己便生得俊美过人,又眼高于顶,一妻一妾皆是美人,平日里看也不看她们一眼,想想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照香倒是连想都没想过。
照香就想多攒点钱,嫁个体面小厮。
冯洛仪把沈缇的叮嘱也说了。
月梢说:“是呢,姨娘就是吃太少了。
尤其是早饭,怎能不吃呢。”
冯洛仪脾胃虚弱,早起什么都不想吃。
她想到昨天沈缇说“少夫人让我来说”
,这其实是小殷氏对她的嘱咐。
但她自己不出面,她让沈缇来。
“那我喝点粥吧。”
她说。
“这才是。
“照香忙去取。
月梢也说她:“为着孩子,再怎么吃不下也得硬吃。”
冯洛仪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对的,点头:“嗯。”
她掌心按在小腹。
可是她对不起这孩子,他出生便是庶子。
三十这日,冯洛仪再次来到了璟荣院,把她抄的《心经》交给了殷莳。
殷莳道:“我不是叫翰林告诉你了吗,不必再抄了。”
冯洛仪道:“本已经抄完了,不敢来打扰少夫人,才等到今天的。”
她又道:“慢慢抄,并不累。”
而且会让人心里很静。
她抬头看了一眼殷莳。
殷莳道:“你有话就说。”
冯洛仪道:“想请一尊菩萨。”
人的内心软弱或空虚的时候,宗教或许能成为一种支撑。
殷莳一口答应了:“好。
“要注意的事,翰林嘱咐你了吗?”
“嘱咐了。”
“现在虽然还不能确定,咱们万事小心,就按着已经确定了来。
我已经同夫人说了,我年轻没经验,也不会照顾孕妇,请夫人安排个稳妥的人给你。
你别着急,夫人定会安排好的。”
“好。”
殷莳收了冯洛仪抄的经,看着她:“我要把这个送到夫人那里……”
她还是想再给冯洛仪一次机会。
冯洛仪福身:“那不耽误少夫人,妾告退了。”
每个人有自己的选择,殷莳点点头:“去吧。”
殷莳过去给沈夫人请安,把冯洛仪抄的经文也带过去了:“冯氏有心了,想给祖父、祖母供上。”
沈夫人看看,那字迹娟秀,正是当年她喜欢的。
叹道:“她是孝顺的,那便供上吧。”
殷莳又道:“她有心礼佛,想请一尊菩萨。
我也不知道京城这里该上哪里去请。”
沈夫人告诉她:“大仁寺,明昭寺,都可以。”
又告诉她:“这事让梨香去做,她跑外头事的。”
殷莳去看秦妈妈,秦妈妈掩口笑:“老方。”
殷莳失笑。
秦月季,王迎春,方梨香,沈夫人的三个陪嫁丫头,如今都体面。
主事,厨房,采买,都在沈夫人的手里。
现在厨房已经交给了殷莳。
“该裁秋衣了。”
沈夫人道,“今年就换你来了。”
沈夫人预计用半年时间,把府里的事一项项都交给殷莳。
她就等着抱孙了。
这等日子,是女人们都向往的归宿。
沈夫人又道:“冯氏那里,也不必找旁人了,就让月季时时去看着就行。”
月季就是秦妈妈,派她去,这是真的非常重视了。
殷莳道:“妈妈过去,也别太大张旗鼓了。
她心思本来就重,睡得不好,怕她压力太大想得多了,又该睡不好了,不利于安胎。”
秦妈妈说:“是,唉,姨娘……”
她摇头。
“谁经历那样,都会这样,换作是我,怕要成日哭的。”
殷莳说,“她安安静静地,也不与旁人添麻烦,已经是极好的。”
沈夫人和秦妈妈都不知道殷莳已经知道了送鞋那个事。
她们俩闻言眼神都有点飘。
待殷莳回去了,秦妈妈说:“少夫人还是太厚道。”
沈夫人:“当时看她就是个敦厚的孩子,果不其然。
唉。”
又想到沈大人的承诺,心里宽慰了点。
六月初一,王保贵来了,带来了好消息:“有二十亩良田出售。”
“是平陌兄弟一直盯着呢,一有消息,立刻与我说了,我赶紧来跟少夫人说一声。”
“平陌兄弟十分上心的。”
“劳累他了。
你也辛苦。”
殷莳道。
谈下来的价格是二百二十五两,殷莳让葵儿拿银子给王保贵。
又另拿了两个荷包:“给你和平陌的车马茶水钱,帮我多谢他。”
做人不能太贪心,不是长久之道。
王保贵只拿了一个:“我这是分内事。
我给平陌。”
殷莳笑应了。
方妈妈做事也利落,很快求来一尊白瓷观音,又置办了配套的香案佛龛,求来了几卷佛经。
因为这个,殷莳还想起来特意让绿烟去提醒了冯洛仪:“若要礼佛,多读读经,但尽量不要在像前闻太多烟。”
这提醒来得及时,因为冯洛仪这两天已经隐隐有胸闷恶心之感。
遂道:“替我谢过少夫人。”
她年纪轻轻就开始礼佛,安静读经,无事的时候便抄写经文。
照香都忍不住跟月梢叹息:“活似个老人家。”
月梢嗐了一声:“那能怎么着,连个串门的地方都没有。”
旁人家的妾室们还能互相串门,打个叶子牌什么的。
沈家女眷太少了,就三个,两个是主子。
妾只冯洛仪一个,真个连个串门闲磕牙的对象都没有。
转眼天气就热起来了。
殷莳已经穿上了葛布夏衫,真的轻薄舒爽。
沈夫人道:“穿出去,给她们看。”
为什么呢。
因为殷莳的朋友都是年轻一辈。
若也穿了葛布,定是长辈赐下的。
殷莳这个却是沈缇自己的。
沈夫人也得秀秀儿子。
殷莳说:“这话可太像太爷了。”
婆媳俩一起笑。
入了夏,皇帝却生病了。
沈缇当然不会主动跟殷莳说这个。
殷莳还是从沈夫人这里知道的。
“这几日都免了早朝。”
沈夫人说,“总算能睡个囫囵觉了。”
就这个早朝的时间,半夜起床,摸黑出门,不到一定级别根本没这个资格。
有资格的官员被称成为朝参官。
一个年轻进士要奋斗很多年才能跻身朝参官的行列。
但是真的折腾人的作息。
沈夫人只在意沈大人能睡几天好觉,并不在意皇帝怎么样,或者朝会怎样。
她换了个话题:“该裁秋衣了。”
一府里几十口子的人呢,不是说到了秋天才裁秋衣。
而是春裁夏衣,夏裁秋衣,秋裁冬衣,冬做春装。
这样才能到了季节直接换上。
沈夫人与殷莳细说了府里裁衣的事情,把这个事情交给了她。
殷莳回去处理了厨房的事务,又与方妈妈碰了个头,接洽了一下裁秋衣的事。
方妈妈道:“这个布庄是咱们用了好些年的。”
她脸上带笑,殷莳也能看得出隐藏的紧张,知道必是吃了回扣,怕她新官上任三把火,烧了她的外快。
若真是少年夫人,年轻心性,常容不得这些。
殷莳道:“只要不坑咱们太狠,就接着用。”
方妈妈心领神会,忙摆手道:“必然不会。
年年府里上下都是满意的。”
识趣就行,她是沈夫人陪嫁丫鬟,全府里就这么几个怀溪人,只要不过分,殷莳也愿意给她面子。
下午睡了个午觉,起来皮肤莹亮,气色饱满。
葵儿给她打扇子:“真热起来了。”
殷莳翻了翻,发现上次从书房拿的书也看完了:“走,去书房待会。”
沈缇那个内书房十分清幽凉爽,葵儿爱去的。
便去包了新炒的瓜子,带给竹枝。
到了那里,果然凉快。
这么好的地方要是给殷莳,殷莳要天天在这里住的。
沈缇偏要跟她挤一张床。
最近真的热起来了。
虽然中衣已经换了纱的,但怎么能跟只穿抱腹比。
抱腹就是吊带的样子。
竹枝和葵儿、蒲儿在空地上嗑瓜子。
殷莳一个人在书房里。
沈缇授权了她可以使用这个书房,他不在,她一个人在这里可太美了。
可惜不能据为己有。
挑了些书,因为凉快,干脆在这里看起来。
三个丫头嗑瓜子闲聊也快乐。
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
因日头高,所以没察觉。
但长川突然出现,大声咳了一声,给竹枝猛使眼色。
竹枝十分警醒,立刻扭身抓了一把竹叶往地上一撒,盖住了掉落的瓜子皮。
果然下一刻沈缇就出现了。
三个丫头脚底下踩着竹叶和瓜子皮,排排站挡住身后小几上的碟子、瓜子,给沈缇福身:“翰林。”
脸都紧绷绷的。
沈缇瞥了她们一眼,进去了。
大家齐齐松了一口气,七手八脚地收拾起来。
“翰林怎就回来了?”
“今天早回了吗?”
长川无语:“申时了啊。”
“啊,已经申时了?”
“没感觉呢,才说了几句话而已。”
看着小几上小山似的瓜子皮和地上掉落的瓜子皮,长川要是信她们“才说了几句话”
就有鬼了。
殷莳也没察觉时间的流逝。
在一间全是书架的房里,窗外都是翠竹,窗下是一张贵妃榻。
她倚在上面看书,别提多舒服了。
正翻了一页,忽然被影子笼罩。